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养个权相做夫君》 作者:十七纬 内容简介: 21世纪的中医高材生,实验室失火,一睁眼就成了古代乡下的村妇。嫁过了人不说,还被迫再嫁冲喜?家里一亩三分地,凶悍婶婶不还?公婆偏心,前婆婆吃人不吐骨头,全家上下她来养?极品亲戚一个接一个,前号主还人品不好,肥脸五官不分,皮疹漫天,不务正业,欺凌夫君,活生生一个彪悍泼妇,时不时再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品性败坏,人人喊打!不能忍!慕绾绾撸起袖子,异能空间随身,十指银针开道,减肥、治病、养家糊口、斗亲戚、抢土地……等等,这英俊高大的便宜老公是怎么一回事,不但容忍她这个丑媳妇,还天天想着爬她的榻? 第001章 乔家孙媳妇 大盛朝,天启四年。 咚—— 一声巨响,天边炸开一团惊雷,闪电划拉开半边天际,照亮了下河村一间破败的柴房。柴房了的一团影子抽搐了一下,长睫毛颤悠悠的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慕绾绾半撑着坐了起来,感觉到环境不对,眸中绽开凛冽寒光。 他们慕家是华夏有名的医药世家,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中西医兼修的她更是家族的翘楚。爸爸是慕家这一代的家主,只是一场意外,误中了对手的毒,以至于双腿残废,有了退隐之心。慕家子孙为了得到家主的位置,明里暗里展开了生死角逐,甚至不惜手足相残。她防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堂兄弟妹,却万万没想到,最终对她伸出魔爪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绾绾,谢谢你研究出来解毒血清,有了这个东西,我就能治好爸爸的腿,以后,爸爸一定会很看重我。” “你,就下地狱吧。” 实验室轰然爆炸,毁了她的心血,也毁了她对那个家族残存的最后一点眷恋。 忽然,慕绾绾呆住了。 不对啊,实验室爆炸了,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她抬起自己的手,不再是印象中细嫩修长的模样,而是一双白皙却肥胖的手,在粗壮的左手食指上,一块粉红色的胎记很像桃花;地上搁着的一双腿,比这双手还要肥上好几倍。摸着自己的脸,明显不平的触感更是让慕绾绾心惊…… 没等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脑袋便觉一阵钻心的疼,天旋地转中,一段陌生的记忆冲入了脑袋—— 慕绾绾,十四岁,祖上原是官家,因家中有人犯了事,全家男丁俱被流放北寒之地,女眷全部没入奴籍,几经买卖,来到平遥府易县。原本是在易县某官家做奴婢,因年岁渐长张开了些,那家女主嫉恨,又一次将她卖了出去,被清水镇上河村的一个姓白的猎户买了去。 那白猎户倒也真心疼她,眼见她年纪小迟迟没下口,最终抵不过他母亲催促两人才成婚。 不曾想新婚之夜,家中被狼群袭击,白猎户被狼群咬伤了脖子当场死亡,她就做了寡妇。 白猎户死后,他母亲横竖看她不顺眼,正逢下河村乔家要娶个媳妇冲喜,就以三两银子的贱价将她卖了过去。 三天前是婚礼,因相貌丑陋吓晕了病重的未来的公爹,被村里人一顿羞辱,慕绾绾一时想不开上了吊,惹恼了乔家老爷子,乔老爷子命人将她丢到柴房,慕绾绾又饿又冷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成了她这个同名同姓的人。 原主的记忆模糊而混乱,然而,并不妨碍慕绾绾知道一个事实: “穿越了!”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实验室爆炸,她的身体只怕已成了碎片,自己再也回不去,胸中压不住的窜出愤怒和委屈,隐约有种共鸣,似乎一半是来自她,一半来自原主。朦朦胧胧中,眼圈酸胀,滚烫的泪低落在手背上,脑海里有人似乎幽幽的叹了口气,有个声音在脑海里飘飘荡荡的说:“好好活下去吧,替我找到我爹娘,与他们团聚……” 随后,她便觉浑身一松,仿佛有什么远去了。 慕绾绾呆坐在地上,隔了好久,双眼才露出一抹坚定的光。 罢罢罢,左右也回不去,既然上天让她重生,她占了原主的身体,就该好好活下去,完成原主的愿望! 想到这里,慕绾绾不再坐以待毙,她肚子里咕噜噜的叫着,已经饿了整整三天了。她手脚发软的爬起来,试图去开柴房的门。 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慕绾绾低头看了一眼,是古铜锁,她从小喜欢这些东西,应该能开,正捉摸着从哪里弄一根铁丝时,外面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借着一指宽的门缝,慕绾绾看清楚了,是个瘦巴巴的女孩子。 是乔家二房的独女,乔明丽。 慕绾绾被关,连着两天都是这女孩偷偷摸摸过来送一个馍馍,慕绾绾才不至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乔明丽紧张的走到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二嫂,醒醒!” “我醒着。”慕绾绾忙说。 乔明丽松了口气,将怀里捂着的馍馍从门下递进去,黑暗中,她的声音满是同情和可怜:“二嫂,你快吃一点,不要饿坏了。” 慕绾绾眼睛发黑,忙接了过来,顾不得占不占灰先咬了一口。 就听门外乔明丽沉默了一下,再开口,难得几分欢快:“二嫂,你且再忍一忍,今儿三叔还是不见醒,我听大伯和阿爷商量,说三叔怕是不行了,要叫二哥回来一趟,我爹我娘去城里找二哥,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时辰,二哥就回来了。等二哥回来,阿爷就不会再关着你啦!” 慕绾绾咬馍馍的动作一停。 她不禁问:“都三天了,乔……我爹一直没醒,阿爷和大伯没让人去告诉你二哥?” 乔明丽垂下头,很是小声的说:“大伯说,二哥在码头做工不能耽误,是要扣钱的,要是三叔醒来什么事儿都没,二哥白跑一趟,说不定会丢了活儿,就拦着不让去。” “家里没钱,二哥的活儿每个月能赚一两银子,能让大哥好好在镇上读书,阿爷和大伯不会让他丢了饭碗的。”乔明丽又叹气。 “乔明丽,你个贱皮子,你又往柴房里钻什么!” 慕绾绾还没来得及回答,院子外传来一阵怒骂,接着,一个瘦弱的老妇扑过来,抡起放在柴房外的扫帚就往乔明丽的身上招呼:“死妮子,赔钱货,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说,你是不是又来柴房里偷柴去烧!这才几月就要烧炕,当自己是城里的少奶奶?” 啪啪—— 两声闷响,乔明丽猝不及防挨了两扫帚,连忙抱着手臂往一边躲:“阿奶,我没有,你别打我……” 妇人正是乔老爷子的原配白氏。 “好啊,你还敢给这贱人送吃的,家里的米粮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轮得到你拿来做人情?”白氏连着打了乔明丽数下,一抬眼从门缝里瞧见慕绾绾手里的馍馍,圆瞪着双眼,手下更狠:“还偷吃的,真是母猪生不出好货,你怎么不去死啊你?” 这显然触怒了白氏。 她手里抡圆了扫帚,打得毫不含糊,一边打一边尖声骂:“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人自己都吃不饱,还敢拿白送外人?” 乔明丽被打得眼泪汪汪,小声争辩:“阿奶,她不是外人,她是二哥新娶进门来的媳妇,是二嫂。” “呸!”白氏啐了一口:“你巴结着你二哥都巴结到外人头上来了,我告诉你,就是冲喜用的贱货,一分嫁妆没有,你二哥看不看得上她还是一回事,你一口一个二嫂叫得亲!” 顿了顿,白氏满脸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将来他就会给你添嫁妆?想都别想,老娘还没死,就是死了,名下也还有儿子,这个家轮不到他做主!” “我没有!”乔明丽说不过,也被冤得狠了,哇的放声大哭起来:“我没巴结二哥,我就是可怜二嫂!” “你可怜她,怎么不来可怜可怜我?”白氏打得更狠:“我是做了什么孽,才让我家老二生出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慕绾绾瞧着这一幕,心头涌出一阵怒火,捏紧了手里没吃完的馍馍站了起来:“够了!” 白氏气得脸皮煞白:“你敢吼我?慕绾绾,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反了你了!好,好,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以后你不得骑到我个糟老婆子的头上去?” 她跳着脚,摸着腰间的钥匙就去开门,将慕绾绾往院子里拽。 慕绾绾本就想出柴房,顺着她的拉扯就到了院子里。 从乔明丽挨打开始,其他屋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只是见状都见怪不怪。乔家二房的人都不在,没人护着乔明丽,乔明丽缩在门口呜呜的哭。慕绾绾一出柴房,就挣脱了白氏的手,弯腰将乔明丽先扶了起来。乔明丽一双手上全是红痕,小脸斑驳,哭着躲到她背后去。 慕绾绾胖,随手一推白氏,白氏就趔趄了两步,这一下,白氏更生气了。 “好啊你,你还打我?”白氏插着腰呵呵抽气:“反了反了,你这不孝的狗东西,真是皮子痒!” 她也不废话,丢了扫帚,就捡起旁边一根扁担往慕绾绾身上抽去。 慕绾绾身体很胖,背后又躲了个乔明丽,一下子没避开挨了一扁担。钻心的疼让慕绾绾蹙起眉,可刚挨过这一下,转眼又挨了两扁担,一扁担砸在慕绾绾的大腿上,将慕绾绾抽得一下子跪了下去。 “不是泼得很?给老娘起来!” 白氏不饶人,扁担一直往慕绾绾身上抽,噼里啪啦的闷响听得乔明丽倒抽了一口气,连忙跪了下去:“阿奶,你不要气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死人的!” “胳膊肘向外拐的小贱人!”白氏更怒,转头又要去打乔明丽。 慕绾绾再也忍不得,上前一把抓住了白氏的手。 白氏只觉得手腕被铁钳子捁住了一般,半点力气都用不上,手中的扁担落到地上。 第002章 夫君乔明渊 她正要怒骂,就见慕绾绾星眸凝寒:“阿奶,我已经嫁了乔明渊,怎么也是乔家的孙媳妇,是乔家的人!你若再打我,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议论乔家?人家会说,乔家嫌弃新娶的孙媳妇貌丑,天天关起门来虐待孙媳妇,以后读书人家的脸面就丢到茅坑里去捡不起来了!家里男娃子都没娶妻,几个妹妹也还没定人家,这事儿传出去了,以后谁敢让女儿嫁到乔家来,谁又敢娶乔家的姑娘?” 白氏冷笑:“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老娘还省了嫁妆了!” “那大哥呢,也不娶媳妇了吗?”慕绾绾反问:“还有,小姑要到明年才要出嫁吧,要是被人退了亲,再找好人家就难了。” 白氏顿时僵住。 是啊,她最疼爱的大孙子还没娶妻,她的小女儿也还待字闺中呢! 不甘心败下阵来,白氏多的是手段。 她嚷嚷着叫了起来:“反了你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松手!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她一双眼珠直转,就等着慕绾绾顶嘴。 慕绾绾却顺势松了她的手。 她方才醒来,已经将乔家大致的情况从原主的脑袋里摸得明明白白,也知道在乡下这种地方,最重家族的秩序和长幼孝道,哪怕是她占着道理,也不能跟白氏这样的老人硬碰硬。 她马上软了下来:“阿奶,听说乔家是读书人家,读书人家都讲道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白氏一直觉得,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嫁到乔家来,乔家的“书香门第”给了她在婆家挺直腰板的底气,听见慕绾绾夸乔家,她不自觉的就想“讲起道理”来:“那是,我……”刚说了一句,才惊觉不对,她气得又想捡起扁担打人:“好啊,你个贱蹄子,你这是拐着玩儿骂老娘不讲道理是不是?好,好,好,今儿我就不跟你讲道理,我打死你……” 慕绾绾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的乔老爷子,噗嗤就笑了起来,丑脸挤成了一团:“阿奶,我可没这么说,你这样讲话,是不是告诉大家,你压根就没当自己是乔家人?” “老娘在乔家几十年,孩子都生了一窝,你说我不是乔家人?”白氏更气。 乔明丽从慕绾绾背后伸出个脑袋来,小声的提醒白氏:“二嫂没有这样说,是阿奶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白氏从没读过书,一下子就被慕绾绾绕进去了。 乔明丽道:“二嫂说乔家人讲道理,阿奶你自己说她是说你不讲道理,这不就是说,你不是乔家人吗?” 白氏这才恍然大悟。 她立即转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乔老爷子。 嫁到乔家几十年,乔老爷子一直最看重的就是乔家的颜面,他们二人夫妻几十年,一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乔老爷子不止一次说过,入了乔家门就是乔家人。乔老爷子年纪大了,越发爱脸面,喜欢被人捧着,若是这话被乔老爷子听了去,难保他不会心生罅隙。 果然,乔老爷子早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他心烦意乱,拉着老脸站在院子门口:“吵吵吵吵,一天到晚没个清净!” 白氏回嘴:“还不是这两个贱皮子!” “回去,看看老三醒了没!”乔老爷子瞪她。 白氏心下惴惴,又恨恨的瞪了一眼慕绾绾,终于悻悻走开。 乔老爷子将目光落在慕绾绾身上,难掩其中厌恶,一句话也没说,也转身进了三房的屋子。 这二人一走,慕绾绾和乔明丽终于松了口气,乔明丽想也不想,一把抱住慕绾绾:“二嫂,都是我不好,你疼不疼?” “不疼。”慕绾绾对她印象很好,见小姑娘内疚得直掉眼泪,忙忍痛笑着回:“你给我送吃的来,我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错了?” 她一张脸胖得五官都不分,又长了不少红疙瘩,这一笑颇为恐怖。 “丑鬼!老妖婆!” 乔明丽还没回话,一块石头准确无误的砸在慕绾绾的背上,两人齐刷刷抬头,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是大房的二小子乔明鹭,平日里大房和乔家二老又宠,熊得不能再熊。砸了人还做了个鬼脸,才一溜小跑的进了屋子里。慕绾绾懒得理他,她头发散了,浑身都疼,乔家人也没再说要将她关回去,索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乔明丽看着她这幅惨样,心里越发难过,趴在她身上哭了起来。 “明丽,怎么一回事?” 恰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有人讶异的问了一声。 慕绾绾方一抬头,身侧的乔明丽已经一阵风般爬起来,扑向了来人的怀里。 大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牛车,此时,从牛车上先跳下来一男一女,年纪都不轻了,男人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看起来老实憨厚;女人长了一张圆脸,身材却格外瘦弱,宽大的襦裙看起来会兜风一般。乔明丽扑在中年妇女的怀中,委屈的喊了一声:“娘!” 这是乔老二和妻子于氏,也是乔明丽的爹娘。 既是长辈,慕绾绾赶紧站了起来。 于氏一眼就瞧见了乔明丽胳膊上的条子印,眼里全是怒火:“明丽,你阿奶又打你了?” 乔明丽还没回答,马车的另一边转过来一个人。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跟乔老二比起来,他显得格外瘦小,皮肤在月色下泛着苍白,越发给人一种文弱的感觉。看五官倒是长得颇为俊朗,只是有一种不符年纪的镇定与沉稳。他手里拿着牛鞭,眼睛从乔明丽身上扫过,落在院子里的慕绾绾身上,满脸都是疑惑。 这铁定是她的便宜夫君乔明渊。 慕绾绾的心突地一跳。 想起先前乔明丽的话,娶自己过来冲喜这件事,乔明渊十之**还蒙在鼓里,不认得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等他知道了,会怎么对自己? 乔明丽靠在于氏的怀里抹着眼泪:“阿奶关着二嫂,我给二嫂送了个馒头,阿奶就说我是存心巴结二哥,娘,我没有,我就是可怜二嫂……” “好了,不要说啦。”于氏脸色微变,抬手捂住了乔明丽的嘴巴,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乔明渊。 乔老二在一旁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手足无措的抬起手搓着:“明渊,你阿爷和阿奶也是为了你爹好,先前那阵子,你爹看着确实不大好,道士说要冲喜……” “二伯,先去看我爹。”乔明渊脸色微白,打断了乔老.二。 他的手在控制不住的发抖,跨过慕绾绾身侧径直进了院子。 乔老.二又叹气,忙跟上他的步子。 于氏拍着乔明丽的脑袋,满脸无措。 慕绾绾瞧见乔明渊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又是这态度,心立马一沉。她没想跟乔明渊做夫妻,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旧社会,她要是被乔明渊送回去,白家那婆子非把她打死不可。就算没打死,铁定也要将她再次卖出去。乔家好歹还有人读过书,在古代已算非常难得,要是卖给个行止粗陋的人家,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满腔心事,勉强对于氏笑道:“二伯娘先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才好。家里有没有跌打药,我带明丽去擦擦。” “有,有。”于氏紧紧的抱着乔明丽,脸上浮起戒备:“你跟我来吧。” 她实在不放心将乔明丽交给慕绾绾,更不放心让慕绾绾接触那些烈性的东西——怕慕绾绾还是想不开要寻死哩! 慕绾绾没说破,跟着她拐去了偏屋。 乔明丽身上挨了几扁担,脱了外衣就看到已是几条青紫,于氏一双眼睛发红,背过身去抹了眼泪,抖着手给乔明丽擦药酒。 “娘,我不疼的……”乔明丽懂事的宽慰。 于氏叹气:“都是娘没本事,没把你生做男儿身。” 乔明丽低下头,隔了半天才小声的问:“娘,我不是男娃,阿爷阿奶就不喜欢我,没关系的,我有爹娘疼就好啦。再说,我还有二哥疼我,二哥是家里最好的人,二嫂也是好人,刚刚还护着我呢,我才不怕阿爷阿奶!” “呜呜……”于氏再压抑不住,哽咽了起来。 慕绾绾耳边响起方才白氏诟骂乔明丽的那些话,一口一个贱皮子赔钱货,想来平日里这娘俩儿在乔家没少受气。 白氏对自己亲生的孙女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一个外人呢? 慕绾绾耳朵竖了起来,倾听三房那边的动静。 “悔婚……我不……我寒心……”隐隐约约,三房传来乔明渊愤怒的低吼,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于氏和乔明丽都听见了,乔明丽吓得缩到于氏的怀里:“娘,阿爷会不会打二哥?” “我去看看。”于氏坐不住了,放开乔明丽站了起来。 慕绾绾忙跟上:“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三房的屋子。 屋子里果真是一片狼藉,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却都静悄悄的,乔明渊跪在床前,双手握着一只枯槁的手,眼圈湿润。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圆睁,胸口剧烈的起伏,眼见着就剩下出的气儿了! 第003章 极品乔家 这就是乔老三,乔明渊的爹,她的家公! 乔老三躺在床上,面皮青白,喉咙里大口大口的出着气,手里死死的抓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有话要说。 白氏等几个女人已哭了起来,乔老爷子坐在床边,一口一口抽着旱烟,神色痛苦又挣扎。 于氏进门后就悄悄问站在门边的一个妇人:“四弟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好像听到吵起来了。” “明渊跟大哥绊了几句嘴,结果三哥犯了病喘不来气,阿奶说要请个郎中,大哥又说天太晚请郎中又贵不肯去,阿爷也同意了。明渊气不过就……”老四家的罗氏说两句就哽住了,默默的擦了擦眼泪,停了停才说:“三哥太可怜了。明渊也可怜。” 慕绾绾闻言,愕然的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乔老爷子。 儿子都病得只剩一口气,怎么还听着大房的话,心疼起银钱来了? 想到大房,慕绾绾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乔老爷子身边的人。 乡下人都种地,个个皮糙肉厚,乔老大却生得面皮很白,身穿整洁的长衫,看起来跟乔家人格格不入。这人也是一副好相貌,只是眸中利光太过,一眼就能看得出是个精明人,让人喜欢不起来。 此时,听见罗氏的话,乔老大沉下眼眸没反驳,只是低声对跪在床前的乔明渊说:“明渊啊,不是大伯不想治你爹,家里不宽裕你也看到了,请个郎中说得五百文,更不要说抓药的钱,以你爹如今的身子骨,多拖一天都是受罪,还不如让他痛快些去,跟你娘团聚了他也欢喜得多。” 乔明渊本是低着头在哭,闻言豁然梗其脖子:“家里不宽裕?每月二伯二娘赚一两多银子交给公中八百文,我在码头做工,一个月八百文交五百,算起来家里一个月一两多银子的进账,我爹的药早就停了,若说花销,吃食都是地里的,那么多钱都去了哪里?” 乔老大板起脸来:“鹤小子在镇上读书,每个月的花销就要一两银子,你以为大伯是诓你的?” “给鹤哥读书就有钱,给我爹看病就没钱。”乔明渊红了眼:“阿爷,我爹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儿子?你就狠着心看他去死?” 乔老爷子蹙着没灭了旱烟,叹了口气:“明渊,你大伯说得对,先前郎中来看的时候就说你爹这病治不好,花再多的银子也是打水漂……” “阿奶!你说句话!”乔明渊只听了个开头就愤然的打断了乔老爷子,悲怆的看着床边哭得不成人形的白氏。 在这个家里,因乔老大在乔家地位超群,自然而然的,他的话几乎一言九鼎。他说不治了,乔老爷子犯了糊涂竟也听,如此就舍了三儿子的命,乔明渊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白氏一人。他红着眼睛,满眼都是期盼,这个眼神让一边看着的慕绾绾都觉得心里发酸。 白氏满脸为难,她实在是疼孙子,只得开口:“青云,就给老三请个郎中吧,你咋忍心让我一个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乔老爷子神色复杂:“老婆子,公中是你在管,你也知道……” “我拿我的陪嫁来请,不动公中的。”白氏泪眼婆娑。 乔老大身侧的一个妇人撇了撇嘴:“娘不是早说,您老的陪嫁将来都归于公中,现在要用,又说不是公中的了……” 这是大房媳妇李氏。 一家子中,因大房读书,她一向自命不同,穿得也比旁人更为光亮,只是同乔老大一样,面上写满了精明与尖刻。 “行了,你少说两句。”乔老大呵斥她,然而,谁都看得出来这呵斥有几分真心,因他转脸就说:“爹,我婆娘说得也不错,不过娘铁了心要治,儿子也不好说什么,你决定吧。” 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赞同的意思一目了然。 乔老爷子不说话,看了看床上垂死的三子,又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十分为难挣扎。片刻后,他才问其他两房:“老二,老四,你们说呢?” 乔老二闻言立即说:“爹,总不能看着他活生生死在大家跟前吧?” “爹,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于氏也赶紧开口。 旁边站着乔老四,他看了看爹和几个兄长,脚尖搓着地下的泥土:“我觉得二哥二嫂说得有道理,要不,还是请个郎中吧?” 方才还哭泣的罗氏听罢,也顾不得哭了,狠狠掐了他一把,乔老四回头,她凶巴巴的瞪了一眼才转头:“爹,我们听你的。” 慕绾绾顿时一阵心寒。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儿子兄弟要死了,竟在这计较银钱的事! 她盯着那乔老大,一时间,脑子里全是自己兄长慕之遥的脸——呵,论起残忍来,将她活生生炸死的兄弟又能好到哪里去?也怪她一时不查,没留意人心之恶能恶劣到如此地步才着了慕之遥的道,重活一世,她既然遇到了这种事,就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乔明渊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如果留在乔家,她就不能让人欺负了他去! 此念一起,她便跟乔明渊生出一股同仇敌忾之感,忍不住想要帮帮他,往前一挤,生生将乔老大等人挤了开去。 “你做什么?”乔老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有些气急败坏的回头,见是她,立即呵斥道:“慕氏,你竟然敢这样对长辈,你还有没有点教养!明渊,你管管你家里的!长得五大三粗一副猪样子就够让人恶心的了,别这幅德行走出去丢我们乔家的脸!” 乔明渊跪在地上,闻言冷笑了两声,五大三粗一副猪样子,他会娶了这女人,谁又是始作俑者? 慕绾绾已站到了乔老三的床榻前。 乔老三脸色青白,呼吸不畅,症状像极了长期卧床导致的肺部感染并发症,这种情况是十分容易引发窒息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消炎、排出堵在支气管里的分泌物,否则恐怕挨不过十五分钟了。 人命关天,慕绾绾本还想藏拙,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慕家世代从医,她慕绾绾中西医兼修,一手医术不说生死人肉白骨,却也从阎罗爷那抢回来不少人。 “快,将他扶起来。”慕绾绾眼见着乔老三双眼翻白,顾不得跟其他人多说,低头看着乔明渊:“夫……明渊……”话语梗了一下,她实在是没法叫出口,只得改了称呼:“大哥,你若信得过我,就按我说的做,或许还能救救爹!” 乔明渊愣愣的看着她,此时,这丑女人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又听父亲有救,不由自主的就动了起来。 他马上将乔老三扶了起来。 乔老大见状在一边摇头,不过,总归不是吵着要找郎中了,不花钱,他乐得在一边冷眼旁观。 “都让开一些,开窗户透气!”慕绾绾翻开乔老三的眼睑看了一眼就忙说。 总归是自己的儿子,旁人不疼,白氏还是心疼的。她推开乔老爷子扑过去将窗户打开,又喊着老.二老四家往旁边让让。 于氏也赶紧去帮忙。 乔老大见状,便觉拂了自己的面子,张口就是风凉话:“老三病得这么重,哪里能动的,娘,你不拦着这女人,怎么还跟着胡闹,老三本来还有一口气,说不定给这女人依着一折腾就没了。要是折腾没了,你可别来怨我!” “大哥!”乔老.二听不过去,抬头重重的喊了一声。 乔老大哼了一声,不甘不愿的住了口,只是要他伸手帮忙也是万万不能。 妻子李氏则拉了拉他:“让他们折腾,折腾死了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了。” 乔老大转念一想也是,这才没话说。 “将爹翻过来,面朝下,你用力拍爹的背。”慕绾绾对乔明渊说:“看看能不能让爹咳嗽,越用力越好!”说着又侧头看白氏:“阿奶,劳烦您帮我拿双筷子来。”方才她看得明白,这屋子里人虽多,真正挂心乔老三的不过白氏、乔老.二一家,大房心思重,四房没主见又怕得罪人,她请人也有眼力见儿,又对乔老.二夫妻说:“二娘,劳烦你带着明丽帮忙烧点热水。” 乔老三的情形不大好,需要吸氧,可眼下穷乡僻壤又不是在她的实验室,她去哪里弄一个氧气瓶来呢? 慕绾绾一边想着,手无意识的摸索着自己的左手手指。 奇怪的事发生了! 在她的脑中,瞬间涌入一个宽大的药房——左边是整整齐齐的中药柜子,右边是高低不一的西药架子,正对面还有一个门,透过玻璃门能清楚的看到医用设备。她仿佛置身其中,连脚下的触感都格外真实,这,分明是她在京江的实验室啊! 慕绾绾心底一阵激动,这个实验室不是随着她一起被大哥炸成了灰烬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她低下头,左手食指上的那个桃花胎记在发烫。难道,这是个进入某个神秘空间的钥匙?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松开摩挲胎记的手指。果然,意识里的实验室消失了,再把手搭上去,空间又出现了! 第004章 神奇实验室 太好了,这真是天助我也! 慕绾绾欣喜若狂,只要有了实验室,她就再也不担心会在这个古代活不下去! 慕绾绾闭了闭眼睛,快速的绕到西药架子前,取出了两小包过氧碳酸钠和二氧化锰,抬头看见乔老.二在一旁站着,忙说:“二伯,家里有没有水壶,劳烦你帮我找两个,再砍两根竹子,要小指粗细的,取中间空的那部分,不要剖开拿给我,再拿一些布条来。” 她不能直接将氧气瓶拿出来,这时候快速制氧才能不引起人的怀疑。 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罢,她又蹙起眉头:“屋子里人太多,其他人就都先出去吧。” “出去?那怎么行,我们不在跟前看着,谁知道你会不会……”乔老大下意识的反驳,一双眼转得很快。 早些年老三还没瘸的时候,打猎的手艺极好,每月都能往家里带几两银子。这些年并着,也不见他拿出来过一分,指定都藏着私想留给儿子,说不得是三房故意将人支开的! 这话实在过分,一直没说话的乔老爷子呵斥了一声:“都别说了,跟我出去!” 乔老爷子很少发怒,铁青着脸十分吓人,李氏有些怕,拽着丈夫先出去了。乔老四叹了口气,也带着妻子出了门。乔老爷子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心里直道:“贫贱人家百事哀,老三啊,你可别怪我狠心!” 这些人出去后,屋子里总算空了些,只剩下意识不清的乔老三、乔明渊和慕绾绾三人了。 乔明渊照着慕绾绾的指示,一下一下的用力拍着乔老三的后背。慕绾绾则坐在一边,拉过乔老三的手切脉。一边切脉一边暗自点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诊断。 “怎样?”乔明渊哑声问。 慕绾绾抬头,就撞上一双期盼的眼。 她本想说试试看,可遇到这样一双眼,便觉心头发软说不出让他失望的话:“只要咳出痰来就能救。” 乔明渊如同受到鼓舞,手下更见不停。终于,抱着的乔老三痉挛一般的抖了两三下后,用力的咳了出来,连带着喷涌而出的还有一口浓痰,几乎都吐在了乔明渊的身上。 这口痰一出,乔老三明显就能出气了,翻白的双眼也跟着转了转。 慕绾绾稍稍松了口气,本是三分把握立即就变成了六分。 乔明渊更是大喜的喊了一声:“爹,能不能听到儿子说话?” 怀里的乔老三转了转眼珠,连连眨眼,这意思是说,他听见了。 乔明渊双眼润红,两滴眼泪吧啦砸在乔老三的肩膀上,他也顾不得擦,抬起泪汪汪的眼看着慕绾绾,似乎在问下一步怎么做。 这时,去拿筷子的白氏也回来了,慕绾绾接过筷子:“抱着肩膀,按住不要让爹乱动。” 说着,就将筷子头往乔老三的鼻孔里戳去。 人的鼻孔里藏着不少神经,十分敏感,慕绾绾的手法有章法,只钻了几下,乔老三就觉得鼻子极痒。慕绾绾察言观色及时松开筷子,乔老三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不少鼻涕喷了满脸。 白氏和乔明渊惊喜的看到,这几个喷嚏一打,乔老三的呼吸明显的顺畅起来。 慕绾绾又着手制氧。 她在水壶里加了半瓶水,用竹筒将两个水壶相连,在其中一个水壶里加了过氧碳酸钠和二氧化锰,这两剂药会发生反应产生氧气,经过另一个水壶的过滤后,就制成了简单的氧气瓶。再用一根竹筒连接壶口,就可以将氧气输给需要的人。为了避免漏气,只得用布条打湿,将缺口都堵上。 将竹筒的一端放在乔老三的嘴巴里,乔老三猛地吸了几口,脸上终于流出了几分轻松,慢慢的不再白得吓人。 “儿啊,娘在这,娘在这!”白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乔老二抱着两个水壶和细竹筒正进屋,听了这话忙放下,走过来一看,乔老三已经睁开了眼,呼吸也正常了,他顿时高兴的跑了出去:“爹,你快来,老三醒了,缓过气来了!” 乔老爷子在院子里本就没走,听了这声喊,快步走了进来。 瞧见乔老三是真的清醒了,一时间心情复杂,定定的站在床尾不知说什么才好。大房四房也进来了,对望一眼,罗氏忙笑起来:“真是菩萨保佑,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李氏撇了撇嘴,眸色阴暗。 总这么拖着,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呢,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于氏带着乔明丽烧了水,刚端过来就听见乔老.二的喊声,母女两人亦十分高兴,加紧几步走进屋子里,放下水就去看乔老三。 “怎么又进来了?”慕绾绾瞧着大房这些人就没什么好脸色,沉下脸说:“阿爷留下,其他人没事就出去,我爹喘不过气来,人多对他不好。”说着又放柔了声音对乔老.二一家说:“二伯,二娘,明丽,你们也去休息吧,如果有事,明渊会去请你们的。” 刚见了她的一手本事,乔老.二一家对她并无不从,听说人多对乔老三不好,一边点着头一边退了出去。 出了门,于氏还说:“我们就在隔壁屋子,要是有事你就大声喊二娘,不要跟二娘客气!” “好。”慕绾绾点头。 乔老大见她目光看过来,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就带着妻子走了出去。 乔老四磨磨蹭蹭的在那儿站着,最后被妻子罗氏拉走了。慕绾绾心中有数,这乔老四是个软耳朵,没什么主见,倒是他的婆娘罗氏心思颇多。 她也管不着那许多,等人都走后,径直走到乔明渊跟前:“大哥,将爹放下吧,明丽端了热水来,你给爹擦一擦脸和衣服,你自己也擦一擦。” “我来吧。”白氏抢着要做。 一醒来就挨了白氏的打,慕绾绾对这老太婆的印象本是不佳,可比起其他的乔家人,除了乔老.二一家,似乎也只有她还在意乔老三的生死。想起原主儿做的事情,白氏讨厌自己似乎也情有可原,慕绾绾倒释怀了一些。 乔明渊不让:“阿奶,你也累了一晚上,快去歇着,我来就可以。” “给阿奶也行。”慕绾绾低声说:“大哥,爹的病不能没有药,你点个灯,出去找找看有没有适用的。” “我不会认药。”乔明渊抬眼。 白氏的眼睛一亮:“绾绾,你是叫绾绾吧?你会认药?” 她见了这孙媳妇,只觉得丑陋不堪,又因慕绾绾害得乔老三病危垂死,满心都是厌恶,没怎么留意打听,只隐约听见送亲的那白家二婶子是这么喊她的。这会儿见她救了自己的儿子,哪怕再丑,此刻看着也觉得亲切,怎么看怎么顺眼,主动喊了她一声,语气已变得温和了不少。 慕绾绾点点头:“认得一些。”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乔老爷子说话了:“明渊,你拎着马灯带着绾绾去寻药,让阿奶来照看你爹。” “我去请二伯来帮忙看着。”乔明渊低声说。 乔老爷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怎么,你还怕阿爷害了你爹不成?” 乔明渊没说话。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先前不愿意为了乔老三花钱,可不就是间接害人! 乔老爷子怒了:“他是你爹,也是我的儿子,我难不成还会盼着他死?” 慕绾绾见乔明渊这幅形容,怕他又要惹怒了这老头,忙在一边说:“阿爷想哪里去了,大哥是担心您年纪大了吃不消,二伯年轻力壮的,让他来看顾最合适。这样吧,阿奶阿爷都去休息,我去请二伯和二娘来照看爹。” 说罢,不等两个老人同意,就小跑着去敲了隔壁的门。 乔老.二和于氏二话不说就来了。 乔明渊又劝了几句,终于将白氏劝住,乔老爷子早已摔门而去。 慕绾绾给乔老.二夫妻两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乔明渊也找白氏拿了马灯,两人一同出门去寻药。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推了门才知道外面的雨水淅沥,偶尔传来几声乡间虫鸣,乔明渊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见慕绾绾穿着单衣有些发抖,他蹙起眉:“等我一下。” 他几步回去,不多时回来,手上多了两件蓑衣。 他先将蓑衣给慕绾绾穿上。 慕绾绾身材胖,那蓑衣明显遮不住慕绾绾的身体,慕绾绾窘得面红耳赤,就听乔明渊低声说:“等明天雨停了,我去寻了蒲苇给你做一件合身的,今晚就委屈你一些。” 他自己也穿好了蓑衣,这才提着马灯走在前面,示意慕绾绾跟上。 慕绾绾抬头看他。 乔明渊的意思……是接受她留在乔家了? 不用担心会被送回白家再被卖掉,慕绾绾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乔明渊没回头看她,他走在前面照路,提醒慕绾绾:“田埂上很滑,小心一点。” 乔家在村子中部,乔明渊问了慕绾绾那药长在山里还是水边,慕绾绾答在潮湿的地方,他便带着慕绾绾往河边走去。 慕绾绾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胖,没走几步就喘得不行,乔明渊脚步匆匆,好几次都是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等她。他几度欲言又止,显然心里焦急又不好催促。慕绾绾都看在眼里,心里暗下决心,等这事儿解决了,从明天开始,她就开始减肥! 第005章 出手救人 两人名义上是夫妻,实则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没什么话说,乔明渊心事重重,慕绾绾又一心想赶快弄完了回去研究自己的空间,匆匆寻了药回来煎上,两人都松了口气。 慕绾绾回来先去看了乔老三,咳了痰出来后,他明显意识恢复了很多,此时已疲倦的睡着了。慕绾绾撤了氧气瓶,乔明渊眼巴巴的看着她:“这个是什么?” “爹呼吸困难,这个是氧气。”慕绾绾解释。 乔明渊蹙眉:“氧气?” 慕绾绾一愣,氧气是现代的说法,她委实很难给乔明渊解释清楚,想了想,才说:“也就是很浓的空气。就好像吃饭,你一颗一颗的吃,跟一口一口的吃,是不是一口吃下去的更容易饱?” “原来如此。”乔明渊听明白了,点了点后便不再追问。 此时已是深夜,乔明渊让乔老.二夫妻两回去歇着,自己在床榻前守着乔老三,时不时的伸手在他鼻尖探探鼻息,见还有气就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这模样让慕绾绾忍不住的心酸,不由想起了自己来。 没娘的孩子苦啊,这滋味,她也懂。在她那个世界,她妈妈也是早早就离开了人世,读幼儿园小学的时候,每逢学校开家长会就是她最难过的时候。看着别的小朋友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她就羡慕得偷偷的躲着哭…… “今天多谢你啦。”正叹气呢,忽听乔明渊低声说。 慕绾绾抬头,油灯忽明忽暗,乔明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成婚的事,方才阿爷和阿奶跟我说了。嫁到我们乔家来,你心里也是不愿意的吧?”顿了顿,乔明渊扯开一抹嘲讽的笑:“外人都说乔家是个好人家,可实际上,你刚刚都看到了,在这个家里,阿爷的心偏得没边儿了,以后的日子,少不得有更多的委屈给你受。你要是想走,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放妻书。” 慕绾绾呆了一呆。 从原主的记忆里,慕绾绾将早将乔家的情形摸了个大概。 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平遥府易县清水镇,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临着清水河,按照地势将这一片的人家划分了十几个村,白家所在的村是上河村,下河村就在清水河下游,另有一个大村叫河口村,外延还有河口坝等几个村落。这其中,下河村和河坝村地理位置优越,最为富庶。 下河村里有两百多户人家,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乔家也是其中一户。 然而这乔家比起一般庄稼人又有些不一样。 乔家人祖上参军得了不大不小的军功,受了封赏得了不少田地后,含辛茹苦供了个读书人出来,官至户部侍郎。在这种乡下地方,能有一个大官儿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是能在十里八村都扬名的好名声,因了这个户部侍郎,乔家那一辈的人在下河村十分风光,连着出了两个族长和无数乡老,在下河村拥有极重的话语权。因福泽后辈,乔家连过了两代好日子。 到了乔老爷子这一代,乔家闹了些不合,乔老爷子的几个兄弟闹着分了家。 乔老爷子乔青云是大房,另有两个兄弟分了出去,暂时不提。只说他这一支,因乔老爷子踏实肯干,家底日积月累倒也算丰厚,良田近四十亩,几个儿子各有营生,日子是红红火火的让人羡慕非常,原本也是下河村的头一号殷实人家。 乔老爷子娶妻上河村白氏,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大乔松平娶妻河口村李氏,膝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乔明鹤今年十七岁,次子乔明鹭十二岁,长女乔明娇已经十八岁,早年就嫁了出去,次女乔明喜和三子乔明宇均是早早夭折。 老.二乔松柏娶妻河口村于氏,膝下只有个十一岁的女儿乔明丽。 老三乔松岳娶妻河坝村颜氏,膝下独子乔明渊今年十六岁,颜氏生下儿子后身子不好,在乔明渊三岁时去世。乔松岳是一个猎户,因思念亡妻,在一次打猎时疏忽大意被大虫咬断了腿,成了个废人后,就一直卧病在床。 四子乔松禄娶妻河口村罗氏,夫妻两育有一个儿子乔明强,今年只有六岁,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乔明琦。 乔老爷子还有两个女儿,长女乔松月嫁到上河村白家,是白氏的娘家一脉,算是亲上加亲。另一个女儿乔松灵则是乔松云老来子,今年才十五岁,订婚上河村孟家。因孟家儿子读书无钱,一直没办婚事,定了来年开春成婚。乔松灵长得瘦弱娇滴滴,自小就干不了地里的活儿,十岁的时候就被乔老爷子送到镇子上的绣房去学手艺了,只偶尔回家来。 如此庞大的一家子人,因为乔老爷子和白氏还在,并未分家,皆是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乔家大院零零总总二十多间,是下河村最大的一家。 本是人人羡慕的日子,然则,乔家人尝过读书带来的好处,所以,也比寻常人家要更具眼光,乔老爷子更是一心想让孩子们都读书,盼着孩子们有出息,能将乔家再带回曾经那个风光的时代。刚开始的时候,乔老爷子将膝下四个儿子都送到河坝村的私塾读书,读到后来,又咬着牙将四个儿子送到镇上去。可在镇里读书不比在乡下,每年光是束脩就要走了乔家绝大部分的银钱,一年两年还好,等供了五六年,就有些捉襟见肘。 恰逢镇上学馆进行考试,乔老爷子就给四个儿子定下规矩,家里只能供一个在镇上读书,谁在那次考试中被先生评为甲等就留下,其余人均得回家。 竞争如何激烈暂且不提,最终,乔家老大乔松平脱颖而出,如愿留在了镇上学馆,其余三人皆回了村里。 乔老爷子治家严明,又有言在先,回来的均不得生怨,大家拧成一股绳,咬着牙供乔老大读书,盼着他能出人头地。 如今,乔家老.二走家串户做货郎,妻子于氏在码头上卖饭,每月能挣一两银子,承担了乔家大部分的开销。老三原本是猎户,山里物种丰富时节能得几两银子,可惜后来断了腿就废了。老四读书不成又没学到什么手艺,家里的地也不能没人耕,就在家看护那些庄稼。 乔家老大也算是个争气的,一大家子紧着大房供他一人,在二十二岁时,乔松平过了县试和府试,做了童生老爷。成了童生就等于是有了资格角逐科举,再进一步便是秀才,做了秀才算是得了半个功名,只差一步中了举,就可做官。 因着这个,哪怕乔松平后面多次考科举都没能中秀才,在乔家的地位依然稳如泰山。 一晃眼人到中年,各房各自成家,又有了儿子,乔老爷子做主,又让小的一辈子都读书。只是到了这一代,乔家的境遇大不如前,自然不可能人人都供,一样经过私塾先生考试,择优而选。最后,大房的长子乔明鹤和三房的独子乔明渊都不错,一块儿在私塾读书到十二岁后,乔明鹤终究是有个做童生的爹,渐渐拉开跟乔明渊的距离。 如此一来,去镇上读书的便非乔明鹤莫属。 三房长久没有营生,于是,在乔明渊十四岁的年纪,他便被指派到了镇上去谋生,如今是在码头给人做账房。 至于今儿这婚事,又牵扯出另一段缘由来。 乔老三乔松岳自从断了腿身子就不太好,一直养在床上,缠.绵病榻儿子又小,全靠几个兄弟养着。虽说一样是乔老爷子的儿子,然而日子久了,难免会让人生出拖累之感,又因要供着两个读书人,乔家不宽裕,难免对每月都要支给三房的汤药费颇多怨言。乔老三病久了也修了玲珑心肠,自然看得出家里人的不愿意,便主动说不治了。 一拖二拖的,身子便越发不行,眼见着是要死了。临死之前,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儿子,就想看着儿子成婚生子才瞑目。 也算是对儿子有愧,这事儿乔老爷子一口答应下来。 可真办起来才发现难办。 乔明渊倒是有个定亲的人家,但乔老爷子托了媒人上门商议婚期,那家人见乔家催的急就生了别的心思,张口索要十两银子的天价聘礼不说,还要乔家包出嫁女的酒席。乔老爷子被气得不轻,也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索性作罢了这门婚事,另外托人再寻。 好巧不巧,白氏的娘家人来了一躺下河村,顺便就说起了上河村白家那个新婚夜就死了丈夫的寡.妇,因为被夫家嫌弃,她家婆正打算将她卖了出去。 白氏问了年纪,一听才十四又新婚夜死了丈夫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也顾不得什么克夫的传言,当场就定了下来,托娘家人回去探个口风。 一来二去,这事儿成了,定了三两银子将慕绾绾买了。 换了新娘子的事情是一直瞒着乔老三和乔明渊的,因此,直到慕绾绾下来拜堂,乔老三才看到自己儿子娶了个什么样的人,当场在堂上就险些背过气去。至于乔明渊,乔老三病了三天眼见着瞒不过去才接了人回来,直到进了家门才知道,自己娶了慕绾绾的事! 第006章 我当你是妹妹 要说委屈,恐怕最委屈的就是乔明渊! 慕绾绾摇摇头,乔家这些勾心斗角她是看得分明,可说到底,只要她不依靠乔家这群人,她好歹还能活着,如果回白家……想起白家那婆娘,慕绾绾脑子里充斥的便是鞭影、诟骂,以及阴暗的偏房和馊臭的味道,原主骨子里对白家的恐惧,让她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眼珠转着,不,先留在乔家,等安稳后,她会想一个既不被送回去所谓“娘家”,又能自由脱身的法子的! 想到这里,她忙说:“大哥,你别撵我走,我要是回了白家会被打死的!” 乔明渊呀然,隔了片刻才说:“你不走,也好。” 慕绾绾会医术,说不定,有她在乔家,爹能得救! 他想通了这一点,笑着站起身来:“我这几天不在,听明丽说你一直被关在柴房,对不住你。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条。” 他不说还好,话音未落,慕绾绾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慕绾绾脸涨得通红:“多谢大哥。” 乔明渊进了灶房。 这会儿黑黢瞎火的,也没个亮,乔明渊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他内心的悲戚越盛,黑暗中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才平静下来。他记得灶房里总是备着一些干面,想翻些出来煮给慕绾绾吃,可找了半天,干面的影子都找不到。想起慕绾绾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他有些着急起来,动作也大了起来。 二房离灶房最近,于氏本已睡下,听到动静又起来。 “明渊,你找什么?” “二娘,家里的面呢,怎么没了?”乔明渊抬起头有些炯:“我和绾绾都饿了。” 于氏将油灯挂在近梁上,脸色不怎么好:“你带回来的那些面收起来了,平日里大家都吃稀饭馍馍,你阿奶说要留给明鹤回来吃。他在镇上读书,吃面是吃惯了,回家来吃面疙瘩会不习惯。” “鹤哥的身子金贵。”乔明渊直起身来,眼中有压不住的怒火:“可明丽他们也在长身子,老是吃稀饭馍馍怎么长高长壮?” “唉!”于氏叹着气看向他:“算了!我在码头卖的饭还有些剩的,我给你端来,对付着吃点垫垫肚子。” 乔明渊闷声站着,若是平时,他多半扭头就回屋了,可今天慕绾绾刚救了他爹,他总不能让那姑娘一直饿肚子,只得回:“多谢二娘。” 于氏盛了满满一大碗麦饭,因为要早起去码头卖饭,寅时要动身,一般丑时就要开始忙碌,灶房里的一间矮灶是常年不熄的,她便取了昨晚吃剩下的菜热了,给乔明渊盖在饭上,看了他一眼,突然多嘴说了一句:“绾绾那孩子长相是不太好,但心眼还不错,二娘看她今晚救你爹时不慌不乱,是个聪明的,你再不想娶,如今也拜了堂……” “二娘,这事儿我有主意。”乔明渊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笑着打断她:“你放心,我不会做糊涂事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操心,二娘自然放心你,就是怕你觉得委屈……”于氏叹气。 乔明渊低下头,委屈?他跟爹在这个家里的委屈也不止一点,比起这个来,爹还活着,他就觉得很庆幸。 说起来,还得感谢阿爷阿奶他们,要不是他们把慕绾绾娶进来,今天晚上,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爹撒手人寰了! 他抬起头笑:“既然进了我乔家的门,以后就是我的人,只要她不委屈,我就不委屈。” “那就好。”于氏总算放了心,又叮嘱他:“快回去吧,绾绾饿了三天怕是都饿坏了。” 乔明渊的脚步一顿,很快应了一声:“嗯!多谢二娘。” 他抬起眼睛,饿了三天,也就是进了家门就没吃过乔家一口饭,即使这样,她还是愿意伸出援手救他爹…… 他笑了笑,看来,他乔明渊运气也不错,老天爷总算长了眼睛。 慕绾绾还不知道这些事,她正坐着专心的把弄自己手指上那个神奇的空间呢! 将手指放在桃花胎记上,她的意识立即就落在了实验室里。一瞬间,连脚下的触感都变得真实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实验室里的药柜,一切都是真实的一般,她甚至还动手操作了一番实验器材,一切都如她所想的运作。 更让人惊喜的是,药柜里的那些药材,只需她动一动意念,就能自动取出来! 而且,似乎是保留了实验室爆炸那一刻的存量,慕绾绾发现,她刚刚明明取走了两包制氧的过氧碳酸钠和二氧化锰,可存货依然没变,还是那个数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在这个古代,有了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随身药房! 慕绾绾脸上绽开笑容,欢喜得忍不住原地转了两个圈:“慕绾绾,你简直是个天才!你当初修这个实验室、放那么多药品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啊!啊啊,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一定搜罗所有珍贵的药都放进去……不不不,我要知足,有了这个实验室,没有的药我可以做出来,不要急!” 她想着这些,眼珠又转了转。 这可是在古代,生态环境还没遭到破坏,很多只存在医术中的珍稀药草说不定会有,如果找到了能保存进实验室,岂不是又是另一个意外之喜? 存? 能取出来,是不是意味着也可以往里面放东西? 慕绾绾看了看自己的手,将大拇指搭在桃花上,空出一只手来。她环顾四周,见桌子上放着一本书,脑袋里想着:“放!” 神奇的事情又发生了,手上一空,意识里,那本书已经躺在了实验室里的空架子上。 这一下,慕绾绾再也平静不了了。 抚摸着手上的胎记,她几乎笑出声来,一时间,对未来的恐惧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信心和动力。她重新坐下时,眼睛里全是光彩,让她一张肥脸都生动了很多。乔明渊走进屋子里时,看到的就是肥胖的少女坐在椅子上,笑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脸上的红疙瘩挤在一起,丑,自然是很丑,可却意外的不让人感到讨厌。 他笑了笑,将搪瓷大碗放在她跟前,又起身去倒了杯冷水放在她手边:“没有找到面,给你盛了一些饭,你先吃,吃完了饭,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听听你的意思。” 慕绾绾忙收回自己的思绪,趁着乔明渊不注意,将放进去的书又取了出去,小心的放在桌子上。 不曾想,乔明渊正好回头看见,他一愣,脸上的笑微微僵住,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慕绾绾狐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书,连忙放下坐好,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乔明渊的不高兴只是一瞬间,他很快笑道:“你会医术又认药,自然是识字的。你叫绾绾,是哪两个字? “慕绾绾。”她低声回:“羡慕的慕,‘绾雾青丝弱,牵风紫蔓长’的那个绾。” 乔明渊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你读过书?” 慕绾绾点了点头。 原主从前是官家小姐,后来沦为奴婢后颇受那家少爷喜欢,少爷也教过她读书。她认得字也不是很稀奇。 这一下,轮到乔明渊不解:“你既能读书,家底向来不弱,怎么会……” “我是白家买去的。”说到这儿,颇有些唏嘘,慕绾绾悄悄抬起头看了乔明渊一眼:“来这儿,也是被卖过来的。” 乔明渊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今天是新婚之喜,屋子里亮着一对红烛,将对面人的一张脸照得格外清晰。五官肥得分不清,唯一有神采的便是一双眼,此刻在烛火下亮晶晶的,隐隐有不安和惶恐,还有担忧,清澈见底的深褐色,竟让他生出一股愧疚感和怜惜之意。 他涌起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顿了顿:“听媒人说,你才十四岁?” 慕绾绾点了点头。 “我今年十六,比你虚长两岁,我们成了亲就算是一家人。我们都还小,圆房的事情不着急。以后你若愿意,便叫我一声哥哥,我也定把你当妹妹看待。”乔明渊缓了缓,看着她又说:“我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爹病得不轻,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希望我爹还在时,你能对他好些,让老人了了心愿,就算是走也放心一些。我爹走了,你要是想走,我也不会强留你。你要是想留在,我不会亏待你,你永远是我妹子。” 至于他…… 乔明渊垂眼,他这一辈子必定不会乐意窝在这儿的,以后若遇到了喜欢的人,他也断不会委屈了他自己。给她正妻之位无妨,大不了,他开门纳妾便是。 慕绾绾暗自颔首,心中也有所了悟。 方才在新房中断断续续也听一些妇人说起,这乔家是十里八乡难得的读书人家,因祖上出过官尝到了甜头,一心想让子孙摆脱这种苦日子,乔老爷子让几个孙子都读了书的。 这门婚事想来乔明渊也不愿意,人到底是读了几天书,说话客客气气的十分委婉。本是娶回来做夫妻,他却说是要做兄妹,不愿意的意思透露得明明白白,却又不会教人太过难堪。 第007章 空间的妙处 这人,应该好处。 慕绾绾原本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原本就不想跟乔明渊圆房做夫妻,眼下他的提议正合心意,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将咱爹照顾好的!” 这话一出,就等于是应承了乔明渊的提议。 乔明渊跟着也笑了起来,他轻松了不少。他偷偷觑着慕绾绾的脸色,见对方是真心实意的,对她的感激更多了一层。 话说分明,两人都轻松了很多。 床榻上的乔老三无意识的咳嗽了一嗓子,乔明渊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慕绾绾宽慰他:“大哥你不要忧心,爹的病是多年卧床得来的,急也没用,等明天天亮了,我去山里再寻一些草药,慢慢调养会好的。” 乔明渊给乔老三掖了被角,重新坐下:“绾绾,你学过医?” “会一点。”慕绾绾点头。 她以后总是要用到医术的,瞒不过乔明渊,索性也不瞒着:“我祖上是学医的,我小的时候看得多听得多了,一些简单的病我能治。” 乔明渊闻言看了一眼她的脸。 肥得五官不分,鼻子眼睛都快挤成一团了,这不是一张好看的脸。更可怕的是,肥肥的脸庞上爬满了红色的小疙瘩,还有抓挠后留下的紫红色痕迹,看起来十分狰狞。 既然自己会治病,为何不肯治一下自己的脸? 他满腔疑惑,却又不敢问。 慕绾绾猜到他想问什么,可这个问题,她还真不好回答。对于医术,原主只是懂一点点皮毛都算不上的东西,又如何能治好自己?在原主的记忆里,慕绾绾发现这具身体原来不是这副又肥又丑的尊容,是到了白家之后,才慢慢变成这样的。 到底在白家发生了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但手下的触感凹凸不平,想来定是惨不忍睹。 她暗自给自己切脉,却发现慕绾绾的脉象混乱无比,脑袋里嗡的一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她很快笑了。 那个软弱的、任人拿捏的原主走了,如今这具身体是她的身体,她必不会让自己过得太委屈! 她装作不知道乔明渊的心思,羞愧一般的低下头。这一下,反而是乔明渊觉得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有点窘迫的开口:“绾绾,爹这里有我守着,你回屋去歇息吧。”顿了顿,又想起于氏的话,指了指东侧的屋子:“先前成婚的时候,东房是做的新房,二娘和四娘帮着布置过。你要是想洗个澡,我去帮你烧点水,刚才出了一身汗,怕是会难受。” 这人可真细致! 慕绾绾见他站了起来,忙说:“不用不用,我用冷水冲一下就可以了。” “秋了,天凉。”乔明渊笑了笑,示意慕绾绾跟着他,他将慕绾绾领到东房,又转身去灶房忙碌起来。 慕绾绾目送他离开,忍不住有些感叹。 这乔明渊真的只十六岁吗? 这沉稳劲儿,比起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不差。长得好看还为人可靠,更难得做事细致又有涵养,如果真的嫁给了他,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等等! 她在想什么? 这才见了对方一面,她就真的想跟个毛头小子过一辈子了吗?自己有意,对方还不乐意呢! 慕绾绾握拳给自己打气:“加油,活出个人样来再说!” 她收起心思,循着乔明渊指的方向去到东房。乔家的屋子很多,每房都分到一个小院子,三房的主房是乔老三在住着,另有东房、西方和一间耳房,比起其他几房来并不大,但比当初的白家还是好了很多。能有一间屋子落脚,慕绾绾已经十分知足。她进了东房,屋子里已经点了灯,到处都是红色,这是新房,大红的床单被罩在夜里似着了火一般耀眼。 白氏之所以格外讨厌她,不单单是她貌丑吓晕了乔老三又上吊让乔家人丢了脸,还因为买她花了三两银子,原婆家白家又一分嫁妆都不曾给她,她的陪嫁,只有一身值几十文钱的粗布衣服…… 白家巴不得她早点死,怎么可能让她在新人家好过? 慕绾绾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在屋子里翻找,很快找到了一套洗得发白的床上用品,她将那火红的被套等换下来,又出了一身的汗。 等忙完了这些,乔明渊终于烧好了水,给她提到屋子里来。 卧房的旁边用粗布隔了一小间,农村没那么讲究,晚上如厕、洗澡都是在小隔间里完成。惊喜的是,隔间里竟然有一个半人多高的木桶。 乔明渊提了热水后,又从屋后拎了冷水进来,都倒进了木桶里:“这是我娘在的时候留下的,这些年来一直没舍得扔掉。” 慕绾绾点头,方才进来便看到了屋子里的旧家具,故去的婆婆颜氏应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 “我在主屋,你要有事就喊,我听得见。” 做完了这些,乔明渊放下桶就出去了。 他一走,慕绾绾就火速拿了自己唯一的一身干净衣服,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身上馊臭的衣服,站到了木桶边。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和木桶的大小,慕绾绾不敢坐下去,她担心会将屋子里弄得全是水,也担心浴桶多年没人用会经不住自己硕大的身体挤压而坏掉。木桶旁边的竹架子上放着一个丝瓜瓤儿,应该是搓澡的工具,还有一小块褐色的东西,味道有点奇怪,似乎是皂角做成的。 这东西农村不常见,原主从前呆的地主家却多的是,故而慕绾绾知道,这是古人洗头用的胰子。 慕绾绾不喜欢这味道,看那物品皲裂的程度,怕也是颜氏生前所用,放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已是“过期物品”。 她将东西放了回去,忽然涌起一阵兴奋的笑。 她现在有了随身的实验室,从前她常年待在实验室里,在药房旁边的屋子里还有她的起居室,里面卫生间、厨房、卧房应有尽有,是她的另一个家。她抚摸着胎记凝神搜寻,果真找到了她的起居室,卫生间的架子上,摆放着她惯用的沐浴露等东西。她取了洗发水和沐浴露,看了看搓澡的丝瓜瓤,果断的又取了泡泡球出来备用。 很快,慕绾绾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这具身体真的是太胖了,她站在木桶前,要想弯腰洗头根本是难如登天! 她尝试了几次都不行,反而将自己又折腾出一身的汗,只能无奈放弃。 就在这时,慕绾绾灵光一闪——她能将乔明渊的书放进实验室里,是不是也意味着可以将别的东西放进去,比如她自己? 她压住激动,见手搭上胎记,默念:“将我放进去。” 眼前一晃,她站在了实验室里。 “啊啊啊啊——”慕绾绾原地跳了起来,她伸手抚摸自己实验室里的东西,忍不住放声尖叫。 她太兴奋了! 慕绾绾用了好久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欢喜,对那个未知的世界一点恐惧都没了。她的身体能进入这个实验室,就意味着,她可以利用这个实验室的一切,让自己在古代过得尽可能的舒服一点。她冲到自己的起居室,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一个热水澡。 原主这几天都是被关在柴房里,身上又脏又臭,慕绾绾足足搓洗了半个小时,才将这一身馊臭洗掉。 兴奋之情一直持续到她开始吹头发才戛然而止。 现代高清的镜子里,映出了慕绾绾的容颜,手中的吹风机差点没拿稳摔成碎片,慕绾绾哭丧着脸再三确认,才明白原来她重生到了一具怎样的身体里,又获得了一副怎样的尊容! 原主岂止是胖?这身体,简直称得上是巨大,怕是顶得上三个原本的自己!还有这张脸,满脸皮疹和红肿的痤疮,五官都挤成了一团,不笑的时候恐怖,笑起来更是让人瘆得慌。抬起手,十指粗壮,皮肤倒是一种奇怪的昏黄,可看得出底子很好,肤质还算细腻,当然,如果忽略掉长长短短的疤痕的话…… 全身唯一可取之处,只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难怪乔明渊看到她的第一眼,脸都扭了! 慕绾绾嘴角直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终于认命。 看来,未来的日子她不单单是要减肥,原主走几步都气喘吁吁,她还需要锻炼身体,更要治好自己的脸,抚平自己身上难看的疤痕,这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也不折腾头发了,生怕又将自己折腾出一身汗,将吹风机放下后,在实验室里找了一管夫地西酸涂抹在痤疮上。 先前乔明渊问起她的脸,慕绾绾给自己把了个脉,发现原主这具身体虚弱之余,还有常年积累的毒素作祟,导致她越长越胖、越长越丑。她想了想,在实验室里翻找起前世自己给爸爸研制的解毒血清,可找了半天,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连资料都不在了。 这些东西在实验室爆炸前都被哥哥拿走,这个神奇的空间保存的是爆炸前那一刻的所有物品的话,解毒血清自然不会有。 看来,解毒治病的大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慕绾绾唏嘘着从实验室出来,本是想穿自己的睡衣,可她初来乍到,若被人发现了她的秘密,说不定会被人当成妖邪烧死,她思虑再三,还是换了慕绾绾带来的那一身布衣。就着热水,将刚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晒在竹架子。 刚做完,就听门外一阵响动,接着,乔明渊推开门闯了进来。 第008章 人命不值钱 他似乎没料到慕绾绾会端端正正的站在那儿,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慕绾绾狐疑的开口:“大哥?” 她一开口,立即打破了僵局。 乔明渊的脸瞬间通红,他指了指门口又指了指慕绾绾,最后挠了挠头:“你没事?”他怕慕绾绾误会,忙开口:“我喊了半天都没听到你应声,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本想去请二娘过来看看,她又已经歇下了,我没办法,这才闯进来……” 慕绾绾恍然。 她方才一直在实验室里洗澡,声音太大了,估计是没听到。 “我刚刚睡着了。”慕绾绾低下头撒谎。 她心里暗自揣测,看来,以后用实验室时要更加小心,要是被人发现她突然不见,怕是解释不清。 这个举动落在乔明渊的眼里,便成了内疚,他也不好意思起来:“没出事就好。” 慕绾绾在木桶里洗了衣服,那水早已脏兮兮的,乔明渊只当她是在木桶里洗澡乏了睡着,松了口气般不再追问。 他弯下腰,扒了木桶的栓塞,木桶里的水刷刷的流了出来,顺着地上的沟往外流去。这隔间的设计倒十分科学,如此一来,省得人又要将脏水拎出去,费时又费力。只是木桶里剩下最后一点水的时候,就必须要人将木桶侧倒才能流干净。 慕绾绾不知道,她占了东房后,乔明渊不能在屋子里洗澡,方才自己在东房后用冷水胡乱冲洗。他之所以会发现东房的异样,正是这隔间的水一直没流出去,以至于他以为慕绾绾出了什么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连个洗澡水都可能引出祸患来! 慕绾绾看了看木桶,下定决心要尽快减肥,以后,还是用木桶洗澡安全一些。 乔明渊没呆多久,放了水后,他就关上门出去了。 灯光黑暗,慕绾绾没发现他的耳根早已红得发紫,尴尬让他甚至不敢抬头多看慕绾绾一眼。 经过这么一折腾,慕绾绾也不敢去实验室里睡觉了,她爬上硬硬的床榻,身体早已困倦不堪,她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本以为会十分难捱,没想到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活了起来。 乔家人也都起身,开始新的忙碌。 于氏要早起去码头卖饭,鸡鸣时分就起来忙活,在灶房里做饭做菜。慕绾绾就是被一阵饭菜香饿醒的,她穿衣起身寻到灶房,于氏已经将大麦饭装在木桶里,另一个两层的木桶里,下面一层做了猪肉炒白菜,片片绿色的白菜里,零星的可以看见一些切得薄薄的肉片。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一盒饭只卖六文钱,一斤猪肉是十八文,一般人去卖饭,是极难赚到钱,于氏这份菜已经算得上是出手阔绰,难怪她的生意能一直做下去。 只是,这图的是薄利多销,是赚的辛苦钱。 慕绾绾到灶房时,于氏正在做第二个菜,村里人靠山吃山,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干货,于氏在做的就是酸豇豆炒干菇。 “二娘,你好厉害!”慕绾绾见于氏熟练的手起手落,那酸豇豆炒干菇看起来格外好看,忍不住夸奖。 乔明丽也起来帮忙,见她来了,小姑娘十分高兴:“二嫂,你也来灶房帮忙吗?” 于氏扑哧一笑:“你这孩子太不懂事,新娘子刚来婆家,第一个月都是不干活儿的,会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什么规矩?”慕绾绾好奇。 现代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她还真没听说过这风俗。 于氏看她一眼,本想问她娘家怎么没告诉她,转念一想,慕绾绾的娘家白家也并不真的是她的娘家,而是她的前婆家。听说慕绾绾是丫头出身,定是老早就被家里人卖掉。于氏心善,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可怜慕绾绾。加上一大早起来乔明丽就一直在她耳边夸慕绾绾昨天是如何凶悍的护着她,以至于阿奶没下太重的手,她心中对原主的那点儿芥蒂就全消了。 于氏笑着说:“老祖宗说的,新娘子刚到婆家就干活儿,一辈子都是劳碌的命。” 乔明丽在一旁嘟嘴:“才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女人一旦嫁了人,以后一辈子都要操劳,所以第一个月先让我们闲着,这叫先给个甜枣,以后就全是巴掌了。” “你这孩子又胡说!”于氏扬起勺子要打。 慕绾绾也忍俊不禁。 她挽起袖子,虽说第一个月不用干活,但帮忙装一下饭菜还是可以的。 于氏见慕绾绾胖嘟嘟的身子蹲在那儿捣鼓木桶,不由暗自点头,这孩子丑是丑了点,但性子好,人又勤快,加上还会治病,倒是个能过好日子的。 只是……为何那白家非要将她卖掉呢? 趁着时间,于氏也将家里的规矩跟慕绾绾说一说:“绾绾,你刚来乔家,你公爹一直病着,阿奶迁怒于你,你不要跟她计较,人啊,要看开一点,才能活得开心。”她说到这儿,似乎颇为感叹,停了停才继续开口:“乔家是读书人家,家里规矩也比其他人家多一点。在这个家里,男人的事情我们不能管,也最好不要问。家里有四十多亩地,农耕时男人们会放下手里的活儿下地,我们女人下地的时间少,中公的事情就全靠我们。” “家里有四房人,除了你们三房外,平日里都是你大娘、我、四娘轮流着来,阿奶年纪大了,干不动灶房的活计。”于氏说到这里,脸上有些阴郁。 乔明丽更是不开心:“阿奶干活儿的时候干不了,打人的时候有的是力气。” “你个小妮子,再说我掌嘴了!”于氏瞪她。 乔明丽低下头:“二嫂又不是外人我才说的。我知道错了,阿奶是老人,不能说她,大娘才是真的过分,平日里就会欺负我们二房的人老实。” 于氏扬手,乔明丽已跟泥鳅一样躲到了慕绾绾背后。 “大娘应该不会到灶房来干活儿的吧。”慕绾绾想起乔家那唯一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那看起来就不是会干活儿的主儿。 于氏点头:“你大伯是读书人,总说做这些有辱斯文,他自己也不下地的。他是童生老爷,你大娘自然也不是一般人,所以平日里,中公的活儿就是我和你四娘在干。” 果真是欺负老实人! 慕绾绾心底涌出一阵冷笑,男人不干地里的活儿,女人不干中公的活儿,合着平日里大房一家都是靠其他人养着? “那大伯家平日里做什么?”慕绾绾还真有几分好奇。 乔明丽吐了吐舌头:“等着吃饭!” 于氏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跳过来拎起乔明丽的耳朵一扭:“让你不要再说,给你爹听见了,非揍你不可,你是要挨了打才长记性是不是?” “二嫂救命!”乔明丽根本不怕她娘,哭唧唧的向慕绾绾伸出手。 慕绾绾忙道:“二娘,明丽耳朵红了!”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乔明丽是二房夫妻两唯一的孩子,打坏了于氏也心疼,她松开乔明丽,哼了一声,似乎还是很不高兴。 乔明丽讨好的将饭勺递给于氏,于氏转怒为喜,接着说:“你不要听明丽胡说八道,你大伯平日里在村里的私塾教书,你大娘会做一些绣品拿到镇上去卖,也不真的是等着吃饭而已。不过,你现在嫁过来了,三房也算有人了,以后,中公的活儿你要跟着分担。我们是一人一天的轮着来,今天是你四娘,明天是我,到你大娘干活儿的那一天,一般就是我和四娘一起干。等这个月过了,下月开始,我会带着你先熟悉一下灶房的活儿。” “好,都听二娘安排。”慕绾绾点头:“也不用等下月,我没有娘家,没那么多规矩的。” 她还要减肥呢,干活儿能多出出汗! 她可不想拖着这具肥胖的身体一直活着! 于氏看她一眼,劝道:“还是按照规矩来吧,以后难得……” “二嫂也真是的,既然绾绾有心,就让她一起来吧。”于氏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灶房的帘子挑起,四房的罗氏笑着走了进来。 今儿是罗氏负责灶房的活儿,她刚进来就听到两人在说这事,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她每个月可以多歇息几天,哪里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她笑着说:“绾绾,你会做菜吧?今天就先跟着我,好好练练手。” 慕绾绾正要应答,于氏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一抬头,就见于氏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乔明渊对二房的态度不同,她也跟着没理由的信任于氏,下意识的说:“四娘,我不会做菜。” “那不正好学一下吗?我刚来乔家的时候,我也不会呢。”罗氏笑眯眯的。 于氏看不下去:“绾绾来门都还没回,哪有就让人干活儿的道理,传出去,怕是要笑掉乡亲们的大牙。罗氏,你再诳着绾绾帮忙,自己偷懒耍滑,我跟娘说去!” “乔家早就是村里的笑柄了。”提到这茬,罗氏觑着慕绾绾撇了撇。 乔明渊在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儿郎,娶了这么一个二嫁女,还生得又胖又丑,前几天婚礼的时候,谁不不暗暗笑话乔家没落了? 第009章 要钱 于氏哼了一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也是乔家人,别人笑绾绾自然会笑你。” “哎呀,嫂子……”罗氏脸上挂不住,笑容讪讪的。 于氏懒得理她,将慕绾绾推出灶房:“今儿是回门的日子,你去喊明渊起来,让他跟你去一趟白家,免得被人当成笑话看。” 她自己则转身,将饭菜扣上,用扁担挑出了灶房。 乔明丽更是一溜烟跑回了二房的屋子里,慕绾绾听见她欢快的喊:“爹,娘准备好了,我们该走啦!” 罗氏在身后小声的啐骂:“死丫头,真是一点忙都不肯帮,去去去,你们一家都去,整天抛头露面的,我看将来哪个敢要你。” 慕绾绾不想再听,快步回了房。 她先去主屋看乔老三。 乔老三已经醒了,正靠在乔明渊的怀里喝水,见慕绾绾进来,他仿佛被吓住了一般,接连呛咳了好几声,乔明渊忙放下手里的碗给他顺气。 “爹,你醒了?胸口还闷吗?”慕绾绾昨晚照镜子知道了这身体如今是有多丑,见乔老三又被吓到,心里有些内疚。 乔老三咳了一小会儿才平静下来,他睁着一双眼睛默默的看着慕绾绾,眸子流露出几分悲哀。 他没用啊! 要不是他成了个废人,也不至于拖累了渊儿的一辈子! 乔明渊懂老人的心思,握着他的手捏了捏。 隔了半天,乔老三才开口:“罢罢罢。”丑是丑了点,但昨晚自己能活过来全靠这姑娘,看明渊也不算格外抵触这婚事,他终于看开了些,停了停,虚弱的说道:“我还好,就是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难受得紧,怕是活不了几天啦。” 乔明渊松了口气,他最担心乔老三一直想不开,这病郁结于心更是好不了,闻言忙出言宽慰:“爹,你放心,绾绾昨晚给你诊了脉,说你的病问题不大,只要你自己看开一点,不要思虑过重,慢慢调理很快就会好的。”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乔老三摇头。 慕绾绾才十几岁,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医术? 先前那些大夫都说了,他腿断的时候没处理好,以至于五脏六腑都是毒,能留到现在都是捡到的命,他哪里敢奢望好起来! 再则,一副药就是天价,他哪里吃得起? 慕绾绾没反驳,她坐在床榻前的小凳子上:“爹,我给你切一切脉。” 久病的人总是两种心态。一种是什么大夫都信,为了活下去,什么离谱的药都敢吃;一种是什么大夫都不信,总觉得自己毫无活路,什么靠谱的药都不吃。 能不能好起来,等她治好了病不就足够说明一切了吗? 乔老三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将手伸了出来。慕绾绾搭脉片刻,便道:“昨天采来的药再给爹煎上,让爹喝一碗。” “已经煎了。”乔明渊指了指小桌子。 慕绾绾站起身来,手搭上了胎记。她一边慢悠悠的走过去拿碗,一边凝神在实验室里捣鼓,取了两颗抗生素两颗消炎药在掌心,用肥大的身躯遮挡,将药丢在药碗里,用勺子碾碎了注入温热的药汁。西药融入中药里,什么都看不见,她才喂给乔老三:“爹,你要振作起来,大哥做账房已经很辛苦,你别让他太过担心你。” 她常年在医院跟病患打交道,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病人听话。 这番话勾动了乔老三的心。 他眼中含着泪,想起亡妻和自己断掉腿后乔明渊过的日子,想起孩子小小年纪就被迫去做账房,日日辛苦不说,还常年遭人白眼,赚到的钱连口好的都吃不上,乔老三的脸上就涌出了愧疚心疼之色,他就着慕绾绾端的碗二话不说将药全喝了下去。 乔明渊面露感激。 他早就起来了,煎了药哄着乔老三喝已有半天,可这个固执的老人似乎一心求死,根本不配合,没想到慕绾绾只说了几句话,就完全扭转了乔老三的态度。 喝了药,乔老三躺了回去,他刚从鬼门关回来,虚弱得厉害,不多时就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 “绾绾,谢谢你。”乔明渊松了口气。 慕绾绾笑:“我们是一家人,大哥不要客气啦。” “方才二叔提醒我,昨天是回门的日子,我昨天不在,按照规矩,今儿该带你回娘家。绾绾,一会儿吃过了早饭,我们就动身。”乔明渊开口。 慕绾绾是一百个不愿意去白家,但既然是规矩,她无话可说,只得点头:“好。” 之后,两人再没话说。 乔明渊坐到小桌子边,将昨天慕绾绾用来做实验的那本书拿了过来,开始翻看起来。那书是《幼学琼林》,不知道被翻看了多少遍,早已十分破旧,可见得乔明渊仍旧十分爱惜,哪里卷了皱了,都要小心的抚平。慕绾绾瞧着这一幕,心中微暖。到底是读过书的,对这些书本十分看重,若是换了她,这么破的书,早不知道放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此时无事,乔明渊看书,慕绾绾也一头扎进了她的实验室里。 乔老三的病好治,她自己的病却难。 慕绾绾凭着自己的记忆,开始在电脑上回忆起上辈子给爸爸研制解毒血清的资料。她是睁着眼睛在看乔老三,意识却在空间里忙碌着。 从外表看去,是一派小心看护的模样,期间乔明渊抬头看了她好几次,她都没发觉。 这一幕,自然让乔明渊对她越发的感激。 “吃早饭啦。”不知过了多久,乔明渊唤她。 慕绾绾的身体没进到实验室里,乔明渊一喊就听见了,她松开手,立即清醒过来。乔明渊带着她去了乔家院子的正厅,一家人已经齐齐整整的坐着,两人来得最晚,进门后就瞧见大房李氏阴阳怪气的在说话:“有些人就是金贵,吃个早饭还要人三请四请,当自己是城里的大少爷大少奶奶呢。” “明渊,怎么来那么晚,是不是你爹犯病了?”白氏问。 乔明渊摇头:“我爹喝了药睡下了,之后就没犯病。” 白氏松了口气,乔老爷子蹙着的眉头松了些许,刚要说话,乔老大已在一旁问:“喝药,喝的什么药?娘,昨晚还是去请了大夫来的是不是?花了多少银钱?” 昨晚乔老三醒来后乔老大夫妻就回去了,并不知道慕绾绾会认药的事情。 一听这话,乔老大跟李氏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氏就急着数落起白氏来:“娘,你糊涂啊,老三的病就是个烧钱的窟窿,根本填不满的。一副药最少也要三四百文吧,哪个郎中来不是一次要开个三副药,哎哟,这一两银子不是打水漂了?明鹤在镇上读书,昨儿还来信说,十月就要交束脩了,学馆新修了一座藏书楼,先生们商量下来,束脩要涨,让备十两银子……你将这钱挪用了,让明鹤怎么办?咱们家里能有出息的就他一个,以后全家人都还指着他过日子,要是被学馆退了学,哎哟,我也不活了!” 李氏连珠炮一般的开口,根本没给人插话的机会,白氏几次想开口解释,都被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李氏停下来,她又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乔老大也是一脸为难的看着乔老爷子:“爹,总不能让明鹤退学吧?” “上次束脩才涨,这次又要十两银子。”乔老爷子抽着旱烟,神色郁结:“实在不行,让明鹤换一家学馆吧。” “那不行,修文学馆是清河镇最好的学馆。”乔老大立即说。 乔老爷子又抽了一会儿旱烟,十两银子对乡下人来说是巨款,就算是乔家也并非马上能拿出来。 他闷了一会儿,抬头问白氏:“老婆子,中公还有多少钱?” “满打满算六两银子吧。”白氏也紧张乔明鹤的学业,“算上明渊成婚乡亲们送的礼,凑个八两银子没什么问题。” 还差二两银子呢! 几人自顾自的说着话,没人注意到乔明渊的脸猛地一白,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衫的下摆,几乎将那布料扯破。 昨夜回来,爹重病垂死,乔家人不是跟他说,家里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吗? 他们还说,之所以没有娶他自小定亲的未婚妻,是因为对方家要彩礼太高家里拿不出…… 原来,不是家里没钱,而是爹的命、他的人生在乔家人的眼里,都比不上乔明鹤的前途要紧啊!为了乔明鹤虚无缥缈的前途,他们宁可堵上爹的命,宁可让他娶一个寡妇! 慕绾绾就坐在乔明渊的身边,立即发现了他的不对。 略一想,她就明白了乔明渊在气什么。 她自己都来气呢! 只是,看着才十六岁的少年稳成的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一股说不上的心疼在慕绾绾的胸腔蔓延,她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乔明渊的手掌。 坚毅的力量从掌心传来,让乔明渊的理智回到了身体里。他诧异的扭头看着身侧的女孩,在对方的眼中,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一时间,乔明渊便觉得委屈至极,眼圈微红,他也不由自主的回握着慕绾绾的手,喉头微动,几乎哽咽。但他素来稳得住,很快,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 第010章 柿子拣软的捏 他松开慕绾绾的手,什么话都没说,默默的端起跟前的碗扒饭。 乔老爷子纠结了一会儿,一拍桌子,将事儿定了:“明儿你进城去,将家里那一套银器当了,换个五两银子回来。” 白氏有点舍不得:“那套银器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值钱的了……” “娘,等以后明鹤当上了大官,咱们要什么样的银器买不到?”银钱有了着落,李氏心情大好,搂着白氏的手哄她:“到时候啊,就让明鹤给您老买一整套最好的!” 李氏很会说话,白氏疼乔老大也偏疼她一些,顿时眉开眼笑。 乔老大和李氏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只是,乔老大仍旧是挂心替乔老三看病的事情,他不忘嘱咐白氏:“娘,老三那病是看不好的,吃完了这几服药,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这话,让慕绾绾再也忍不得! 她啪地将筷子放下,大家都看向她,她脸上挂着笑:“大伯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合着家里人人的命都值钱,就我爹的命不值钱!人还没断气呢,就想给我爹留棺材本,人在做天在看,我爹也是姓乔的,你就不怕老祖宗们在九泉之下看了生气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乔老大被慕绾绾拿话捏住,跟着生起气来,端着架子训斥乔明渊:“明渊,你不管管你媳妇儿!” 乔明渊没吭声。 慕绾绾这话是一点都没说错,合着这个家里都盼着他爹早点死呢! 见她不说话,乔老大更生气:“什么叫老三的命不值钱,老三这么多年一直瘫在床上,三房颗粒无收,家里谁抛弃他了,还不是这一大家子在养着他!” “大伯这话说得不实诚,我爹是瘫了几年,家里养了他几年是没错,可明渊这两年来在镇上做工,赚来的钱没一分藏私的吧?”慕绾绾昨晚就听见乔明渊在跟家里人掰扯这件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看得明白,乔明渊是个不太会为自己说话的人,若她再不替乔明渊开口,以后三房就真的要被捏得死死的。 乔明渊不常在家,自己却要待这里的,哪怕是为了自己能过好日子,她都得泼辣起来。 商场如战场,绵里藏针的把戏,她慕绾绾素来不含糊糊,于是,她脸上的笑容更真:“我昨儿还听明渊说,他每个月做账房,赚一两交给中公八百文,就剩下的那两百文,还用来给家里添些粉面,自己可一口都没落着过。不说明渊,就说我爹,他后来腿断了是不假,可从前他身子好的时候,每个月进山打猎得来的银子没给自己藏过一分吧?反倒是大伯你,听说大伯向来读书好,一直是念书的,大房没营生,里里外外都是其他几房在出钱出力,要论起银钱的理儿,怕是说出去十里路,谁都不会说我们三房一句不是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乔老大气呼呼的瞪着眼:“你懂什么?等我将来高中,自然是能回报咱们家的!” 乔老爷子也有点生气:“老大念书不比种地轻松!你以为考上举人老爷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读书辛苦。”慕绾绾眨巴着一双眼:“既然很辛苦,不如大伯跟明渊换换,让明渊去读书?明渊是年轻人,吃点苦头,想必他是十分乐意的!” 一本旧书都能反复翻开,要不是乔家人不允许,恐怕乔明渊比谁都喜欢读书! 慕绾绾知道,在这个尊卑分明的古代,要想有出息,科举是穷苦百姓唯一的出路。可是乔明渊的这条路,如今已经被乔家人完完全全的堵死。她很心疼乔明渊。 乔老大被慕绾绾巧舌如簧的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他已经完全忘记吵起来的初衷是什么了,将碗筷拍在桌子上,他冷笑:“行,我算是知道了。明渊,慕氏这些话是你教她说的吧,她一个刚来乔家的野丫头,知道什么读书不读书的?你若是不想再替明鹤出些力就明着跟我们说,都是一家人,别给我整这些弯弯拐拐的,你小时候我教你读书,难道我没教过你君子立德的道理?” “我还当是怎么一回事,”李氏恍然大悟:“明渊长大了,心思也跟着多了!” 四房两口子一直没吭声,闻言,罗氏抬头看了一眼乔明渊,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明渊,这真的是你的主意?” 她心思活络,若是三房不想供着大房,以后这重担就得全落在他们四房身上。乔老四整日里就知道下地,已经十分劳累,若是到时候还管四房要钱,指不定自家男人要被逼着在农闲时去做买卖。她想着乔老四那双常年劳作已苍老不堪的手,就是一阵心酸。 自家的男人还得自己疼,三房要想退出,那是万万不能! 乔明渊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眼中露出几丝悲戚。 他垂下眼,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慕绾绾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让众人误解乔明渊,见大家都将矛头指向乔明渊,她怒火跟着起来了。 柿子都捡软的捏,乔明渊不吭声,不代表她就认了! “我说的这些可不是明渊教我说的,虽说我刚来乔家,还不是很清楚家里是什么情况,但十里八乡的邻居眼睛都是雪亮的,一路走过来早就听了不少。大伯教过明渊君子立德的道理,明渊一直都记在心里。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来,明渊没少跟家里人报恩,可见大伯教得好。”慕绾绾眼珠一转,“大伯是读书人,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道理,大伯比我们懂吧?” 她一人说不过乔家这么多张嘴,索性抬出左邻右舍,读书人都要脸,她还不信会有人真的敢去跟乡里人对质。 果然,乔老爷子听了,脸沉了下去:“别人是这么说的?” 还真巧了,乔老爷子一辈子别的不爱,就爱这张脸,若旁人真如此议论乔家,他这张老脸就挂不住了。 慕绾绾微微一笑:“我都是听来的,阿爷,要是说错了,您老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乔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旱烟,拿在手里抖了抖,情绪一下子就低了下去。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年为了大房,他并非不清楚自己亏待了其他几房,只是大家都没怨言,他万万没想到,落在旁人的眼睛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时间,乔老爷子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抬头看了一眼乔明渊,见乔明渊低着脑袋,猛然间想起,原来这个孙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 “明渊……”他有点艰难的开口:“你爹的病,等缓过这阵子,阿爷就请郎中来照看。” “不用了阿爷。”乔明渊抬起头,脸上有种异样:“还是鹤哥读书要紧,大伯说得对,不要浪费家里的银钱了。” 家里人人都反对给爹找郎中,就算找了,少不得又有不少怨言,爹病了几年就受了几年的气。慕绾绾说了,爹要心情放平和才能好起来,与其让阿爷找郎中看病,还不如相信慕绾绾。他跟慕绾绾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然而,他眼睛不瞎,他看得出来,这个姑娘丑是丑,可心地善良,难得还念过书,论人品是靠得住的。 更何况…… 眼中暗芒闪过,乔明渊的手微微颤抖,他做账房的时间越长,就越不信任乔家人。如今不过是几百文的药钱就能让大伯大娘急了眼,要是真的请郎中,怕大伯大娘为了乔明鹤的前途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明渊是个明事理的。”李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乔老大见他应承,终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罗氏则劝道:“明渊,你也不要担心,你爹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肯定长命百岁!”她怕乔明渊继续提起读书的事情,忙转向白氏,卖力的夸慕绾绾:“娘,你不知道绾绾多贤惠,今儿一早起来我就听见她跟二嫂说,从明天起,她也来中公帮忙做事。明渊能娶到这样的贤惠的媳妇,依我看,全是爹娘操持有方……” 一家人不再为了银钱争执,屋子里安静了一下,罗氏的话仿佛给了所有人台阶下。 白氏是个乡下妇人,乡下人都喜欢勤快的女人,闻言笑起来:“绾绾是三房的人,以后你们分着做灶房里的活自然最好。” “一家人嘛,就要和和气气的,力气都往一处使,这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乔老爷子也趁机劝诫。 “是是是……” “老头子,别抽了,喝了稀饭早些下地,回来就早些。”白氏熟练的给乔老爷子舀稀饭,替他摆上筷子。 乔老爷子呵呵笑着,接过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乔家人的早饭很简单,粥是煮得很清的玉米粥,配上窝窝头很容易吃饱。菜是乡下很常见的咸菜和酱菜,这时节胡萝卜和菠菜很多,罗氏将胡萝卜切成丝,合着菠菜一起炒,颜色倒是好看,慕绾绾吃了一口,却觉得味道奇怪得难以下咽,便只捡着跟前的咸菜就着窝窝头,一口一口的喝碗里的稀饭。 乔明渊也低着头吃东西,偶尔抬头,见她吃得慢吞吞的,不由蹙起眉头。 然而,大人们不说话了,饭桌上却不见得就会安静。 第011章 古代熊孩子 大房的二子乔明鹭带着四房的两个小子进来时就赶上大人们在说话,几个小孩子不敢插嘴,尚且还能安静,此刻开始端碗,乔明鹭就撇了撇嘴:“娘,怎么又没有鸡蛋?” “哪能天天吃鸡蛋?”李氏素来溺爱孩子,抬手摸摸他的头:“家里能下蛋的鸡就几只,都吃掉了就没了。” “骗人!”乔明鹭嘟起嘴巴:“上次大哥回来,我还看见阿奶从屋子里拿出来一箩筐!” 白氏咯咯笑:“你眼睛倒尖得很!” 乔明鹭眼睛直转:“阿奶,你给我吃个鸡蛋嘛!我好想吃鸡蛋!” “娘,要不,给孩子做个鸡蛋吧,天天吃这些素的哪能长得了个儿?”罗氏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小心的跟白氏商量。 白氏忙说:“好好好,阿奶给你**蛋吃!”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手里拿着五六个鸡蛋出来。罗氏连忙擦了擦自己的手,接过鸡蛋一溜小跑就去了灶房,白氏一见她的形容就骂:“罗氏,你这死妮子,你要是敢偷吃孩子们的鸡蛋,我非打死你不可!” 罗氏偷吃东西是有前科的,白氏是极不信任她的。 远远的听见罗氏在那边委屈:“娘,就这么几个鸡蛋,我怎么会偷吃嘛,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上次就是尝一下有没有盐味儿,你怎么就不信我!” “哼!”白氏重重的吐气,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乔明鹭撒娇得了鸡蛋,鼻子仿佛翘上了天,他知道家里如今多了一个人,眼睛一斜,目光就落在了慕绾绾的身上:“阿奶,这个丑八怪要一直待在我们家了吗?” “没规矩,这是你二嫂。”李氏娇嗔着纠正。 不过,她的语气是半分都舍不得骂的,乔明鹭自然不怕。 他嫌弃的看着慕绾绾:“才不是我二嫂,她长得好难看,跟猪圈里的猪一样。娘,你看她吃饭难看死了,像猪在吃猪食,我不要跟她吃一样的!” 四房的两个孩子,六岁的乔明强和三岁的乔明琦都还小,什么都不懂,平日里俨然是跟着乔明鹭转的,他说什么是什么,听了这话,也都跟着闹了起来:“丑八怪!” “难看死了!” “爹,我也不要跟她吃一样的!” “爹!我怕!” 三岁的乔明琦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也是真的有点害怕慕绾绾可怕的脸,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乔老四的怀里。 乔老四平日里忙着农活很少会哄孩子,忙手足无措的抱起女儿,尴尬的看着慕绾绾,却笨嘴笨舌的什么话都不会讲。 “绾绾,他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李氏乐呵呵的瞧着这一幕,方才跟慕绾绾争执过,她是打心里不喜欢慕绾绾,她是绝不会责骂乔明鹭的,因为在她的心里,并没有觉得乔明鹭说得有什么不对。但当着乔明渊的面儿,她不能不做做样子。一把捂住乔明鹭的嘴巴,李氏不数落儿子,只转头对慕绾绾笑着说:“你不要往心里去。” 慕绾绾一口粥卡在嗓子里,堵得慌。 原来,熊孩子不单单是现代有,古代也是满街跑。 眼下这就有三个! 论年纪,她上辈子也活了快三十年,自然不可能跟几岁的孩子计较,不过,要她咽下这个哑巴亏,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和蔼的放下碗筷,转头盯着乔明鹭“和蔼”的笑:“大娘说的是,我怎么会跟他生气呢?再说,我是家里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吃的是猪食,那岂不是乔家人都是吃的猪食?” “哇——好吓人——” 慕绾绾的这张脸本来就恐怖,这般森森的看着人笑,乔明鹭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再皮实,终究是一个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扑进了李氏的怀里。 李氏回头就想发怒:“好端端的,你吓他做什么?” “大娘,”慕绾绾收起笑,满脸委屈:“我可什么都没做,阿爷阿奶都可以给我做证的!” “闹够了没!”乔老爷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慕绾绾的确吓哭了乔明鹭,可正如慕绾绾所说,她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乔明鹭今天实在过分,说乔家人吃的是猪食,有点伤到了乔老爷子的面子,他脸色难看的训斥乔老大:“明鹭在学堂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不知道尊敬长辈?绾绾长得是不好看,但怎么说都是他二嫂,外人怎么议论我管不着,以后家里谁敢这么说,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是,爹,我一会儿罚他!”乔老大满口答应。 他今天心情很好,刚刚得了银钱,长子乔明鹤的束脩有了着落,也知道这种当口是不能对三房太过分的,免得乔明渊真的寒了心肠。 他转头就训乔明鹭:“爹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不准坐着,站着吃饭!” 乔明鹭不服:“爹不公平,明明她就是个丑八怪,明明就是她故意吓我的……” “好端端的,你又训孩子做什么?”李氏拉着乔明鹭,不敢公然跟乔老大唱反调,却知道怎么偏袒孩子:“站着怎么吃饭?站着吃饭就能长记性了?行了,一会儿让他多抄几遍书不就完了吗?” “哼!”乔老大算是应了。 乔明鹭还要再说,被他娘拿眼睛一横,终于还是闭了嘴。 闹了这么一出,罗氏的鸡蛋也抄好了,刚放上桌,白氏就赶紧给乔明鹭夹了一大块:“乖孙,一会儿要好好读书,不要惹你爹生气。” “吃饭!”罗氏见状,也赶紧给自己的儿女各自夹了一筷子鸡蛋。 乔明渊看了一眼那盘鸡蛋,悄悄咽了咽口水,筷子却终究没伸出去。 论年纪,他其实也只比乔明鹭大了四岁,可他的沉稳和镇定,让他跟乔明鹭已然是两个辈分了一般。 “我吃饱了。”他放下筷子,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看着白氏说:“阿奶,今天已经是绾绾嫁过来的第四天了,我昨儿不在,今天应该带着她回门。” 回门的规矩,他是第一次成亲并不知道,开口询问,是希望白氏给他明说。 “都已经第四天了,还回什么呀。”罗氏忙着照顾两个孩子吃饭,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慕绾绾和乔明渊,有些欲言又止。 提起回门,白氏又来气了。 昨天晚上慕绾绾救了乔老三,她对慕绾绾的印象稍稍好了一些,谁料今儿起来一大家子就因为慕绾绾吵闹个不停,在白氏的心里,她自然是不会去怪罪其他几房的,这都是慕绾绾惹出来的祸事。她满脸都是不高兴:“回门?回什么门?白家是给了嫁妆还是办了酒席了,你们回门去喝人家的洗脚水是不是?还要我们乔家出钱出礼,想都别想!” 慕绾绾是被卖过来的,一分嫁妆都没有,白氏当时就气得不轻。 她原本想着,三两银子将人买过来,白家再不济,陪嫁也会送几床被褥的,结果,真好,那慕绾绾进门时是空着手来的,十里八乡指不定怎么笑话她乔家呢! 白家真是做得好买卖,收了银子不出嫁妆,回门的时候婆家还要带着礼去,岂不是要赚得盆满钵满? 想要她备礼,做梦! 乔明渊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李氏忙劝她:“娘,你别生气。”说着又转头对乔明渊说:“明渊,那白家不是绾绾的娘家,是没有回去的规矩的。” 算起来,白家是慕绾绾的前婆家,还没听说过二嫁女还需要回门的! 慕绾绾这一次倒是同意白氏和李氏的说法,她本就不想去见白家人,能不去自然不去,只是刚好不能跟乔明渊直说,这会儿倒好趁机开口:“大哥,那就不去了吧?” 乔明渊没应她,看着白氏问:“阿奶,我该准备什么?” “我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要是敢去,我打断你的腿!”白氏见乔明渊固执起来,铁了心要去,顿时就急眼地抄起手边的勺子。 罗氏见状忙压住她的手:“哎呦,娘,你这是做什么?”同时,又给乔明渊使个眼色:“明渊,你快跟你阿奶认错!” 乔老大也说:“明渊,你今天实在是太不懂事,气了你大爷又来气你阿奶!” “难得回家一趟,就不能安生吗?”乔老爷子对那白家也是颇多怨言,这一回,他再没有耐心解释,声音都提了起来:“白家连契书都给了我们家,说人卖过来死都是乔家的鬼,你当那种人家是哪门子的娘家?你别给我们找麻烦事,吃饱了就回你的屋里去!” 一时间,一屋子的人都在指责乔明渊不懂事。 慕绾绾待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拉起乔明渊就往外走。 乔明渊脸色怪异,出了屋子就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主屋,大家都在挨着白氏说话,白氏恨恨的瞪着慕绾绾,顿时觉得格外无力。 两人并肩回屋。 “绾绾,对不起。”乔明渊忽然开口。 慕绾绾一愣:“大哥?”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回门这件事,忙宽慰乔明渊:“大哥,没事的,阿爷说得对,我本来就是乔家买来冲喜的,回不回门并不重要。” 乔明渊认真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买来的,但你进了乔家的门,就是我三房的媳妇,这些是应该的。” 第012章 我对不起你 “大哥……”慕绾绾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想,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古代奴婢是十分卑微的,被人当成牲口一般买来买去,本就极少有话语权。能让她说话已是万幸,她也没想过会得到乔家人多大的认同,可她没想到,在乔明渊的心里,原来是真的在努力的给于她尊重,他虽说不喜欢自己,却极力的当她是自己的妻子,应有的礼仪半分不能少。 这人……真好! 慕绾绾眼圈微红。 “不能回门,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乔明渊正色道:“方才阿爷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契书……我回头就去找阿爷要了来,拿到镇上替你销了奴籍,落我乔家的户。” 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经过乔明渊提醒,慕绾绾顿时想了起来。当初去到白家就是被那猎户买去的,后来猎户死了,她又被白家老婆子卖到乔家来,卖身契自然是给了乔家。几经转手,还没人想起过要给她销了奴籍,她还一直算不得平头百姓呢! 按照大盛的律令,奴籍是最为卑贱的,无论做什么都会被限制! 这才是第一要紧事! 慕绾绾不推脱,果断的点头:“谢谢大哥!” 乔明渊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两人一同进了屋子,乔老三还在睡着,呼吸越发均匀了一些,看来,抗生素和消炎药已经在慢慢的起作用了。 乔明渊看过了父亲,明显放松了很多,一直阴郁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昨夜下了一场雨,初秋的天气格外舒适,慕绾绾体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乔明渊说话:“大哥,明丽说你在镇上做账房,不好跟东家请假,你这次回来要呆几天?” “呆三天吧。”乔明渊低声说:“我每个月可以请两天的假,我有好几个月没回来,这次多休息一天,东家不会怪我的。” “哦!”慕绾绾点点头。 乔明渊见她呆得有点无聊,便看了看外面的天:“这会儿还早,我打算去芦苇荡里割些芦苇回来,给你做一件蓑衣,你跟我一起去吧。”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爹的药,你看需要什么,我也顺便一起挖了回来。” “好。”能出去走走,总比在屋子里好,她还想锻炼着减肥呢。 乔明渊背了个背篓,拿了镰刀走在前面,慕绾绾跟着他,两人一起往水边走去。 下河村是清水镇外最富饶的村庄,地理位置优越,土地平坦又肥沃,清水河穿过下河村,在山外十几里路的交汇口注入连江。连江是大盛的一条水运河,通过这里,可以连接长江。因为水资源丰富,下河村的芦苇是村里的一宝,韧性极好,村里人穿的草鞋、戴的蓑衣都是从芦苇荡里来。另外,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芦苇荡里的鱼格外肥妹,是村里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肉食。鱼的营养丰富,这也是下河村很多人都种地,却比其他村子里的人普遍要白净一些的缘故。 一路走去,村里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乔明渊清瘦,慕绾绾肥胖,一前一后的走在田埂上,一个俊朗秀气,一个丑陋非常,不少人都暗暗摇头。 都是熟悉的左邻右舍,不时就有人跟乔明渊打招呼: “渊哥儿,你这是去哪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爹怎样?” “……” 乔明渊笑着一一回这些乡亲们,脾气极为温和:“二婶,我去芦苇荡割些芦苇做件蓑衣。” “凯子叔,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昨儿我爹说不好,我二伯去接的我。” “七祖奶奶,劳你挂心啦,我爹还好,已经缓过来了,今天看着气色还可以。” “六爷,我待三天,你要有事你就叫我!” 他一路打着招呼,可见在下河村是颇得人心的。 奇怪的是,慕绾绾就走在他身边,却很少有人会跟慕绾绾打招呼,跟乔明渊说话时,眼睛瞥着慕绾绾欲言又止,最终并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慕绾绾。村子里的人都来喝了那一桩喜酒,当时新郎官不在,新娘子却有目共睹,对慕绾绾也算印象深刻。慕绾绾便猜到,这些人恐怕都顾及着乔明渊的心情,不敢主动去踩人家的“痛脚”呢。 两人一直走到水边,才有个十七八岁的壮实青年锤了乔明渊一拳,笑着问他:“你小子娶了媳妇,又难得回家,怎么不好好在家待着就出来了?” 说罢,回头跟慕绾绾打招呼:“弟妹,你们这是要摸鱼去吗?” “这是乔明景。”乔明渊看见这青年,心情格外好,也锤了对方一拳,才跟慕绾绾解释:“这是七祖奶奶家的曾孙子,是我堂哥,你喊景哥。” “景哥。”慕绾绾顺从的打招呼。 乔明景点点头,又将头扭回去跟乔明渊说话:“摸鱼的话算我一份啊,我祖奶总说我捉的鱼不肥,看不上我的手艺。” “行了你,我今天不摸鱼。”乔明渊甩开他的手,指了指背上的背篓:“我是来割点芦苇,顺便给我爹采药的。” “采药?就你?”乔明景哈哈大笑:“你要会认药,我把我名字倒过来写!” 乔明渊抱着手:“绾绾会认。” 乔明景笑得更狂:“不可能,她要是会认,怎么还长了一脸疙瘩?弟妹,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不妥当,忙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不是嘲笑你,我就是不信他说的,其实你长得,长得……” 他说到这儿,自己又接不下去了。 慕绾绾这张脸这身体,着实让他没办法撒谎,违心的夸奖她好看。 “没关系。”许是乔明渊对他的态度不一样,慕绾绾并不讨厌他,笑着说:“我长得不好看,我知道的。” 这一下,乔明景更是不好意思,他搔搔头,顿时跺了跺脚:“哎呀,算了,说不清楚!走吧,我跟你去割芦苇,权当是我赔礼道歉。” “这还差不多!”跟乔明景一起,乔明渊似乎也有些孩子气。 两个男人走在前面,慕绾绾跟在后面,瞧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不由也翘起了嘴角。 她身体肥胖,跟不上两人的脚步,乔明渊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刻意将自己的步子压得很小,乔明景本想嘲笑他几句,可一转头看到慕绾绾累得满头是汗,不自觉的,他也越走越慢。三人慢悠悠的晃到水边,乔明渊脱下外衣铺在河边上:“你且坐着歇一会儿。” “大哥,一会儿还要采药,少割一点,不好背。”慕绾绾提醒他。 乔明渊坏笑着指了指乔明景:“不怕,这不是有帮手吗?” “你这小子跟小时候一样,坏心眼贼多!”乔明景没好气的抓水拍他:“你还真敢使唤我,信不信我摔你个落水王八?” 他说着,回头对慕绾绾笑:“弟妹,以后在十里八村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报我乔明景的名字,放心,你是明渊的人,我乔明景罩你!” 乔明渊闷笑:“以后我不在家,你有什么体力活干不动的,就去七祖奶奶家寻阿景来帮忙。” 慕绾绾点了点头,心中暖暖的。 乔明渊和乔明景两人动作很快,不多时,水边的河滩上就堆了一大堆芦苇。慕绾绾担忧的问:“会不会太多了?” 她没做过蓑衣,不知道会耗费多少材料,可昨天晚上乔明渊拿出来的那一件的式样就不像是十分废材料的。 乔明景笑道:“弟妹一看就不会编蓑衣。这芦苇是湿的,要晒干了才能做,现在看起来多,等干了就不多,更何况还要去掉外面的皮取芦苇芯儿呢!” “放心,阿景是练家子,他背得动!”乔明渊笑。 乔明景冲他丢石头:“少废话,芦苇给你割了,帮你背回去我也认了,我祖奶奶要吃鱼,你帮我逮两条让我交差!” “行,依你!”乔明渊爽朗的答应下来。 芦苇荡里的鱼儿不少,慕绾绾坐在河滩边,瞧见乔明渊将裤腿卷得高高的,乔明景为了抓鱼是带了工具来的,一根长杆子,还有一个网兜。这会儿工具都在乔明渊的手里,他全神贯注的拿了杆子,也没用网兜,慢慢的走到水深一点的地方。 慕绾绾生在慕家,自小就跟药材打交道,慕家的规矩十分严格,她从未这样野性自在过。 这一刻,乔明渊仿佛发着光,让她瞧得有点呆。 乔明景又割了半天芦苇,从水里出来,正看见慕绾绾怔怔的盯着乔明渊看,他忍不住打趣:“自小明渊这小子就得姑娘们眼缘,村子里的小姑娘们都说他长得好,弟妹,以后你可要将他看紧一些,别让他被外面的野花野草迷了眼睛。” “唔……”慕绾绾闹了个大红脸,她忙收回目光,一扭头,还真瞧见不远处几个女孩子正推推嚷嚷的往这边看,目光都是落在乔明渊身上。 自然,她们也都看见了慕绾绾,几个女孩子脸上难掩厌恶之色,扎堆说了一会儿的话,就都散开了。 乔明景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蹙起眉,半晌,起身往乔明渊那边走去。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隔了好半天,乔明渊手中的长杆一起一落,杆子上已串上了一条肥鱼。乔明景欢呼一声,抢过那鱼就往岸上走。他手脚利落的将芦苇捆了,乔明渊帮着他背上背后,乔明景招呼了一声就往村子里走,乔明渊则捡起地上的背篓:“走吧,去哪里采药?” 第013章 一同采药 两人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慕绾绾心里猫抓似的挠啊挠,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指了指山上:“边走边看,有些药在山里,恐怕得进山。” 乔明渊听了立刻皱起眉头:“要进山?那我叫阿景回来。”顿了顿,他解释:“山里林深叶茂,以前也有大虫伤过人。” 有老虎? 慕绾绾眼睛一亮,有老虎的话,那可全身都是宝啊! 她立即凝神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搜索。如果没记错的话,实验室里放着一把枪,那是她花了重金从暗路买来防身用的,配了一百发子弹,她只用过一次。还有一些自己研制的麻醉针,必要时也能用得上。果然,那把枪静静的躺在抽屉里…… 不过,现在是不能拿出来的,乔明渊明显是不赞成进山的,她得等乔明渊走了,自己减肥成功后灵活一点再来寻宝。 她赶紧开口:“我们不进山林,在外面这一圈找一找就好。” “好。”乔明渊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次,他明显走得更慢了,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以方便慕绾绾喘气。等两人从河边走到山上时,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背篓里背了一小框的药,一些是治乔老三的,还有一些,是慕绾绾用来治她的脸和调理身体的。等进了山,慕绾绾更欢快了。 古代真好! 满山都是宝! 柴胡?采采采!! 天麻?挖挖挖!! 白花蛇舌草?拔了拔了!! 不多时,乔明渊的背篓里已是满满一堆东西,慕绾绾更是忙活得汗珠都顺着头发滴了下来,她才不得不停下来。她满心都是欢喜,算了算,这些草药足够她和乔老三用上十天,一股喜悦从心里滋生。 突然,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两人一路从山上下来。 不过一天的相处,慕绾绾对乔明渊已是十分信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哥,你在城里做账房,平日里忙不忙?” “一般是很忙。”乔明渊歪头:“怎么?” “没什么。”慕绾绾笑着说:“大哥喜欢读书,要是闲下来时,是不是可以看看书?” “嗯。”乔明渊的眼神一暗:“不过我没有书可看,家里有一本《幼学琼林》,那还是我小时候我爹省吃俭用给我买的。码头那边有一本《论语》,那是我去书斋誊抄的。” “书斋?”慕绾绾格外好奇。 乔明渊点头:“嗯,镇上的书斋,我要是不忙的时候会过去,林老板很好,他准我在那边看书,我也替他抄书,只是我的字写得不好,给的价不高。” 抄书,也是古代书生赚钱的一个法子。在大盛,书本是极为金贵的,一本新书能卖到四百文钱,还不能保证能买到印刷本,很多书籍甚至因为稀缺,极难分给书斋出售。为了满足读书和售卖的需求,书斋的老板会从有货的人手里租书或资源共享,找一些字写得漂亮的读书人誊抄,再行封钉后,就成了誊抄本。因为不是正经的印刷书籍,誊抄本的成本大大降低,价格就会相对便宜很多。 很多贫苦人家的读书人想要书又买不起印刷本,便会去买誊抄本。 如此一来,经济实惠又能读书,算是两全其美。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誊抄本都很便宜,也有一些孤本、珍本的誊抄本,因为本身就极为稀少,哪怕是誊抄本也是很贵的。 如果誊抄人本身的字迹好看非常,誊抄本的价格还会更高——毕竟,谁知道誊抄这本书的人,他日会不会成为当朝宰相呢? 慕绾绾听了这话,心中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大哥,你是不是也想去参加科举?” “我不成的。”乔明渊脚下一顿,缓了缓才继续走:“要参加科举,得很有学问才行。再说,不去学馆读书,我连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那就去学馆啊!”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苦笑:“学馆很贵的,像鹤哥读的修文学馆,一年的束脩是十两银子。” 慕绾绾双手握拳,“大哥,我供你啊!” “傻子!”乔明渊被她冲口而出的话逗乐了,他不自觉的抬手,轻轻摸了摸慕绾绾的脑袋。 慕绾绾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天灵盖,瞬间就红了脸。乔明渊碰到她的头发,绵软的发丝在他掌心里发烫,他立马缩回手。 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尴尬。 乔明渊越走越快,慕绾绾跟不上他,又不好意思喊他等着,不多时就被甩在了后面。她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乔明渊一张脸早已红成了番茄,他心里暗暗懊恼又奇怪,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又看——刚刚,怎么就突然下意识的去摸她的脑袋了? “我供你啊!” 脑袋里瞬间闪过慕绾绾的这句话,乔明渊便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看着前方路,一下子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真的走进学堂,做乔明鹤做不到的事情,做成他大伯一辈子都没做成的事情! 慕绾绾还不知道她对乔明渊的影响有多大,她是真的认真开始盘算要如何挣钱。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钱都是一个万能的东西,她不想自己的人生被银子束缚住,也不希望乔明渊的一生都被困在小小的银钱里。她看着前面背着背篓的男孩子,这个人,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给了她温暖,她理应回报,就当是完成他的心愿,她也会努力去做! 只是,做什么才能挣钱呢? 慕绾绾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乔明渊的背篓上,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她可以卖药材啊! 城里肯定有很多药铺,他们的药材总不能都上山去挖吧?还有一些珍稀的药,只有进山才能寻到,她的实验室里就有不少存货,那些是搁现代都是宝贝的东西,她就不信这里的药铺都有! 她想到这里,乐呵呵的追上乔明渊:“大哥,你回去镇上的时候,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很远的。”乔明渊笑:“走要走两个多时辰,就是坐骡车也要大半个时辰,你走不动的。” “我能行。”慕绾绾低头,身上的肉,她得想办法甩掉,“大哥,我想进城里去看看。” “行。”乔明渊见她双眸亮晶晶的,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他暗暗盘算,爹这阵子病重,该好好补一补,得去药铺看看能不能买一支人参回来。从前三房没人,他不敢带这种东西,因带了也未必会落入爹的肚子里,但如今不一样了,有了慕绾绾,他好歹能放心一二。还要买一些布料,慕绾绾是被买过来的,乔家没给聘礼白家没给嫁妆,她等于什么都没用,扯几尺布料,得给慕绾绾做一身换洗的衣服…… 慕绾绾已高兴得蹦了起来:“大哥,你真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很快就进了村子里。此时,大多数人家都干了一早上农活,三三两两回家吃午饭,瞧见他们两人,不少人目光都怪异起来。 走到村口时,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老人。 这是下河村的乔家的族长乔木白。 清水镇外的村庄几乎都是家族聚居,下河村是三个大姓组成的村落,为首的乔家,其次是陈家以及聂家。家家都有自己的族长,一般而言,下河村的里正也会从三个族长里挑一个。到了这一代,下河村的里正是由陈家的族长陈伯齐在做。可论起威严来,乔家的族长乔木白更得人心,是个人人都敬畏的人物。 乔明渊见到他,上前恭恭敬敬的:“祖爷。” 乔族长杵着拐棍笑着问:“昨天晚上回来的?” “是。”乔明渊点头:“祖爷是要去哪里?” “到村头祠堂去。”乔族长说:“原本是要去乔家的,正好遇到了你,你随我同去,正好,你媳妇该列入乔家的宗谱上。” 乔明渊应声:“是,劳烦祖爷等我片刻,我把东西背回去。” 乔族长看了一眼他后背,他认不得药材,还当是猪草,便说:“让你媳妇儿背回去吧。” 乔明渊摇摇头。慕绾绾胖成那样,自己走回去都格外费力,再背这么一箩筐,怕是等他回来了人都还没走到家。 慕绾绾在一旁听着,对乔族长还是有点印象,成婚那天,似乎就是乔族长带着人将原主接来的乔家,婚礼也是他主持的。乔家人都没想起来要将她的名字列入宗谱,反而是组长挂心,她不由多了几分感激:“祖爷说得对,大哥,让我背回去吧,我正好多走走,对身体好!” “你认得路吗?”背篓被慕绾绾抢去,乔明渊不放心的看着她。 慕绾绾胖,个儿也没乔明渊高,背篓上了肩膀,立即将她压得一个趔趄。乔明渊忙要扶,慕绾绾赶紧摆手:“没事,不沉。大哥,我先回去了。” 她跟乔族长打了招呼,就往家里走。乔明渊目送她走开,才与乔族长一同去往宗祠。 这会儿慕绾绾不在他身边,旁人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将目光落在乔明渊身上,前后同行的一伙儿笑着说开: “这日子真快,一晃眼,明渊都十六了,娶媳妇了!” “可不是,这奶娃子家家就跟地里的韭菜苗儿一样,一拨一拨的长,别说明渊,你家小洪子不是也在议亲了吗?” “我家洪儿哪能跟明渊比,明渊是读过书的!” 话头到这里,大家不约而同的住口,互相看了看,眼中都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那眼神彼此都懂:读过书的又怎样,临到头了还不是得娶个乡野粗妇,且是个寡妇! 第014章 矛盾 有人忍不住低声说:“明渊也真是委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有人又感叹。 走在前面的两人自然都将旁人的议论听在了耳朵里,乔族长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明渊,大家都知道你的委屈,那慕氏是有些配不上你,当初祖爷也劝过你阿爷,可他们也没法子。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别想那么多,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吧。你爹那身子骨你知道,有点喜事,或许还能再拖个一两年,他总要亲眼看着你娶妻生子这眼睛才闭得上……” 乔族长看着身侧的年轻人,明明才十六岁,但已是少有的沉稳。论相貌,乔家人都长得不差,这乔明渊更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乡下人常年种地皮肤都是古铜色,他却怎么也晒不黑一般,面皮白净清爽,剑眉星目,更难得的是,乔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家,骨子里的书卷气是谁都比不了的。 只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人儿最后却娶了一个寡妇! 他这般想着,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到了远去的慕绾绾身上。 可惜啊! 大伙儿都瞧见了,先不说品性如何,慕氏光是体态肥硕,一个怕是能赶上两个乔明渊,脸上横肉几乎挤爆的五官,以及那满脸的小疙瘩——丑啊,哪里配得上相貌清朗的乔明渊? “祖爷,我知道轻重。”乔明渊笑着宽慰老人:“绾绾挺好的。” 乔族长没听进去,他只当乔明渊是有苦说不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扯开了话题:“对了,你还在镇上做账房,书有没有继续读?” “偶尔能去书斋看看。”乔明渊低声说。 乔族长摇头:“明渊,你聪明又勤奋,当初在学堂读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论起读书的本事,明鹤比不上你。要不是出了那事儿……” “祖爷,家里没那个条件,我都不计较了,你也别耿在心里。”乔明渊见他满目伤怀,笑着打断他。 乔族长哼了一声:“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给别人当牛做马?” 乔明渊只是笑,没应声。 这之后,乔明渊便再也没提起这些事,给慕绾绾在宗祠上了宗谱,走出宗祠,他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祠堂,目光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读书……如果能读书的话,他大概会什么都愿意做! 另一边,慕绾绾艰难的走在回家路上,身上压着的背篓乔明渊背着看起来格外轻松,等她自己上了背才发现沉得很。不过,慕绾绾一声苦都没叫,她甚至有点兴奋,今天出了这么多汗,运动量对她来说已经足够,长期坚持下去,再加上乔家那没什么油水的伙食,她配一些减肥药,应该很快就能瘦下去! 到了家里,放下背篓,慕绾绾先去看乔老三。 乔老三醒了,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帐顶,神色抑郁,听到脚步声扭头,瞧见是慕绾绾,又将头转了回去。 “爹,你饿不饿?”慕绾绾笑着说:“我给你盛些粥来?” 乔老三摇头:“还没到吃饭的时候。” 慕绾绾疑惑,这都快中午,下地的人都回来了,方才路过主屋,她已经看见罗氏在端菜摆饭,怎么还没到吃饭的时候? “要等老二家两口子回来。”乔老三见她不懂,又补了一句:“他们来了,会帮我把饭端到屋里来。” 慕绾绾这才彻底明白。 她心里少不得心酸,这些年来,乔明渊不在,乔老三的日子当真是不好过,瘫痪在床行动不便,连吃一口饭都要等到乔家人送来,若是忙碌,怕是连一口水都喝不上。她下意识的问:“那要是二伯和二娘回来得晚呢,爹你是不是就什么都不吃?” 乔老三不吭声。 除了二房,指望大房那两口子是不可能的。至于四房,乔老四是个厚道的,他那婆娘心思却多,不见得会有这个好心。 慕绾绾气愤,此时才明白,为何乔家四房人,为何乔明渊独独信赖二房。二房一家是真的心善,她也暗暗发誓,等以后日子过起来了,对二房她一定能帮就帮。 “爹,现在跟从前不一样啦,”慕绾绾扬起笑脸:“咱们三房现在有人,不必等到二伯他们回来,我这就去给你盛饭。爹要多吃一点东西才有力气,再者,是药都有三分毒,不能伤了肠胃。” 她说着,转身就往正屋去。 乔老爷子正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儿打水洗脚,见她去了正屋,便将她喊住:“你不是跟明渊一块出去的吗?他人呢?” “阿爷,祖爷找他有事,他去了祠堂。”慕绾绾回。 乔老爷子一听,脸就垮了,他哼了一声,将脚边的水盆踢翻,胡乱擦了擦脚就进去了,留下慕绾绾一脸莫名其妙。 她是不明白其中的纠扯,猜不透乔老爷子犯了哪门子的神经,正要继续走,白氏已从堂屋出来,她怀里还担着一个簸箕,一出门就将簸箕重重的摔在地上:“你阿爷说,明渊去找他祖爷了?又去找那老东西做什么,仗着自己是族长,就可以随便干预我们家的家务事?到底是谁给他脸,走到十里八乡说理,让大家评评,他乔木白还能有道理了不成?” “阿奶,不是明渊去找的祖爷,只是路上遇见,祖爷说……”慕绾绾试图解释。 白氏冷笑:“那老东西又说什么?” 慕绾绾道:“族长说,我嫁到乔家来还没上宗谱……” “我呸!”这一下,白氏更来气,她插着腰语气尖刻:“谁让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是嫁到我乔家来的吗?我告诉你,你是买来的,没资格上乔家的宗谱!” 不等慕绾绾说话,她转身就朝屋子里喊:“老大,你去,将明渊给我拖回来,我倒要问问这混小子,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他就自己做主了?” 说着,白氏就风风火火的回了堂屋。 乔老大从大房的屋子里出来,脸色不愉,跟着进了堂屋,不多时,连着乔老爷子、白氏、乔老四等人都一同出去了。只罗氏在灶房做饭,并看着两个幼子没出去,慕绾绾被晾在原地,缓了缓才觉得自己又给乔明渊添了麻烦,可这麻烦是什么,她都糊里糊涂的。 “怎么都走了?”罗氏在灶房炒菜没怎么听清外面的动静,见一个人都没在家,格外糊涂。 慕绾绾也不知道怎么说,思来想去,这会儿怕宗祠那边的事情都做完了,自己走得又慢,去了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照顾好乔老三。 她闷声:“我不清楚。四娘,我爹醒了,我给他盛些饭。” 她自顾自舀了粥,又夹了咸菜,便转身回了三房的屋子。 方才院子里的争执乔老三早就听见了,见她进来,便道:“明渊跟祖爷去了宗祠?” “阿爷和阿奶知道了,不知怎么就生起气来。”慕绾绾点点头,她好奇得很,却又不知道该问谁,“爹,阿爷跟祖爷不和吗?祖爷是族长,看着人还挺和善的。” “唉!”乔老三重重叹了口气。 慕绾绾等着他解释,他却只是摆摆手:“由着他们去折腾吧,有些人啊,这辈子什么都遂了人家的愿,总还是不满足。” “我扶你起来。”慕绾绾见状也不好多问,她上前拉高乔老三的枕头,折了被子垫在他的背后,让乔老三坐起来。 这些年来乔老三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身体萎缩得厉害,一条腿断了,另一条腿枯瘦至极。加上常年躺着,身上有种难闻的味道。他年轻时应该是很高大的个子,如今看起来没什么肉,骨架却颇沉重,慕绾绾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坐稳。 乔老三喘气,她也累得慌,索性搬了凳子,坐在窗前喂乔老三吃饭。 只吃了小半碗,乔老三就摇头示意不吃了。 慕绾绾将碗筷放下要扶他躺下,乔老三忽然说:“你把窗户开大一点。” 虽是不解,慕绾绾还是走过去,将对着床头的窗户推到最大。 “我好多年没这样坐起来了。”乔老三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天,神色恍惚,他有些虚弱,精神却意外的好:“一晃好多年,清水河还是那么清亮。”浑浊的,好像只是故去的人心。 慕绾绾听了,就知道老人在伤感什么。 失去一条腿,另一条腿又如同废了,站不起来,拖累了儿子,是乔老三如今最大的痛。她能感受到乔老三身上那种绝望的感觉,可想而知,乔明渊每次回来看到他爹这副模样,大概都是这般酸涩。医者俱是有悲天悯人之心,慕绾绾忍不住宽慰他:“你要是想出去走走,我带你去吹吹风。” “你?不成的,连明渊都背不动我。”乔老三看看她肥硕的身体,失笑的摇头。 慕绾绾笑而不语。 现代轮椅就是为这些腿脚不方便的人设计的,她实验室的二楼器械室里就有,还是电动的进口货。她现在不能拿出来,但可以画个图纸出来,让乔明渊请木匠做一个简易的。 两人说着话,外面吵吵闹闹的,乔家人回来了。 第015章 销了奴籍 乔明渊跟在最后进门,进了院子,他就直接回了三房。 慕绾绾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乔明渊咧开嘴:“宗谱上已经上了名儿,你不要担心。祖爷给我开了条儿,我刚刚又去了一趟里正家,厘正也给我写了手书。你不是想进城看看吗?等二伯和二娘回来,我带你进城,顺便去县城里将你的户籍办好。” “阿爷他们……”慕绾绾见他不提,心中越发不安。 乔明渊微微一笑:“阿爷同意了的。” 怎么可能? 慕绾绾长大了嘴巴,瞧着先前白氏出去的态度,压根就不想承认她是乔家的孙媳妇,哪会轻易就将卖身契还了给她? 倒是乔老三了解乔明渊,他将目光从窗户外收回来:“明渊,你又答应了你大伯什么条件?” “以后我赚的银子我都不领了,让大伯直接去码头支用。”乔明渊垂下头,脚尖在地上划拉,慕绾绾看不见他眼睛里的情绪,只听他说:“绾绾总不能一直是奴籍,她如今是我们三房的人,传出去像什么话?再者,我也是担心,万一哪一天我不在,家里缺钱了,大娘会让阿奶他们卖掉绾绾。” “你糊涂!”乔老三微怒:“你把钱都给了大房,以后你吃什么用什么?” “我吃住都在码头,也花不了什么钱。”乔明渊有些内疚:“只是原本还想着攒些钱给爹买根人参,眼下怕是不成了。” “渊儿!”话音未落,乔老三已是哽咽起来:“你不是一心想读书……” “我不读了。”乔明渊慌了神,他坐在床边,握住乔老三的手:“爹,你不要生气,你以前不是总跟娘说,人这一辈子多的是可以走的路,不读书就不读书吧,反正我也好几年没有读了。你看,二伯不念书不也活得好好的?” 乔老三不听,只是捶着自己的腿嚎啕大哭。 “噗通——” 却是一直站在旁边的慕绾绾直直的跪了下去,重重的给两人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乔明渊吃了一惊。 慕绾绾抬头,眼中有泪:“大哥,谢谢你!” 她是真的感激。 她知道古代奴籍的人生会很艰难,原主的前半生便是坎坎坷坷,正因为如此,她想要自由的心才是强烈的。可做奴的人不是乔明渊,换句话说,自己是不是奴,对乔明渊的影响都不大,甚至于,如果她将来翻了身,她是奴,更利于乔明渊掌控她,将她拿捏得死死的。可乔明渊没有这样做,不单单如此,他甚至还为她做出来牺牲。乔明渊很想读书,或许对乔明渊而言,能读书比什么都好。现在,乔明渊不惜放弃了最后一丝可能读书的机会,还要倾尽所有帮助大房的儿子读书,这份恩情,已经不单单是一句谢谢能表达的! 慕绾绾心中激荡,伏在地上,泪珠不断的落了下来。 这个头,她替原主磕,这份情,她以后来还! 从这一刻起,慕绾绾是真的将三房的两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暗暗发誓,这辈子只要她在,谁都别想欺负了他们。 不就是想读书吗? 她供得起! 慕绾绾目光坚定,抬起头,她郑重的承诺:“大哥,我先前说的话不是跟你说笑,你想读书,他们不供你,我供你!” “快起来!”乔明渊吃了一惊,将她从地上拉起,见她哭得满脸是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老三却慢慢收了哭声,他情绪低落,顺着滑进了被子里,便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今儿事情还多,乔明渊宽慰了他几句,等乔老二两口子就领着慕绾绾出了门。 他先到堂屋去要了慕绾绾的卖身契,少不得白氏一阵埋怨,最后还是乔老爷子说了句什么,白氏才不吭声。 大房两口子心情却好,尤其是乔老大,说是合不拢嘴都不为过。 “明渊,路不好走,你们赶着牛车去。”于氏一回来就瞧见这情景,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屋子里又闹了矛盾,她忙追出来,回头瞥了一眼院子,趁着里面的人不注意,将十几个还带着油星的铜板塞到乔明渊的手里:“你们还没吃饭吧,到了镇上买几个包子吃。” “二娘,不用,我有。”乔明渊将铜钱还给她。 于氏不收,压着他的手打眼色:“跟二娘不用客气,快收着,别给他们看见。” “多谢。”乔明渊将铜板收紧,又摇了摇头:“我和绾绾坐老陆家的牛车去,要进城办事,赶车不方便。” “行,早去早回。”于氏又说:“今儿买了肉回来,晚上烧红肉。” 乔明渊点头,领着慕绾绾去了村口。 村口有一棵盆口粗的大树,两人在树下躲着太阳,大半柱香的时间后,一辆牛车在跟前停了下来,乔明渊熟练的打招呼:“老陆叔,我们搭个车。” “好勒。”赶车的壮汉笑着招呼他们上车。 乔明渊给了他十二个铜板,壮汉垫着铜板又笑:“渊哥儿倒是明理儿,行,都让个地方,渊哥儿带着媳妇进城,给他媳妇让两个座儿。” 慕绾绾就知道了,原来进城搭牛车是要钱的,一人四个铜板,她身体胖要占两个座儿,故而乔明渊多给了一份,一时间,她忍不住红了脸颊,减肥的愿望更强烈了几分。 自打他们两人上了车,牛车鲜见的一沉,老陆叔笑着说:“坐好啦!” 这是慕绾绾第一次坐乡下的牛车,路不平,牛车格外颠簸,她坐得不是很稳,不时的会碰到左右的人。坐她左边的一个妇女往另一边缩,乔明渊瞧见了,将慕绾绾往自己身侧拉了拉。这一下,那妇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笑道:“渊哥儿,你们进城去干什么?” “绾绾想去看看。”乔明渊回道:“陈四婶子,你们这是进城去赶场吗?” “可不是。”陈四婶子捂着嘴乐呵:“我家翠花一直吵着要买新衣服,二牛又闹着要吃桂花糕,鬼娃娃馋得人心烦。”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甜食。”乔明渊露出一丝笑:“我家明丽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说起明丽,那孩子也十二岁了,明年是不是该说亲了?”陈四婶子眼珠一转,对乔明渊的态度更热络了几分:“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提起乔明丽,乔明渊眼神都变得温和了很多:“已经订了亲了,是河坝村的杨家小子。” “哦。”陈四婶子十分失望。 慕绾绾听得咋舌,乔明丽才十二岁就已经订了亲,古代的成婚时间未免太早,联想到自己身上,又觉得有点悲凉。她这具身体今年也才十四岁,不但嫁了,还嫁了两回,搁现代,这根本是骇人听闻的新闻。其实说起来,十四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身体都没发育好就嫁人,一旦生了孩子,对身体的损耗是极为可怕的,这也是古代很多妇女早逝的原因之一。 幸好,乔明渊没真打算跟她做夫妻! 一车的人都在闲话家常,陈四婶子的眼光不时的落在慕绾绾身上,充满了好奇。 不单单是她,这一车的妇女哪个不八卦? 乔明渊生得好,又读过书,就慕绾绾这样的,乔明渊能看得上她?可看着方才两人的相处,这些人在乔明渊的脸上半分厌恶都没找着不说,还瞧见他对慕绾绾关怀有加。 难道……慕绾绾有什么独特之处? 那也不像,又肥又丑的,能有什么,就搁床上,那也能压死人了! 慕绾绾被人看得透都抬不起来,一到了镇上,她不等乔明渊伸手来扶,自己就先跳了下来。乔明渊见她胖胖的身体像个螺坨转了一下才停稳,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跟牛车上的人招呼一声,带着慕绾绾进了清水镇。 清水镇不算小,好在乔明渊熟门熟路,带着慕绾绾直奔县衙而去。 慕绾绾一路走一路留心街上,一来了解清水镇的路况,二来也是看看清水镇里的各行各业以便发现商机,三来重点关注药行药铺和医馆。还真别说,清水镇五脏俱全,光是药铺医馆就有十几家,其中大的医馆三家,略略看了一眼,里面药柜子多,想来药的品种是齐全的。 “到了。”两人走到县衙门口,乔明渊停住脚步交代慕绾绾:“一会儿衙役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担心。” 慕绾绾点头,跟着他进去。 县衙的人并未多刁难,只是翻看了慕绾绾的卖身契后,问了乔明渊一句:“可要想好了,上了户籍,以后就不能再行买卖。” “嗯。”乔明渊点头。 那衙役就不再多说,利落的收回契书,给慕绾绾办了户籍。自此,慕绾绾就算落了户,不再是奴婢,有了新的身份。 从县衙出来,乔明渊道:“东街王记的莜麦面好吃,我带你尝尝。” 慕绾绾点头,由着他领路到了一个摊位坐下。 老板娘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抬头就笑:“明渊来了,还是老规矩?哟,这是谁?” 她看见了乔明渊身边的慕绾绾,笑容忽而凝了一下,似乎是被慕绾绾吓到了。 第016章 狗眼看人低 这反应跟其他人一模一样,对慕绾绾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她友好的笑了笑:“大婶,这是我大哥。” “哦,原来是妹子!”那王大婶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又看了几眼慕绾绾,忍不住摇了摇头,才问乔明渊:“渊哥儿,还是吃莜面?” “嗯,多放浇头。”乔明渊坐得端端正正的,笑着跟王大婶说:“我妹子这是第一次进城来,大婶,你多给一点面。” “放心!”王大婶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忙碌。 乔明渊回身跟慕绾绾解释:“这家在清水镇开了好多年了,王大婶人很不错,我第一次进城来的时候,有一天饿得差点晕倒,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王大婶见我可怜,请我吃了一碗莜面。从那以后,我就对这个味道着了迷,你试试,你肯定会喜欢。” 原来是恩人。 慕绾绾心中了然,重重点头。很快,满满的两大碗面就摆在了慕绾绾和乔明渊的跟前,说是多放浇头,王大婶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含糊,面都被浇头盖住了。乔明渊熟练的搅拌均匀,又往碗里放酱油和醋。慕绾绾瞧见他刷拉拉的倒了不少醋,牙腮帮都跟着算了起来,乔明渊却不觉得酸,吃了一口,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快吃,凉了会成一坨,就不好吃了。” “好。”慕绾绾也是真的饿了。 早上就吃了些稀饭和窝窝头,又去下河又去上山,慕绾绾的肚子里空落落的,那碗面虽然多,吃下去后却没觉得有多饱。 不过,乡下人挣一分钱都不容易,乔明渊带她来吃面,少不得又要花费不少银钱,她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要一碗的。 乔明渊去付钱。 两碗面,一共去了二十文。 吃了面,乔明渊就带她起身,他还惦记着要给慕绾绾扯一些布料做衣服的事情,又去了布庄。 这年头的棉布和丝绸都是稀有物,乡下人常年穿的是葛线混了棉线制成的粗布,这种布料最为便宜,二十多文就能扯一尺布。乔明渊算了算兜里的钱,最终买了十尺布料:“给你做一身衣服,再给爹做一身,阿爷和阿奶也要,剩下的,都给二伯和二娘。” “阿爷和阿奶的心都偏的没边儿了。”慕绾绾嘀咕。 乔明渊叹气:“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绾绾,你以后要在家里生活,日日都跟着阿爷和阿奶面对面。”他看着小姑娘低垂的脑袋,早上憋着的话这会儿才说:“跟阿奶硬碰硬是没有好处的。其实,阿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以后会知道的。” 慕绾绾嘟嘴,想起昨天晚上那一顿扁担,还是觉得身上疼。 只是,乔明渊都这样说了,她便不会反驳。 “那你呢?”慕绾绾低头,瞧见他肩膀和袖口上累累的补丁,心情颇为异样。 乔明渊笑道:“我平日里都是坐着干活儿,这一身还能穿。” 敢情都想着旁人,就没给自己留着。 慕绾绾不知说什么才好,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大哥,你真好。” “有什么好的。”乔明渊叹气:“我要是有本事,早就将爹接到镇上来了。” “你会有本事的。”慕绾绾看着他:“大哥,你是个好人,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爹很相信你,我也相信你的!” 乔明渊听了,一时愣怔。 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过,哪怕是爹,都不曾这样鼓励过他! 他看着眼前肥胖却神采奕奕的少女,忽然间,像是从心底滋生了无穷的勇气。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千言万语只汇成两个字:“傻子!” 结了账,乔明渊手里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他问慕绾绾:“还有什么要买的?” “我们去药铺看看。”慕绾绾一双眼睛直盯着那几家医馆打转,“给爹治病还需要几味药,我在山里没采到,得去药铺买。就去那家吧,可好?”慕绾绾抬手指着前方不远处最大的那家医馆,双眸发亮:“他们家最大,想来药也很齐全。” “好。”乔明渊踟蹰的看了看那医馆,那是城里最好的精医堂,只抓几味药价格都不便宜,可想起爹的病,乔明渊还是咬了咬牙,带着慕绾绾进去了。 精医堂里有三个坐诊的郎中,分三间诊室,熟悉的病人会直接去找三位郎中。 不熟悉精医堂也没有关系,每天,三个郎中会轮换着在大堂坐诊。 今天,坐诊的是个老郎中,在清水镇,他是极为有名气的,镇上的大户人家哪个病了都得赶着往精医堂来请他上门看诊,故而架子也大,脾气极为暴躁。 慕绾绾和乔明渊进门,老郎中刚送走了一个病患,见两人进来,他也懒得招呼,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喝水。 乔明渊原本还想问问他关于乔老三的病情,见状,刚刚迈出去的脚不得不缩了回来。 慕绾绾径直走到学童跟前,那学童头也不抬,伸手要方子:“方子。” 她沉默了一下,在脑中过了一番古代的钱和现代的克的等量关系,张嘴就问:“请问,嫩前胡一钱,清水豆卷、水炙桑、金银花、连翘壳、光杏仁各三钱,象贝粉一钱,黑山栀和生甘草一钱,这一副药是多少钱?” “没方子?”学童吃惊的抬头。 他见站在跟前的乔明渊穿得破旧,慕绾绾又丑陋非常,顿时勃然大怒:“没方子,那有钱没有?没钱来抓什么药?” 乔明渊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慕绾绾已拉住了他。 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不变:“没钱就不能来抓药了吗?问你这副药是多少钱,你好歹报个价,我听了心里掂量,能买就买,买不起,我再自己想办法。” “一副四百文。”学童不耐烦。 慕绾绾眸光一闪:“那如果我只要水炙桑和嫩前胡呢?” “只买两味药能治什么?你别砸了我们的招牌!”学童不满:“我看你就是存心来捣乱的。去去去,出去,长得五大三粗的丑样,别污了我的眼。” 说话间,学童手脚并用,将两人撵出了精医堂。 “狗眼看人低!”外人如此侮辱慕绾绾,乔明渊不免气愤。 慕绾绾也有些挫败,见他生气,自己反而不生气了:“要不,去旁边那家药房问问?” 在精医堂不远处,还开着一家药铺,这家只一个郎中坐诊,不过,有精医堂在旁边镇着,这家叫百草堂的药铺门前寥落,铺子里的掌柜更是在坐着打哈欠。慕绾绾看了看精医堂又看了看百草堂,最终点了点头,跟着乔明渊转向了药铺。 “掌柜的,水炙桑三钱,嫩前胡一钱,要多少钱?”乔明渊小心翼翼的问。 百草堂的掌柜姓邱,名叫邱实。他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从六岁跟着师父认药抓药,到独立行医,已是四十年的老郎中。要论医术,邱实自问自己学得很不错,只可惜行医多年,一直家徒四壁,勉力开了这家药铺后就再没余钱来扩大经营,这些年来生意一直时好时坏。自从对面开了精医堂后,精医堂会打招牌,名气越来越大,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习惯在他这里看病的人,也都纷纷去了精医堂,百草堂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家里孙子都还小,儿子跟着他做这一行,真是一大家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前些时日家里揭不开锅,儿子已经暂时弃了这门手艺,去镇上的老爷家里做短工,让邱实见了又一阵心酸。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打着哈欠,猛地听见有生意上门,才一个激灵醒过来:“只要这两味药?” 跟前站着两个人,看年纪都不大,女的脸上还长了不少痤疮,邱实少不得关心一句:“是谁要用药?是治的什么病?” 这才是一个医者真正的品德! 慕绾绾顿时对眼前的郎中心生好感:“是给我爹抓的,他是肺热之症,家里现在已有了别的几味药,就缺这两味而已。” “肺热?是什么症状?小姑娘,须知肺热之症也有多种,有风热犯肺引起的,有邪热内结引起的,还有痰热雍肺导致的……”邱实一听,立即摇头。 慕绾绾笑道:“是肺胃郁热之症,常年卧床,故而有此病。” “你会医?”话语未落,邱实已是吃了一惊,小姑娘几年不大,一张嘴,却像是习医数年的老成口吻。 慕绾绾咧嘴:“会一点。大夫,这两味药要多少银钱?” “二十文。”邱实放下心,转身抓了两味药包好,递给乔明渊。 才二十文! 比起对面精医堂的四百文,这可是便宜得很了。乔明渊松了口气,提了药,爽快的把钱付了。 慕绾绾踮着脚尖看着邱实背后的药箱子,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话:“大夫,你这儿收不收药材?我会认药,想采一些药材卖出银钱来补贴家用。” “收。不过,我只收品相好的。”邱实点头。 “好,等我找到好药材,我送来给你。”慕绾绾笑得眯起眼。 出了百草堂,慕绾绾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乔明渊见着也高兴,只是想起慕绾绾方才问的话,他还是有些担忧:“绾绾,你真要采药来卖给掌柜的?” “嗯。”慕绾绾也不瞒他:“大哥,我想过了,我没什么手艺,能认一些药,好歹也能赚点银子。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供大哥你读书,”见乔明渊欲言又止,她笑着说:“大哥,你不要拒绝,更不要有压力,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看我长得不好看,将来要是离开乔家,恐怕没人会愿意娶我。可我有一个做大官的大哥那就不一样啦,愿意娶我的人肯定会排好长一条街!” “噗——”乔明渊被她的话逗笑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相信慕绾绾的决心。 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孩,看得次数多了,好像这张脸似乎也没那么丑了,而且……脸上的红包脓肿,好像已经扁下去了一点? 他抬手摸了摸慕绾绾的头发,同样的,摸的次数多了,似乎……越来越顺手? “我们一起努力!”乔明渊没拒绝,他斩钉截铁的吐出一句话。 事情都办妥了,两人又坐着牛车回下河村。一来一去,到家时,太阳都落山了。 白氏少不得数落他们:“我说这一下午都没见着人,是去哪里野了,家里人个个都下地,你们倒好,干活儿的时候找不到人,吃饭的时候倒是赶得巧!” 第017章 同屋 慕绾绾牢记乔明渊嘱咐她的话,在这个家里要跟白氏打好关系,她立即扬起笑脸:“阿奶,大哥带我进城去看看。你看,大哥给你和阿爷买了布料!” 白氏的目光落在乔明渊怀里抱着的东西上,瞧见那蓝色的料子,所有骂人的话都一下子收了,脸上绽开笑容:“明渊有心了。” 这招真的有效! 上辈子生在慕家,那是一个大家族,家中传下来的祖业就十分可观,慕绾绾作为慕家唯一的女儿,又很得父亲的喜欢,常年跟随在父亲左右,见证过不少生意上的来往。要论起说好话的功夫,她自问不必任何人差,上嘴皮碰下嘴皮,什么违心的话都说得出来:“明渊就是嘴巴笨,心里一直念叨着阿爷阿奶年纪大了,平日里照顾我爹又辛苦,自己都没舍得买一件新衣,这不,进城一趟怎么都得给阿奶带点东西。” “好孩子好孩子!”白氏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几人说着话,李氏从大房出来,看见乔明渊抱着布料,她停住脚:“哟,明渊去镇上买东西了?你哪来的银钱?” 先前还说没半分私心,这不还藏着掖着的吗? 白氏也狐疑:“明渊,你哪来的银子?” “刚结的工钱。”乔明渊抿唇一笑:“交了公中的,还剩下几百文,原想给我爹抓药,但绾绾说用不上,就没抓。” 他说着话,好脾气的转向李氏:“大娘,以后就没了,我的工钱让大伯去结,家里要买什么,就劳烦大娘去操心。” 李氏原还想追问,眼珠一转,便笑道:“我没别的意思,明渊你可别误会。” 她不蠢,这时候要是让乔明渊将话说透了,以后乔老大去结银钱,就得一分不剩的交给公中。眼下不说开,她还能藏着一部分自己用,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没事会跟银钱过不去?不但不能过不去,她还得笼着乔明渊一些,自然话语就转向了两人,帮着说话:“娘,明渊有孝心,他给你带了布料来,你就收着吧,正好,爹那一身衣衫穿了好久,咱给爹做一身新衣,走亲戚串门子的,爹也有面子不是?” 白氏连连点头,接了乔明渊递过来的布料,喜滋滋的进了屋。 两人也回了三房。 乔老三醒着,见孩子们回来,乔明渊脸上还罕见的带着笑,他不由一愣。 这么多年来,自打孩子他娘走后,他已经很久没瞧见乔明渊露出这样轻松的神色,看来,孩子成了婚,真真是长大了。 心里这般想着,对慕绾绾也不如先前那么抵触,他和蔼的问:“你们给阿爷阿奶买了布料,有没有给绾绾买?” “爹,大哥给我买了的。”慕绾绾将怀里的另外两块布料亮出来,笑着说:“给爹也买了。对了,二伯和二娘也有。” “是该给二房两口子尽尽心意。”乔老三点头。 二房两口子常年照料他,这份恩情,他是记在心里的。 慕绾绾不会做衣服,布料有了,手艺活儿还得请人帮忙。她欢欢喜喜的拿了布料去了二房,乔老二和于氏不肯收,她硬塞到于氏手里:“二娘就拿着吧,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二娘帮我和我爹做身衣衫。实话说,我真做不来女红。” 于氏这才收下。 乔明丽很欢喜:“阿娘,我想穿新衣服。” “好,娘给你做。”于氏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抬头招呼慕绾绾:“绾绾,一会儿吃了饭,二娘来给你量身量,你别嫌二娘手艺差。” 这事儿就定了。 只是晚饭时,罗氏知晓了今天乔明渊去了一趟镇上,回来给乔老爷子和白氏、二房两口子都带了布料,想着大房以后可以去领乔明渊的工钱,如今二房也得了好处,唯独他们四房什么好都没落下,不免一阵气结,说话阴阳怪气的。 回屋后,罗氏少不了跟自己的男人埋怨:“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个没出息的。大哥大嫂精明就罢了,二哥二嫂两口子平日里一声不响的,没想到心眼儿也多着,就你,实心眼,活干得最多,饭吃得最少,连带着自己的妻儿都跟着受气!” 乔老四闷着头洗脚:“你够了,整天盯着一孩子兜里的东西,你羞不羞?” “我整天盯着?”罗氏冷笑,抬手就掐乔老四的腰:“乔老四,你眼睛是瞎的是不是?我为你生儿育女,在你眼里,我罗云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拿了三房吃的还是喝的了?” “……”乔老四不敢吭声。 他婆娘话是多,但行动上,还真没苛待过三房的明渊。 罗氏见他不说话,心底越发委屈,想起自己自从嫁到乔家来,外人瞧着是日子好过,却不知道背地里那些说不出的憋屈,索性坐在床上嘤嘤的哭了起来。 “好啦!”乔老四被她哭得无措,搂着她哄了起来:“等忙完了秋收,我带你去镇上买。” 乔老四就是这点好。 不管在外面多闷声,回到自家屋子里,疼婆娘又愿意放下架子,罗氏被他抱着哄,心底的气慢慢散了。不多时,两口子滚成了一团,一屋子就剩下嘤咛。 另一边,于氏记挂着要帮慕绾绾量身量,吃了晚饭,便将慕绾绾叫到了二房。 乔老三见乔明渊还在屋子里,喝了药后,忍不住问他:“你还不回屋去歇着,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乔明渊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很快低下头笑:“儿子难得回来,这两天在主屋陪你。” “我不用你陪。今天喝了一天药,我觉着比前些天爽朗了很多。”乔老三不知道,他昨天到今天喝的药里都放了消炎药和抗生素,西医在对抗炎症这一块比中药见效快,他精神好,便操心起孩子的事情来,紧紧皱着眉头,“你刚刚成婚,前几天都没回来是不知情还能理解,这都回来了,还是不回新房,让人新媳妇怎么想?绾绾是你自己去宗祠上了宗谱的,那就得当一回事,回你屋里去,我有事会叫你!” “爹……”乔明渊无奈,只得起身:“那我回去,你早些休息!” 乔老三嗯了一声,让他吹了灯,目送孩子关上门,黑暗中,老人无声的叹息。 慕绾绾是不好看,好在人品还可以,他这辈子也没别的愿望,就盼着能在死前能抱上孙子,九泉之下,对孩子他娘也有个交代! 乔明渊出了正屋,就在院子里徘徊。 他抬头看了看东屋,十分无奈。 三房的院子原本不是这一间,而是紧挨着二房,前后五个屋子。因乔明渊的母亲去世父亲又废了腿,乔老四成婚后家里添了两个孩儿,便说原本住着的地方太小,乔老爷子做主,将三房的院子换给了四房,于是才变成了如今这一处。 这处屋子在乔家西院,除了一间主屋外,只有东屋和西屋,以及一间偏房。偏房堆放着一些杂物,主屋是乔老三睡的那一间,原本乔明渊是住在东屋的,成婚的时候东屋做了婚房,如今慕绾绾住着。他能去的只有一间西屋,然而,西屋没有床榻不说,因为常年没修葺,每逢下雨天都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没办法住人…… 正犹豫着,乔老二打门口走过,见他站在院子里发呆,就走进来问:“明渊,你不去睡觉,怎么站在这儿?是不是你爹……” “二伯,我爹没事,刚喝了药歇下。我也去睡了。”这一下,乔明渊不敢再呆,一咬牙只得进了东屋。 慕绾绾今天去镇上出了一身汗,从二房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里,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又用吹风机吹了头发。 镜子里映出的脸上,那些红肿的脓包已经扁下去了一些,夫地西酸果真是拯救痘痘的神器。她眉开眼笑,往脸上拍了护肤品后,往脸上的痤疮涂药。 刚涂好,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瞬间从实验室里出来,她挑起帘子,看见乔明渊走了进来,不由满脸诧异:“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没地方住。”乔明渊满脸通红。 他不敢抬头看慕绾绾,说要做兄妹的是他,结果,跑来打扰人家的也是他,出尔反尔,他的一张脸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慕绾绾呆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大哥要睡这里?” “我打地铺。”乔明渊指了指床边:“你睡床。” 说罢,他起身去翻找被褥,在床前铺了地铺。慕绾绾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等明白乔明渊是认真的,也跟着闹了个脸红。 乔明渊铺了地铺,心中的羞怯才渐渐散去,隔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应该跟她说清楚,便道:“我平日里都在镇上,回家的时间不多,回来时,我就睡地上,你跟爹不要提起这事儿。我在家的时候,你就多担待一些,可好?” 话已至此,慕绾绾还有什么可说的? 转念一想,反正乔明渊回来的时间少,他人品靠得住,自己还欠着人家的大恩,吃住都是乔家的,哪能计较那么多? “大哥,你白日里辛苦,你睡床,我睡地上吧。”慕绾绾主动相让。 乔明渊摇摇头:“地上湿气重,女孩子不能睡地上。” 他不答应,转去隔间洗脸洗脚,不多时回来熄了灯,就径直躺在了地上。 第018章 乔明丽又挨打 一夜无话。 慕绾绾一开始有些辗转反侧,直到听到乔明渊细长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熟,才慢慢的也睡着了。 第二天公中的活儿该是大房做,可李氏素来自诩不同,轮到大房的时候,活儿就是由二房和四房一起做,慕绾绾起来后,也到公中帮忙。等男人们起身,早饭已经做好,男人们吃了早饭,乔老爷子带着乔老四和乔明渊下地,乔老大则去了私塾,二房两口子照例去码头卖饭。到今天慕绾绾才知道,乔家的女人们也并不多全都在家里闲着,男人们下地后,女人们就开始在院子里干活儿。 乡下别的不多,芦苇是成片的长,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做编织的活儿。 白氏带着罗氏在院子里用芦苇编草鞋、草席,李氏则拿了绣梆子坐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绣花,连乔明丽一个小丫头,都得跟在白氏身后学习、帮忙。 家里最闲的,只有乔明鹭和四房的两个小子。乔明鹭在李氏身边读书,四房的两个小子则在院子里疯来疯去的玩耍。 当然,闲着的还有慕绾绾。 她不会编芦苇,也没打算学,遵照乔明渊的吩咐,将昨儿背回来的那些芦苇摊开了在院子里晒一晒,她已累得满头都是汗水,不断的喘气。 按照规矩,新媳妇一个月不干活儿,昨儿又得了她和乔明渊孝敬的布料,白氏倒没要求慕绾绾干,她便拿了个凳子,也坐在屋檐下看着白氏等人忙碌,顺便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如此一来,白氏更没说什么,时不时使唤她倒水而已。 慕绾绾人坐在屋檐下,意识却进了实验室。 她的时间很赶,今儿起来,看见脸上的皮疹痘痘又消下去了一点,心情不由大好。她的实验室里还有她从前自己研制的化妆品,平复疤痕效果极好,慕绾绾打算等脓肿都消退后,就开始往脸上用那些淡斑美白的东西,争取让这张脸看起来不那么恐怖。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抓紧时间研制解毒血清。 慕绾绾中了毒。 这种毒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激素,会让人身体发胖、变丑。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发现原主并不是这幅模样,应该是这种毒素的缘故,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而且,按照毒素积累的程度,怕已中了不下一两年。她略略摸到了一点门路,但还不能太肯定,她想用解毒血清先压一压毒素,随后再进行清理。 毒素不清,减肥的事情恐怕很难。 “死丫头,又编错,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猪耳朵!”慕绾绾正专心的弄着自己的资料,忽而听到白氏一声怒骂,吓得她的意识马上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院子里,白氏重重的拧了一把乔明丽,几下就将乔明丽编好的一小块草席扯了个稀烂:“松松垮垮的,裹你的尸体你娘都不干,谁会买?死丫头,贱蹄子,只吃饭不干活的蠢东西,跟你娘一样,半点出息都没得!” 乔明丽捂着手臂,一双眼睛全是眼泪,又不敢真的哭,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白氏翻个白眼,操起手边的竹篾又抽了一下乔明丽。 罗氏抬头看了一眼乔明丽,似乎对这个情况见怪不怪,只是,她将她家的乔明琦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不让女儿靠近白氏。 白氏不待见女娃,这种时候,还是别让乔明琦碍了白氏的眼。 李氏则什么表情都没有,她继续绣自己的花,顺便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乔明丽无处可躲,抱着手臂跌坐在地上,慕绾绾赶紧站了起来将她拉住,笑道:“阿奶,明丽是有点笨,手下不懂用劲儿,不像阿奶。阿奶手真巧,编得席子好看极了。我昨天跟着明渊去街上,看那些铺子里卖的都没有阿奶编的好。” 有人护着,乔明丽忙躲到慕绾绾的身后去。 白氏本是生气,被慕绾绾一番夸奖,气已消了一半,瞪着乔明丽哼了一声:“不中用!” 慕绾绾顺势推乔明丽:“明丽,阿奶累了,给阿奶倒杯温水。” 说着,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乔明丽的胳膊,又给她打了个眼色。 乔明丽怕被打,忙一溜小跑去了灶房。 这之后,她不敢再出来。 慕绾绾又哄了白氏几句,不久,她也进了灶房,悄悄的将乔明丽带回了三房。 她没看到,罗氏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 李氏的腮帮子却下意识的咬紧了,看着白氏的背影,暗暗的叫起劲来:这慕绾绾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才进门两天,就将她阿奶哄得服服帖帖的,不行,再这般下去,以后这家里哪里还有大房说话的份儿?三房想骑到大房头上去,慕绾绾想骑到她的头上去,那是做梦! 她眼珠一转,看来,她得想想法子了…… 慕绾绾回了屋子,乔明丽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捞起乔明丽的袖子,顿时一阵心疼。 乔家人都有很好的基因,不单单是乔明渊皮肤白,乔明丽也一样。而且,因为营养不良,乔明丽的手臂上瘦得没二两肉。慕绾绾捞起袖子,就瞧见白皙的手臂上一条血淋漓的红痕,和一大块淤青,都是白氏刚刚打的,更别提那些已经消成了淡淡印子的伤疤。 “疼不疼?”慕绾绾不敢去碰。 乔明丽点点头,细声细气的:“疼。” “阿奶经常打你,怎么不跟你爹娘说?”慕绾绾问。 乔明丽垂下头:“爹娘都忙得很……” 一句话就让慕绾绾心酸至极,乔明丽太懂事了,这么小的孩子,其实已懂她爹娘在这个家里的不容易。乔老二老实,于氏性软,都拿不住白氏。她跟爹娘说了,反而让爹娘心里不好受,所以选择自己承受。慕绾绾难以想象,这些年乔明丽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又心疼又可怜的抬手摸了摸乔明丽的脑袋:“傻孩子,不要怕,二嫂来了,以后二嫂会保护你的!” 乔明丽被她握住的手轻轻颤了颤。 保护? 爹娘和二哥都没保护得了她,二嫂能吗? 慕绾绾压低了声音说:“等以后二嫂赚了钱,二嫂会慢慢想办法去镇上住,到时候二嫂就带你一起走,离开这个家里,这样,阿奶就是想打你,她也打不着啦。” “真的?”乔明丽豁然抬头,一双眼睛全是期盼。 慕绾绾重重点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就只有乔明丽这丫头对她最好,这丫头总是让她心疼。至此,慕绾绾要变强的心愿更强烈了一些。 乔明丽最高兴,她连疼都忘记了,一下子扑到慕绾绾的怀里:“二嫂,你真好!” “不过,二嫂需要你帮忙。”慕绾绾搂着她,眼睛里全是爱怜:“二嫂要你长高高、长壮壮的,以后,才能帮得上二嫂。你答应二嫂,以后不管阿奶怎么骂你,你都要吃饱饭,她打你,你就要学会躲,不要自己偷偷的哭,伤心了难过了要跟二嫂说。” “好!”乔明丽抹了眼泪,抬起头绽开笑颜。 这小姑娘很少笑,乍然一笑如出水芙蓉,清秀中带着几分楚楚可怜,明明年纪还小,却教人看得花了眼。 慕绾绾悄悄松了口气。 凝神从实验室里取了一瓶云南白药出来,慕绾绾给乔明丽喷在手上的手臂上,清凉传来,疼痛稍减,乔明丽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二嫂,这是什么?” “这叫云南白药。”慕绾绾笑道:“晚上睡觉前你来二嫂这里再上一次药,后天就会好。” “二嫂真厉害。”乔明丽对慕绾绾已崇拜至极。 慕绾绾将云南白药丢回实验室,见小姑娘瘦得皮包骨头,想了想,又从实验室的冰箱里取了一块巧克力出来。她掰了一块递给乔明丽:“快吃。” “这是药吗?”乔明丽看着黑黢黢的巧克力不敢下嘴。 慕绾绾笑眯了眼:“不是,这是糖。” “哦!”乔明丽拿着巧克力看了又看,她记得以前爹娘也悄悄的给她带过糖果,却不是这个颜色,而是红红绿绿的,十分好看。她大着胆子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巧克力的醇香冲入口腔,顿时征服了小姑娘,她忙不迭的咬了一小口,眸子又黑又亮:“二嫂,这个太好吃了!” 她说着,又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 只是,吃着吃着,她就将巧克力捏在了手里,不再继续。 慕绾绾见她开心,忍不住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好吃你就全吃了。” “我……我想给我娘留一点儿,她肯定没吃过。”乔明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娘也喜欢吃甜的,有一次,阿奶发了慈悲给我们煮了甜酒酿鸡蛋,我娘骗我说她不喜欢吃,让我全吃了,自己却悄悄的喝我碗里剩下的一点汤……” “吃吧,二嫂这里还有。”慕绾绾对这丫头说不出的心疼,忙又取了一块出来递给她。 乔明丽不要:“阿奶说糖很贵,二嫂肯定也不多……” “没事。”慕绾绾硬塞给了她:“二嫂这里还有。”说着,怕乔明丽不信,将冰箱里的存活都拿了出来,她的确是还有五六块的,乔明丽见了,才收下了她递过去的那一块巧克力。 两人说着话,院外忽有人喊了一句:“青云家的,白家来人了!” 第019章 白家女儿 一听白家来人,慕绾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白家来人,绝对没好事! 关于白家,原主留给慕绾绾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以至于身体下意识的都跟着发起抖来。乔明丽第一个觉察到慕绾绾的不对,她握住慕绾绾的手:“二嫂,你怎么了?” “没事。”慕绾绾深吸一口气,将东西都放回实验室,才缓缓站起身来,她平定了一下情绪,心底挂起几分冷笑:来就来吧,如今这皮囊里的早就不是原来那个软弱的慕绾绾了,她已经被卖给了乔家,而且早上才脱离了奴籍,是乔家人了,她就不信白家还能拿她怎么样,她倒要看看,白家这时候上门来是想搞什么鬼! 说做就做! 慕绾绾拍了拍乔明丽:“你赶紧回你的屋子里,别让阿奶看到你,免得她又骂你。” 乔明丽见她脸色无恙,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院子里,白氏等人都停下了手下的活计,白氏站起身来,长时间的弯腰让她的老腰酸疼,她一边揉着一边往外走。罗氏和李氏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前一后跟着白氏走出乔家。 慕绾绾紧随其后,也跟着向外看去。 乔家大门外,一个青年农妇手里拿着挎篮站在那里,她穿得朴素,衣服打了不少补丁,却十分干净,看得出来平日里是个爱整洁的人。这农妇很瘦弱,个子在乡下人中算是十分高挑的,瓜子脸,柳叶眉,没说话时就带着几分笑,格外讨人喜欢。在她身侧,还站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一张圆脸,皮肤挺白,身上的衣服很新,手腕上也挎着篮子,不过,跟身边那青年妇女比起来,她年纪不大煞气却很重,一双眼睛不耐烦的左顾右盼,眼底的蔑视压都压不住。 “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白松家的小娘子!”白氏一出来,见了来人,立即亲热的招呼了一声。 这是上河村白家那边的人,在青年一辈中,那青年农妇的夫君排行第二,故而人称白二婶子。 她家两口子素来与人和善,在村里村外都有好名声,慕绾绾嫁到下河村来,老白家就找了她来送嫁,故而慕绾绾认得她。 她上前一小步,小声喊了一句:“白二婶子。” “绾绾,”白二婶子见了她,先是打量了一番,瞧见慕绾绾脸上挂着笑,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她笑着说:“来到夫家还习惯吗?” “白二婶子请进。”慕绾绾见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往这边看,忙开口招呼白二婶子进门。 白氏不喜她自作主张,闻言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说:“白松家的,来都来了,赶紧进来喝杯茶歇歇脚!” 白二婶子笑着应了声,正要抬腿进入乔家,她身侧的女孩已冷哼了一声:“婶子,我们又不是来喝茶的。我娘不是说了吗?来看了慕绾绾,拿了东西,我们就回去。” “这位是……”白氏见她说话如此不客气,脸上的笑容完全垮了下来。 慕绾绾也笑不起来。 那段不愿意提起的回忆涌入了脑袋。 当初原主被卖到清水镇来时年纪还小,一户大户人家将她买了去做丫头,在那大户人家里一直待到十三岁,因年纪渐渐长大,那家女主人素来爱吃醋,不喜欢丈夫的房里总有年轻女子出没,就将她们这些豆蔻年华的丫头都卖了,买走慕绾绾的就是上河村的猎户白启生。白启生二十岁,生来就力大无比,跟着师父学了一手打猎的活儿,十五岁就进山打猎养家。 山里的东西总是很值钱,猎户家在上河村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白启生手里有些余钱,只是多年来忙于养家,将自己的婚事耽误了。 故而大户人家卖丫头时,路过的他一眼就相中了慕绾绾,以十两银子买走了人。 慕绾绾跟着白启生到了上河村白家,因为年纪太小,男女之事总是不成。原主也有些办法,一来二去,哄得白启生答应等及笄了再圆房。 在那白家,白启生对慕绾绾关爱有加,自然就惹怒了家里的两个女人。 白启生的娘冉氏,以及白启生的妹妹白莉莉。 白启生的父亲去世得早,家里就留下冉氏和妹妹白莉莉让他照顾,从前白启生打了猎换了银钱,总是要给家里的两个女人买衣服小食,逢年过节再送些金银首饰,讨得两个女人欢欢喜喜。可自从慕绾绾进了白家的门,白启生的注意力明显就向慕绾绾转移了很多,从前给母亲和妹妹买一份,如今也要给慕绾绾买一份,因为多个人分东西,买的自然就不如从前那样多那样好,一来二去的,冉氏和白莉莉都不乐意了。 尤其是妹妹白莉莉。 小姑娘自小是白启生看着长大的,冉氏又是那样的性子,在小姑娘的眼睛里,白启生就该是她一个人的,慕绾绾的出现,等于抢走了白启生给她的宠爱。 冉氏平日里溺爱女儿,极少管教,但凡白启生不在家,慕绾绾少不得要被白莉莉整得死去活来。慕绾绾尝试着跟白启生告过一次状,结果不但没能让白莉莉收敛,反而连带着惹来了冉氏的报复。 这两女人整饬人从不明着来,总是让慕绾绾有苦说不出,存的是将她撵走的心。 白启生又是个粗大条的人,三个女人的矛盾让他束手无策,以至于后来冉氏让他尽快和慕绾绾成婚时,他还高兴了好久,以为是母亲终于接纳了慕绾绾。冉氏存的什么心,原主没弄明白,慕绾绾更不知道,只知道新婚那天晚上,野兽闯入了白家的院子,为了保护家人,白启生生生被咬死了。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白启生一走,就等于断送了白家所有经济来源。 冉氏和白莉莉在白启生的供养下,这几年一直过的是吃穿不愁的生活,在白启生初初离开人世的一个月,两个女人花钱没有半点节制,将白启生挣来的家底都花得差不多,等终于反应过来,都到了只能变卖家里那些从前白启生置办给两人的金银首饰的时候。然而,就冉氏和白莉莉那好吃懒做的性子,换来金山银山都不够她们母女二人挥霍,家里没钱的时候,三人都是饿肚子,冉氏和白莉莉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都是慕绾绾的错,这就是个灾星,自打她进了白家的门,家里就没好事! 两个女人的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慕绾绾的身上。 从白启生走后的第三个月开始,慕绾绾就开始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最惨的时候,连着七八天都只能喝井水度过,更别提平日里家里的活计都要压在她的身上,冉氏和白莉莉看不顺眼的时候,抽她鞭子关她柴房都是常有的事情…… 比起冉氏来,白莉莉这小姑娘那一肚子的坏心眼就更多了! 年初天还很冷的时候,有一回,白莉莉非要她上山去捡柴,她身体胖行走不便,下了雪山路很滑,回来时,慕绾绾滚得浑身都是泥,好不容易找到的柴也都湿了不能用。白莉莉便嚷着说她是故意的,怂恿着冉氏非要罚她,大冬天的,白莉莉从河里挖了冰来,让慕绾绾跪在冰上,什么时候冰化成了水,就什么时候准她起来。 慕绾绾的体温刚将冰块捂化些许,低低的气温又让水结成了冰,整整一天一夜,慕绾绾都没能起来。 后来,她晕倒在冰块上,是白二婶子看不下去,见她扶到了自己家里。 可白莉莉还不放过她。 慕绾绾刚醒来,白莉莉就说她故意给自家难堪,是个婊子,婊子不配吃饭,让她喝潲水…… 那潲水的味道,至今还在慕绾绾的鼻尖飘荡! 故而一看到她开口,慕绾绾就觉得没好事,白莉莉脸一沉,她的心就跟着就跳了几下。果然,白莉莉是真的来者不善,白二婶子拉都拉不住,她摔开白二婶子的手,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挎篮丢给慕绾绾,趁机翻了个白眼:“慕绾绾,你长胆子了是吧,三朝回门你都敢不去,当初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当耳边风了!” “别以为你去了乔家,就是他们乔家的人了,你不要忘记,将你从窑子里捡出来的是我家启生,我白家才是你的恩人!” “启生是因为你死的,你要是敢背叛他,九泉之下他做鬼都饶不了你!” “你是启生的人,以后你得养老娘……” “还有莉莉,她是被你拖累的,要不是你害死了启生,她铁定能嫁个好人家当少奶奶。老娘不管,老娘要是死了,你就把莉莉当亲娘照顾好!” “……” 一阵话涌入慕绾绾的脑袋,让她十分头疼。 白莉莉动作粗暴,挎篮挤在慕绾绾的怀里,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 慕绾绾低头,怀里的篮子是空的,冉氏和白莉莉这是什么意思? “跟个呆子一样的蠢东西!又懒又蠢,还傻站着干嘛,”白莉莉见她一直不动,顿时柳眉倒竖的喊了起来:“去给我拿点吃的,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第020章 极品娘家人 乔家门口这么一闹,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围了过来。 白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从没想到,白家来的会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李氏和罗氏的表情也十分难看,李氏的眼刀不断的落在慕绾绾身上,罗氏则是在询问白二婶子这白莉莉是什么意思。 “快点呀!” 见慕绾绾还是不动,白莉莉更生气了,她催促慕绾绾:“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娘?” “莉莉。”慕绾绾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她的脸上带着笑,目光极为真诚:“你来乔家看我,我很高兴,不过,乔家家里长辈们都在,什么都由长辈们做主。” 说着,又转向白氏:“阿奶,我说得对吗?” 白氏怒火冲天,又不得不忍着自己的脾气:“家里老的长的还没死绝,亲家妹子有什么话跟我说!” “好啊,慕绾绾,你这才到乔家几天,就连妹子都不认了!走,你跟我回去见娘,让娘跟你说理儿去!”白莉莉见慕绾绾不肯说话,还让一个老婆子来堵自己的嘴,顿时就急了,她跳上前来,一把拉起慕绾绾就往外拖。慕绾绾没动,白莉莉拖不动她,反而往她身上扑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却见白莉莉捂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在她小巧的脸上,红红的巴掌印格外醒目。 “你打我!”白莉莉捂着脸不敢置信,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慕绾绾眼中蓦地冷了。 她很确定,方才她动都没动,这一巴掌,是白莉莉自己打的。 白莉莉已哭了起来:“慕绾绾,你没有良心!你难道忘记了,当年你差点被人卖去窑子里,是谁收留了你!是我哥!你来到我们白家,白家好吃好喝的待着你,可你就是个灾星,你克死了我哥哥。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哥哥怎么会被大虫咬死?你把我们白家害成这样,我娘没恨你,还费心的帮你找了个好婆家,你在乔家吃香的喝辣的,娘家妹子来了要口吃的,你不但不给还动手打人,慕绾绾,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 “莉莉……”白二婶子见她一边哭一边伤心,左右为难的拉了拉她。 白莉莉顺势伏在了白二婶子的怀里,哭声更大了几分,同时,悄悄的拿眼睛觑着周围的人。 见大家都狐疑的看着乔家人,对慕绾绾指指点点,她笑了起来。 慕绾绾想摆脱白家,那是做梦! 她当初可是答应了大哥,一辈子都做他们白家的狗的! 白氏脸气得涨红,大家都在看乔家的笑话,她几辈子的脸都没今天丢得多,她一甩袖子,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屋子里去了。 李氏瞪着慕绾绾:“你做的好事!”也跟着进了家门。 罗氏最为活络,她忙笑着跟大家解释:“哎呀,都是误会!”说着又给白二婶子打眼色,伸手去拉白莉莉:“白二婶子,来都来了,大家还是屋子里说话。白家妹妹也是,要吃饭,那总不能站在大门口吃吧?” 在大门口站着确实不好看,白二婶子忙拉了拉白莉莉,进了乔家。 这年头,哪家还没个趣闻? 乡下人平白喜事不多,乔家出了这事儿,都当看笑话一般的看,女人们在左右悠悠荡荡的,仿佛在自说自家话,然而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乔家的院子呢! 院落里,白莉莉被拉着进了乔家,她的眼泪没收,跟方才强悍的模样完全不同,此时,她可怜兮兮的摸着自己的肚子:“绾绾,我饿了,你给我点吃的!”眼波一扫,她立即就看到了灶房,一手拉着慕绾绾就往灶房去,怕慕绾绾不走,她的眼睛横着对方,压低了声音说:“慕绾绾,你再跟我作对,你信不信我把那件事告诉你婆家,看以后她们还要不要你!” 慕绾绾本不想跟她走,闻言又是一愣。 见她停住,白莉莉冷笑:“你自己做的丑事,你别是忘记了吧?” 经她提醒,慕绾绾在原主的记忆里倒是想起了一桩事。 当初来到白家后,白家母女厌恶她非常,一直都想将她送走,无奈白启生很喜欢她,母女两人都拿慕绾绾没办法。有一天,白启生进城去卖猎物,白冉氏借口说白启生会饿肚子,让慕绾绾坐牛车去给他送饭。慕绾绾信以为真,乖乖的拿了饭菜去上河村村口等车。怎料那天,常往村子里跑的牛车没来,来的是一辆陌生的车,慕绾绾刚坐上去,白冉氏就带着白莉莉来了。 她们一来,就指着慕绾绾直骂,说她不守妇道,妄自白启生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背着白启生偷汉子,还诬赖她手里的饭菜是给野汉子送的吃食…… 之后,村里的人都说她是荡妇,让族长将她浸猪笼。要不是白启生回来得比平日早,那一次,她的小命就交代在河里了。 只不知为何,白启生很相信她,将她救下后,更不准白冉氏和白莉莉再提起这件事,但凡提起,谁提跟谁急眼。 慕绾绾本以为这件事已经翻过了篇儿,万万没想到又被白莉莉拿来做文章。 乔家是书香世家,若当真知道孙媳妇有过这样的丑闻,别说是真是假,光是乔老爷子那爱面子的性格,她就再也待不下去! 慕绾绾不喜欢乔家人,可她很喜欢乔明渊,也喜欢二房一家,她没有自信,他们会相信她吗?才刚刚认识一天,大家都还处于相互认识的阶段,她是绝不肯给这些人造成那样难堪的印象的!人的印象一旦形成,以后想扭转,可就难啦! 白莉莉人小,心眼还真不少,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拿捏得真不错。 慕绾绾无奈,只得放软了声音:“我没不管你们。” 她眼珠一转,白莉莉来了也好。对于白家,她心中是没底的,她想起出嫁前白冉氏说的那些话,更加坚定了一点——白家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不好好的解决这个麻烦,以后她要想走得远,保不齐这些人会一直来捣乱,她也休想得个安静的日子。可关于白家的印象,原主留给慕绾绾的只有恐惧,阴暗的记忆里,真正对白家人的描述很少,她需要了解这是怎样的人家,自己又有多少把柄在人家手上,从而才能知己知彼。 而这些,再没有比套白莉莉的话来得更容易的了! “没有?那你敢不听娘的话,不带着礼物去回门?”白莉莉眼睛瞪得很圆:“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跪着跟娘发誓的,你别忘了!” “我没忘。”慕绾绾蹙眉。 在原主的记忆里,临出发的时候,她确实跪在白启生的灵位前发了誓,要一辈子都照顾白冉氏,否则白启生将永不超生…… 白冉氏也是真的狠心,为了捆住慕绾绾,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了! 白莉莉见她服软,更加得意了几分。 进了灶房,早上乔家吃剩的粥还有一些,白莉莉压根没客气,她自己拿碗盛了粥,见还有一些炒白菘,她赶紧夹了一筷子在嘴巴里。她从上河村过来,还什么都没吃,乔家的口粮搁慕绾绾眼里已是清贫,然而比起乡下的很多人家,能有粥喝已是富裕,白莉莉都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好的粥了,三两口一碗粥就见了底,她又要添了一碗。 一连吃了三碗,白莉莉终于打了个饱隔:“没忘记就好。娘说了,以后,你每五天回一次家,刚刚我给你的篮子,每次都必须装满。” 慕绾绾嘴角抽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弯。 那挎篮很深,每次都装满,乔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她搬啊! “你在乔家喝的是粟米,吃的是好菜,娘在家里就饿着肚子等,你要是孝顺,就给娘多带点肉啊米啊的!还有,娘的衣服破了,乔家给你做衣服了吧,你给我拿来,我带回去给娘!”白莉莉站在桌子边,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慕绾绾抬起眼看她:“乔家没有米和肉,我也只有一身衣服,你管我要这些,我去哪里给你找?” “没有?”白莉莉的声音有些尖:“没有你不会想办法?” “我做人孙媳妇,家里有长辈在,我能有什么办法?”慕绾绾冷笑:“难不成你让我去偷去抢?” “我不管你的,你是偷是抢,总之要把东西送到家里去!”见她不肯动,白莉莉等不得,自己上前抢过挎篮,就往篮子里装东西。 乔家的灶房里堆着二房要做去码头卖的菜,她不顾慕绾绾阻拦,往挎篮里装了不少。角落里还堆着一布袋的粟米,白莉莉两眼放光,无奈找不到东西装,只得放下,转而取了不少挂在梁下晾干的苞米棒子。她装好之后,用篮子里的蓝布盖好,大摇大摆的出了灶房。 院子里,白氏等人面面相觑,当着白二婶子的面儿,白氏和李氏等都不好上前掀开灶房的帘子看个究竟,就瞧见白莉莉心满意足的出来,手臂上的挎篮深深的压进了肉里,里面装了多少东西可想而知。 白莉莉满脸笑容,回头对慕绾绾说:“绾绾,我这就回去啦,出来这么久,娘肯定等急了。娘知道你这么想着她,一定很开心!” 白氏立即狠狠的瞪了一眼慕绾绾。 这贱皮子,真敢把乔家的东西往娘家搬! 第021章 罚跪 白二婶子也很吃惊,连连看了慕绾绾好几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家那母女两真是吃定了慕绾绾啊…… 白莉莉是她带来的,这一刻,白二婶子心中的悔意一波又一波的涌着,她有些恼恨自己愚蠢,实在太容易被骗。在上河村的时候,白冉氏和白莉莉苦口婆心的说绾绾嫁去了乔家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三朝回门没来,不知道乔家是不是打她骂她了,说得白二婶子的心里一阵七上八下的。当天送嫁,慕绾绾直接将乔老三气晕过去的事情她是亲眼看见,这才信了白冉氏的话,带着白莉莉前来乔家看望慕绾绾。 出发时,白莉莉挎着篮子,白冉氏说是娘家给慕绾绾带东西,她信以为真,还以为白冉氏转了性子,如今看来,那篮子分明是拿来管慕绾绾要东西的! 李氏同白二婶子素来熟络,李氏掐了她一把:“白二婶子,你这都干的什么事!” 白二婶子有苦说不出,在院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白莉莉得意的说完,转身就同白氏等人告别,吃了饱饭,她更有力气装了,小脸满是楚楚可怜:“姑奶奶,我出来久啦,怕娘等着急,这就回去了。绾绾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娘肯定能放心,娘说,绾绾就是她心头肉,以后我们两家要常走动。” 白氏哼了一声,没接话。 这样又吃又拿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家,她可要不起! 罗氏心直口快:“瞧你娘这话说得,还没听说过,二嫁姑娘前婆家跟婆家能做亲家,以后啊,大家还是别见面的好,这关系处得跟亲家一样,大家少不得尴尬,以后姑娘死了,埋你家白家的祖坟还是埋我乔家的祖坟啊?” 话糙理不糙,本该是如此。 白二婶子脸上再也挂不住,拉了一把白莉莉,转身就往外走。 “不送!”白氏气得浑身都在抖。 李氏忙跟上宽慰:“娘,你别气,气坏了身子,老大要心疼的……” “你,给我滚去跪着!”白氏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气不过,转头瞪着慕绾绾:“白家那丫头拿了多少东西,你就少吃几顿饭!” 说罢,径直带着李氏钻堂屋去了。 罗氏也没跟慕绾绾多说,转身自己四房的屋子。 慕绾绾叹了口气,只得到堂屋门口跪着。乔明丽出来看了她几次,想要上前来陪她,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乔明丽也着实畏惧白氏,不敢上前来。乔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在白莉莉走后就都慢慢散了,没人会特意注意别人家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女人们要么洗衣做饭,要么就各自寻自家营生的活计,轻易不会窜门做客,自然无人来解救她。 少不得,要等乔明渊回来才行! 慕绾绾认命的跪着,想起白莉莉的话,心中就一直盘算起摆脱白家的事情…… 渐渐的,太阳行上了头顶。今天该是三房四房管公中的活,故而于氏比平日里要回来得早一点,一进门,她看见慕绾绾在堂屋门口跪着,下意识的就搜寻起乔明丽的身影来,瞧见孩子不在,才悄悄松了口气。 乔老.二随后下车,瞧见这一幕,乔老.二也跟着蹙眉。 乔老.二将车上的东西放到灶房,于氏则悄悄走到慕绾绾跟前:“怎么跪在这儿,是阿奶罚你的?” “嗯。”慕绾绾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汗水让她的里衣黏在身上,格外难受,她三两句话将方才的事情讲了,舔着唇说:“二娘,阿奶不让我起来,你别管我,免得阿奶生你的气。” 于氏嗯了一声,不敢拉她起身,见她跪得嘴唇干裂,忙小跑着去给她倒了一杯水。 慕绾绾忙一口喝了,热得冒烟的身子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一点,她真心实意的笑着道谢:“二娘,谢谢你!” “等明渊回来。”于氏低声说:“你就能起来了。” 慕绾绾点点头,于氏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房。她换过了衣衫,转身就进了灶房忙碌,今儿甭管罗氏做不做,她得加紧做好饭菜,才好去唤男人们回来吃饭,否则绾绾就起不来身。 又跪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于氏将饭菜往堂屋端,这是要吃饭了,每日里的这个时候,乔老.二就要往地里去喊人。 他刚准备出门,李氏已走了出来:“老.二,娘说今日地里的活儿干不完,爹他们不回来吃饭,让你们送去。” “不好吧。”乔老.二老实,有心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什么。 于氏赶紧接话:“在地里怎么吃,又没桌子又没凳的,难不成要让爹他们搁地上吃啊,那到底是吃饭呢还是吃土呢?再说了,往日里都是回家来,今儿让几个大男人凑地上坐着,让人看见了像个什么话,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来的要饭的!要是谁给爹吹吹风,爹指不定还生谁的气呢!老.二,你快去叫人,一会儿菜凉了!” 一番话当真是捏着白氏的软肋,乔老爷子最好面子,要真是损了他的面子,那气头不得了! 堂屋里的白氏听了,哼了一声,将李氏喊了回去:“让他叫去,要说丢脸,今儿乔家的脸早丢地里捡不起来了!” 乔老.二得了准许,一溜小跑去了地里。 于氏终于松了口气。 李氏则满脸阴郁,她冷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堂屋。不过,她很快就高兴起来,刚想打压慕绾绾,慕绾绾转头就亲自送把柄给她,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当然是要用好! 她压住要翘起来的唇角凑到白氏跟前:“娘,老.二这是要给慕绾绾搬救兵来说情呢。” “谁来也没用。”白氏气得拍桌子:“她慕氏做出来的丑事,还指望谁求情!” “娘,不是我替绾绾说话,这事也怪不得她。”李氏一副善解人意的腔调:“白家好歹是她以前的婆家,她总不能不管吧?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向着那边嘛,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才跟我们明渊几天,可是跟了白家一年多,你说是不是?” 明着是说劝,实则句句煽风点火,暗指慕绾绾对白家旧情难忘,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少不得。 “我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白氏恨恨的咬牙:“胳膊肘向外拐的东西!” 她当然也听懂了李氏的言外之意,越想这桩婚事,就越觉得后悔。 李氏又道:“白家要总是这样来又吃又拿的,我们乔家就是大户人家都不够她搬,这一家子有老有小的,总不能照顾了外人,让自家人饿肚子吧?别的不说,你和爹年纪大了,一辈子劳劳碌碌到了头,连口好的都吃不上,我真是心疼你们。今儿那白家小妮子拿走的那些东西,换一篮子鸡蛋回来总能吧!” 白氏不说话,她在心底盘算,就知道李氏所言不假。 她脸皮直抖,慕绾绾这个败家子,送出去给旁人倒是轻巧,她的明鹤可少吃了多少鸡蛋! 李氏一直在观察白氏的表情,见她如此,心里就明白说到了点子上,她继续煽风点火:“娘,明鹤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家来了,这次回来,他怕是要瘦不少啦!” 白氏嗯了一声,心中已有了主意。 不多时,男人们都回来了。 乔老爷子先进门,瞧见慕绾绾跪在堂屋门口,他什么也没问,自顾自打水洗了脚,就往堂屋去。乔老四进来后嘀咕了一句,紧接着,乔明渊进了院子。在他身后,乔老.二憨憨厚厚的笑着,对于氏点了点头,意思是他都跟乔明渊说了。 乔明渊皱着眉,快步上前来拉慕绾绾:“先起来吧。” “阿奶还没同意。”慕绾绾不敢看他。 乔明渊见她一副小媳妇的可怜样子,一路走来的火气反而全消了,他原本觉得慕绾绾做得过分了些,此刻却觉得,不过一篮子吃的,阿奶有些小题大做。 他用力将慕绾绾架起来,见她双腿打颤站都站不稳,又蹲下去替她捏了捏膝盖。慕绾绾双腿上全是肉,跪一时半会儿不疼,跪久了却也难受,一阵刺痛。他力度不轻不重,拿捏得挺好,几下之后,慕绾绾的膝盖能转动了,她忙推开他:“大哥,谢谢你,我不疼你啦。” “你先回房去。”乔明渊推了推她。 慕绾绾看了看堂屋,又看了看乔明渊,慢慢摇头。 她不在,乔明渊保不齐又要因为她答应大房什么条件了,她可不能让乔明渊吃了亏。 两人正说着话,乔明鹭那小子出来了,指着慕绾绾趾高气扬的说:“你,丑八怪,阿爷和阿奶让你滚进来!” “你叫谁丑八怪?”慕绾绾对他没什么好感,还没开口,身边的乔明渊忽而沉下脸:“这是你二嫂,没大没小的!” 慕绾绾听罢,心口又是一暖。 乔明渊这人是真不错,该给她的尊重,不但他给,还在意周围的人对她的看法,时时维护她的尊严。她握紧拳头,就为这个,她更不能让人欺负乔明渊。 整理了一下衣服,慕绾绾拽了拽乔明渊,一同进了堂屋。 大家都在饭桌上坐着呢,乔老爷子脸色难看,见慕绾绾进来,也没骂她,转向乔明渊:“明渊,有个事儿,阿爷需同你商量一下。你爹如今缓过来了,你也看到,慕氏这性子,不适合留在我们乔家,阿爷阿奶的意思,是将她送回去……” 第022章 反击白氏 将慕绾绾送走? 乔明渊眼底寒芒一闪,送走了慕绾绾,谁来治他爹,指望着乔家人吐出钱来,可能吗? 他摇头:“阿爷,绾绾已经上了我们乔家的宗谱,我未曾休妻,没有送回娘家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没错。”乔老大在一旁沉吟:“然,慕氏才来这么几天,七出之罪已犯了不少,就是休妻回家,旁人也无话可说。别的不提,光是她险些气死你爹这一点,乔家就留不得她。” 慕绾绾听在耳朵里,心中就是一紧。 这件事,大概是她这辈子都绕不过去的坎了,要是乔家真拿这个说事儿,她少不得要被撵走! 忐忑不安之际,只听乔明渊的声音缓缓的传来:“我爹的病是拖出来的,不是绾绾气出来的。绾绾将我爹从鬼门关拉回来,对我乔明渊而言就是恩人,大伯,你教我读书识字的道理,我虽然读得不多,但我也知道,做人不可恩将仇报。我是不可能休了绾绾的。”停了停,他又笑:“再说,绾绾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将她休了,家里少不得又要掏钱给我办婚事。鹤哥的束脩就要十两银子,家里已经被逼到要卖银器的地步,哪里还能多得出银钱来置办?” 屋子里一阵安静,乔老爷子手中的旱烟不抽了,他将烟搭在手上不说话。 白氏和李氏面面相觑,白氏想起那花掉的三两银子,不免一阵肉疼。 按照白冉氏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那三两银子想让她吐出来铁定不可能,花了钱又打了水漂,是真正划不来的! 可要将慕绾绾留在乔家…… 白莉莉中午那吃相,白氏想起都觉得恶心! 乔老大也闷声不说话了。 方才一回来,李氏就悄悄将早上的事情说了,知道慕绾绾得了白氏的欢心,乔老大自然是支持李氏的决定,不乐意将慕绾绾留下的,可如果送走慕绾绾会威胁到儿子乔明鹤的前途,他第一个不答应! 见大家都沉默下来,乔明渊眼中的嘲讽更深了几分,但他很快压抑住了,他低声说:“白家那边做的确实过分了一些,但我问过绾绾了,那白家小姑子一贯是这样的,绾绾也拿她没有办法。不然这样……”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阿奶是上河村嫁到乔家来的,论起辈分来,白家那小姑娘要喊阿奶做姑娘,阿奶在上河村是长辈,不若阿奶出面,找人去跟白家说道说道。大家都是亲戚,不顾着一个的面子还得顾着一个,撕破了脸皮,大家面上都不好看。阿爷,你觉得如何?” 一番话下来,乔老爷子已连连点头。 既然不能休了慕绾绾,又不能让白家占便宜,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转头看向白氏:“既然这样,你明儿就去大舅哥家走一趟。” “这……不好吧……”白氏脸色难看,她不是很想回娘家,她大哥是惦念自己的,也愿意为自己考虑,可她的大嫂素来不是好相与的,每每见她回去总是说话难听,更何况求人办事,只怕话更难入耳:“如今都忙着下地,怕是大哥不得空管我们家的事儿。” “不会。”牵扯到大房的利益,乔老大的立场跟乔家人一致,他忙支招:“娘,大舅一向都愿意帮咱们的,只要娘去开了口,大舅说什么都不会推脱。” “是啊,娘,这事儿除了你,怕也没别人能办得了。”李氏也帮腔。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堵得白氏无话可说。 她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那我去试试。” “吃饭吃饭。”于氏一直在一旁听着呢,听见慕绾绾不会被撵走了,忙笑着将碗筷摆上,她怕白氏又发怒,一拉慕绾绾就要坐下。 白氏没能将慕绾绾撵走,反而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事儿,心头的火腾腾的往上冒。见慕绾绾要坐,她立即哼了一声:“慕氏,你给我起开!我没准你吃饭,你今儿就别想上桌!” “是。”慕绾绾不想跟她吵架,立即站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木桌,乔家每顿饭的伙食都是一样的,炒白菘,腌泡菜,一盘肉白花花的,看起来就又肥又腻,白氏不让她吃,她还不想吃呢,犯不着为了这事儿得罪了白氏。于氏伸手想拉她,她悄悄摆了摆手,又给了乔明渊一个安定的眼神,制止他开口,慕绾绾才乖巧的说:“阿爷,阿奶,我先回房去照看我爹了。” “绾绾……”于氏很同情。 乔明丽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二嫂,你吃一点再走。” 慕绾绾没回答,她低下腰,乖觉的先去了三房。 乔明渊看她一眼,紧跟着站起身来:“我出去了大半天,也该去看看我爹。” “不想吃就滚,别浪费我的粮食!”白氏憋不住火气:“反了反了,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那慕氏到底是有什么好的,跟头肥猪一样,就这鬼样子还将你迷得七晕八素找不到北,再这么下去,怕是家都要搅和没……” 乔明渊刚迈出去的脚一顿,他停在那儿,眼中苍凉极了。 家? 从他娘离世的那一天,他就没家了! 乔老爷子看了一眼孙儿,那背影让他心底忍不住微微酸涩。这些年三房是过的什么日子,他看在眼底,只是家里没本事,他顾得了一个顾不得一个,多少是有些亏欠的。 他瞪了一眼白氏,冷声说:“闭嘴!吃饭!” 再抬头,乔明渊已出去了。 另一边,慕绾绾回了三房,先去看过乔老三。今天乔老三的精神头还不错,早上喝了药后,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一觉醒来,才惊觉已经日上中天。乔老三看着窗外的烈日,心情十分激荡。病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睡的第一个好觉,往日里躺下之后,总觉得胸口里闷着一股气儿,嗓子里的痰让他呼吸不畅,只能浅浅闭一闭眼睛。可今天是真的不一样,他不但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平静的梦,梦里他的腿还在,四下开着花,明渊的娘坐在院子里编簸箕,笑着跟他讲话…… 乔老三醒来时,第一次觉得燥热的心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桌子上摆着的药碗,一时间,对生的渴望翻涌起来。 这药……听明渊说是慕绾绾自己去采的,又是她亲自煎的,他不过喝了两天,已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如果继续喝下去,是不是能好起来? 慕绾绾的医术当真不错! 明渊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将来的日子必定差不了,这年头,有手艺的人是极为难找的…… 乔老三想到这里,不免热泪盈眶,明渊的不容易他一直看在眼睛里,若自己的身体能好起来,不是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对明渊的拖累也会少一点啊! 因此,瞧见慕绾绾进来,乔老三心底的感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此刻,面对慕绾绾那张丑脸,他意外的觉得顺眼,说话也柔和了不少:“绾绾,我听见堂屋那边在吵闹,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慕绾绾快步上前来,先给他诊脉,一边诊脉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奶想回一趟娘家,同阿爷商量呢。” “是挺久没往来了。”乔老三信以为真:“娘想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爹,你现在觉得如何?”慕绾绾诊了脉,心中更有底气了,她笑着说:“爹的脉象比昨天平和了很多,这药一直吃下去,再过几天,爹就能好起来。” “胸口还是闷。”乔老三对她的医术有了信心,知道医者问话,都需如实回答,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先前睡了一觉,这会儿还是觉得喉咙痒痒的,像是什么卡在那儿,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还有,胸口里火烧火燎的,烧心得很。绾绾,你给我喝些冰水,我怕是会好受一点。” “爹躺太久,肺热是难免的,我一会儿在药方里加点清火的药,爹连着喝上一天,明天会觉得好很多。”慕绾绾笑得眯起眼睛:“爹今日是好了很多,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是好事。” “什么好事?”乔明渊恰好掀开帘子进来。 慕绾绾便将乔老三好起来的事情又说了。 乔明渊喜出望外:“当真?爹能好起来?” “嗯嗯。”慕绾绾连连点头,眼珠一转,她又问:“不过,爹常年躺在床上也不是个好事,该出去走走,沾沾外面的新鲜空气,人的精神头才能来得快。” “我背爹出去走!”乔明渊忙说。 慕绾绾摇头:“大哥,爹还虚弱,你就是背着他也不舒服。”她停了停,接着说:“我以前在镇上看到过有人走不了路,家里帮忙做了轮椅,能推着走。” “轮椅?那是什么?”乔明渊一听就赶紧问:“别人能做的话,我也能!” 慕绾绾赶紧说:“大哥,我可以画一个图纸给你看,你要是能做出来,爹就能下地了!” “好!”乔明渊听了,片刻都等不得,他快步回东房,不多时,拿回来一支干秃的毛笔和枯黄的纸张:“你画个大致的样子给我瞧瞧!” 慕绾绾知道他心急,也不啰嗦,很快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样子。乔明渊看得很认真,等慕绾绾画完,他就点头:“不难,只是需要韧性好的木头,我得上山去找。” 慕绾绾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眯起眼睛:“大哥,我同你一起上山!” 第023章 最强狗屎运 自打目睹了乔明渊被逼迫,又被白莉莉威胁,加上答应了乔明丽要带她到镇上去过好日子,慕绾绾赚钱的心空前迫切了起来。昨天不过是去山里走了一趟,她就发现了诸多药材,这世界山里的东西格外丰富,万万不能浪费。 只是,放眼望去,下河村外的山林阴郁茂密,慕绾绾还是十分担心会真的有什么猛兽出没,到时候钱没赚到,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小命丢在山里,那就太不划算了。 如果乔明渊在身边,慕绾绾至少底气会足不少。 乔明渊带了斧头,慕绾绾则背上背篓拿了小锄头,跟在乔明渊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往山里去。 “我来背。”乔明渊伸手,不容反驳的将慕绾绾背上的背篓拿了过去,“爹的药不够用了吗?昨儿采了许多呀!” “多采一些备用。”慕绾绾沉吟了一下,没打算瞒着他:“还有,我想去挖些药换银钱。爹的身子耽搁太久,需要好好补一补,那些能补身子的药材,哪一样都很贵,阿爷不肯拿钱出来给我们,就得靠我们自己去想办法。等将来爹好起来,钱还可以存起来供大哥读书。” 见乔明渊一脸欲言又止,慕绾绾低下头,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哥,我知道你不想我做这些活儿,是怕我辛苦。可我不辛苦的,比起这些来,我更害怕被送回白家,然后又被卖给别的人家。” “我不会让他们把你送走的。”乔明渊忙说。 慕绾绾点头:“我相信大哥,所以,我也想要为大哥做些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很轻带着几分天真般:“大哥,等以后我们有钱了,阿爷和大伯他们会不会又来抢我们的东西?我就担心,好不容易挣到了钱,会被他们拿去供鹤哥读书。” 乔明渊闻言,脚步顿时一错。 是啊,挣了钱有什么用,阿爷和大伯他们会用各种理由拿走,他是无所谓的,可爹和绾绾呢? 要是能跟乔家人分开就好了! 突然间,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念头在乔明渊的脑袋里闪过。 分家! 对,想办法分家! 只有分了家,他和爹才能得到安宁! 乔明渊握紧手中的斧头,心中涌出了汹涌的情绪,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一一闪过—— 当年还年幼的时候,爹娘俱在,他们家就一直在供着大伯念书。后来,大伯考上了童生,阿爷和阿奶很高兴,那天晚上,爹一个人在屋子里呜呜的哭,他那时候就知道,原来爹是那么想读书,当时,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替爹读出个人样……后来,娘去了,爹残废了腿,在床上下不来,除了二伯和二娘会来照料,大伯一家从来不到三房来,大伯嫌弃爹身上的味道,又嫌弃爹吃药看病花钱太多……再后来,阿爷说爹病在床上需要人照顾,让他不要读书了,他从学堂回家,没歇几天,大伯就说,总这样闲着不是事儿,替他在码头上找了个活儿……这些年来,他在码头赚的每一个铜板都被大伯拿走,剩下些许替爹养身子,也都落了乔明鹤的肚子里! 他不欠阿爷大伯他们的,在这个乔家,除了二伯一家,他其实没什么可留恋的。 乔明渊抬头,眼中似树叶里落下的阳光,一瞬间,他就坚定了下来。 他回头,第一次露出轻松的笑:“绾绾莫怕,以后,不会有人来抢我们的东西!再过些日子,我想办法让阿爷分家!” 慕绾绾眼睛一亮。 这个法子是她方才想到的,本是试探一二,如果乔明渊不同意,她还需费些口舌说服他,没想到乔明渊竟然那般通透。 她立即点头:“分了家,我就什么都不怕啦!”可很快,她的笑容一沉:“只是,大伯他们会愿意吗?” 这些年像蛀虫一样让其他几房养着,一旦分了家,谁都不是傻子,谁会为了大房的人再搭上自己的血汗,乔老大那精明的样子,分家的事情怕不容易。 乔明渊显然也想到了。 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他看得清楚,大伯是绝不肯答应的! 还有阿爷,阿爷一直都说,一家人就要和和睦睦,心往一处走,力往一处使,阿爷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到一大家子都在。在村子里,素来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说法,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乔家二老还在,小辈们就分了家,怕是要成为下河村的笑柄,阿爷那么爱面子,一定会反对。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乔明渊低声说:“分家急不得。绾绾,你放心,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我明天就要去镇上,你在家里不要跟他们起了冲突,我怕你吃亏。村里人赚点钱不容易,赚钱的法子你不要露了出去,否则别人眼红,人心隔肚皮的,我怕你会有危险。” “我知道。”慕绾绾听得心中暖暖的。 乔明渊从未嫌弃过她,这也是她一直想要回报这个人的原因!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山,乔明渊自去寻合适的木头,让慕绾绾在附近不要走远,慕绾绾也跟着自顾自的去寻药。 这时节山里的药材是真的多,不多时,慕绾绾就挖了很多。她没有全部放在背篓里,那小背篓也装不了多少,她动用意念,将药材都放到了实验室里。 放了一背篓杂乱的药材,估摸着快要将实验室的地板上铺满了,慕绾绾才停止将东西往里面丢。 慕绾绾用意识去实验室扫了一圈,准备看看自己的战果,结果,只看见实验室的地面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挖药的手立马就停住了。 不对啊…… 东西她都丢到了空间,去哪里了? 她凝神在实验室里翻看,却没有找到她放进去的蒲公英,在两边的中西药柜里都没有。慕绾绾眼中疑惑更深,难道这实验室还有别的空间? 心底涌出一阵喜悦,慕绾绾狂奔着拉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得到空间到现在,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携带了实验室过来,从未想过要打开门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空间,也许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个空间的门形同虚设。慕绾绾的手用力一拉大门,双扇防盗门轻易打开,眼前顿时呈现出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实验室不是置身于高楼中,而是处于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绿油油的草地从门口一直铺往看不见的地方,草地上,小花开遍,飞鸟遨游,竟似乎是人间仙境。 在实验室的旁边,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一排排的架子堆满了屋子,屋子里还有一个四角方炉,不知是做什么用。 慕绾绾走草地上走了几步,立即惊喜的发出了一声:“呀!” 只见她方才放进去空间的草药,此刻已经整整齐齐的种在了草地上,一颗颗生机勃勃的样子格外惹人喜爱。慕绾绾发现了新大陆,从空间里出来,赶紧丢了一颗药草进去,结果,还真的种上了! 一时间,慕绾绾高兴得蹦了起来! 她又一头扎进了空间里。 在空间里不停的转圈圈,慕绾绾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有了这个奇异的空间,她再也不担心自己的药草找不到地方放,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偷走她东西,还可以栽培出好药材来…… 不过,山里的药这么多,这块地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种满。她得想个法子,将这一片都翻出来备用。 慕绾绾随手划了划,本是简单一想,结果,就见那地皮微微一动,手还没放下,地已经翻好了! 这一回,慕绾绾已惊讶得说不出来,反而镇定了很多。 从空间里出来,她脸上的笑一点都停不下来,将一些简单的药放在背篓里,大部分都种到了自己的空间里。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忙碌,忙得满头都是汗也没停下来。不知不觉中,慕绾绾已经渐渐偏离了乔明渊的视线,走进了深山里,空间里的药材越来越多,除了一些常见的药,慕绾绾甚至还找到了很难见到的一些好药。 她挖得太投入了,体力消耗越来越多,渐渐走不动。 经过一个偏坡时,慕绾绾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咕噜噜就往坡下滚去。等从地上爬起来,背上的篓子丢在一旁,草药洒了出来,她忙弯腰捡起来。 “咦?” 忽然,慕绾绾停住了手。 在她跟前的灌木丛里,一小片植物聚集生长,约莫六七颗。叶片清一色只三到五片,每一株都抽了一朵红色的花果,已蔫蔫的垂了下去。从医多年,慕绾绾马上就认了出来。 这是人参啊! 人参多长在纬度偏高的地方,其他地方也有,但极少出现,能发现一棵都不容易,像这样的一小片更是难得。她大喜过望,还说要买两颗人参给乔老三补补身子,这下好,不需要花银子了,哪怕品相差一些,药性总归是在的! 慕绾绾捡起小锄头就挖了起来! 先在人参周围挖开,她慢慢的挖得深一些,生怕损坏了人参的根。这么六七棵,给乔老三留三棵,她至少还能留三棵去换银子。有了银子做本钱,她发家致富的路就不远了。她小心翼翼的一番动作,大半天之后,总算将这一小片人参连根弄了出来,剥掉泥土,慕绾绾傻眼了,千言万语只剩一句:“乖乖,我走狗屎运了吧?” 第024章 她有点好看 本以为只是几株人参,没想到,这是宝藏啊! 手里的人参格外难得,慕绾绾不算特别懂鉴定年份,但从外表来看,这几株人参怕都是上百年的宝贝。她小心翼翼的摸着人参,抖掉泥土之后,认真的放到空间里去种好,手里留了两株,小心的放到了背篓里,用方才挖的蒲公英盖好。 背篼里的药材散得到处都是,她弯腰挖药材已累极了,索性坐在地上捡回。 正忙碌间,就听见乔明渊在不远处紧张的喊:“绾绾,你在哪里?” “大哥,我在这里!”慕绾绾忙回。 话音落下不久,头顶的树叶稍动,乔明渊出现在山坡上。 见慕绾绾头发散乱的在地上坐着,他看了一眼山坡山断裂的灌木,大吃一惊:“绾绾,怎么了?你摔下去了,有没有摔伤哪里?” “我没事,大哥。”慕绾绾抬起头,见他来了,高兴的将方才挖到的人参从背篓里拿出来,她笑着挥手:“大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这是人参,可以带回去给爹补身子的!” 山坡上的乔明渊眼陡然一沉。 他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女子,那一双眼是那般干净明亮,笑容像他偶然吃过的糖果,一瞬间甜到了心里去,莫名就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其实长得很好看! 慕绾绾没发现他的异样,她很开心的炫耀着手里的战果:“这种人参是很难得的,搁药材铺子里,怕是得几两银子才能买下来。大哥,我运气真好……啊,不,是爹的运气真好,咱们正愁没有银子呢,老天爷就给我们送来了这个。等明天我同你一起去镇上,卖了药材,我要给爹买一只鸡回来,炖点汤……” “好,都听你的。”乔明渊收起情绪,从山坡上几步跳下来,蹲在她旁边,快速的将地上散落的药材都捡起来放回去。 他伸出手:“能不能站起来?” 慕绾绾点头:“能的。” 乔明渊却没收回手,他坚持将掌心给她,慕绾绾略一犹豫,还是就着他的牵引站了起来。 肥壮的手落在自己手上,并不是格外绵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乔明渊等她站稳后,就立即松开了她的手,将手背到身后,掌心慢慢滚烫了起来。 他耳朵有些红。 低头悄悄的看了一眼慕绾绾,他惊讶的发现,她脸上的那些脓包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白白的皮肤像镀了一层光,原来方才觉得她好看并非没有缘由。一想到自己刚刚竟然看她看得呆了,乔明渊就觉得心底涌起一阵难言的尴尬,见她并未留意到自己的异常,乔明渊才松了口气。 慕绾绾正忙着整理背篓,乔明渊等她收拾好了,就将背篓背上,他眼波在慕绾绾身上转了一圈,深吸了口气,又将手递给她:“我带你上去,路有点陡。” “好。”慕绾绾看了一眼山坡,那坡度凭着她肥胖笨拙的身体很难爬上去,她不矫情:“多谢大哥。” 乔明渊走在前,慕绾绾跟在后,很快回到了先前分开的地方。 到了平地,乔明渊松开她,问道:“还有没有要挖的药?” “那边还有些柴胡,我方才路过看到的,挖了就可以回去。”慕绾绾抬头:“大哥,你怎么会过来?” 两人分开之后,她发现了空间的妙用,为了避开乔明渊特意去了另一边。 乔明渊低低的说:“我砍好了木材,回头去寻你,结果没看见你人。喊了半天也没听到声音,我就赶快一路寻着那些倒下的树枝找过去,我怕你遇到了野兽对付不来。” 说话间,他的手下意识的理了理裤子,似想藏住什么。 慕绾绾这才发现,他本就不新的裤子上又多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隐约可见几条血痕。 一定是方才跑太快,被树枝荆棘挂出来的! 心口一暖,慕绾绾压住翻出的情绪:“大哥,都怪我,没留意走太远。” “没事,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一个人来,我看你这个药材的生意不稳妥。”乔明渊叹了口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出入大山,就算没碰到野兽,摔了跤伤到了哪里,连个拉你一把的人都没有,很危险。”见慕绾绾低下头,他本想继续训几句,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如果你非要来,也得答应我不要走太远。” “好。”慕绾绾乖巧的答应下来。 乔明渊无奈,心中少不得叹气。 他陪着慕绾绾去将先前看上的柴胡挖了,回来后,剥了树皮将砍好的树木捆在一起。他砍了三棵树,去了枝叶,俱是小碗口那般粗细,树木紧实,慕绾绾认不出来是什么树种,不过,山里人自己建房做工具都是一把好手,乔明渊定比她懂行,她也懒得多问。乔明渊捆好树木之后,将背篓也背上,慕绾绾忙抢过来:“大哥,这个我来背。” “没事,不沉。”乔明渊没给。 他说着话,蹲下身子,将树木的一头抗在了自己肩头,然后手往前一送,树木就稳稳的落在了肩膀上。 他走在前面带路,慕绾绾跟着他,见他背负这么多东西还健步如飞,心底暗暗惊讶。乔明渊年纪不大,看起来又俊朗秀气,没想到力气竟不小。 莫名的,慕绾绾就觉得很是安心。 下了山,路上遇到村里的人,少不得又有人跟两人打招呼: “渊哥儿,你这是上山砍树去了,要做什么呀?” “给我爹做个轮椅。”乔明渊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神采:“到时候,我爹就能出来晒晒太阳了。乔三伯,没事儿来家里坐坐,陪我爹唠嗑几句啊!” “好好好!” 那青年人满口答应,又疑惑:“轮椅是什么?” “就是一种椅子。”乔明渊笑着说:“绾绾帮我搞的,有轮子,人推着就能轻轻松松的走。” 说话间,他不自觉的看了看慕绾绾,语气里带了几分自豪。 那乔三伯也跟着看了看慕绾绾,他是长辈,自然不能说什么,呵呵陪着笑夸了慕绾绾几句,乔明渊扛着东西不好说话,很快就分开。 “唉,可惜渊哥儿怎么就找了个这样的……” 走开了,身后乔三伯目送两人的背影惋惜的叹气。 乔明渊仿佛没听见一般,脚下还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带着慕绾绾径直往家里去。到了乔家,他先将木材放下,又将背篓给了慕绾绾,洗净了双手就去看乔老三。 乔老三早就透过窗户看到了刚才的一切,他低声说:“刚刚那是二爷家的三伯吧?” “嗯。”乔明渊点点头:“回来遇到,说了几句话,乔三伯说改天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呢!我明天就要回镇上,忙着背木头回来做轮椅,就没怎么说别的。” 乔老三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乔明渊小心的觑着他爹的脸色,倒了水在床头,便转身去忙碌。他利落的将树皮剥了,拿了慕绾绾画的图纸,开始研究着将轮椅分解成不同的部件。乡下人干这种木工的活儿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慕绾绾看了一会儿,没看懂。明天乔明渊要回镇上,她挂心请于氏做的衣衫,希望乔明渊能带一身新衣服走,就先去了二房。 于氏见她来了,笑着拉她过去:“刚还跟明丽说,让她看着你回来了请你过来。你看!” 二房的布置也简陋,木桌上放着簸箕,里面放了一件已经做得差不多的衣衫,于氏抖开:“明渊的已经做好了,你一会儿让他试试看,小了大了及时改一下。他这个年纪正在窜个头的时候,我是做大的,够穿个几年,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二娘手艺好!”慕绾绾摸着那衣衫上的针脚,针针大小一致,细密非常,鲜见的于氏废了不少心思。 她心中感慨,乔家二房的两口子都是实在人,昨儿才买回来布料,今儿就做了成衣出来,于氏应该是昨晚点了灯熬夜赶出来的。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于氏不好意思,推她:“快带给明渊试试。” 慕绾绾带了衣服回三房,乔明渊头也没抬,还在专心研制轮椅,她进屋放下衣衫,听见白氏在主院那边骂人:“一群懒东西,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开始烧饭,一会儿你爹和你男人回来来喝西北风!” “娘,我就来……”于氏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 慕绾绾感激她,也赶忙去帮衬一二。 等烧了饭,于氏和罗氏将饭菜摆上桌,慕绾绾回房时,就瞧见那轮椅已经初初成了型,只差组装起来,乔明渊手里拿了矬子,正在打磨把手。 “咕——” 乔明渊停下手伸了个懒腰,肚子叫了起来。他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慕绾绾。 慕绾绾这才想起,早上白氏不让她吃饭,乔明渊是跟着他回房的,之后两人又忙着上山,他是到现在水米未进。愧疚涌上心头,慕绾绾忙推他:“大哥,你快去吃饭。” “你也去。”乔明渊见她要走,一把将她拽住:“阿奶要是不准你吃饭,我跟她讲理去。” 说罢,不容分说的将她往堂屋那边带。 第025章 别受委屈 此时,乔家人已经全都上了桌。 慕绾绾和乔明渊刚走进来,大人们还没说什么,乔明鹭已经尖叫了起来:“阿奶,这个丑八怪又来了,你快把她撵走!” 白氏脸色有些苍白,哼了一声:“把我的话当放屁是不是,这个家我还做不做得了主了?” “阿奶。”乔明渊握着慕绾绾的手腕:“如果绾绾不能吃家里的饭,我明天回镇上,也要把绾绾一起带走。” “那不行!她走了,谁来照顾你爹!”白氏横眉冷对:“你爹现在刚刚好起来,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你二伯和二娘早上要忙着卖饭,我们也都有活儿要干,她是你媳妇儿,不留在家里照看,就是不孝顺!” “再说,接慕氏去镇上,账房会同意吗?”李氏接口:“账房管着你吃住是你在干活,难不成人家还能白养闲人?” “绾绾有手有脚,可以在码头上帮忙烧水送茶,掌柜的不会说她什么。”乔明渊垂眼。 乔老大听罢,立即同李氏对了个眼神。 乔老大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明渊,你这个想法要不得。你把绾绾带走了,且不说你爹有没有人照顾,就说账房那边,你们两个人干两份活,拿的却是一份工钱……” “就是,家里的活儿你不干,跑去跟人家白做工!”白氏冷笑:“真是吃里扒外!” 乔明鹭还没搞懂情况,但也知道家里人都在骂乔明渊和慕绾绾,他素来得宠,说话从来不过脑子,脱口就是一句:“这个丑八怪怎么能去镇上,阿奶,你今天不是还说,以后家里多了个人手,要把喂猪砍柴的活儿都给这个丑八怪干吗?” “别一口一个丑八怪的,我再说一次,这是你二嫂。”乔明渊冷不丁的转头盯着乔明鹭,警告的对乔老大开口:“大伯,你要是不管管鹭小子,迟早会因为这张嘴闯祸。” 同时,他一撩衣摆,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阿爷,绾绾是你们替我选的媳妇,是拜了祖宗的,明鹭这一口一个丑八怪,让外人听见了又当做何感想?人家不会说我乔明渊命不好,只会说,乔家人刻薄我爹,欺负他瘫痪在床没了婆娘,任凭孩子被人蹉跎……” “谁敢!”乔老爷子爱面子,顿时就被这几句话刺激得摔了手中的旱烟。 乔明渊低头:“旁人敢不敢,会不会说,阿爷你不知道吗?” 乔老爷子的脸沉了下来。 对于乔明渊这桩婚事,他心底多少有些亏欠,如今被乔明渊这般揭露,他有一种被人捏住了软肋的感觉。他说不过乔明渊,一腔怒火全转到了白氏的身上,好端端的,非要罚慕绾绾不准吃饭做什么,这下,搞得全家人整天火气冲天的。 他忍不住怒道:“你起来!” 乔明渊依言站起来。 乔老爷子接着说:“带绾绾去镇上的话不准再提,绾绾留在家里照顾你爹。吃饭!” 他一声令下,便不准任何人再开口。 乔老大和李氏憋着不乐意,乔老大看了好几眼乔明渊,眼中疑惑更深。这段时间不见,怎么感觉这小子长了心眼儿?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次乔明渊回来变化很大,从前要是遇到这种事,多半急眼的是他,今日却异常冷静,甚至还懂以退为进……莫非,有什么人在乔明渊的耳边煽风点火,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下意识的想到了早晨李氏跟他说的话,将目光转向了慕绾绾。 难不成,这方法是慕绾绾教乔明渊的? 这女人也太阴了点! 乔老大想到这里,眼中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杀机。看来,还得听李氏的,早点让慕绾绾滚蛋…… 大房怀着阴毒的心思,四房的人也对乔明渊刮目相看。要知道,一直以来,因为乔老三的事情,乔明渊自觉亏欠了大家,素来任劳任怨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像今天这样坚决的提出自己的看法,还真是第一次。乔老四老实本分,只觉得今天乔明渊硬气了一回,罗氏的心里却千回百转,目光不断的落在慕绾绾身上。 她带着几分探究,很快又压了下去。 只于氏是真的高兴。 拉着慕绾绾赶紧坐下,长辈动了筷子,她忙着给慕绾绾夹菜,小声问她:“一整天没吃,饿坏了吧,快多吃点儿!” 今儿乔家晚饭夹了菜,于氏在码头卖剩下的烧白肉还剩一些,配上白崧又炒了下,足足有一大盘。孩子们的眼睛早就盯着这一盘肉,迫不及待的往嘴巴里送,乔明丽也想夹肉吃,可目光怯怯的看了一眼白氏,却不敢伸筷子去夹。于氏连自己的孩子都没顾,就先替慕绾绾张罗,让慕绾绾心中格外温暖。 于氏的手艺还不错,比罗氏强得多,那肉闻着很香。 慕绾绾动了筷子,将肉全部给了乔明丽,她笑:“快吃!” 乔明丽一愣,随后露出大大的笑容,就着肉吃了几大口饭。 见两人这般相亲相爱,乔明渊眼角余光不断的瞥着他们,不自觉的,他脸上也带起了几分笑意。 吃了饭,于氏和罗氏忙着将碗筷盘子等都收回灶房去洗,乔老四带了两个孩子回房,乔老大两口子也要走时,互听乔老爷子说:“老大留一下。” 李氏喜笑颜开。 明儿就要送乔明渊回镇上,老爷子这时候将自家男人叫住,铁定是为了拿钱的事情。 她捏了捏乔老大的手,春风得意的扭着腰先回房。 慕绾绾和乔明渊也离开了堂屋。两人先去灶房装了饭菜端回去喂乔老三,出得灶房时,听见堂屋里乔老爷子在训斥乔老大: “明鹭这小子太不像话,没大没小的,你平日里懒着养他我不管,别把我孙子教坏了!” 慕绾绾斜眼看了一眼乔明渊,噗嗤笑了出来。、 她真是看走了眼。 第一天瞧着乔明渊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是个细致的人,一出手就捏住了乔老爷子爱面子这一点,将乔明鹭那混小子治得妥妥的,还顺带打了乔老大的脸面! “你笑什么?”乔明渊不解。 慕绾绾朝堂屋努了努嘴:“你这是一石二鸟呀。” “嗯。”乔明渊这才明白她说的是这件事,他原本还有点担心她不喜欢自己这般心机叵测,闻言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看破不说破。” “不过,阿爷骂不了几句,叫大伯留下,还是为了银钱的事情。”乔明渊带着她快速回屋,语气很低:“鹤哥要交束脩,家里钱不够,阿爷要卖掉家里最后那一套银器。你不信在这儿看着,一会儿大伯出来准是春风满面的。” 慕绾绾当真等了一小会儿。 果然,不多时,就瞧见乔老大抱着个小木箱子从堂屋出来,嘴角上翘,甚至还哼着小曲儿。 她厌恶的关上了三房的院门。 乔老爷子这心,当真是偏得没边儿了! 回到屋子,乔明渊正在喂乔老三吃饭,慕绾绾也没提这件事,去将药温了,同时悄悄加进去抗生素和消炎药,想了想,又加了一点安眠药,再端回来给乔老三。 吃过饭,乔老三喝了药,同乔明渊叮嘱一些回镇上的事情,不多时就困倦得睡着。慕绾绾先回房,留下乔明渊替乔老三擦身子。回到房间,慕绾绾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乔老三的炎症已经退下去了一些,可他总是多思多虑,长久下去,恢复更慢。她有点等不及,方才在药里加了安眠药,打算先让乔老三好好的睡几觉,等她研制出更有效的药方来,让乔老三有了信心,就不必如此。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她的脸和身材。整天被乔明鹭那小子叫丑八怪,她实在忍不得了! 慕绾绾先搞定要给乔老三吃的药,之后,她从电脑里调出自己先前研制过的一些保养秘方,大学的时候,她的好朋友萍萍有段时间长痘痘,她研制过一种药膜,敷在脸上能很快祛痘。她先在实验室配比好了药液,洗了个澡后,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实验室的大床上,敷上了她的药膜。 二十分钟后,她洗掉药膜,又继续涂上夫西地酸,回到了东屋睡觉。 乔明渊回来时,见床帐已经放了下来,掀开帘子看了看,见她背对自己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点了灯,转身又出去。 那轮椅,他还差最后一点才能完成。 第二天一早,乔明渊要回码头,这一次,牛车上除了乔老二夫妻,还多了个乔老大。 乔老大的怀里抱着个木箱子,满脸春风的催促大家出门。 乔明渊拉着乔老三的手说话:“爹,我回镇上做工,你要按时吃药,过几天我又回来看你。” “好。”乔老三眼中微微有光:“要给东家好好做工,不要挂念我。” 乔明渊又道:“轮椅我做好了,昨晚试了试,能推,只是有些涩,怕是不好用力。晚点我让明景过来,再帮忙看看哪里没弄好。爹,绾绾说了,你要多出去走走透透气,你得听话。” “好。”乔老三一一答应下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慕绾绾送来了乔明渊的包袱,他拿过包袱,看了半天,突然对慕绾绾说:“在家里别受委屈,有事,你就到码头上来找我。” 第026章 出了问题 慕绾绾答应下来,见乔老大又在催促,便嘱咐他:“你快去吧,我以后要常进城,你不用挂念我的。” 乔明渊这才点头,同乔老大等人一道去了镇上。 几人走后,乔家一下子仿佛安静了下来。乔老爷子照例带着乔老四下地干活,今儿是于氏负责公中的活计,又忙着要去码头卖饭,罗氏得多帮衬着一点。不过,罗氏一向偷奸耍滑惯了,能躲则躲,这会儿早就回了屋子。白氏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说几个媳妇没人出来帮忙编草席,李氏哄了几句,她又开始骂起乔明丽来。 慕绾绾回到房间里,乔老三正盯着那牛车远去的方向发呆,她大约能懂一点乔老三的心绪,没说什么,转身去温了药,照样放了消炎药和抗生素,另外加了些许安神的药,端给乔老三喝。 等乔老三睡着,她便进了实验室,取了输液瓶和吊针出来,开始给乔老三扎针。 这三天碍于乔明渊在跟前,这些器械她都不敢用,快速消炎这一块,中医还是没有西医来得效果快。这会儿大家都在地里干活,没人来打扰她,时机正好。 扎上针,慕绾绾回了自己的实验室,开始凭着记忆研究解毒血清。 这几天晚上都在回忆配方,她基本已完全配比出来,只差投入制作。在等待药物提纯时,她抽空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惊喜的发现脸上的脓肿已经完全消下去了,整张脸还是胖,然而,已经不那么恐怖! 接下来,就是要去掉脸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痘印…… 慕绾绾信心满满,又在另一台机器上继续调制药膜。 忙忙碌碌的,她连外面白氏骂人的动静都没听见,等到给乔老三拔了针,她拉开三房的门时,才发现乔老爷子他们都已经回来了。 意外的,于氏还没回。 罗氏已经站在大门口看了好几次,瞧见村子里的路上没有牛车的身影,她忍不住嘀咕:“二嫂该不是今天想偷懒,不回来了吧?爹都回来了,她再不来,娘肯定要我去干活……” “怎么一回事?”连乔老爷子都关心的问起。 白氏插着腰在院子里骂:“一个婆娘家,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大中午还不知道回来,依我看,当初就不该答应老.二,让老.二带着她一道去。女人做什么生意,简直是丢乔家的脸面,就这德性,难怪生不出儿子,净给我生赔钱货!” 慕绾绾最不喜欢白氏这般说话,她蹙眉,见乔明丽怯生生的站在廊下,忙将她拉过来:“二伯和二娘还没回来?没跟你说今天会晚回吗?” “没有。”乔明丽眼圈通红,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胳膊:“二嫂,你说,我娘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别自己吓自己。”慕绾绾拍拍她的手安慰。 小姑娘的眼泪止不住的掉:“我真害怕……” 又等了片刻,才听见罗氏喜滋滋的叫了起来:“来了来了,大哥和二哥他们回来了!” 乔家人都涌了出来。 牛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乔家大门前,乔老大率先跳下去,脸色格外阴沉。紧随其后的乔老.二一双眼睛沉如水,脸上还带着青紫,表情也不好看。于氏最后下来,一双眼通红,像是哭了一路回来的。 怎么一回事? “那个天煞的霸王!”乔老大一进屋子就捶足顿胸的骂:“这是明摆着欺负乡下人啊!” 乔老.二两口子没说话,于氏擦了眼泪,沉默着同乔老.二一块将牛车上的饭桶等东西都搬了下来。平日里干净整洁的饭桶,此时染满了灰尘和油污,其中一个桶还坏成了两半,另一个桶里剩下一半的菜。看到这情景,乔老爷子大吃一惊:“老大,老.二,这是遇到贼了?” “土匪!”乔老大恨声说:“遇到的是土匪!” 他三言两语极快的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今儿送乔明渊进城,乔老大顺便要去将那套银器卖了,给乔明鹤送去交束脩,忙完后,又到码头账房那儿去跟掌柜的说一声,以后乔明渊的工钱要由他来支取。那掌柜的有些不乐意自不必说,好不容易办完,就见码头上来了一伙儿人,直奔乔老.二的摊子上去。 这行人似乎是镇上的地痞,开口就管老.二家两口子要保护费一两银子。 乔老.二两口子一个月在码头上忙活,乔老.二帮人卸货,于氏卖饭,总共才得这么点钱,哪能轻易答应他们?一来二去的,就同这些人起了冲突。 他们仗着人多,听说有几个家里在清水镇也是有地位的,码头上的帮工都不敢惹,抢了扁担板凳的一顿乱砸,将乔老二家的摊子砸没了,还扬言以后看到他们,见一次就要打一次,谁敢来他们家吃饭,照样也是一顿打。 “爹,码头上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乔老大唉声叹气。 乔老爷子佝偻着腰,吧唧吸了几口旱烟,眉目垂得很低。 他想得更远。 如今乔家这一大家子的收入全靠老.二家码头上的这个摊位,如今没了活计,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举步维艰。乔明鹤在镇上读书,每年的束脩如何出得起?那孩子聪明通透,连先生都说将来是个考状元的料,总不能让他回来跟着大家一起种地吧? 白氏已嚎啕大哭起来:“这些天煞的,做的什么孽哟!” 李氏则完全蒙了。 她看了看乔老大又看了看乔老.二,心思细腻的她立即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老大乔明鹤的书不能不读,眼见着老.二乔明鹭也到了要上学的年纪,没了营生,难道要她自己供? 她倒是有些私房钱,可那是她准备养老用的! 李氏紧跟着愁眉不展。 乔老四老实巴交的,倒没想到这些关窍,罗氏想到了,她却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没了那摊位更好,以后,于氏没理由出去,公中的活计少不得得多干一些,同样的,乔老.二在家,她男人也能少干一点地里的活儿,每次摸着自家男人粗糙的手掌,她都心疼啊! 她甚至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瞧着大房面如土色,只觉得说不出的快意。 于氏将饭桶等物搬到灶房后,就一直没出来,慕绾绾懒得再看院子里的这些人,牵了乔明丽转身去灶房寻她。 “呜呜呜……” 一进门就听见呜咽的哭声,于氏呆坐在地上,正看着那破碎的饭桶伤心的哭泣。见人来了,她匆匆又羞愧的赶紧擦脸。 “二娘。”慕绾绾喊了一声,乔明丽则扑到于氏怀里:“娘!” 于氏立马哭得更伤心了些。 “二娘,摊子没了就没了,以后咱们再谋别的出路就是,那些地痞流.氓不好惹,没伤到人已经很好啦。”慕绾绾宽慰她。 于氏抹着眼泪:“虽说摊子上挣来的钱不算多,交给公中后没剩下几个子儿,可总归是个营生。这几年下来,我也攒了点银子,想着将来我明丽出嫁,我能给孩子多添一点嫁妆,免得婆家看不起她,处处被婆家人糟践。如今……如今……我是无所谓的,反正赚来的钱自己也花不到多少,我就是心疼明丽……” 她哽咽得难以自持,紧紧抱着乔明丽,手抖得不像话。 乔明丽见她娘哭得伤心,跟着也掉了眼泪:“娘,不要啦,我将来不嫁人,娘就不用发愁嫁妆了!” “呜呜呜……” 这话一出,于氏哭得更见伤怀。 慕绾绾忍不住问:“那伙人又打又砸的,就不能报官吗?” “哪能报官!”于氏摇头:“那其中一个,就是县丞家的儿子!” 难怪肆无忌惮! 慕绾绾叹了口气,转而安慰于氏:“二娘别哭了,咱们再谋别的出路,你哭成这样,二伯和明丽看到都会伤心的。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收一收,吃了饭,一家人再从长计议,哭也不是个办法,实在不行,二娘,你以后同我一道上山采药去。” 她帮衬着于氏,将木桶里还剩下的菜用锅装了,还有一些麦饭,也都倒了出来。 将木桶洗干净放回原本的位置,开始生火做午饭。 今儿菜还剩下许多,不能浪费,只热了早上蒸的馍馍,一家人就开始吃饭。饭桌上的气氛格外沉闷,只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见今天又有肉吃,格外开心,绕着饭桌跑来跑去。 四房的乔明强和乔明琦缠着罗氏:“娘,我要吃肉肉!” “吃肉肉,吃肉肉!” 两个孩子的声音不小,闹得李氏一阵心烦,她翻了个白眼:“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肉,家里都要喝西北风了还让人不省心!” “大嫂这话说得!”罗氏不服气,端着笑尖锐的还击:“家里要喝西北风,又不是我们家两个孩子吃没的家底!要是把给鹤哥读书的那些钱给明强和明琦吃肉,怕是吃到孩子们进了土都吃不完!” “你!”李氏气得不轻。 她坐在椅子上,眼圈泛红:“我家明鹤那么努力读书,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到头来得不到一句好,还落得着人埋怨是不是!” 罗氏笑着不接话。 到底是为了这个家好,还是为了他自己,谁心里不是跟门儿清啊,也就乔老爷子和白氏看不分明罢了。 乔老爷子被闹得烦躁,将筷子一丢,起身回了屋。 第027章 经商开始 一家人愁云惨淡,这一顿饭自然是吃不好。大人们匆匆吃了些果腹,就都去了堂屋说话。 乔老爷子一口接一口的抽着闷烟,眉头自打乔老.二家两口子回来就没舒展过。白氏坐在一边唉声叹气,乔老大背着双手走来走去,乔老四老实素来没主意,闷头葫芦不开腔。于氏和罗氏在家里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利,都跟在自己的男人身后坐着,只有李氏进门就开始叹气:“爹,娘,这下可咋整?” “码头上卖饭的生意是不能做了。”乔老爷子放下旱烟,沉默了好一会儿,任由旱烟自己飘散着烟雾:“城里的人不好惹,老.二媳妇被盯上,不交银子是肯定不会放过的。” “那以后……”李氏着急:“明鹤的束脩学杂都要钱啊!” “老.二还是继续到码头上去做搬工。”乔老爷子低下头,将旱烟抖了抖:“好歹能得点银钱。马上秋收了,等秋收过后,老四还是继续把货郎的生意走起。” 乔老四闻言抬起头,一脸欲言又止,可哽塞半天,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罗氏气得重重的捏了他一把。 乔老大摇摇头:“要是这个赚法,怕是一整年下来,都不够明鹤的学杂费。” “束脩的事情再说。”乔老爷子一锤定音:“今年已经交过了,明年还有时间,许会有别的出路。你们几个也别闲着。”他说着话,将头转向白氏等几个女人:“以后,家里的活儿也别霍霍着那么多人,老大媳妇有点手艺,上次三婶子还夸你绣得好,拿到绣房去卖,换点银钱没什么问题。” 李氏听罢,心头一个咯噔。 她刺绣是从前在娘家的时候学的,她们李家在河口村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爹也是童生老爷出身,有些家底,嫁到乔家后地位自然跟其他几个女人不同,连白氏都有意无意的哄着她,不但宫中的活儿没让她沾手,就平日里她绣东西得来的银子,也是爱交多少交多少。她这些年来凭着这份手艺也攒了不少私房钱。要是以后都让她将卖绣品的钱上交公中,她哪里还能藏得住? 她刚想反驳,乔老爷子已转向了于氏和罗氏:“编席子的活儿你们都是会的,以后不出去,就加紧做些席子,趁着天还没全凉,能攒多少攒多少。” 于氏和罗氏纷纷点头。 “你。”慕绾绾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乔老爷子点到了名字:“明渊媳妇,明渊在镇上做工,得来的银钱已经给了公中,按理来说,家里不好让你做什么……” 这是要给她分配活儿了! 那不行,她要是加入其中,往后公中的活儿也好、编席子的事情也好,铁定都是她和于氏的活儿! 她还有自己的营生要做,哪能将时间全耗在家里? “阿爷。”慕绾绾不等乔老爷子说完,连忙开口:“我手笨,不会编席子,昨儿学了一早上就被阿奶骂死了。公中的活儿我做,做完之后,我想做点别的小生意。” “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一听她不肯,李氏第一个急了。 白氏拿眼睛横慕绾绾:“没看到你二娘的下场吗?做了好几年,还不是让人像撵狗一样灰溜溜的撵了回来?就你,你能做什么生意?上大街去管人要饭呀!” 慕绾绾听得心头火起,不过,她谨记着乔明渊的嘱托,没打算跟白氏等人起冲突,她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生意,我不是会认药吗?我打算挖些草药到镇上去卖。阿爷,”她深知跟白氏等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要想乔家人不阻拦,她得取得乔老爷子和乔老大的同意,她垂下眼,很快开口:“我昨天跟明渊到镇上的时候,也到药铺跟掌柜的说好了,他们收药材。” “大药铺都有专门的人供应药材,小药铺的自己采来也够用,谁会要你的?”乔老大半信半疑。 他是这个家里唯一见过些市面的人,不太好糊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慕绾绾是绝不会把人参这些事告诉他的,她抿了下唇:“有些他们没有的,也会要的。咱们背靠着大山吃大山,好多药都有,药铺的伙计却不愿意跑这么远来采的……” “能卖多少?”乔老爷子一听,好歹也是个挣钱的门路,真上了心,也没逼着慕绾绾一定要去干家里的活。 慕绾绾略一思索:“我还没去卖过,打算明天去试试。”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别被人骗了,你大娘跟你一起去。”乔老大眼珠一转,立即说。 这是想掏她的底呢! 慕绾绾心底冷笑一声,压住了自己的不喜,转念一想,偷偷摸摸的做这件事,原本被乔家人知道就是一场风波,要不是乔老.二的摊子刚好出了问题,她也没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提出这个要求。李氏想要跟着去,她有的是办法保住自己的钱袋子,遂点点头:“我对镇上不熟,大娘跟我一起去再好不过!” 这回,大房没意见了! 李氏喜笑颜开,她很懂丈夫的意思:“好好好,我一定帮你好好斟酌斟酌!” 一旁的罗氏听罢,眼中露出几分羡慕。 她不想呆在家里,也想出去自己挣点钱,像二房一样,虽说都给了公中居多,可每年赚上来多少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藏没藏私,谁知道呢? 可她能做什么? 罗氏看了看身边的乔老四,幽幽的叹了口气,只能掐灭自己刚刚涌上来的希望。 自此,慕绾绾经商的事儿就算过了明面。 未来的路都定了下来,乔家人就算满心无奈还得做地里的活儿,下午,乔老爷子照例带着男人们下地干活,白氏就催促着大家赶紧编席子,于氏又在屋子里哭了一通,最终还是擦了眼泪加入到编草席的队伍里。慕绾绾没去,她给乔老三喂了药后,乔明景来了,遵着乔明渊的嘱托,帮忙将那轮椅调适一番,他带了滚珠来,将轮椅拆了,装上滚珠后,推起来果真轻便了很多。 慕绾绾啧啧称奇,她一直以为,这种现代自行车会用到的滚珠是当代的工艺,没想到古代已有了雏形。 “你今儿要上山采药?”乔明景将轮椅放好:“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要下地的吧?”慕绾绾摇头。 乔明景道:“不差这半天,你一个人不安全,明渊也不会放心。” 慕绾绾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景哥的好意我领,我答应了明渊不走远,应该没什么危险。再说,我刚嫁到乔家来,总不好……”总不好跟个陌生男子相处,让人说三道四…… 这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只露出几分为难。 乔明景是个通透的,一转眼就明白了慕绾绾的意思,他下意识的就想说:“就你长这样的,谁会说三道四!”好在总算没说出口,搔搔头,他很快改了口:“行,你要想去远一点,哪天我打猎的时候带上你。” 乔明景走后,白氏就开始催促着慕绾绾早些去采药:“你个懒婆娘,要采药就早点去,一会儿太阳落山,你阿爷他们都回来了你还没动,像个什么话!我告诉你,今儿要是采不满这一背篓,回来看我不打死你!跟谁学,也别跟着老四媳妇学,整天净干些偷懒耍滑的事儿,丢人份儿的!” 罗氏无端被波及,委屈的叫嚷:“娘,我哪有偷懒!” “还敢顶嘴,老娘晌午就编了一床,你半床都没整出来,你当老娘眼睛瞎了,没看见你一会儿要上茅房一会儿要喝水的?你怎么不直接在茅房又喝又撒,便宜!”白氏毫不客气。 罗氏万万没想到被抓包,立即讪讪的笑着讨好:“我手慢,哪比得上娘利落!” “哼!”白氏还真就吃这一套,气焰消了下去,又催慕绾绾出门。 慕绾绾不想再听啰嗦,带了背篓锄头,独自往山上去。 知道山里有宝藏,她寻宝的心是迫不及待的,从昨天乔明渊带着她走的路进山,她便沿着山路一路寻去,能卖钱的普通药材自然是要挖的,好药材也决不可放过。 不多时,背篼里就装满了东西。 这之后,她挖到好东西,就直接往实验室的空间里丢。 中途她休息了一会儿,进了实验室喝了一杯自己调好的减肥药,又在自己的厨房里做了点吃的,白家的饭菜实在让她没什么胃口。吃了饭,她上电子秤上称了体重,“79kg”几个大字刺得慕绾绾一阵肝疼。 原主到底怎么长的,竟能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长到这么胖! 喝了减肥药一般都会加快代谢,她自己配好的减肥药效果强,喝下去不久就觉得腹中绞痛,抱着肚子蹲了个马桶,慕绾绾浑身酸软的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外面的太阳也快落山了。她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回家。在路过一棵大树时,瞧见大树被藤条缠着,那藤叶格外熟悉,慕绾绾眼睛一亮,立即停下了脚步。 山药! 在现代,这可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天天在乔家吃白崧麦饭,这山药正好用来改善生活! 慕绾绾二话不说,动手就开始挖起山药来。 那藤条看起来不算太多,顺着根挖下,地下的藏货却格外丰厚,慕绾绾竟挖了差不多半背篓的山药。她想了想,没全部带回去,背篓里留了三根,其他的全丢在了空间里。 这山药,她留有他用。 第028章 第一笔金 回到乔家时,乔老爷子等人都回来了。 白氏张嘴就想骂,瞧见她一背篓的药材勉强住了嘴,慕绾绾先去将药材放在三房的院子里,又去看了乔老三,她已经在空间里吃过饭,倒也不是很饿,去灶房装了饭先喂乔老三,温了药,哄着乔老三喝了下去。做完这些,堂屋那边早就吃完了饭,于氏怕她饿着,专门给她留了些粥。菜是没有的,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早就被哄抢得一干二净。 慕绾绾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喝了半碗粥又帮着将碗洗了才回房。 一头扎进空间,慕绾绾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看了自己的药园子,涂了药后才上.床睡觉。 跟往日不同,码头卖饭的生意没了,二房两口子不需要大早上起来忙碌,于氏却是起惯了的人,公中的活儿自觉的揽了过去。 慕绾绾起来时,她已烧好了早饭,端到了堂屋。 吃了饭,李氏就催促着动身。 往日里要拉饭菜,用的是自家的牛车,如今只乔老.二一人到码头上去做工,牛车本不必再赶,可慕绾绾的药材不少,两个女人要到镇上去,也得坐牛车,总不能让外人赚这份钱。 乔老.二套好了车,三人就往镇上去。 一路上,李氏少不得要套慕绾绾的话,她对这份生意充满了憧憬,心里美滋滋的做着打算——乔明渊在码头上一个月挣来的钱如今都是乔老大去领,若慕绾绾再能有些进账,哪怕二房的生意没了,他们大房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暗地里捉摸着,要如何将慕绾绾赚来的钱都捞到自己的口袋…… “绾绾啊,谁教你认药的啊?” “以前做工的时候,老爷家里有郎中,我跟着学的。”慕绾绾随口瞎掰。 “哦,在镇上老爷家里学的啊……”李氏不无惋惜,她原本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学会认药,这笔生意倒是可以从慕绾绾手里拿过来。 到了镇上,乔老.二要去码头,慕绾绾便将背篓背上。 “绾绾,要不,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乔老.二素来话不多,犹豫着开口。 李氏忙道:“不用不用,有我陪着绾绾,出不了什么问题。二弟,你快去上工吧,晚了是要扣工钱的。我认得路,不会走丢!” 说罢,推着慕绾绾往药铺去。 慕绾绾也不愿意乔老.二跟着,笑道:“二伯,等我们卖了药再来寻你回家,你别担心。” 两人很快到了药铺门口。 李氏很兴奋,指着精医堂那牌匾问:“绾绾,是这家吧?这么气派,开的价格肯定不便宜,走走走,咱们这就进去!” “他们家不收。”慕绾绾想起上次精医堂小二的态度,自己也不愿意上门去看旁人的嘴脸,她好笑的摇摇头,带着李氏往百草堂去。 李氏不依:“不去问问怎么知道人家不收?” 说罢,她不等慕绾绾回答,率先就往精医堂里钻。 慕绾绾站在门口不动,由着李氏去。李氏进了精医堂的门,那小二的见她衣着还算干净,并未马上垮下脸来,迎上来问道:“看病还是拿药?” “都不是,小二哥,我们自家挖了些药材,想问问你们收不收?”李氏堆起满脸的笑问:“你看一下,都是好药材,洗得干干净净的,绝对……” 话未说完,那小二已是一声冷笑:“乡下来的吧,做生意都做到我们精医堂来了,也不多去打听打听,这是你们这种乡下没见识的人能来的地方吗?我们精医堂那是京城里都有铺面的药堂,一应用药都是最好的,用得着你这乡下挖来的货色吗?” “你看一眼,真的,都是好药!”李氏仍不死心。 那小二咧开嘴,不无嘲讽的开口:“好药?能有多好,是天材还是地宝啊?是人参还是灵芝啊?” 说话间一抬头,他便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慕绾绾,药材没盖,他一眼就看见了背篓里的药:“哟,我还当是谁,又是你这肥猪啊!不怪是乡下人,真是没见识,几根蒲公英也能当宝贝!走走走,不看病不买药就别杵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一阵炮轰,将李氏从精医堂轰了出去。 大街上的人都往这边看,李氏丢了颜面,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绾绾叹了口气,也没跟精医堂的店小二争辩,见李氏窘迫,拉了她往百草堂走。 进了百草堂,掌柜的邱实正埋着头算账,慕绾绾上前喊了一声:“邱掌柜,我挖了些药来,您看看店里收不收?” 邱实抬起头,能认药的女孩在这世上绝无仅有,他一眼就认出了慕绾绾:“哟,还真挖了药来。我瞅瞅。” 慕绾绾将背篓放下,邱实便上前来翻看。 这次慕绾绾挖的多是蒲公英和柴胡,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眼见着夏秋交替,正是风寒盛行的时期,百草堂这几天日日都有人来抓药,柴胡正好用完。邱实放下手里的药材,便道:“这些我都要。” “多少文?”李氏一听便喜出望外的问。 “这位是?”邱实见她脸生,不由向慕绾绾身后张望:“上次跟你同来的那小哥儿呢?” 慕绾绾笑道:“我大哥在码头做工,这是我家里大娘。” 李氏见两人熟稔的唠起家常来,一想到这些草真能卖钱,她就迫不及待的追问:“掌柜的,这些能卖多少文钱,以后你这还要不要啊?” 那邱实从医四十余年,什么样的人生百态都看尽,对李氏这幅嘴脸并不陌生,他不喜欢李氏,收了笑简单的回:“这些晒干了没多少,给你六十文吧。最近柴胡用得快,以后挖些柴胡会好卖一些,蒲公英就不要了,店里还有很多。” 六十文! 李氏眼睛瞪得老圆,就这些山里不起眼的草,能卖那么多? 一时间,她已在心里飞快的算了一笔账。一天能卖六十文,那一个月不是就有一吊钱还多? 这可比二房两口子在码头上卖饭来得快啊! 她脸上的笑真实起来,没人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就连慕绾绾都顺眼了起来。撵慕绾绾回白家?不不不,这绝对是一个聚宝盆,傻子才会让她滚回白家。她喜滋滋的盘算着,她要将慕绾绾留下来,留在乔家,以后,她儿子读书的束脩就不必发愁了! 思及此,李氏的态度顿时大变,连连点头:“好好好,掌柜的,就这么说定了!” “行吗?”邱实没管她,直接转向慕绾绾:“我没压价,这个价你走遍这条街都是最高的。” 事实上,慕绾绾希望价能更低一些。 李氏回去是要跟乔老爷子等人报备的,邱掌柜给的价格越低,以后她卖了好药,能留下给乔明渊读书的就越多。 不过,六十文在李氏眼里很高,在慕绾绾这儿,她还不曾放在眼里,她有自信,以后她会赚得更多。 她点头:“就按照掌柜说的算。” 这笔生意就成了。 拿了钱,慕绾绾看也没看,径直给了李氏:“大娘,这钱你拿着吧,看看家里要添点什么,带些回去。我想去看看明渊,一会儿再去码头找你们。” “好好好。”李氏大喜。 慕绾绾是大方,钱给了她,说是给家里添置东西,买多少买什么,价格多少还不都是她说了算?昧下几个子儿是不用想的,但她能折中给明鹭带点好吃的回去也不错! 李氏拿了钱喜滋滋的走开,慕绾绾却没马上离开百草堂。 她还有别的药要卖呢! 邱实见她迟迟不走,本想问她是不是还有事,转念一想,便觉得通透,他放下笔,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方才不方便说,这会儿人都走远了。” “邱掌柜。”慕绾绾被他看穿,垂下头有些羞赧:“让您见笑。” “无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邱实捋着胡须,“这下可说了吧?” “您看看这个。”慕绾绾说着,伸手在袖袋里掏,将前天挖到的药材凝神从空间里取了出来,轻轻放在邱实面前:“您能给什么价?” “你从哪里弄来的?”邱实本是随意一瞥,怎料那放在柜台上的人参实在太吸引人,他不由自主的拿在手上摸索,这成色少说也有百年,他委实吃惊:“这可是人参啊,咱们这地方很少能找到,我这小店里也难得有一两根存货的!就你手里这一根,怕是对面精医堂也找不出更好的来。” 一时间,邱实面容复杂。 眼前的少女总是给他惊喜,原以为一个乡下丫头给不出什么好货,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宝藏在里面。 只是…… 他摇摇头,将人参放下,好心好意的开口:“姑娘,货是好货,就是我这里小本生意,没什么银钱,你这一根人参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我怕是收不起。这样,你拿到对面精医堂去,他们那边至少能给你这个数。”说着,将手抬起来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 五十两? 慕绾绾一听这话,顿时就松了口气,她不太了解古代的物价,原本期待能有几两银子就可以做本钱,不曾想一根就是这个价。 她眼珠一转,并未听邱实的话,而是问道:“掌柜最多能给多少?” 第029章 打听学馆 邱实眼睛盯着那人参,头摆个不停:“我铺子小,最多能给你二十两银子。” 他已明说这人参能卖五十两,自己出二十两,傻子都不可能会卖给他。这注定说要跟他擦肩而过的宝贝,邱实并不奢望有人能卖给他。 二十两…… 那也不少了! 慕绾绾抿唇一笑:“那好,就二十两吧。” 邱实闻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我跟邱掌柜的有缘,第一次进城来的就是掌柜的药铺,掌柜的不嫌贫爱富,我很是钦佩。须知医者仁心,对面精医堂给的价格再高,我也不愿意卖给他们。似他们那般唯利是图,配不上这种绝好的天材地宝。掌柜的,以后我有好东西,还是卖给您。”慕绾绾大大方方的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给邱实听,末了介绍:“我是下河村人氏,我叫慕绾绾,邱掌柜,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邱实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慕绾绾,眼中露出精光。行医多年,他自问早已看透世事人心,第一次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这姑娘……了不得! 他由衷的伸出手,慕绾绾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推脱就显得虚伪。而且,这人参的确不错,他用来研制成药丸后,人参的价值会更高。握住人参,邱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姑娘不是一般人,老夫也不扭捏。这是银子,你收好。” 他摸出两锭银子交给慕绾绾,想起她曾经来抓药,不免问一句:“绾绾,你爹的病如何了?” “已好了许多。”慕绾绾收了银子:“多谢邱掌柜。” 生意做成,又约定好下一单生意,两人便算有了交情。邱实感念她的照拂,说话便亲近了很多:“你采药卖药维持生计应该不难,你兄长怎么还在码头做工?看他年纪也不大,镇上像他这么大的男娃儿都在学堂读书,很少出来做活儿。” 慕绾绾听他关心起乔明渊来,话里话外无一不透露着善意,眼珠一转,跟他打听起乔明渊上学的事情来:“我大哥也想读书,只是苦于没有交束脩的钱。” “怎么会?”这话让邱实更纳闷:“学馆束脩并不贵呀,只要不买书本,一年二两银子足够了。” 二两?不是十两吗? 慕绾绾满脸疑惑:“我堂哥在镇上的修文学馆读书,说是一年的束脩是十两银子呀!” “修文呀!”提起这个学馆,邱实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鄙夷,他很快调整了表情,笑道:“你们常年在乡下住着,不太了解这些学馆。其实说起来,修文学馆建馆的时间不长,左右不过二十几年,因馆里接连出了不少秀才,才名气大起来,学馆是越修越气派,束脩越要越高,可要说起本事,他们走的不是正路。反而是镇上的明阳学馆,一百来年了,笼统出过两个状元,百余个进士,是真正的渊博大家。” “既然明阳学馆如此厉害,怎么大家还会赶着去修文学馆?”慕绾绾不明白。 邱实捋着胡须叹气:“但凡读书人,骨子里都有几分清高,如今明阳学馆的馆主是个秀才,学识好,只因得罪了府州,这么多年来屡试不中,心中藏了傲气,越发不懂变通,不会走关节,也不会铺名声,渐渐的招不到好苗子来学馆。如今在明阳学馆读书的,要么是镇上普通人家的娃儿,要么就是乡下送来的孩子,孩子们读书的时间有限,学馆收的束脩不高,也没什么钱来修缮,明阳学馆啊,眼见着是要没落了。” 慕绾绾闻言,下意识的蹙眉。 她是从现代来的,心中对学馆的概念停留在现代,在她的认知里,一个历史渊博的学馆必然有深厚的底蕴,譬如北大清华,无一不是在历史中沉淀过的。 比起修文学馆来,她更看好这个明阳学馆。 既然决定要帮乔明渊读书,她少不得要替乔明渊多打听,一番你来我往的追问,慕绾绾总算将明阳学馆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明阳学馆建馆有一百多年了,是家中代代传下来的学馆,如今的馆主姓丁名宝林,是个秀才,因为人不活络,如今明阳学馆渐渐经营不善大不如前。学馆里如今是几个秀才在做先生,学生大多来自普通人家,故而束脩收得很便宜,一年是二两银子。入学后,学馆会发一些必要的书籍,但不能像修文学馆一样带走,只能使用。学馆可以住宿,也可以走读,但住宿要多交一些伙食费用,这部分银子并不多。 除了这个,慕绾绾还打听到另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明阳学馆盛行师徒制,每个入学的学生都会拜师,馆中的四个先生都收徒。原本馆主丁宝林也是收徒弟的,只是这人挑剔,至今只收过两个弟子。 慕绾绾算了算,在明阳学馆读书的话,乔家是完全负担得起的。要不是当年乔老大在修文学馆读书,自认为长了见识,拼死拼活也要让自己的儿子到修文去,乔家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她有了主意。 乔明渊是一定要读书的,不参加科举,一辈子都别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去明阳学馆! 至于拜师……慕绾绾的想法很简单,要拜师,就拜明阳学馆最厉害的那一个!关于明阳学馆馆主丁宝林的事情,慕绾绾问得最为详细,邱实也是知无不言,只他心中实在唏嘘,一直都在叹气,慕绾绾忙问:“邱掌柜这么感叹,难道,你跟明阳学馆的馆主是旧识?” “旧识算不上。”邱实摇摇头:“他母亲常年病着,总来我这里抓药,故而认得。” “那……”慕绾绾眼珠一转:“他母亲是生了什么病?” “咳症。”邱实简短的说:“好多年了,如今眼见着已到了膏肓,前几天他女儿来抓药,瞧着眼睛都是红的,少不得哭过。” 说罢,又摇头又叹气,似是对那明阳学馆馆主的际遇颇多感慨。 慕绾绾便留了心。 她再三谢了邱实,心中默默计算着要如何打通关系,才从百草堂离开。 她不知道,她走后,邱实站在门口对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站了半天就对店中的学徒说:“看好铺子,我出去一趟。” 他兜兜转转,穿过小巷子直奔一户人家,敲了门后,一个中年人开了门,将他请了进去。邱实去里屋替卧病在床的老人诊了脉,转出来同那中年人说话:“今儿我铺子里来了个挺有趣的小姑娘,替她兄长多方打听学馆的事情,我推荐她兄长到你这儿来读书。” “学馆的事情,到前院去报名即可。”中年人低低的开口:“你特意跟我说做什么?” “那小姑娘谈吐文雅,举止有度,虽说长相粗陋了一些,但我总觉得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她那兄长我也见过,年纪不大,偏生比常人沉稳。若是到你这里来读书,多多加以栽培,应该是一棵不错的好苗子。你也闲置这些年了,是时候收个弟子传你的衣钵,明阳学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邱实苦口婆心的劝。 那中年人自然是明阳学馆的馆主丁宝林。 丁宝林一听这话就蹙起眉:“我不收徒。” “我知道你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可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没必要总跟自己较劲。”邱实拍拍他的肩膀:“你听兄长一句劝。” 丁宝林无语的看着他,终究是老交情,不忍拂了好意,半天才点头:“那就看看,人来了再说。” 这也是松了口! 邱实便没有再说,捋着胡须看向下河村的方向,默然道:“慕绾绾啊,老夫欠你一根人参的人情,这回算是帮你忙了。至于你兄长有没有那个福气成为丁宝林的弟子,就看你兄长自己争不争气了!” 慕绾绾还不知道乔明渊的命运会因她发生怎样的改变,她拿了银钱,就寻着往码头去。 李氏还没回来,她要去买东西,少不得要多逛逛。 远远地,慕绾绾就看见乔老二在忙着卸货,码头旁边的水房里摆了个桌子,乔明渊坐得笔直,正在写什么,她忙小跑过去。 恰好乔明渊在这时放下笔,没想到她会来,有一瞬间的呆愣。 此时已快到中午,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慕绾绾一张脸被太阳照得通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乔明渊忙将她拉进水房里。 “大哥!”慕绾绾很高兴:“你猜我刚刚去了哪里?” “卖药!”乔明渊好笑的看着她空空的背篓:“二伯方才就跟我说了。看来你生意做得不错,都卖光了,是邱掌柜收的吗?” “嗯嗯,卖了六十文。”慕绾绾兴奋的比划着,瞧见四下无人,将乔明渊拉到身边,低声说:“大哥,我还把上次我们去山里挖到的人参卖了,卖了这个数。”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乔明渊跟前晃,脸上则挂出讨人夸奖的喜悦。 乔明渊一愣:“二两银子?” 慕绾绾笑着摇头:“不是,是二十两。” “二十两!”乔明渊瞪圆了眼睛,他压住了声音,脸上隐隐现出担忧之色:“你卖了几根?你后来是不是又一个人跑山里去挖药了?不是跟你说山里野兽多,不准一个人去的吗?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第030章 争取利益 “没有,我就卖了一根!”慕绾绾见他喋喋不休的数落起自己来,知道他是担心,也不跟他生气,这种被人挂在心上的感觉很好,她笑得格外讨喜:“掌柜的跟我说,那根人参怕是有百年了,值得这个价。大哥,现在我们有了钱,你可以去学馆上学啦!” 乔明渊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她还在继续说今天的战果:“我还跟邱掌柜的打听到,镇上的修文学馆其实不如明阳学馆,明阳学馆的束脩还便宜,只要二两银子。大哥,我们就去明阳学馆,我算过,除了束脩,就是住宿在学馆读书我们也读得起。对啦,你不要担心银钱,我虽是跟大娘同去,但我卖人参没给她瞧见的。” “还有,我听说去了学馆都要拜师,咱们就拜明阳学馆的馆主为师,他是个秀才,又参加过好多次科举,经验肯定丰富……”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慕绾绾喋喋不休半天,却没听见乔明渊回应,一抬头,他正看着她,目光沉静得如同身后的湖水。 她不自觉的抬手摸自己的脸:“你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乔明渊轻轻点点头:“有东西。” 他抬起手,轻轻在她额头上拂过。慕绾绾的皮肤很细,那触感他不算陌生,他心底忍不住悸动起来,将手收回背在身后。 定了定神,乔明渊摇头:“读书的事情不急,得让阿爷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就读不成了!”慕绾绾嘟嘴。 乔明渊也知道读书这事儿在乔家有多难,他正想叹气,忽见慕绾绾抬起头,眼里仿佛闪着光:“不然,大哥跟账房的商量,白天去学馆读书,晚上回来做工。码头进货出货,晚上也是要干活的吧?”要是按照现代企业的算法,晚上得算加班,工钱理应更高才对。 乔明渊的眼睛一亮。 对啊! 他可以白天读书,晚上做工,如此一来,既不用惊动家里,又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绾绾,你真聪明!”乔明渊忍不住赞叹。 慕绾绾很高兴,她只剩一点担心:“就是大哥以后会很辛苦,白天读书晚上做工,怕是会撑不住!” “这个你不用担心。”乔明渊想也不想的开口:“学馆早上是先生授课,中午会午休一个时辰,到了下午大多时候是温书。码头晚上上工是申时,中间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睡觉。再说……”只要能读书,哪里还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就是不能睡觉他都愿意! “你去过学馆?”慕绾绾狐疑。 既然接受了她的钱,就不能瞒着她显得见外,乔明渊点头:“在码头不上工的时候,我会去学馆外偷偷听先生们讲课。” 那修文学馆其中一间学堂就在南巷背街,他无意中发现,站在巷子里就能听到先生们讲学。那之后,码头不上工的时候他就悄悄去南巷背街,站在巷子里听修文学馆的先生们上课,因为不能进去,没有书本,先生们不写字的时候,很少能看到讲的内容,他全凭记忆去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学了多少。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多少有些羞愧,他低下头,生怕慕绾绾看不起他。 慕绾绾没想那么多。 乔明渊的话让她想起曾经自己读过的那些书,书里有人凿壁偷光的读书,大概跟乔明渊的遭遇大同小异,她钦佩的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大哥,将来,你一定会是个有本事的人!” 那些认真专注去做一件事的人,往往具有无往不利的本领。 这是她爸爸教给她的道理。 乔明渊听了,眼中热切更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懂他,而且支持他。这种被人理解、珍视的感觉,让他眼眶一阵酸胀。 慕绾绾拉他:“我们现在就去明阳学馆报名!” “不成。”乔明渊被她一拉,理智就回到了脑子里,他摇摇头:“现在时机还不成。我得先跟账房商量一二,还有,这件事不能让大娘知道。” 对对对! 慕绾绾一拍脑门,她怎么把李氏给忘记了? 要是让李氏知道他们去了明阳学馆,乔家就得翻了天。 她眼珠一转:“大哥今天下了工就去账房问问,明天大娘肯定不会跟我来,等我进城卖了药,我来寻大哥一起去学馆报名。” “好!”乔明渊郑重答应。 两人说着话,李氏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得了慕绾绾的恩惠,她心情很好,见两人站一块儿,笑着打趣:“你们小两口刚新婚就分开,是该好好说说话。明渊,你二伯呢?我们该回去了。” 她着急回家将买来的东西分给乔明鹤呢! 乔明渊让两人在水房里纳凉等着,自己则小跑着去找乔老二。从前于氏在码头上卖饭,乔老二只上半天的工就要帮着于氏将牛车赶回来,如今没了卖饭的生意,自然是要上一天工,不过今天带了两个女人,他需得跟工头请假,才赶了牛车过来接慕绾绾和李氏。 慕绾绾坐在牛车上,跟乔明渊挥手作别,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想到明天,她心底就充满了期待! 回到乔家时,午时刚过,慕绾绾被晒得有些昏昏欲睡,李氏精神头却很好,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会儿抱着东西从牛车上跳下来的动作格外利落,当先就往屋子里去,一边走一边喊:“爹,娘,我们回来了!明鹤,乖孩子,看娘给你带了什么来?” 乔明鹤本在屋檐下读书,听到母亲唤他,将毛笔一丢就奔向了李氏。 李氏从一堆东西里分出来一个盒子递给他,乔明鹤就抱着往自家屋子里钻。 罗氏等人早从屋子里出来了。 见李氏给乔明鹤买了东西,她眉头一皱:“大嫂,你不是说大房没钱吗?你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明强,明琦,你们也有。”李氏早知道会有此一说,笑眯眯的递过去一个盒子,看起来跟给乔明鹤的差不多一样大,拿在手上的分量却轻得多。四房的两个小孩子早扑过来抱在她腿上,从她手里拿了过去,李氏笑盈盈的:“孩子们好久没吃过甜食啦,今儿就买点给娃们解解馋。” 白氏埋怨:“家里没钱,哪能这么霍霍家当!李氏,你手也忒散了些。” “娘!”李氏将怀里剩下的东西都给她,转而就搂着她的脖子说:“今儿我跟绾绾进了一趟城里去卖药材,你不知道,那些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原来真能卖银子,一背篼的药,叫什么柴胡还是柴虎的,足足卖了六十文,掌柜的还说,有多少都要,你算算,这一天就六十文,一个月得多少银钱?” “真的?”白氏大吃一惊:“就那些喂猪都不吃的草?” 李氏重重点头。 她用眼光悄悄觑着身后,跟走在后面的慕绾绾等人拉开距离:“娘,慕绾绾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啊,以后你可别提将她撵走的话,她能挣银子,咱们明鹤就有出路!” 那可不? 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收入,跟老二家的生意比起来,慕绾绾做的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白氏心里有杆秤,她明亮着呢! 抬头瞪了一眼李氏,白氏直翻白眼:“一直说她不能留在咱们乔家的人是你,我什么时候撵过她了?怎么,瞧着她能赚钱,你想把锅丢给老娘我啊?”停了停,又道:“没良心的东西,这个锅老娘才不替你背。我跟你说个什么劲儿,我跟你爹说去!” 李氏的小心思被戳破,讪讪的扶了扶鼻子,没吭声。 慕绾绾卖了一背篼的药材赚来的六十文,李氏换了不少吃食,因为要讨乔家人和慕绾绾高兴,她自己是贴了些银钱的。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和和气气。 乔老爷子和乔老大也听说了慕绾绾是真能挣钱,吃过饭后,乔老爷子就发话了:“明丽,以后你不用编席子,你二嫂上山的时候你背个背篓跟着她一起,也学着认些药。” 于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乔老爷子,嘴角有些欢喜。 乔明丽年纪还小,总这般弯着腰对身子不好,可惜从前她每每说起这个就被白氏一顿臭骂。上山认药采药虽说辛苦,但总好过将来弯腰驼背被婆家人嫌弃的强! 再则,只要明丽争气,学得绾绾的本事,以后也是有手艺的人,就算她们两口子都去了,也不怕她会被人欺压了去! 罗氏眼波一闪,假装侧身喂自己女儿的饭,实则同乔老四对了个眼色,她已经知道慕绾绾的药真能卖钱的事情,明白乔老爷子这是想的什么法子—— 不用说,这主意自然是乔老大出的。 既然那药能卖钱,一个人赚一天是六十文,两个人一起那就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下来,家里最起码二两银子的收入! 旁人能赚,她们为何不能? 罗氏踢了踢乔老四,乔老四看了看慕绾绾,始终没开这个口。 慕绾绾坐得端端正正的:“我都听阿爷的。明丽,下午我们就一起进山。” 所有人里,高兴得最明显的就是乔明丽。她素来不喜欢编席子,可总被白氏说,爹娘也不敢跟阿爷阿奶叫板,她都做好一直编到出嫁的心理建设了,冷不丁可以摆脱,还能跟着最喜欢的二嫂去山里采药,学本事,她差点高兴得跳起来。 她眼神明亮,重重点头:“好!” 第031章 治于氏 饭后各自回房休息暂且不表,乔明丽回到二房,于氏就将她拉到一边细细嘱咐:“明丽,今儿阿爷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以后阿奶再让你去编席子,你就说要跟二嫂上山不得空。” “娘,阿爷不会反悔吧?”乔明丽有点紧张。 于氏摇头:“应该不会,如今家里需要银钱,你阿爷巴不得你能多挣些。你平日里就做不了什么重活,草席也编得不好,如今能跟着二嫂学本事,你可要争口气,知道不知道?”乔明丽重重点头,于氏又说:“进了山里要护着你二嫂些,她胖,身体没有你好,又是带着你赚钱,咱们做人要学会感恩,你背重一些,让二嫂背轻的,事事都要顾着她些。” 乔明丽点头如捣蒜:“娘,我都记下了。” 别的她不知道,但做人决不能像大伯一家那样,是她小小心灵里唯一的信条。 她拍着胸脯跟于氏保证:“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二嫂的!” “傻孩子!”于氏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也要照顾好自己。” 压在两人心头的大石头松了些许,母女两人的对话便显得轻松了一些。乔明丽靠在母亲的怀里,想起方才李氏分发东西独独漏了她,难免有些委屈,因他们这一房没有男丁,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她的份儿,她听着母亲的心跳声低低的开口:“娘,要是你能给我生个小弟弟就好啦,阿奶就再也不会为难你,说不定也会对我好一点的。娘,你再生个弟弟吧。” 于氏抚.摸她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顿时酸胀,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伤心旧事。 再生个弟弟? 难道是她不想生吗? 如果不是当年…… 于氏心中涌起无数的委屈与无奈,一时间,揪得心口一阵生疼。她怕孩子看见,忙仰起头,两滴泪珠却还是滚落进了乔明丽的头发里。 慕绾绾本是想进来唤乔明丽的,不曾想看见这一幕,顿时停住了脚步。 “绾绾,你来了。”于氏慌乱的擦了擦眼窝,微红的眼眶泄露了她的情绪,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来:“要……要进山了吗?等一下,我去给你们装些水,在山上咳了的时候喝。” 说完,不等慕绾绾答话,放开乔明丽先一步扭头往偏房里钻。 慕绾绾略一想,跟着也进了偏房。 乔明丽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她走进于氏,低声问:“二娘为什么哭?是明丽的话让你伤心了吗?” “唉!”于氏看她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明丽是女孩,这些年来在家里总是又挨打又挨骂的,我这当娘的看着,心里是委屈。明丽想要个弟弟,我又何尝不想。可我身子不争气,早些年落了一胎,如今明丽都十二岁了,再也没怀上过,怕是这辈子都怀不上……” “去看过郎中吗?”慕绾绾问。 于氏苦笑着摇头:“家里不宽裕,没那个钱。” 慕绾绾略一沉吟:“二娘,我其实不单单会认药,切脉看病我也会一些,你要是放心,我给你把个脉看看。” “哪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氏知道她是好意,这幅身子早折腾坏了,她不抱什么希望,也不担心慕绾绾会医坏了她,随后就伸出手。 慕绾绾捏住她的手,细细的把脉,片刻之后,她松开于氏,低声说:“二娘的病要治起来不难,你这是当年小产的时候亏损了身子,又身心郁结,以至于内分泌失调,月信紊乱,排卵期总是颠倒错落。加上平日里操劳过度,身子的损耗补不起来,才一直不能怀上。这不是什么大病,三副药调理一下,平日里多加休息,最多半年就能如愿以偿。” “当真?”话音落下,于氏的眼中绽开亮光。 可很快,她眼底的光就灭了。 从前在码头上卖饭之余,她也悄悄花过银子去看过,郎中说无碍,吃几副药,她忍着苦涩吃了,最终只是失望而返。 再者,好好休息,这个家里,她能好好休息吗? 她暗暗摇头,看向慕绾绾,绾绾太年轻了,怕是医术还不到家,才敢放话说三副药就能好,从前她去看的那个老大夫当时说,得调理好几年呢。 慕绾绾将于氏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久病之人总容易讳疾忌医,她笑着继续说:“二娘,我说几个症状,你且看看符不符合。” “你夏天的时候怕热,手心燥.热难忍,对吗?冬天畏寒,手脚冰凉,不捂暖和怕是整夜都睡不着,对吗?” 于氏豁然抬头。 还真是这样! 她身子单薄,按照道理来说畏寒是正常的,可她也很怕热,一到夏天,就觉得手心跟被火烧着了一般燥.热难忍,总得在手里捏块湿毛巾才能缓解一二。等秋天一到,她就开始极其畏寒,手脚冷得跟冰块似的,晚上睡觉,非得乔老.二将她的脚捂在怀里捂暖和才能睡着。 她连连点头,连说了三个字:“对,对,对!” 慕绾绾抿唇:“你月信一向不准,每月会比上个月晚上个六七天,月信来时腹痛难忍,手脚酸软,尤其是脚踝那个位置胀痛难安。经血带块,颜色暗沉,血量应该也不多,来的天数不定,可能会来三天,也可能五六天都不走,对吗?” “对对对!”于氏又一阵急呼。 慕绾绾继续说:“你月信来时,后腰和小腹会冰冷,腰部的坠痛感尤其明显,对吗?” “对对,绾绾,能治吗?”话音未落,于氏已双目放光的拉住了她的手,心底隐隐的奢求让她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慕绾绾。 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绾绾真的能治呢? “能治,二娘只管信我。”慕绾绾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一会儿我上山去,帮你采药回来,每日里你吃上三顿,饮食上加点油水,放宽心,三副药就能好。” 于氏连连点头:“谢谢你,绾绾!”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娘别客气。”慕绾绾背上背篓,提醒她:“我和明丽要出发啦,二娘,你把水给我放背篓里,我们早去早回。” 从偏房出来,于氏脸上换上了笑,她得了信心,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她送乔明丽和慕绾绾出门,眼中载着无尽的希望。 这对于氏来说是高兴的一天,对乔明渊来说却不是。 他手里捏着慕绾绾给他的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慕绾绾走时的话还在耳边响起,想到以后就能走近学馆,坐在他梦寐以求的书桌前跟着先生读书,乔明渊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就飞到学馆里去。他辗转坐立,脑子里一时是乔老三当年嘱咐他好好读书的样子,一时又是当初被喊回家的难舍,一时又是慕绾绾抬起头看着他说:“大哥,我供你!”的认真,最后变成了乔家人一个个严厉的质问:“你赚了钱,为什么不拿给家里?” 他反反复复的琢磨,袖子里的银子被捏出了温度,许久,他才松开手。 抬起眼,他唇角的笑有些冷。 乔家人都不相信他能读出个人样来,他们只看好大哥,总有一天,他会向这些人证明,他乔明渊并不比谁差! 这一步,他会坚定不移的走! “绾绾,谢谢你……”他摩挲着银子,低声说:“你放心,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不单单是谢她的银子,更谢她坚定不移的支持自己的那份心意! 乔明渊起身离开水房,回了账房。 码头的水运自有东家,好在账房这种小地方,掌柜的一般都能自己做主。账房的掌柜姓陆,名叫陆奇,乔明渊半大个娃儿就来账房做工,陆奇没少照顾他,见他进门,还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道昨儿的事情,便放下笔开口:“明渊,你真要把你的工钱让你大伯支用?那你以后吃什么用什么,你以后不娶婆娘了?” 乔家将慕绾绾买来的事情着实快、狠、准,上次接乔明渊回家,只说他爹病重,账房里的人至今还不知道他已成婚。 十六岁,就是搁清水镇,也只是说亲的年纪,故而掌柜的万万想不到他已成了亲。 “嗯。”乔明渊应了声。 陆奇叹气:“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为自己打算,你这样一穷二白的,将来哪个姑娘肯跟你?” 乔明渊听罢,心思就飘到了那个胖胖的女孩身上,忍不住想笑。 不但有人跟他,而且,人家还坚定不移的将自己养了起来…… 他抬起头:“我就是想替自己打算,才让大伯来领工钱的。”乔家的事情他不欲多说,便道:“陆掌柜,我来是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一下,我想晚上上工。” “晚上上工?”陆奇啧啧的吧唧嘴:“我没见过你这样死心眼的孩子,工钱给了别人,你还晚上上工,生怕别人拿你的拿得少是不是?” “不是。”乔明渊摇摇头,看着陆奇:“我找了间学馆,白天,我想去念书。” 陆奇认真的看他:“念书?你去哪念书?修文学馆一年的束脩就十两银子,你怕是要存个十年才够数。” 第032章 劝服乔老三 “不是修文,是明阳学馆。”乔明渊轻轻咧开嘴:“那边便宜,我想去试试。” 陆奇一呆。 隔了片刻,他才伸手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你这孩子……唉,明阳学馆也不错,有年代,那里的先生都很好,去念书会很辛苦,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跟我说。” “多谢掌柜。”乔明渊看着他,眸光诚恳:“这些年多亏了掌柜照顾,明渊铭记在心。另外,我还想求掌柜的一件事,我家里不准我读书,我去明阳学馆念书这件事,请掌柜的不要告诉旁人。我能跟你保证,我白天去学堂,下午温完书就能回来,绝不会耽误晚上上工。” “好。”陆奇答应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儿子一般:“既然要去学堂,你多少要准备些笔墨纸砚,下午就不必去上工了。老六那边你也不要担心,晚上他来时,我同他说换工的事情。” 乔明渊大喜,再三谢过陆奇才离开。 当天下午,乔明渊便在镇上买了些读书要用的纸笔,身揣巨款,他却一个子儿都不敢乱用,笔捡一般的买,纸用最差的纸,本着能用就行的心思,能省则省。饶是如此,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已是过去不可奢望的宝贝,紧紧的抱在怀里,闻着油墨香气,乔明渊便觉一阵恍惚,对慕绾绾的感激更深了三分不止。 在乔明渊为了学堂四处奔波采买时,慕绾绾带着乔明丽进了山。 “明丽,今天我们先来认一种,柴胡。”慕绾绾指着路边的药材给乔明丽上课:“《博物志》里面说,芸蒿叶似邪蒿,春秋有白,长四、五寸,香美可食,长安及河内并有之。茎青紫坚硬,微有细线。叶似竹叶而稍紧小,亦有似斜蒿者,亦有似麦门冬叶而短者。七月开黄花。根淡赤色,似前胡而强。其根似芦头,有赤毛如鼠尾,独窠长者好。这就是柴胡,二月八月的时候挖根,能治疗心腹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能够达到轻身、明目、益精的效果。” 乔明丽听得格外认真:“二嫂,只要根吗?可我看见你也采了叶子的呀。” “嗯,柴胡浑身是宝,它的叶子是能吃的。”慕绾绾点头:“做成药膳,能调理身体,这是给你娘采的。” 乔明丽立即道:“那我也多采一点。” 两人一直忙碌到太阳落山,才从山上回家。 今天带着乔明丽,慕绾绾人没进空间里,中途只趁着乔明丽专心的挖药材时,从实验室里取了减肥药喝下去。忙碌了大半天,两人都饿得腹中直叫唤,慕绾绾更是出了一身的汗,脸被晒得通红。 回到乔家,乔明丽乖巧伶俐的将药材拿出来去水井边洗干净,慕绾绾则去看乔老三。 今儿乔老三的气色更好了一些,说话里也多了几分中气:“听你二娘说,你采药卖了钱,阿爷让明丽跟着你进山,你们两个女娃子,可得注意着点安全,山上野兽多,”顿了顿,又补充:“人心隔肚皮的,坏人也不少,那山里,能少去就尽量少去。” “也只能去到冬月。”慕绾绾摇头:“等天冷了,再去就没药了。” 乔老三垂眸:“没就没吧,有明渊在,总不能饿死咱们爷俩。” “说到大哥,有件喜事要告诉爹呢。”慕绾绾最看不得乔老三郁郁寡欢,她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我那天上山运气好,挖了几根人参,今儿去镇上卖了一根,得了二十两银子。我没告诉家里人,爹,这笔钱,我打算留给大哥读书,我已经给了大哥十两,还在镇上打听了一下,都说那修文学馆不如明阳学馆,我跟大哥商量好了,大哥去明阳学馆念书。爹,你高不高兴?” “人参?那很贵的!”乔老三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卖了二十两,那不是……那不是……” 慕绾绾连连点头:“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够大哥读几年书了。” 乔老三眼中猛地就涌出了眼泪。 儿子的心愿,他这个做爹的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身体健全尚且能让孩子读书,后来便成了乔明渊的拖累,他也自责过无数次,如今万万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乔明渊念书。 他心底激荡异常,情绪起伏时便连连咳嗽。慕绾绾给他顺了半天气,他才缓过:“绾绾,多谢你啦!” “爹别这样说。”慕绾绾摇头,真心实意的开口:“大哥帮我脱了奴籍,又让我留在乔家,我心里把你们当家人,总说谢来谢去的,我听着心里难过。” “好,那我以后不提。”乔老三忙道。 他半生沉浮,深知有些恩情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表达,埋在心底日后回报方是正理。 他慢慢平静下来,欲言又止的开口:“你卖人参这个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谁都没说。”慕绾绾摇头:“我怕说了,这钱就要被阿爷他们拿走,供乔明鹤读书。我给了大哥十两,自己留了十两,打算等不能卖药了,就做点小生意。还有,爹的身体需要调养,我留了两根人参给爹,赶明儿去镇上买只乌骨鸡来炖点汤给爹喝。将来爹站起来,也能帮上我的忙。这些都是要钱的事情,我得事事打算着。” “不不不,不要给我,你把那人参卖了,换成钱给明渊留着。我不打紧的。”乔老三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他拍拍自己的腿:“这腿早就废了,别为了我这个废人再拖累明渊。” “那不行。”慕绾绾低声说:“爹,你要是真疼明渊,就早点好起来。” 乔老三被这话梗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慕绾绾收拾了碗筷,这日没有急着喂乔老三吃药,她将轮椅推过来摆在床前,出去请乔老二帮忙,两人合力将乔老三从床上移到了轮椅上。她推动轮椅,将乔老三从三房的主屋里推了出来。 经过乔明景改造后,轮椅好用了很多,只是对慕绾绾这种肥胖的身体而言,推起来还是吃力。 乔老二要帮忙,她拒绝了:“二伯,你快去吃饭吧,我推我爹出去走走。” 乔老二争不过她,只得搔搔头:“你不吃?” “不了,我要减肥。”慕绾绾下午在山上也没吃什么,她如今在喝减肥药,适当的节食能瘦得更快,她打算晚上回来后去实验室的冰箱里拿黄瓜和苹果吃。 这是乔老三病了多年来第一次出门,从乔家的院子里出来,外面夕阳的余晖还剩一点红挂在天空上,他让慕绾绾停在河边,风柔柔的落在自己身上,远处的树郁郁葱葱,乔老三的目光痴痴的看着天际,最后,将目光落在清水河边的稻田里,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收稻米,匆忙的身影,让乔老三更恍惚。 不时有人走过两人身边,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坐在轮椅上的乔老三。 “老三!” 有人惊呼:“你好啦?” “你站得起来?” 乔老三忙堆起笑跟乡亲们说话:“劳大家记挂,好了些许,儿媳妇孝顺,推我出来透透风。”说话间,目光在慕绾绾身上转了转。 众人这才纷纷惊觉,原来是乔家这个丑媳妇的功劳。 大家的目光落在乔老三身下的轮椅上,有人奇怪的伸手摸了摸:“这个小车倒是好看得很,是你家明渊自己做的吧?没牛拉还能动,精巧!” “这叫轮椅。”出来跟大家说说话,乔老三鲜见的有精神,说着这话时,他胸膛微微挺起,似乎很是骄傲:“明渊做了一个晚上,才做出来,也多亏了明景帮忙,用滚轮调了一下,推起来省力。”他侧身,指了指靠背上的那两个把守,推这里就能动。 跟他说话的人尝试了一下,越发啧啧称奇。 大家少不得对乔明渊多加赞赏,让乔老三听得一阵心花怒放。 这会儿大家都赶着吃饭,乡亲们告别了他各自归家,离去时三三两两嘀嘀咕咕,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自然也在可惜乔明渊如此人品,偏生娶了慕绾绾这样一个媳妇儿。 慕绾绾这几天都听得多了,早就麻木,乔老三却沉下了脸。 外人不知道慕绾绾是个多难得的姑娘,他实在无力解释,让慕绾绾推他回家,一边走,他一边说:“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明渊没有看轻过你。” “我不介意。”慕绾绾笑:“日子还长,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乔老三点点头,心中却计较着等乔明渊回来,他得问问明渊,总不能老是让人家说三道四。 吃了药,乔老三睡着后,慕绾绾照例给他输液,等拔了针头才回自己的房间。 吃了个苹果,涂了药,怀揣着对明天的满心欢喜,慕绾绾沉沉的睡下。 第二天,照例是要去镇上卖药。 乔老二要上整天的工,赶着牛车去诸多麻烦,昨儿晚上就决定他以后早点出门,走路去镇上。乔明丽要留在家里将昨天采来的一些药洗好晒干,不能跟着去。慕绾绾背了背篓去镇上卖药,需得搭牛车,一趟就得几个子儿,白氏不愿意花这钱,知道那药能卖多少,心里有了底,说什么都不准李氏再跟去。 李氏最终不能成行,只得眼巴巴的看着慕绾绾坐上了牛车。 到镇上时,天已大亮,慕绾绾卖了药后,就直奔码头跟乔明渊汇合。 第033章 报名 乔明渊已紧张的等了半晌,他今天穿了于氏帮忙做的新衣服,特意洗了澡,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精神气看起来很好。原本就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此刻才有了些许少年人的稚气,他时不时的捏捏衣角,拉平身上的皱褶,模样让慕绾绾忍俊不禁。 “绾绾,你笑什么?”乔明渊见她发笑,不肯再动一步:“是不是我穿得太奇怪了?” “不奇怪,不奇怪!”慕绾绾赶紧拉他:“你长得好看,这样穿真正就跟学馆里的那些学生们一样,我方才是想,等你将来读书做了大官,不知道多少闺阁小姐要为你倾心呢。” 乔明渊松了口气。 他跟着慕绾绾,见她圆圆的身子蹦蹦跳跳的走在身边,嘴角抑制不住的欢喜:“我有妻室,没人会为我倾心。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慕绾绾没听见,她径直就往前冲,快到学馆时,要经过王大婶的莜面摊子。 她笑嘻嘻的拉着乔明渊过去坐:“大哥,今天出来得急,我没吃早饭,你陪我吃一碗莜面我们再去学馆!” “好。”乔明渊见她欢喜,忍不住也高兴:“大神,要两碗,多要浇头,对啦,再加一个鸡蛋。” “加两个!”慕绾绾豪气冲天:“我们有钱!” 两人幼稚的举动惹得王大婶频频发笑,这会儿正是早晨,她的摊位上人不少,她招呼两人自己坐,又忙着转身去下面条,两人等了一会儿,热腾腾的莜面总算端到了跟前。乔明渊照例是将面先给慕绾绾,替她倒了酱油和醋,又要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慕绾绾,慕绾绾赶紧阻止了他:“大哥,我吃个半饱就行,我最近要减肥,吃不了那么多。” “减什么肥?”乔明渊眉头一皱:“不吃饭,把自己饿瘦?” “也不全是。”慕绾绾不想透露自己的实验室,模棱两可的回答:“还要多做一些活儿,出出汗,慢慢会瘦下来。” “你站起来。”乔明渊忽然说。 慕绾绾依言站起,他围着她转了一圈,回头按慕绾绾坐下,搔搔头:“好像是真的瘦了一些。”可说话间,那鸡蛋还是落在了慕绾绾的碗里:“要做干活儿才能减肥,不吃饱怎么会有力气?快吃,不许跟我倔!” “好吧。”拗不过他,慕绾绾也懒得推脱。 乔明渊得逞的一笑,低头吃起面来。 他吃东西很快,然而动作很轻,带着几分读书人的矜持和优雅,并不像乔家那几个男人一般往嘴里扒,一碗面吃完,双手捧起碗喝汤,也是一口是一口。 慕绾绾觉得,他的骨子里就不是庄稼汉,这样的人,更适合坐在学堂里意气风发的读书,更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大官,手拿白笏,指点江山……她对自己的目标更坚定了几分,快速吃了面,起身去付钱时,才发现一个困窘的地方,她身上没有散钱,只有昨天得来的一锭银子,王大婶找不开。 最后还是乔明渊给的面钱。 慕绾绾脸都羞红了:“大哥,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请不请的。”乔明渊摸摸她的脑袋:“快走,报了名,你还要赶着回村!” 到了明阳学馆,明着是到要开学堂的时候,前来交束脩的人却不多,笼统不过四五个人。先生还没来,几个人都在四下散等,大多是家里的长辈陪着来,慕绾绾作为唯一一个女人就显得格外突出。那等着的几户人家眼光不停的落在两人身上,似乎是在打探什么。 乔明渊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慕绾绾倒没觉得什么,她满脸堆着笑,带着乔明渊过去跟人搭讪。 “大哥,你也是第一次来学馆吗?” “嗯。”被她答话的少年看起来只十四五岁,被人叫大哥,羞囧得满头都是汗:“我,我是从蒲山村来的,你们是哪里来的?” 乔明渊做了个揖:“我是下河村人氏,姓乔,名明渊。” “我叫董路。”这人也赶紧回。 说话间,旁边有人噗嗤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搞笑,自己明明比人家老那许多,张嘴就喊人大哥,人家有你这么大的妹子吗?”停了停,又转向乔明渊:“喂,兄弟,别人家里都是重男轻女,你家里是不是反着来的,女儿吃饭,男儿喝水,所以女儿壮成牛,男孩瘦如杆,正是应了……应了……哈哈哈……” 慕绾绾回头看去,身后站着个滚圆的小胖子,生得白白嫩嫩的,眼睛很是明亮。见大家回头看他,应了什么他没说出个名堂来,自己却笑得停不下来。 冷不丁旁边的男人伸手就给了他一个响豆,弹得他脑门通红。 他大怒转身:“沈秋池,你做什么?” 弹他的少年老气横秋:“夫子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言废人,你左耳进右耳出,一根肠子通到底,都学到茅坑里去了是不是?” 两人打打闹闹,看得出是旧识,且关系很好。 那叫沈秋池的少年转过身来,对慕绾绾做了个揖:“姑娘莫跟他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他没什么坏心,就是素来心直口快,你不要往心里去。” 慕绾绾一笑:“没关系。大家都是胖子,我是牛,他也是。” “额!”那小胖子一口笑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沈秋池见他吃了个闷亏,转过头去拼命的憋着笑,才转过来对乔明渊说:“你也是来学馆报名的?是想走读还是住宿,从下河村过来的话有点远,我建议你住宿。” “我住在镇上,走读即可。”乔明渊对他颇有好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插上了话。 那胖子不甘被忽略,上前一把搂住乔明渊:“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林则惜,是镇上开杂货铺子的,我家的铺子叫来买记,以后想吃什么跟我招呼一声,十文以内随便你选。我跟沈秋池都是明阳学馆里的学生,我是大前年来的,他是去年来的,不过,我们都是一个级。学堂里统共就三个级,分别是甲、乙和丙级。丙班都是小屁孩儿,整天叽叽喳喳的特没劲儿,刚启蒙学什么都稀奇得很。乙级就是普通班,甲级就厉害了,可以去参加科举。大家水平都不一样。”他拍拍胸脯:“像我,就是班里水平比较高的。” “要不要点脸?”沈秋池讥笑:“你乙级下都学了多少年了,心里没点数?” “滚滚滚,我那是让着他们的!”林则惜撞他,满脸不服气。 这人性格是真开朗,说话嗓门也大,一开始跟乔明渊说话的董路胆子小,被吓得往大人身后缩了缩。 林则惜看见了,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小子。放心,我家里杂货铺子里什么都有,我不吃人!” “我我我……”董路一听吃人二字,脸都吓白了。 他家人讪讪的笑,知道以后都是同窗,不敢得罪了谁,怕给自家二字添麻烦。 董路求救不得,眼巴巴的转向乔明渊。 乔明渊不动声色的伸手,将董路从林则惜的爪子下拉到自己身侧,他微微一笑,片刻之间,这几人的情况他已大致了解,他只管捡着自己感兴趣的问开朗热情的林则惜:“林兄,我和董路都是第一次来,分级的话,要怎么个分法?” “考试呗。”林则惜满不在乎的挥挥手,眼珠一转,从自己的袖子里拿了包东西出来,递到大家跟前:“一会儿报了名,先生会出题考你们新来的,然后定级。来来来,也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到,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原是一包蜜枣。 沈秋池毫不客气,从纸包里拿了东西就往嘴巴里放;乔明渊略一犹豫,伸手取了两颗,道了谢也跟着吃了起来。林则惜见他不生分,眼睛都笑弯了,格外开心。董路怕他不敢主动拿,被他硬塞了两颗蜜枣在手心里,才忐忑不安的嚼了起来。一小包蜜枣很快见了底,这家伙又变戏法一般的,再掏出一包瓜子。 慕绾绾满脸汗颜,她可算是知道这林则惜是怎么胖成这样的。 “妹子,你也吃呀!” 林则惜转头见慕绾绾动也不动,他早将方才嘲笑人家的事情忘到了脑后,笑眯眯的将瓜子递上来。 “我不吃。”慕绾绾抿唇:“我要减肥。” “减肥?”林则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跟你说,减肥一时爽,反胖泪两行。我先前也被我娘逼着减过,瘦下去五斤转头就胖起来十斤。你要是能减成功,我把瓜子壳吞下去!” 慕绾绾眯眼:“真吞?” “比真金还真!”林则惜豪言壮语。 沈秋池在一旁闷笑,他看一眼慕绾绾又看一眼林则惜,他家里也有姐妹,女人爱美的决心他最清楚不过,这个赌十之**林则惜要输,他素来喜欢看好友倒霉,半个字都不提醒。 几人磕着瓜子说话,乔明渊已差不多将学馆的情况摸了个明白,最后一把瓜子下肚时,学馆的先生总算来了。 大家忙端端正正的站好,先生经过几人身边,在林则惜跟前站定,瞪圆了眼睛骂他:“林则惜,你又嗑瓜子,去去去,给我拎着扫帚来将地上的瓜子壳扫干净,扫不干净,看我不打你戒尺!” 第034章 新朋友 “夫子,沈秋池也嗑的!”林则惜举报。 夫子理也不理,径直去座上坐了,沈秋池忍不住笑。林则惜骂骂咧咧的半天,还是进了学馆,不多时拎了扫帚出来,认命的将地上的瓜子壳扫了。那边,几人早已排上了队,开始逐个报名缴束脩。他唉声叹气的可怜模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想到这以后都是同窗,这小胖子为人不赖,乔明渊冲慕绾绾招了招手,让她替来排队,自己则挽了袖子上前帮忙收拾了一番。 林则惜笑道:“够义气,你这兄弟我认了!” 等两人扫完了地,恰好也到了乔明渊。他先去交了束脩,先生便问:“先前有读过书吗?” “只在家乡私塾学过,认得一些字。”乔明渊低声答:“偶尔也在学馆外听过课。” 先生便考教他。 考的内容很简单,《幼学琼林》基础知识,这个乔明渊最熟悉。他算得上对答如流。只是在在考教释义时,他便有些回答不上来,从前乔老大教他并未太用心,他会的那些,基本都是从学馆外站着听来的。最后是考对子,这是最难的,乔明渊自然对不上。最后,先生给他定的是丙上,去的是丙级班。 董路也是第一次来,不过,他的基础比乔明渊好很多,对子也能对几个简单的,定了级是乙级下。 如此一来,董路跟林则惜和沈秋池都去乙级班,乔明渊却得从丙级学起。 丙级里都是娃娃居多,林则惜说他要去做娃娃兵里的大哥大,被沈秋池及时喝住。 沈秋池仔细看着乔明渊,生怕林则惜的话戳了他的自尊心,却见乔明渊淡然的笑:“我基础本就不好,去丙级班也是当然。”他抬头,目光却有飞扬的神采:“不过,沈兄不用担心,最多两月,我便能去乙级班跟你们相聚。” “好,那我们在乙班等你!”林则惜立即大声说。 几人相视而笑,说不出的高兴。 报了名,就算是同窗。他们几人只董路是家里长辈陪着来的,他和沈秋池要住宿,家里大人忙里忙外的将东西放到后院后就回去了,几人相约去买笔墨纸砚。 乔明渊不去:“我已买了这些,码头那边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也好,左右明天就可以见到。”沈秋池笑着说:“明渊,你明天早些来,别错过了早读课。” 乔明渊一一答应,带着慕绾绾跟几人告别。 回到码头,时间已快中午,慕绾绾得回去了,乔明渊再三嘱咐她照顾好自己,领她去坐牛车,两人在镇口挥手,车上的人就都笑了起来,还是上次遇到的陈四婶子:“到底是新婚啊,这好得蜜里调油的,隔两天不见就想得慌。哪像我们老夫老妻的,十天半月不碰头,还落得个眼前不烦耳根清净!” “四婶子哪里老啦!”见人说人话的本事慕绾绾自问不差,她脸皮也厚,这时候该是娇羞低头,却又不肯无端让人拿她取乐。这些人个个都是她配不上乔明渊的心态,明里暗里都替乔明渊委屈,她有时候想起来免不了憋屈,当即堆起笑:“我刚嫁到下河村来,人都说村里一朵花,落在陈四家……” “哪有!”陈四婶子脸颊发烫,被人夸奖总归是高兴,眼角止不住的笑意。 “婶子今年有三十了吗?”慕绾绾又问。 陈四婶子年轻时长得好看,如今上了年纪也不怎么出老,然而四十铁定没跑,慕绾绾故意说小了很多,果真让陈四婶子很高兴:“哪有那么年轻,都四十好几的人了!” “真看不出来!怎么保养的?”慕绾绾一句接一句,很快就将话题转了过去。 直到在下河村下牛车,一车的女人都想不起要打趣她,反而都跟她熟悉了,纷纷邀她:“明渊家的,得了空来我家里坐,婶子教你绣花,给明渊做件衣服纳个鞋底的,男人才会把你放心上!” “好勒!”慕绾绾一一答应。 进了乔家,白氏早已眼巴巴的围了上来:“卖了多少?” “九十文。”慕绾绾说着,将兜里卖柴胡的钱给白氏:“我坐牛车用了八文,其他的都在这里。” “两背篓呢,怎么才九十文?”白氏有点生气:“那掌柜的是不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去,变着法子克扣啊?” “没有。”慕绾绾摇头:“走的时候阿奶看过,只装了比昨天多一些,邱掌柜的价格给的很公道。” “行吧。”总归是一笔进账,白氏掂量着手里的银钱,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一天九十文,一个月怎么说都不会少于二两银子,只是这一天一来一回八个铜子儿的车马钱,想想着实有些心疼,她道:“就一背篓药,能重到哪里去,明天走路去镇上。” “没问题。”慕绾绾好笑的看着她:“反正鞋子走坏了,阿奶得给我做新鞋。” 白氏顿时呛声。 这么大的个儿,要是天天走路去镇上,那鞋子哪经得住磨?一个月少不得要给她做两双,两双鞋子的价格,可比车马钱贵多了。 她哼哼唧唧的转身:“我没得空给你做,反正都是你挣,自己看着办。” 慕绾绾懒得跟她争论,回了三房。 当天下午,她照例去山上采药,乔明丽跟着,两人挖了一些柴胡后,按照邱实的需求,又挖了一背篓的蒲公英,另有一些艾草,背回来在院子里晒着。于氏过来帮她清洗药材,小声跟她说话:“你阿奶下午去了一趟上河村。” 慕绾绾顿时觉得背脊一抽,她停下手:“去干吗?” “先前明渊还在家的时候,你白家那姊妹不是来家里闹了一处,那天在堂屋,明渊还跟阿爷吵架来着?”于氏笑道:“当时就说定了,白家那边由你阿奶去说,总归都是姓白的,一家人,说起来大家彼此留点情面,不至于撕破脸皮。你阿奶下午就是去办这事儿。” “办得如何?”慕绾绾抿唇,白家那母女两会轻易放弃这块肥肉才怪! 原来她说不好乔家什么想法,如今她能生钱了,乔老爷子才不会放了她这颗摇钱树,她算是有恃无恐,心里并不慌张。 于氏怒了努嘴:“还能如何,自然是办不成。听说白家你那前婆婆死咬不松口,是要赖上乔家了,谁的话都不依。阿奶气了个半死,回来就一直骂,你一会儿小心些别去触她的霉头。刚刚明丽回来,我都让她别出家门了,省得阿奶又打她。” “好。”慕绾绾点头:“多谢二娘提点我。” “都是一家人。”于氏轻笑:“说什么谢不谢的。” 两人齐心协力洗了药材,就放在院子里晒上,白氏果真骂骂咧咧的从堂屋出来了,她一见到慕绾绾就骂:“贱人养的贱种,一家子腌臜玩意!” 慕绾绾权当听不懂,抬头笑眯眯的“提醒”白氏:“阿奶,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要是明鹭那小子,你只管揍一顿出出气就好。” “我明鹭乖着呢!”白氏鼻孔都快朝上了天。 慕绾绾道:“不是明鹭啊?看来是我想错了,明丽跟我挖了一下午的药,没在阿奶跟前晃,肯定不是她惹阿奶不高兴。要不然就是四房的两小子?明强和明琦才几岁,阿奶总不会跟两个娃娃计较?”白氏被她一番挤兑得脸色难看,张嘴要骂,她已转了话:“阿奶别气,今儿我们挖的药比昨天还多些,明天送到镇上去卖,给阿奶换点白面回来,阿奶就什么气都消了。” “就你话多!”提到银子,白氏只得咽下到嘴的怒骂。 她去上河村走了一趟,请了自己的兄长去跟白冉氏说道,别来乔家蹭吃蹭喝,可那白冉氏当真不是省油的灯,一直装作听不懂,还可怜兮兮的跟兄长哭诉,说她跟白莉莉相依为命,幸好得慕绾绾心善将她当亲娘来养,总算没白疼慕绾绾一场云云,话里话外都是一句话—— 乔家,她赖定了! 白氏是带了礼物回的娘家,事情没办成,少不得要被乔老爷子啰嗦,要是从前,她定然要拿慕绾绾来出气,如今却只能作声不得。 憋屈啊! 白氏在慕绾绾这里发作不得,大房的李氏素来是她的心头宝,从不责骂,二房的于氏如今天天跟着她编草席,人又勤快,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让人无话可说,她也只能拿四房的罗氏来撒撒气。 “罗氏,你又偷懒!” 白氏叉着腰在院子里一阵吼:“你二嫂不得空,让你做个饭你都能偷奸耍滑,真是造了什么孽,老四娶了你这懒婆娘!” “娘,我哪有!”罗氏委屈。 紧接着就是白氏一阵气势汹汹的数落,直说得罗氏连连叫屈,慕绾绾早已不耐听这些,回了三房去给乔老三看病。经过这几天的积极治疗,乔老三好了很多,已能自行在床上坐立:“绾绾,你给我吃的这几副药效果很好,过去几年都没有如今轻松。”他说着话,抬起自己的手背,眉头微蹙:“就是有点奇怪,我这手掌上多了几个红点,按下去还有些疼。” 那是输液的针眼,慕绾绾每次扒了针都给他按压,但难免会留下印记。 第035章 争取利益 慕绾绾顺势笑道:“爹觉得轻松,证明身体在自我修复,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爹这是在好起来呢!” “能好起来就好。”乔老三仍旧纠结于自己的手:“就是这手……” “这是针灸的痕迹。”慕绾绾眼皮都不抬的撒谎:“每天爹喝了药睡着,我都给爹扎针的,等爹不再咳嗽咳痰,饮食正常了,我还要再给爹在腿上扎扎针,让爹能站起来才是真的医好了。” 乔老三这是心病,病根在腿上,那腿一天站不起来,他的病就一天不会好。 乔老三闻言一愣:“我还能站起来?” “为何不能?”慕绾绾抿唇:“爹只是残废了左腿,右腿还好好的,当然是能站起来,只是以后少不得要用得上拐杖。至于爹想跟常人一样行走,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我可以画个草图,等明渊回来,让他帮你做一条假腿,穿上衣裤,便跟常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当真?”乔老三激动得双唇都在抖。 他一辈子最为珍视的东西都被上天无情的夺去了,难道他还能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慕绾绾肯定的点头:“爹就放宽心,好好的吃药,吃饭,睡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乔老三已是老泪纵横。 他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就是这双腿拖累了他的明渊,如果还能站起来,至少以后他不会成为明渊的拖累…… “绾绾,你真是一个好姑娘,我们明渊娶到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村子里的人不知道情况,对你不住……”他一边哽咽一边擦泪。 慕绾绾递给他手绢,柔声宽慰:“爹,我不在意这些的。你和大哥对我很好,我只想报答你们,那些人对我不重要,他们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你也别会他们的话伤怀。这样的话,你以后都不要再提,日子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总会知道的。” 乔老三点头:“自从你进了家门,我如今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明渊能读书,我好起来,他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家里,将来要是能考个功名,那便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乔老三就是再不济,帮着你打理一下家里还是能的,以后,咱们爷三相依为命。” “好。”慕绾绾笑着应下。 因给了乔老三希望,从三房出来,慕绾绾倒真的着手认真的规划一番自己的事业。 光靠采药卖药,日子必定不能长久,她得有更为具体的计划。 今天公中的活儿是于氏在做,这会儿已经在灶房忙开了,慕绾绾心事重重,进了灶房帮忙,于氏立即凑了过来,有些忧心:“绾绾,你昨天开的药我吃了三次了,今天起来下了些黑血,不打紧吧?” 慕绾绾眼睛明亮:“肚子疼吗?” “不疼。”于氏摇头:“就是腰有些酸胀。” “那不打紧。你这个月月事刚走不久吧?”慕绾绾问。 于氏嗯了一声:“才走两天。” “这是之前淤血没排干净,会连续出几天血,之后,你就清爽多啦。”慕绾绾道:“那药继续喝着,晚上,让明丽给你烧些热水,丢点艾草和姜片一起泡泡脚。” 于氏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好。” 她不好打击慕绾绾的信心,摇摇头,心中暗想,就当做是给孩子练练手吧,左右她这幅身体也是坏了很久,不至于一副药就吃垮了。同时,又想起昨天问诊的时候慕绾绾那笃定的诊断,慢慢的又升出几分希望。这份复杂的心绪,让她实在开不了口拒绝。 晚饭过后,慕绾绾没着急走,她认真的跟白氏说:“阿奶,明天卖了药材,我想在镇上给我爹带只鸡回来。” “那得多少银子?”李氏一听就肉疼:“肉可不便宜呢!” “今天问过了商铺的人,要不了多少,一百来文。”慕绾绾道:“我今天和明丽挖了不少药,明天应该能卖不少钱。” “败家子!你这才赚了几个子儿,就想着大手大脚了?”白氏啪的摔了筷子:“家里连肉都吃不起,还想买只鸡,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阿奶,我用卖药的钱买。”慕绾绾素来不是个好欺负的主,问白氏一声是出于尊重,不管白氏同不同意,这钱她都用定了,她笑道:“我辛辛苦苦上山采药,这几天卖了药,也都悉数给了公中,要是我连用个一百文钱的事儿都做不了主,那这钱我不赚也罢!左右公中的活儿二娘和四娘忙不过来,我以后懒得出去抛头露脸吃灰尘,就搁家里做家务,还省心了。” “那不行!”李氏立即反对。 慕绾绾赚钱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才几天,就给家里带了不少银钱了,按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个月家里至少是一两银子的稳定收入,加上其他几个人的,一个月二两银子,别说在下河村,就是搁整个清水镇外的村落也没几个人家比得上。 这是家里富足的保证,大家都心知肚明,白氏沉下脸:“你卖药的钱也是公中的钱!” “家里没分家,谁赚的都是公中的!”乔老大在一旁帮腔。 慕绾绾笑道:“我没说不是公中的,公中要用,我也没说不给不是?这几天卖了药,哪一次不是直接给了阿奶的?” “你知道就好!”白氏哼哼。 慕绾绾不理她,继续说:“大伯在私塾教书,得了束脩,给了公中一部分,剩下的可以自己支用;从前二伯和二娘在码头上卖饭,每个月交给公中一定数额,自家要开销得留一点。四叔和四娘平日里都在家干活,四叔闲来去做货郎,也是交给公中一部分,自己留一部分。走遍全村不分家的人家,哪家都是如此,毕竟除了大家,各自都有小家要养,没道理到了我们三房,就什么都是公中的吧?明渊在镇上做工,工钱已经让大伯去领,大伯挂心公中,到时候定然全额交给阿奶。我们三房已经有了明渊上缴公中开销,按照道理来说,我赚多少都该是我们三房自己用才是,就是走到族长甚至是里正跟前说道理,也是这个理儿。” 乔老爷子原本闷声不吭,闻言抬头凌厉的瞪她一眼:“一点家务事儿,还能闹到里正跟前,你是怕乔家的笑话还不够多?” “我是打个比方,这不是阿奶……”慕绾绾笑容一收,顿时就委屈上了:“阿爷怕丢脸,我就不怕了嘛?” 于氏素来在这种时候都是沉默,乔老二也同样如此。 不过这一回,乔老二开口:“爹,明渊媳妇说得也不错,如今三房两个人营生,钱都给了公中的确不妥当,说出去,肯定会有人说乔家苛待小辈。” “他们敢!”乔老爷子生气。 罗氏眼珠一转:“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说什么,咱们还能拦得住不成?再说,三房现在的确是两个人赚钱,自己没昧下一文,这搁哪儿都说不通,没道理一家子都让两个小的养着的道理不是?” 话音刚落,乔老四就拉了拉她,示意她别说了。 罗氏不肯,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件事她自有主张。 慕绾绾是个有主意的,要是三房这次在白氏这里打开了一个缺口,有样学样,以后他们四房要做什么,也好开这个口! 有人帮忙说话,慕绾绾索性就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我爹身子不好,家里总说三房拖累了大家,可说到底是欠了银钱还是欠了米钱?我爹一天三顿还比不上明鹭的饭量,要说银钱,几年来连一副药都没得吃,用不了家里几个子。大伯和大娘总拿这个来说事,明渊感恩,工钱全给了公中也无话可说。可我爹如今好起来了,三房又多了张嘴巴,总不至于连口饭都让三房的人等着旁人来赏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谁又当你们是要饭的了!”乔老爷子砸了筷子,他脸色难看,一双眼睛凶神恶煞的瞪着慕绾绾。 慕绾绾道:“什么都交给公中,要用钱时,还得看脸色,明明是自己赚来的钱,整得跟讨饭的有什么区别?那好,这钱谁想赚谁赚,我自己用不到一分,我还赚它干嘛?” 这是实话! 乔老爷子闷闷的抽着旱烟,眉头拧得很紧,他在思考慕绾绾说的话。 最为害怕的当属乔老大和李氏。 如今明眼人都知道,乔家最赚钱的就是三房这两小孩子,乔明渊的工钱他去领这是说好的,原本按照计划,慕绾绾的也得全数上交才能合他的意。 可真把慕绾绾逼急了,她不肯再去采药,这笔钱不是分文都无? “你到底想怎样?”乔老大不耐烦的拧着头发。 慕绾绾把眼泪一擦:“我每次赚多少阿奶和大娘都心里有数,我如今要管着我那生病的爹,总不能什么都不留给我。以后,明渊的工钱照例是大伯去领,我这边赚来的,阿奶给个数目,我交给公中,其他的我们三房要自己支用。” “按照你这个说法,三房以后是不是都不用在堂屋吃饭了?”李氏翻着白眼冷笑。 第036章 按月给钱 慕绾绾立即狐疑的扭头看她:“那按照大娘的说法,其他人交了公中,就没在公中吃饭了?” 满屋子的人顿时都沉默了下来。 是啊,没道理对其他房是一套标准,对三房又要用另一套,就像慕绾绾说的,传出去,乔家苛待小辈,这名声着实不好听! 李氏狠得牙痒痒:“牙尖嘴利的丑丫头!” “我是丑,又不是傻。”慕绾绾捂住脸又要哭:“难道在大娘的眼里,丑就是原罪了吗?我爹娘生我下来就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 于氏这次听不下去,她叹了口气:“爹生娘养,谁也怪不来的事情,大嫂,你这话有点过分。” 如此一来,倒成了李氏的不是! 李氏气得够呛,索性抱着手退到一边,气冲冲的拉着乔明鹭回了房间。 屋子里气氛压抑,四房那两个小孩子有些害怕,乔明琦哇的哭了出来,缩在罗氏的怀里:“娘,我害怕……阿爷好凶,阿奶好凶!” 乔明强嘴上不说什么,小身子却也直往乔老四的怀里钻,一双眼睛湿漉漉又恐惧的看着乔老大。 屋子里顿时闹哄哄的。 乔老爷子被吵得一阵头疼,他猛地一拍桌子:“我还没死呢!容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一个个的都吵着闹着,这家像什么样子!” “阿爷,这可怪不得我,还不是大娘……”慕绾绾哭着说。 白氏怒道:“你个小孽畜,还敢攀咬你大娘,她是你长辈!” “你闭嘴!”乔老爷子猛地抬手一指白氏,他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疼,气不打一出来。 跟白氏夫妻几十年,儿孙满堂,他第一次觉得白氏简直不可理喻,好好的事情愣是让她弄成了这样,他还得憋屈的给白氏收拾烂摊子。慕绾绾一个月赚个二两银子没问题,支用个一百文又算得了什么事,这下好,人给整怨怼了,让他左右为难。他思来想去,三房如今跟从前不同,且不说老三渐渐好起来,他对这个儿子的亏欠心是有的,也明白从前的事情,多少让乔老三寒了心,总不能还让三房两个孩子也寒了心。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乔老爷子在处理家务事上,素来喜欢打个巴掌给个糖:“你是长辈,做事要公正些,家里才会和气。老三还病着,如今好起来是要补补,你咋不知道体谅一番孩子的孝心,这些年饭都白吃了!”说罢又转头:“绾绾,你阿奶管着一大家子人的吃用,对银钱难免计较得多些,你别往心里去。” 慕绾绾毫不动摇:“我没跟阿奶计较。不过,话说分明,对我们三房对大家都好,总这样吵下去,迟早会丢大家的颜面。” “那你说,你每个月给多少?”白氏被乔老爷子训了,多年夫妻,她最懂得顺着台阶下。 慕绾绾想了想:“我一个人挖的药能卖六十文到八十文之间,如今是明丽跟着我一起,一次能卖个一百六十文到一百八十文。不过,卖药是靠天吃饭,我不能保证天天都能挖到药卖钱。” “这是自然。”这个道理乔老爷子也懂。 慕绾绾继续说:“折中一些,不管能不能每天卖出去药,一天就算个一百文钱的收入,一个月下来是三千钱。如今大家都是交八成到公中,我也按照这个份额交,只是明丽还小,我没理由亏了个小辈,二房那边,二叔在码头上做工,钱是给了公中的,明丽这部分理应给二房自己用。这样,我每个月交二两银子到公中,另交二百文做伙食钱,其他的,由我跟明丽自行分配。” 一个月二两,虽不是全部,那也不少了! 白氏稍稍满意了一些,撇了撇嘴,没吭声的看向了乔老爷子。 乔老大暗暗在心里盘算,那两百文钱不提,每个月二两银子落在公中,基本都是给他们大房的,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如今慕绾绾挖药是看着赚钱,可他读书人知道,山中多变,这药以后会越来越难挖,并不一定每个月能有这个收入。 他眼珠一转:“那你要是赚不到二两银子呢?” “赚不到,我自己会去想办法。”慕绾绾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心中盘算一番就说:“大伯要是不放心怕我食言,大家写个字条也没什么。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我每个月只给公中这些,我赚少的时候不亏公中,赚得多的时候,有些人也别眼红。” 赚得多?乔老大是不信的,一个小丫头,卖个药已经比村子里很多人能赚了,还能去哪赚更多,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再则,乔老大终究是个读书人,隐隐有些傲气,他冷哼:“谁会眼红你,你就是一个月赚十两那也是你的本事!” “如此最好。”慕绾绾其实担心的也是这个,她笑:“口说无凭,大伯写个字据,免得将来有人翻脸不认人。” “够了!”乔老爷子听不下去,他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都是一家人,商量点事还要写字据,算这么清楚比外人还生分!我乔青云说话算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以后三房每个月交二两银子上来,那二百文的伙食钱也不必给,家里还不缺你这口饭。不过,明渊媳妇,你丑话说前头,我今儿也把话搁这里,定额的事情是你说的,以后赚多的时候我们不贪你一文,交不到二两银子的时候自己需想办法!” “好。”慕绾绾松了口气。 按照她对乔老大夫妻的了解,这事儿最好还是写个字据,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可转念一想,逼得太紧,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再则,她刚刚来乔家,传出去逼迫长辈的名声,对她也不好。 事情敲定,她心情大好,帮着于氏将碗筷抬到灶房去,忍不住哼了小曲儿。 于氏有点担忧:“绾绾,每个月二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你一个孩子去哪里赚那么多?马上天就冷了,到了冬天,山里是没药的。” “二娘不用担心。”慕绾绾扬起笑脸:“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对了,方才我说的要跟明丽分钱,这话不是唬着阿爷和阿奶的,每个月赚来的钱,除了公中的,我给明丽分三成,你看如何?” “她一个孩子没什么本事,跟着你学点东西就行,钱不钱的就不必提。”于氏不要。 乔明丽还跟在她身前,不像慕绾绾要养家,就是要备嫁妆也得由他们夫妻二人来攒,万万没有要三房两个半大小孩帮忙的道理。 于氏心里清楚,慕绾绾这是念着他们也不容易,想帮衬他们呢! 慕绾绾笑道:“本事要学,钱要分,明丽付出了劳动的,理应得到回报。” “那一成吧。”于氏见她铁了心要给,想了想才勉强开口:“另外两成,权当是给明丽交的学徒费,让她拜个师。” “那就两成。”慕绾绾笑道:“不瞒二娘,这药材的生意我做不久,等天气冷了,我要琢磨着做些别的,这一成不给明丽,我给明丽入个股,将来赚得多了,再给她分红。”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氏点头。 得了乔老爷子的承诺,对慕绾绾来说意义不同。她先前一直不开展自己的生意,就是担心赚多少都没得用,今天买鸡的事情是个引,没想到得到了惊喜的结果。对她来说,三房能够有自己独立的开支,一切就都完全不同,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事情,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在这个古代,银子比她想的要好赚! 她照顾好乔老三睡下,回到房间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开始研制一些功效药丸。忙碌得浑身都出了汗,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又到了镜子前细细的看自己的脸。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脸上那些脓肿完全消了下去。不得不说,慕绾绾的皮肤底子还不错,消了痘痘的脸上连个疤痕都没有。 脸上不长脓肿,人看起来都舒服了很多! 慕绾绾心里跟开了花儿一样高兴,转头又上了电子秤,数字跳了跳,显示:“76kg。” 短短两天,身上的肥肉就掉了六斤!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不过,那减肥药下得有些猛,得适当删减一些用量,减肥这件事急也急不得。她心里清楚得很,调整了配方后,又反复推敲了一下之前研究的解毒血清,约摸着晚上九点半,又去实验室外的空间看了看自己的药材田。这些天不断补充,那土地上种的东西越来越多。 第一个看的自然是人参,出人意料的,那人参不但没有萎靡,反而长得越发精神抖擞,她扒开泥土看了看,惊讶的咦了一声。 埋在泥土里的人参,似乎长得粗壮了不少? 慕绾绾重新将泥土扒拉回去,又看了看别的药材,几乎每一个都变得更精神,连她放进去的山药也开始牵了繁茂的枝叶,似乎在孕育着下一批果实。难道,这空间还能加速植物的生长不成? 她心中犯了嘀咕,将一颗山药砍断成数截重新种下,打算第二天再来观望后,才从空间里回到床上睡觉。 第037章 山药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去镇上卖药。 上牛车时,发现陈四婶子也是坐的这车。她将背篓放下,陈四婶子看了一眼,笑道:“你这是什么?这么一背篓。” “是些药材。”慕绾绾便回。 陈四婶子听罢,当即就若有所思。 早上这一趟牛车大家都困,上了牛车后,慕绾绾打起瞌睡来,陈四婶子也没多问,各自靠着背篓睡了。等进了城,便都分开。 邱掌柜的见了她,笑道:“你来得倒早。” “都是掌柜昨天定的药。”慕绾绾将背篓放下,递给邱实看她的药材,邱实让伙计拿到后院去晒上,看着她的脸问:“你最近是吃了什么药,脸上的疖子基本都好了,见效倒是很快。” “我自己配的美容方子。”慕绾绾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药膜的功效加上西药作用,效果的确很好。 邱实摸着胡子:“如此说来,你的医术还不错,怎么不走从医这条路?” “没那个本钱。”慕绾绾心中一动:“邱掌柜,你这里缺不缺坐诊大夫?” “你想在我这里坐诊?”邱实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慕绾绾点头,他就笑了:“我这里门店小,请不起坐诊大夫,平日里来的病人我一个人看诊就可以。你要真想看看病,精医堂那边倒是常年都要人。不过,精医堂是大医馆,他们请的人都是资历老的,怕是有点难。” “这样。”慕绾绾不理会他的拒绝,自顾自笑道:“我在您这里挂个诊,病人来看病,些许寻常之症我不必管,若您遇到什么治不了没头绪的病症,便让我试试。所得诊金,我拿七成,您拿三成,如此既不会砸了您的招牌,也不至于让您颗粒无收。” 邱实笑而不语。 钱不钱的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他哪里敢将人命的事情交给她? 再说,从医四十年,他都治不了的病,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法子? “权当是给我个见识的机会吧。”慕绾绾笑得格外真诚,让人不忍心拒绝。 邱实心里仍旧不以为意,好在没完全回绝:“行。” 从百草堂出来,慕绾绾去了一趟明阳学馆。这个时间,学馆正在讲学,她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听着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想着乔明渊的模样,她不由笑出了声。 之后,慕绾绾去了集市,精挑细选的买了一只乌骨鸡,又买了些糕点,想了想,又在市集上逛了逛。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为丰饶的,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大多是一些常见的蔬菜瓜果,下河村里很多都见过,她也基本认得。她特意留意了一下街上的餐馆铺子,见热腾腾出炉的包子煞是好看,买了十个放在背篓里,又逛了一圈,看了看别的商铺,才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意外的又遇到了陈四婶子。 见她买了不少东西,陈四婶子笑道:“哟,明渊媳妇,你这手可真散,买这些怕是得几百文吧?” “我爹病着,想给他补补。”慕绾绾简单的说着,从背篓里摸出一把粽子糖来分给同坐的人,她个子胖占了大地盘,挤得旁人低声碎语,她赔礼道歉:“对不住各位婶子嫂子大姑娘,来来来,吃个糖,别跟我个胖子一般见识!” 乡下人朴实,反而被她弄得不好意思。 慕绾绾人手塞了两颗糖,便转过去跟陈四婶子唠嗑:“我爹那身子骨婶子也知道,亏损厉害,要补起来才能好。” “也是。”陈四婶子家里过得要比一般人富裕一些,得了糖就吃了起来,不像旁人那边舍不得吃,都收着打算带给孩子,她一边吃一边笑:“你这糖买得不错,在哪家称的?” 慕绾绾说了,陈四婶子笑道:“回头给我家冬生也带一包。” 两人一路话着家常,到了村口便分开。 陈四婶子回到家里,少不得跟自家男人说:“人人都说慕绾绾丑的很,依我看,那丫头是个有本事的,还会做人,今儿背着满满当当的药材去镇上,回来换了一背篓东西回来,也没听说乔家对新媳妇不错,这钱必定是她自己的嫁妆,要不就是挣来的。买了那么多,我瞅了一眼,全是吃食,说是给乔老三补补,还是个孝顺的。明渊啊,有福气!” 陈四不以为意:“她一个丫头能挣什么?” 陈四婶子就将慕绾绾背药上镇里的事情说了。 “那**不离十。乔明鹤在镇上读书,一年的束脩就要十两银子,乔家能供就很不错,哪有钱再给新进门的孙媳妇霍霍。”陈四便点头:“难怪这些天总看到那丫头带着明丽上山,原来是去挖药。” “当家的,你说,那药真那么值钱?”陈四婶子想着慕绾绾回来时买的那一背篓东西,不免有些眼红。 陈四瞥了一眼自家婆娘:“值钱,那也得你会认,这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你啊,趁早收了你这心思,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她挖什么我挖什么,怎么就能惹出祸事了?”陈四婶子不依,她盘腿坐着,打了自家男人一巴掌。 陈四懒得跟她争辩:“随便你。” 陈四婶子盘着腿又谋算了一阵子,连手里的绣活都不干了,隔了半晌,她脸上露出一丝笑,还真是有了个主意。 话说两头,慕绾绾回到乔家,进门白氏就瞧见了她,见她背了沉甸甸的一背篓回来,上前掀开看了一眼,顿时就骂人:“败家娘们,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你这么个大吃大喝!” “我乐意!”慕绾绾笑着:“总不会少公中的钱就是了。” 一席话,堵得白氏哑口无言。 不过,话是这般说,回头慕绾绾给她送了一包白面,一包白糖,白氏脸上的笑容还是止不住,她都多久没吃过一口好的了? 故而转头李氏再数落慕绾绾时,她意外的帮了句话:“行了,她能交公中就行,你管她怎么开销?左右也没吃你的一口米!” 李氏脸色难看,还真别说,在她心里,这些都该是公中的,是公中的,也就是她李氏的! 她肉疼! 慕绾绾那边根本懒得管,她洗净了乌骨鸡,从空间里取了一根人参出来分了一半,塞到了鸡肚子里。又剥了些姜切片,放了八角桂皮,一同塞到鸡肚子里,放在灶上开始炖了起来。半个时辰左右,一阵浓烈的鸡汤香味就弥漫在乔家的院子里,馋得罗氏从屋子里出来:“绾绾,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好香!” “给我爹炖只鸡补补。”慕绾绾手里洗着山药,匆忙回头说了一句。 “我家明强和明琦还没吃过这么香的鸡!”罗氏马上笑着说。 慕绾绾刮着山药的皮:“那你回头让四叔也买一只鸡回来给弟弟妹妹他们尝尝鲜。”她解释:“这只鸡我放了些药材,不适合小孩子。” 罗氏不信,走过去掀开锅盖看了一眼,见锅里的确漂着一些根须,她不甘心:“吃了会坏肚子?” “对身体不好。”慕绾绾点头。 小孩子元气充盈,吃了这么补的药膳,多半是要流鼻血的。 罗氏已自顾自的拿起碗舀了一碗:“嘿,你又唬我,明明是肉,哪能坏了身子?绾绾,你别小气啊,不是四娘要吃,给孩子解解馋而已。” 她挑了个鸡腿几块肉,也不管慕绾绾同不同意,端着就回了屋子。 “这罗氏!”于氏进门瞧见,有些无语的呸了一口:“说是给明强和明琦,多半她是想要讨点吃。都多大的人了,真是……” “无妨。”慕绾绾摇摇头:“她该长点教训。” 反正坏处她都告诉了罗氏的,是罗氏自己不听真话,一会儿别哭着来求她就行。 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将山药切了块,放进了锅里跟肉一起炖。于氏见山药白生生的好看,问她:“绾绾,这也是药吗?” “这是山药。”慕绾绾笑道:“我都放在灶房几天了,先前还想问问二娘,怎么没把山药做了吃呢!” “你是说这几个土疙瘩?”于氏扫了眼墙角,一脸纳闷:“这东西能吃?” “能啊!”慕绾绾随意答着,忽然抓住了什么,她停住动作:“二娘,你不认得这东西?之前也没吃过吗?” 昨儿她上山,还看到了不少山药的藤,只是家里还有就没去挖,这东西在下河村应该不少才是,难道这么久以来,都没人注意到吗? 于氏摇头:“没见过,也没吃过。好吃?” 话音未落,只见慕绾绾已笑开了花。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致富之路! “好吃!”慕绾绾压住激动的心情:“一会儿做好了,给二娘尝尝就知道了!” “这是给你爹的!”于氏不要。 慕绾绾笑道:“你也要补补,我爹的身体不适合吃太多肉,会消化不掉,浪费一样可惜。” 等做好了汤,她先给于氏舀了一块山药,于氏吃了,只觉得这山药绵软入口即化,面面的,带着几分药香,格外好吃,她连连点头:“这山药真香。” “二娘,这些你端回屋子里去。你和明丽都吃一点,二伯可以吃一些山药,但鸡肉和汤不要喝。”慕绾绾舀了一大碗递给于氏。 第038章 采山药 于氏这次不推脱了,她也想让自家男人和女儿都尝尝这份独一无二的手艺。 锅里还剩下半只鸡,慕绾绾想了想,给乔老三留了个鸡腿并着鸡翅膀,其他的肉全部舀出来装在碗里端给了白氏:“阿奶,我做了些鸡,给你和阿爷送一些。这里面放了药的,孩子不能吃,您二老就留着自己用,可别心疼明鹭结果好心办了坏事。” 白氏和乔老爷子上了年纪,补一补倒不打紧,她没给二老留大热的汤,放下了肉并着四个包子就回去了。 白氏和乔老爷子看着那一碗肉和白生生的包子,心中不由有些五味杂糅。 老人家心疼孙子,好东西基本都进了乔明鹤和乔明鹭的嘴里,二人却是很多年没吃过一口好的了。慕绾绾说里面放了药材,二人不敢给乔明鹭,便留在了堂屋。 白氏吃着肉,吃着吃着,忽然就背转身抹起了眼泪…… 另一边,慕绾绾端着锅回到三房。 乔老三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并不需要人喂,他端着汤就问:“你拿个碗来,咱爷俩一起吃。” “爹,你吃吧。”慕绾绾笑着将从镇上买来的包子递到他手里:“我在镇上吃了莜面,这会儿吃两个包子就饱了,待会儿还要跟明丽上山。” “明丽天天跟着你上山,你赚了钱,可不能忘记了那孩子。”乔老三嘱咐。 慕绾绾点头:“爹你就放心吧,我都知道,我和二娘说好,赚来的钱每个月给明丽分两成。还有一部分算她入股,以后给她做个股利,不会亏待她的。” 乔老三这才放心。 等他吃了东西喝了药,慕绾绾便要山上。 乔老三忽然道:“我在屋子里闷得慌,你跟二伯说一声,请他帮忙将我移到轮椅上去,你把我推到村口那大树下,等你回来时,再把我推回来。” “好。”他多出去走走对身体也好,慕绾绾转身去请乔老二帮忙。 村口那大树是松树,冬日里也是绿油油的,更何况如今夏末秋初,这树下十分凉爽。慕绾绾将乔老三放在树下,又将水葫芦放在他的膝盖上,顺便将从镇上买来的糕点放在他怀里,以防老人饿了渴了干等,才带着乔明丽一同上了山。 百草堂毕竟是小药铺,消化不了那么多的柴胡和蒲公英,今天带着乔明丽上山,最重要的任务是挖山药。 不得不说,下河村外的这几座山当真是宝贝,山上的山药藤很多,两人就捡着最近的开始挖,不多时,就已挖了两背篓。 乔明丽擦了擦头上的汗,眼睛很亮:“二嫂,这些土疙瘩就是中午吃的那个白白的东西?” “这是山药。”慕绾绾点头:“是一种菜,也是一种药,温阳补肾,野生的就更为难得。” “难道还有人专门栽这个?”乔明丽不懂。 慕绾绾立即就想起了现代科技下的各种农作物,这个要解释起来实在费力,但想到以后的路,她还是耐着性子说:“只要是能吃的,总会有人想办法养出来。” 乔明丽马上天真的说:“那我们也想办法把山药栽到家里去,以后想吃就不用那么费力了。”她吧唧了一下嘴巴:“真的很好吃。” 慕绾绾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二嫂给你做。” 她很喜欢吃山药,脑袋里关于山药的吃法能写一本书,要给一个小孩子解解馋,自问还难不倒她。 今天走得不远,这山里的山药藤又都果实丰硕,两人很快挖了一背篓,一起背回家里放下。路过村口的大树时,意外的瞧见乔老三身边围了几个小孩子,乔老三在给他们讲故事: “就见那大灰狼嗖地一下,就从王二宝的头上飞过去了。王二宝吓得半死,一路喊着狼来了,一边挥着自己的刀,不敢让大灰狼靠近。正在逃跑时,又听见一声嗖的破空声,只见追着王二宝的大灰狼一个打滚,落在了草地上,脑袋上插着一根白羽毛的箭。王二宝魂都快没了,抬头一看,前方的路上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搭着挽月弓,嘿,别提多有英雄气!” “哇——” “好厉害!” “那是谁?” 孩子们睁着老大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乔老三,一副惊叹的模样。 慕绾绾打了声招呼,乔老三略略点了点头,仍旧跟孩子们说话,两人从乔老三跟前走过去,慕绾绾这才想起以前乔明渊说过,原本乔老三也是读过书的,只是当年在考核中输给了乔青云,才回家学习的打猎,难怪他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孩子们都爱听。 乔明丽也是个孩子,一路走一路回头,似乎很感兴趣:“三叔讲的是《英烈传》里平疆英雄裴牧廷的故事,裴大将军好厉害!” “裴牧廷?”慕绾绾原本历史的认知中,似乎没有这个人。 乔明丽点点头:“是啊,当年高祖开疆辟土,裴大将军可以说是开国第一功臣。”她年纪小,所知不多,很快就转向了别的:“从前三叔腿还没有断的时候,就总给二哥和我讲《英烈传》里的故事,可惜后来他生了病,就再也不肯讲了。” 原来是高祖时候的历史人物。 慕绾绾心下了然,听着乔明丽的话,她也能遥想一些当年乔老三鲜活的样子。 “明丽喜欢听,以后让你三叔给你讲。”她摸了摸明丽的脑袋,心中很是喜悦。 乔老三能再次开口说《英烈传》的故事,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能渐渐的走出自己的心理创伤了?只要乔老三振作起来,这个家便不会再被笼罩在阴云里。 那么,乔明渊便能安心读书。 想到未来,慕绾绾顿时充满了盼头。 这一天下午,她和乔明丽来来回回背了三趟,两人挖到的山药都堆在三房的院子里。于氏要帮忙清洗,慕绾绾拒绝了:“谢谢二娘啦,山药不能沾水,你帮我洗一背篓出来,其他的就这样放着免得坏了。” “这些药铺也收?”于氏不懂。 慕绾绾摇头:“药铺不收。” “那你挖那么多!”于氏诧异的抬眼:“家里留着吃?你阿奶要是知道你不去采药反而去挖这些来吃,怕是要不高兴。” “我打算卖到餐馆去。”慕绾绾笑着说:“二娘,你且等着,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在镇上开一家餐馆。” “就用这个?”于氏瞪圆了眼睛。 慕绾绾很是笃定:“对,就用这个!”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还有一会儿下山,还能赶得及再去挖一些,她顾不得跟于氏多说,见乔明丽早已累坏,让乔明丽在家休息,自己就背着背篓出去。没了乔明丽跟着,她一边挖一边将山药放进了自己的随身空间里。中途抽了个空去看昨天自己做的誓言,见那些种下的山药都已经开始抽了藤,证明了她的想法,她便不再犹豫,将山药统统种在了空间。 太阳下山时,慕绾绾背了半背篓山药回来,去村口大树下接乔老三回家。 乔老三说了一下午的故事,讲得口干舌燥,水葫芦里的水早就喝完了,那糕点也没剩下。不过慕绾绾知道他是一口没吃,都用来哄着那些孩子。 回了乔家,放下东西,慕绾绾立即去给乔老三热饭菜。 乔老三表情难得一见的鲜活,枯瘦的身体仿佛焕发新生,他笑着跟慕绾绾说:“明渊小时候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一晃好几年,他都那么大了!” “村子里的孩子们也喜欢听。”慕绾绾很高兴:“下午的时候,我看孩子们都舍不得走。” “要是家里什么时候也能添丁就好啦!”乔老三说着抬眼看了她。 慕绾绾手下一个哆嗦,饶是多少年练就了脸皮,仍是免不得脸上发热。她端着脸盆就出去了,没敢接乔老三的话头。 她跟乔明渊是说好做兄妹的,兄妹之间有娃娃,这这这……这不是乱.伦吗? 乔明丽今天着实累坏了,晚饭随便吃了一点就睡了过去,于氏帮着慕绾绾将山药洗干净表面的泥土,都晾在阴凉的地方。慕绾绾收拾妥当后,便扎进了空间里,洗澡、敷脸一套下来,夜色已经深了,她爬上床榻,总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另一边,乔明渊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按照明阳学馆的定级,他的基础并不好,跟着小孩子们念了一个早晨,自然少不得被人嘲笑。丙班的学堂里,他一个人显得格外出类拔萃,路过丙班的人都会频频投来嘲笑的目光。乔明渊一开始被人看得脸热,可他实在太过珍惜这样的机会,旁人的言语哪里能影响他分毫?这一上午,他端坐如松,最后,那些嘲笑的人见没什么意思,也都纷纷住了嘴。 今日教学的是孔夫子。孔夫子教授《幼学琼林》,见他能将这书倒背如流,对他好感倍增,下了课后,独独将他留下。 “从前读过书?”孔夫子问。 乔明渊就将自己上过私塾,又学过《幼学琼林》以及在修文学馆的外墙听过先生们讲课的事情说了:“我只能背,不能写。另外,我在镇上的书店里帮忙抄过一些书,只是不会释义。” 第039章 另眼相待 “原来如此。”孔夫子捋着胡须,他略一沉吟:“王夫子让你来丙班不无道理,做学问和吃饭是一个道理,都得从简单的学起,才能保证根基稳固。你要先学会拿筷子,才能吃得优雅有趣。照你原来的那种读法,就好像是用手抓饭,虽说也能吃,终究失了礼仪气度,将来上不得台面。” “学生明白。”乔明渊知道这是敲打他,连连点头。 那孔夫子见他态度真诚,对他越发有好感,又道:“不过,你要是一直跟着丙班这样读下去,进步就太慢了一些。下午是温书,响了铃,你就到藏书院在找我。” 明阳学馆的先生们都有一个好处,藏书院可以随便进,虽说比不得修文学馆的藏书院那么大,里面的书却也算齐全。平日里学生是不准来这里的,只有甲级一等的学生,才有这个资格到这里来读书。 孔夫子让他过来,明摆着是愿意给他开个小课,乔明渊喜从天降,再三作揖才退了出去。 到了下午,他依言去藏书院找孔夫子。 孔夫子也不多说,让他在廊下坐了,给了他一本《三字经》:“背熟。” 夫子自己就坐在书院里的小桌前,自己研读别的书。他们这些夫子也都在参加科举,自己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也是因此,乔明渊对孔夫子格外感激。 他在廊下坐着读书,刚开始时,不免心思杂乱,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负了孔夫子对他的期望,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过了好半天,翻着那泛黄的书,瞧见上面有不少注释,才慢慢看了进去。 那《三字经》曾经在修文学馆外听人讲过,他背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将背诵的东西跟手里的书对得上来。他自然是舍不得浪费屋子里的那些笔墨的,打了杯水来,蘸着在书桌上写。老实说,乔明渊写得一手好字,一横一竖格外工整。这些年抄书,他是下了些功夫练字的,加上世道沧桑,他的字便也跟着写得稳重,不同于少年人的稚气。他一边写一边读,一边看《三字经》里前人的注释,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其间孔夫子出来看过几次,见状频频点头。 太阳快要下山时,学馆下学,孔夫子站起来,乔明渊心里焦急,也跟着站了起来:“夫子,我现在背给你听。” “不用。”孔夫子摇摇头:“我下午都看过了。” “那……”乔明渊有些无措,随后做了个揖:“还请夫子指点。” “你是个有天赋的。”孔夫子很认真的看着他说:“老夫教了那么多年,像你这样有天赋又肯静下心来读书的极为少见。但你要记着我说的,做学问是急不来的事情,你需一步一个脚印。” “是。”乔明渊知道自己下午的时候的确是太急躁了,被孔夫子教训得抬不起头来。 孔夫子摆摆手,让他先回去。 乔明渊沉默了一下,做了个揖,收了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学馆。 诚如先生所言,急不得。可他又哪里还有时间浪费?能坐在学馆读书,每一刻都是他争取来的机会,他早一天下场参加科举,爹和绾绾就能早一天摆脱困境啊! 思及此,乔明渊在学馆门口站了片刻,转身就往镇上的书斋去。 “乔公子。”书斋的老板姓程,跟他也是相熟,见他来了就笑道:“最近很少见你来拿书去抄,怎么,码头上的活儿很忙?” “调了工期。”乔明渊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就问程老板:“程老板这里还需要抄书吗?” “真有。”程老板是很喜欢乔明渊的,他写的字好看,价格也不高,抄写的又是很多人不愿意接的入门级书本,这种书本需求量大,故而程老板能赚钱的空间也多,他笑眯眯的找出一本书来放在桌子上:“《诗经》,需要十本。还是老价格,一本九十文。” “好。”乔明渊想了想,就接了这个活儿。 他写字快,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两三天就能抄完,九百文的进账,他也能给慕绾绾分些忧愁。 至于自己辛苦不辛苦,乔明渊压根没去考虑这个问题。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纸。” 给书斋抄书,纸张都是书斋里出,不过,对抄书的要求很严格,最多能损坏的纸张数量也是有规定的,损坏多了,也是要从工笔费里扣除。这个规矩乔明渊一直都知道,故而程老板说完,他就点点头表示同意。 程老板抹着胡须,进里间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结果,一眼就看见他今日比寻常多背了个布包。 那布包很简单,程老板却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明阳学馆发给学生的东西。 乔明渊去读书了? 他跟乔明渊打交道已经有两年了,这孩子的情况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想到乔明渊终于得偿多年的心愿,程老板忍不住眼圈有点发酸。同是读书人,对读书人的情怀便比寻常人深厚,更多了几分理解和支撑。 等程老板再回来时,将数好的纸递给乔明渊,额外比从前多了一块条墨和一支细狼毫笔。 乔明渊愕然的抬头,程老板笑道:“乔公子如今上了学堂,想来也有功课要写,这笔墨钱便由我自己出了吧。” “多谢程老板。”乔明渊心底流淌过一丝暖意,知道程老板这是有意照拂他,便也没有推脱,他做了个揖,将纸笔墨都收入布包里,才笑着说:“程老板的好意,明渊感激不尽,既然笔墨钱程老板出了,那一本书就按八十个铜板算吧。” “你这孩子!”程老板哭笑不得。 乔明渊是不爱占人便宜的,一本书让十文,十本就让了一百文,程老板想了想,他那笔墨加起来左不过五十文,如此算下来,他反而还得了人家孩子的好处。 正要跟乔明渊劝回去,却见乔明渊双眸微亮:“程老板对明渊的恩情,明渊不是不懂,明渊现在最希望多读些书,要是程老板不介意的话,请允明渊每日里在这里看一会儿书即可。” “好,你随时想看都可以来。”这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以前偶尔他也会在这里看书,程老板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乔明渊大喜,又长长的做了个揖,这才擦了擦双手,走到书架前去挑自己想要看的书,小心翼翼的走到旁边的小桌前去读。程老板本想叮嘱一句“别弄坏了书”,见状便将话都吞了下去,左右送人情送到底,他没来由的去糟践一个孩子的渴求心做什么?程老板摇摇头,便转身自去忙碌,隔了好久回来,那小桌前已经没了乔明渊的身影。 至于他方才看的书,已经规整的放回了架子上,连个皱褶都无。 程老板想了想,回头对小二说:“以后那个乔公子再来,他要看书,你们也别拦着。” 他拍了拍手,眼珠一转,背着手就出了门。 这一天,明阳学馆的馆主丁宝林家里来了两个访客。 孔夫子先进门,问了老夫人安,回头对丁宝林说:“书院里来了个孩子,我瞧着资质不错,是个好苗子,如今在我的丙班上着课,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去乙班了。” “哦?”丁宝林挑眉,难掩眉间喜色。 如今修文学馆日日在抢人,又惯常会打招牌,搞得好多资质好的孩子都宁愿交昂贵的束脩去修文学馆而不来明阳学馆,照这样下去,学馆收不到好学生,日后的生存会更加艰难。丁宝林虽说自己不收徒弟,可叮嘱过学馆里的几个夫子,要他们多多留意好苗子,重点培养一下,这也是今日孔夫子一开学就对乔明渊另眼相待的原因。 孔夫子将乔明渊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最后才开口:“开蒙有点晚,不过人很聪明,又很勤奋,重点是还能举一反三。我下午将他带去藏书院读《三字经》,下学的时候,瞧见他在看注释,还在桌子上写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很难得。” 丁宝林此时还不知道孔夫子嘴巴里的这个人就是先前邱实给他推荐的那个,他听了也很高兴:“如此,我明天要去见见,看看他的品行如何。” 孔夫子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馆主明日看过,觉得可堪塑造的话,不妨收个徒。” 他幼年时家里也很贫穷,乔明渊的遭遇,总能让他想起自己,故而对乔明渊颇多照顾。 也是因乔明渊的确聪明,他这才愿意替他开口。 “我不收徒。”丁宝林还是那句话,他笑容满脸:“若是个好苗子,让王夫子收了。” 那王夫子是明阳学馆中除丁宝林之外的另一个秀才,也是大家公认的有学问的。孔夫子得了这句话,虽说有些失落没能让丁宝林收徒,却又觉得做王夫子的学生也不错,点点头,自顾自去了。 这边孔夫子刚走,程老板后脚就进了丁宝林的家里。 “程颐,”丁宝林一见他就高兴:“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家里坐?” “是有个事儿。”程颐见他张罗着要泡茶,当即撩起衣摆坐下,他们二人当年就是同窗,此番说话素来是不见外的:“我认识个孩子,读书刻苦,又有天分,今儿才知道他去了你们明阳学馆读书,我看好这孩子,便来给你老兄讨个人情,你收了他做徒弟吧。” 第040章 山药生意 “哦?哪个学生得了你的青睐?”丁宝林放下茶,满脸不解,心中却泛起嘀咕,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来替他张罗着收徒弟的事情。 程颐笑道:“他叫乔明渊。” 原来是他! 丁宝林大惊失色,这个名字,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了。他放下茶杯,脸上隐隐约约浮出怒容—— 从百草堂的大夫邱实,到明阳学馆的孔夫子,再到他的好友程颐,一一都被这个叫乔明渊的学生给拿下了。且不说这人当真是不是聪明绝顶,就这份处心积虑靠近他的心机,就足以让丁宝林产生一种错觉,这个乔明渊未免太善于钻营了一些!他这一辈子吃的亏,全都是在钻营二字上,故而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圆滑世故的人。 原本还打算明天去看看乔明渊的品行,现在,丁宝林不打算去考较了。 这个人,不值得。 他放下茶杯,脸色很淡:“哦,你说他呀。” “怎么?”程颐见他原本是很高兴,忽然情绪就沉了下来,也知道有些不妙,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对他印象怎么样?” “没见过。”丁宝林扶了扶衣袖,将袖子卷了些许免得沾到茶水:“不过,一个能请得动你,邱实和孔夫子做他的说客的人,想来一定是很聪明的。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总不能如他的意。” 程颐一听这话,就知道已经有人先来推荐过乔明渊了。 他失笑摇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这位好友心性固执,这么多人上门来给乔明渊做说客,多半要被他不喜,越是解释越是难以说清楚,他反而不好继续开口。 两人接下来就转了话题。 “明年科考还下不下场?”程颐问。 丁宝林摇摇头:“再说吧,得看我娘的身体能不能好转,要是这般吊着,我就是去了也不安心,还不如不去。” “邱实怎么说?”程颐微微探身:“实在不行,就换个郎中看看。总这么拖着,老人家难受,你们看着也难受。唉,一家子都是善心的,怎么老天爷就不知道开开眼!” “邱实也没办法,我也托了京城的朋友帮忙打听好的郎中,只是现在还没什么音讯。”说起母亲的病,丁宝林就满脸愁绪。 程颐也跟着叹气。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不早,程颐要告辞回家,出门前站在门槛上,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回头讲:“你这倔脾气都多少年了,实在不行也改改。当年你师傅收你做徒弟的时候,没有你这么麻烦的吧!那个乔明渊是真不错,我就怕你因为自己一时的偏见,导致明珠蒙尘,将来想起来,你可千万别后悔。” “不送。”丁宝林不爱听,拱了拱手,将门关上。 程颐碰了一鼻子的灰,摸了摸鼻头,只能无功而返。 因帮了倒忙,他多少有些愧疚,心中便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帮乔明渊一把。 乔明渊还不知道他的命运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怎样的改变,程颐的多此一举,又给他添了怎样的麻烦,他回到码头后,就立即去了账房准备开工。码头上的生活是很忙碌的,要到寅时才能下工。那时候鸡已经叫过第一遍,他困倦得不行,匆匆回到房间里补了个觉,辰时便要起来去学馆上学,算起来才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当真是争分夺秒。 下河村,慕绾绾早早就起来了,今日要去城里卖山药,她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行情,越早出门越好。 今日背篓里装的不是药材,自然引起了乔家人的注意。 李氏靠在门口说风凉话:“明渊媳妇,今儿公中的活儿你不干,说是要进城,就你这些土疙瘩能换银钱,你蒙谁呢?” “大娘,这是山药。”乔明丽在一边小声的解释。 李氏呵呵冷笑:“这也是药?” “这是药,可好吃了!”乔明丽说着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巴,昨天那山药的味道,她想起来还觉得很好吃。 李氏听罢,笑容更是嘲讽:“还能吃!” 慕绾绾懒得理她,她背上了背篓,转过来跟乔明丽和于氏说话:“二娘,公中的活儿就劳烦你多担待着一些,等我回来,我给你带些鞋面来。” “不用那么客气,你赚钱不容易。”于氏立即说。 李氏听了有好处拿,心中更是不高兴,不过,要她低头是不可能的,她哼了一声,扭着腰就往屋子里去了。不多时,白氏的声音在堂屋里炸开:“你说她今天不卖药,背了些土疙瘩进城?这死妮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懒耍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罗氏!是不是你教坏的?” “娘,我是真的冤枉!”罗氏叫屈。 于氏搂着乔明丽,看都不看堂屋里闹腾的情景,转身就去了灶房洗碗。 慕绾绾坐着牛车去了镇上。 一进清水镇,她就急急忙忙的先去了一趟明阳学馆,里面已经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又没见到乔明渊。她也不灰心,踮着脚尖看了一会儿,才高兴的走开。 她心中暗暗盘算,一会儿卖了山药,要给乔明渊买点鸡蛋补补。 今天没有药,她不用去百草堂,转悠着就到了镇上的餐馆。镇上有名的餐馆倒是有几家,街头那一家是两层的酒楼,装修也最好,慕绾绾想了想,没去那一家叫“一品斋”的酒楼。在一品斋的对面,还有一家同样的两层的酒楼,这家叫“素食斋”。装修风格上,一品斋豪华,这一家则比较偏向朴素典雅。 慕绾绾有自己的计较。 山药这东西,最适合做药膳,普通的吃法难免少了些噱头。 她径直进了素食斋。 酒楼里,两个小伙计正忙着擦桌子,见有人进来,立即热情的迎了上来:“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见慕绾绾背上背着背篓,误以为是路过清水镇的人,自然少不得礼貌的问一句。 慕绾绾摇摇头:“我不吃饭,也不住店。我找你们掌柜的,问一问你们收不收食材?” “哟,不好意思。”小二的仍旧是客客气气的笑着,“我们店里有专门从市场上采买的人,一营蔬菜都是选的最新鲜的,当天送来当天做,一般不自己采买的。” “我的东西别处可找不到。”慕绾绾很自信的掀开背篓上的布,露出里面的山药。她指了指山药,笑道:“你们掌柜的肯定没有见过这东西,就是见过,也肯定没吃过。” “这东西不能吃吧?” 小二的抬头看了一眼背篓,瞧见是一堆根块状的物品,上面还沾染了不少泥土,心里很是狐疑,嘴巴上却利落的说:“那姑娘你等一等,我去问一问掌柜的意思。” 他转入了后园。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大厅里,慕绾绾已经在凳子上坐着了,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在想以后自己的酒楼要开成什么样子。见小二身后跟着个男人,想来就是这素食斋的掌柜,她忙站起身来:“掌柜的,我是来卖山药的。” “山药?”素食斋的掌柜姓谈,他看了一眼慕绾绾的背篓:“你这东西我确实没见过,怎么个吃法?” “吃法多得很。”慕绾绾抿唇一笑:“掌柜的,人都说多条路多个选择,你也别忙着拒绝,能不能吃,我给你做一顿你自己尝尝?” 那谈掌柜想了想,倒是不失为一个办法,他做生意是个痛快的,当即点头:“行。” 小二的带慕绾绾去了后厨。 慕绾绾也没请素食斋的厨子们离开,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她背篓里的东西。就这么几个土疙瘩,谁都不相信能做成什么美味来。 慕绾绾没理他们,自顾自的走到水池边,将山药取了一块出来,在清水边洗干净后,小心的去了皮。她用水泡着山药,见素食斋里什么食材都是齐全的,于是取了一个青椒切成块,又取了些姜切片,配了淀粉,拍了蒜泥,最后将山药切片。 她今天要做的便是清炒山药。 素食斋一向做的是素食,来吃饭的人口味不会很重,味道浓郁的菜不见得会得人的喜欢。清炒山药脆而不腻,口感舒爽,最适合素食斋。 不多时,一盘清香扑鼻的素食就做好了。 那等在门口的店小二立即上前来,将做好的山药端出去给谈掌柜。谈掌柜一见白生生的山药,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他未曾想到山药做出来是这个样子。 夹了一筷子山药放在嘴巴里,脆脆的、清爽的味道立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蒜香控制得很好,辣椒也不曾抢了山药的味道,奇异的口感让谈掌柜连连点头:“不错,真心不错,这个山药做出来味道很好,清水镇上绝对是独一家!” “你有多少山药,我都要了!”谈掌柜大手一挥,这笔生意就成了。 剩下的就是谈价格。 慕绾绾笑得眯起眼睛:“今天只带了这么多来,谈掌柜要是都要,我明天自然还送。山药稀有,谈掌柜的就是卖得高一些也无妨。另外,谈掌柜不知道,这山药不单单是一道菜,这也是一道药,温阳补肾,如果是炖了汤,对男女老少的身体都有好处,谈掌柜的不妨打出药膳的牌子。” 第041章 生意做成 “还能做药?”谈掌柜吃了一惊。 慕绾绾点点头,又给他解释了一番山药的出处。 谈掌柜越听越觉得,这山药的确奇货可居,最终,以每斤二十文的价格敲定。 其实按照眼下的物价,一斤肉也才十四文钱,这山药可是卖得比肉还贵。 慕绾绾带来的这一背篓,称下来一共是三十五斤,最终结算给了慕绾绾七百文。付钱的时候,谈掌柜有点肉疼,心里又有些没谱儿了:“你这山药卖得比肉贵,要是不好卖,明儿就不用送来了。” “好的。”慕绾绾知道他的担忧,按照现在的思维,这位谈掌柜现在是她的经销商了,她得帮着分忧,人家走货走得快,她的钱也赚的多。 她笑道:“掌柜的要记得,这山药是稀有的东西,过了这个季节,想吃就不一定能吃到。山药还能温阳补肾,比药好吃,比人参便宜,你要是做好了,绝对是不够卖的。”她说着,又走到账房那儿借了纸笔,将方才那一道菜的做法写了出来交给谈掌柜。 谈掌柜小心的收好,嘿嘿笑道:“那就先试试。” 慕绾绾没急着走,她想了想,又说:“掌柜的,你这里是素食斋,平日里顾客来吃饭,都配的是什么茶水?” “茶自然是上好的,乌龙茶,大红袍,碧螺春都有。”谈掌柜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笑着说:“你要带点回去给家中的老人吗?” “不是。”慕绾绾摇头。 她思考了一下:“掌柜的这些茶水自然都是很好的,不过,对于吃饱了的人来说,解油腻才是最佳选择。在吃饭时,若是有一杯解油腻的茶水,难保不会多吃两碗饭,你说对吗?” 谈掌柜一听这话,眼睛就跟着亮了起来:“你有主意?” “过几天吧。”慕绾绾笑了笑,她没急着给谈掌柜出点子,这种生意,她不能一次性就将自己的底牌完全的亮出去,她要告诉谈掌柜,她有的是法子,才能跟谈掌柜保持长久的统一战线。 谈掌柜也懂做生意的道理,他很热情的送慕绾绾离开素食斋。 站在大门口,谈掌柜的看了一眼对面一品斋,心里不无波澜。两家都是清水镇上的老牌子,不过这些年来一品斋有了贵人扶持,在清水镇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素食斋却渐渐的没落了下去,如今有头有脸的人家请客吃饭,去的一品斋更有面子。他也想改变,可总没办法。菜品也好,生意经也好,得不到创新就吸引不到人,他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山药……能行吗? 谈掌柜的心里七上八下。 当天,他就命厨子学着做了。中午刚到,吃饭的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大多数都是去的一品斋,也有那么几个是固定要来他素食斋的。 城中的郑老爷就是一位。 这郑老爷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一身书卷气,对吃的特别挑剔,他不爱吃一品斋里的大鱼大肉,平日里来素食斋更多一些。今日也不例外,坐下之后,他就问谈掌柜的:“今天主打什么菜?” “郑老爷,”谈掌柜立即迎了上去:“今儿我们素食斋推出新菜品,清炒山药,你保证没尝过。要不,来一盘试试?” “行!”听着名头是新鲜,郑老爷果决的点了头。 很快,那白里透着绿的清炒山药就端上了桌子,闻着青椒的味道就很舒服,颜色也好看,郑老爷食指大动,立即动了筷子。 脆,爽,清…… 一入口,他微闭着的眼睛就一下睁开了! 另一边,谈掌柜的见了郑老爷的模样,心底终于有了些底气。他凑上前来问:“郑老爷,今儿这菜你可还满意?” 能不满意吗?一盘子都吃光了! 郑老爷拍了拍肚子:“好吃!确实没吃过!这味道也是独一份儿的!明儿还上这菜吗?” “明儿还有!”谈掌柜心花怒放,随后又想起慕绾绾说的话,马上接着跟郑老爷说:“不瞒您说,这山药啊是个宝贝,每年能采到的量都很少,价格也贵。不过,贵的东西有贵的理儿,这种应季的东西,吃了不会后悔不说,还有药用价值。温阳补肾,男女老少都可以使用,比起人参来,价格又低了不少!” “是个好东西!”郑老爷连连点头。 当天下午,郑老爷又来了,不单单是一个人来,还带了平日里的一群好友一起。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素食斋出了新菜色,好吃不说,还能补肾!嘿,如此一说,那些平日里有些某方面不能说的隐疾的人便心领神会,赶着就往素食斋去了。 慕绾绾带去的三十五斤山药,当天就卖得一干二净不说,不少人还丢了银子给谈掌柜的,预约了第二天的山药! 谈掌柜的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就吩咐店小二:“明天慕家姑娘来时,你马上来告诉我!” 此时,慕绾绾刚在集市上买了鸡蛋,又买了一些面条,提着去了明阳学馆。学馆已经下学了,不过没有一个学生出来,中午学生们都在学堂休息,学馆并不开门让人进去。慕绾绾到了学馆门口,守门的管事不让她进去,她便说要找乔明渊。 管事的将门关上,不多时,乔明渊便出来了。 “大哥!”远远的看见人,慕绾绾就高兴得挥手。 乔明渊也很高兴,快步从里面跑了出来:“绾绾,你怎么来了?” 他中午不休息,利用这个时间赶紧抄书,一本还没抄完就听见管事的说有人找他,他满腔狐疑,万万没想到会是慕绾绾来看他。 慕绾绾笑得眯起眼睛:“我来镇上卖山药,卖了钱给你买了些鸡蛋和面条。” “我有吃的。”乔明渊不要,推到慕绾绾的怀里:“你带回去跟爹吃。” “你读书辛苦,要补一补。”慕绾绾又给他推回来,她笑着将最近的战果汇报给乔明渊听:“我跟阿爷和阿奶说好了,以后我就每个月给他们二两银子,其他的归我们三房自己支用。我昨天给爹买了鸡,一会儿回去再带一些肉回去,你不用担心。” 她说得轻描淡写,乔明渊却神色一动。 阿爷和阿奶那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要不是动了一场干戈,怎么可能同意慕绾绾每个月给二两银子就作罢?他们见识了一背篓药材的价格,估摸着巴不得日日都能进账的! 不过,慕绾绾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只是心底,乔明渊便觉得慕绾绾是受了委屈,目光中染上了一些抱歉:“绾绾,又让你受苦了。” “我没事呀!”慕绾绾不以为意:“大哥你不用担心,每个月二两银子我还不放在心上。我今天背了山药来卖,那东西比药值钱,一背篓的山药我卖了七百文。掌柜的跟我说好了,明天还要!” “山药?”乔明渊不解。 慕绾绾又将自己发现山药以及卖山药的过程说了一通。 听说她确实能挣钱,乔明渊总算松了口气,他本来打定主意,就算慕绾绾每个月赚不到二两银子也没关系,大不了他抄书勤快一些,也能给她补上的。 “大哥,鸡蛋你拿好,快些回去吧,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慕绾绾见那管事的不断在门口张望,知道学馆的规矩,便连连催促乔明渊。 乔明渊低声说:“好,我回去了。” 他揣着鸡蛋,心里一阵暖,进了门后回头,瞧见慕绾绾还在原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他脸上一红,快步进了内院。 慕绾绾等他走远了,才小跑着到管事那儿,她方才买鸡蛋的时候也多买了一些,原本是打算带回去给乔老三的,此时却改了主意。明阳书院她以后是要常来的,得跟人家打好关系,她笑眯眯的将剩下的十来个鸡蛋放在管事的怀里:“管事大哥家里也有孩子吧,读书辛苦,给弟弟妹妹们补一补!您不要跟我一般客气!” 怕人不收,塞了就一溜烟跑了。 那管事的追了一小截路,没能追上她,那鸡蛋就自然只能收下。 这之后,她来看乔明渊,管事便睁只眼闭只眼,夫子们不在时,也能准她进去坐坐,这都是后话。 山药出乎意料的价格高,让慕绾绾压根没有想到,她从镇上回去后,就拖着乔明丽和于氏一道上山,争取在旁人发现这门生意之前,将山上的山药都搬回了家。 几人忙碌了一下午,于氏也没来得及做饭,怕白氏责骂,慕绾绾索性给了她一百文钱,说是给白氏买衣服穿,白氏果真欢天喜地的收了。 这天下午,白氏破天荒的去了灶房顶了于氏的活计。 几人忙活了许久,太阳下山时,三房的院子里堆满了山药,少说也有两三百来斤。 于氏很高兴:“绾绾,镇上的老爷们当真很喜欢吃?” “是啊,走得很快。”慕绾绾点头,她去看了乔明渊之后不放心又折回素食斋看了一会儿,见很多人都点了山药,便算准了明天山药会很好卖出去。 于氏洗着山药上的泥土,洗着洗着突然停了手:“你说,我也去镇上做山药卖如何?” 第042章 改变 “不好!”慕绾绾看她一眼,摇摇头:“二娘,不是我不准你做这个生意,而是山药这东西目前还不能栽,都是靠大山吃饭,哪一天没了,你就得关门,犯不着冒这个风险。再说,这东西平头百姓也吃不起,你要是连个商铺都没有,城里那些老爷谁愿意跟你在大街上站着吃?” 这话是这个道理。 于氏脸色一暗,不说话了。 慕绾绾又道:“还有,先前你和二伯不是得罪了镇上的流.氓了吗?人家也未必就愿意让你们开店铺。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也是。”于氏想起上次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乔老.二脸上的伤都还没完全好呢。 慕绾绾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生意咱们肯定是要做到镇上去的,等我想好了出路,做什么就再说。” 于氏点点头,不得不说,在做生意的事情上,慕绾绾比她有本事。 洗了明天要卖的山药,那边,白氏已经做好了饭菜。慕绾绾今天买了肉回来并没有独享,她交了一半给白氏,这也是白氏今天很好说话的原因。罗氏过来喊两人去吃饭,慕绾绾便道:“明丽,你去帮我请二伯过来,将我爹也推到堂屋去吃饭。” 乔明丽欢快的应了,蹦蹦跳跳的去请乔老.二来搬乔老三。 乔老三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跟大家一起吃过饭了,当他出现在堂屋的时候,少不得让乔老爷子等人都吃了一惊。 白氏更是道:“老三,你好了?” 说来也是让人寒心,大家都同住在乔家大院里,平日里除了乔老.二一家,其他各房的人均是很少来三房看望乔老三,连带着乔老三好起来这件事,大家也都不怎么关心。 乔老三点点头:“没完全好,只是行动没什么问题。” 乔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下的轮椅上,乔老三立即解释:“这是明渊上次回来时给我做的,明景过来改了一下后,可以推着走路。” 他方才就是这样过来的。 乔老大啧啧称奇:“看这木材,好像是山上的红衫木。” “嗯。”乔老三应了一声,知道兄长又要说什么,他很快说:“不是公家的那一片,是早些年我跟明渊娘种在西坡的那些,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多。” 还真别说,乔老大本就是想的这个,乔老三如此一说,便也只能闭上嘴巴。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的白氏格外高兴,她得了银钱,看到儿子好了起来后,心情自然也格外不同:“好起来就好,好起来就好。” “这都是绾绾的功劳。娘,你不知道,绾绾真的会治病。”乔老三此时已经对慕绾绾心服口服,不过短短七八天,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不但活了过来,还能坐着轮椅到村口去吹吹风,跟孩子们讲故事和老乡们唠嗑,这放在从前,乔老三想都不敢想。 白氏嗯嗯了几声,对他的话却并不太在意。 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有多大本事? 四房的人却把目光放在了低头吃饭的慕绾绾身上,罗氏眼中的神思更深了几分,她越发在心底笃定,这慕绾绾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看来,以后要跟三房打好关系才行! 如此想着,吃了晚饭时,她第一次主动帮于氏洗碗。 等她走后,乔明丽抬起一张迷糊的脸问于氏:“娘,四娘这是怎么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不用管她。”于氏温了自己的药,抬着回了二房,一边走一边说:“她心里鬼主意多得很,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别跟着她学就行,回去,你爹昨天教你写的名字你会了吗?” “会了!”乔明丽仰起头等夸。 于氏便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儿聪明。今天累了一天,洗个澡就睡吧。” “我不累。我跟着二嫂赚钱,我觉得很高兴。娘,你都不知道二嫂有多好,上次那个好吃的糖就是二嫂给我的。”乔明丽舔了舔嘴巴:“要是哪天二嫂能再给我买就好了。” 她说的是上次慕绾绾给她的巧克力。 于氏笑道:“二哥二嫂对你好,你也不能总是去麻烦他们。好孩子,咱们做人要知恩图报,二嫂说要给你分钱,真给你的时候你可不能要太多,知道不知道?” “知道。”乔明丽重重点头。 母女两人说着话回到房,乔老.二已经洗了脚坐在了炕上,见她端着药回来,乔老.二蹙起眉头:“你又喝这些苦的钻心的药做什么!” “这是绾绾给开的。”于氏柔声说:“给我调理身体的。” “算了吧。”乔老.二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手里黑黢黢的药汁,脸上浮现出一模后怕来:“都试了这么多年来,也别折腾了,当年你生明丽的时候那模样,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怕。咱们有明丽,将来总不至于没个人养老送终。再不济,明渊也不会让我们两个死在乱葬岗,一口薄木棺材他不至于舍不得。” 时下乡里人的规矩,没有后代的死了不能进家族坟场,得埋在一边,因什么姓的都有入葬,又叫乱葬岗。 乔老.二说的是没儿子的事。 于氏心底泛起苦涩,她又何尝想喝这些苦药?能依靠自己的儿子,她哪里又愿意给侄儿添麻烦?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知道丈夫这些年来一直对三房的乔明渊看重的缘故里,便也有想要乔明渊替自己养老送终的意思在里头,越发觉得难受异常。 乡下人最重男轻女,乔老.二又何尝不想要有个自己的儿子?因没儿子,平日里男人们聚在一起,也没少人嘲笑乔老.二的。 只是这些乔老.二从来不在她跟前吐露半个字而已。 正因为知道这些,于氏才那么坚持的不肯定放弃,想替自己的丈夫生个儿子。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于氏低声说。 乔老.二叹了口气,钻进了被窝里。 四房那边,乔老四夫妻也在低声说事,罗氏问自己的丈夫:“老四,你说,绾绾到底是有多少本事啊,我瞧着她今天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怕没个百来文钱买不到。” “本事肯定是有的,不然怎么认药?”乔老四道:“你想干嘛?” 自家婆娘,一看这表情他就知道不单单是这样,肯定还有别的什么话没说出来。他是木讷老实,可人却不笨,相反,他细致得很。 罗氏躺在他怀里:“依我看,慕绾绾这几趟进城定是赚了不少钱,要不然,我明天也跟着去采药卖?” “别了吧。”乔老四想了想,看她:“明强和明琦还小,离不开你,阿奶又不肯帮着带,你总不能一手抱一个孩子跟着去吧。这要这样去了,你能做什么?” 罗氏一想还真是,她不无怨怼:“阿奶也真是,明鹤和明鹭都是她帮着带长大的,怎么到了我们,她就死活都不管了?” “不管才好呢。”乔老四眼睛黑黢黢的:“明强和明琦跟着你,我还放心一些。” 看看大房那两孩子,都长成什么样了?明鹤读书,心安理得吃着用着家里的就不说了,明鹭小小年纪就这般顽劣,他是万万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变成这幅模样的。 罗氏也知道丈夫的意思,这算拐着弯夸她,她娇嗔着拍了乔老四一下,两人便转而研究身体去了。 慕绾绾也在研究。 她在研究大麦茶的做法。 这个她不会做,好在实验室有电脑,她昨天试过,居然还能上网,她百度了大麦茶的做法后,方才就悄悄就拿了些麦子来,跟着攻略开始操作。这个并不是很难,忙活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做出了第一波大麦茶。她做得不多,用纸包了,放在空间里。 这几天都过得辛苦,吃是跟着乔家人一起吃,没什么油水,饿了也没自己开火,慕绾绾喝着减肥药,加上这般节食,不过两天时间又瘦下去一点。 “74kg。”她在笔记本上记下自己的体重。 从开始减肥到现在,十斤肉已经减掉。这些肉在人身上看不太出来,堆在一起却很吓人,对慕绾绾来说,只是觉得最近的衣服似乎宽松了一些,原本五官都挤在一起的脸,渐渐能看得见各种轮廓了而已,离恢复原来的容貌还远着呢。 革命还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脸上的痘痘已经完全消了,只剩一下浅浅的痘印,她又做了药膜才睡觉。 因为对山药很自信,第二天,慕绾绾去清水镇反而不慌不忙,她连着好多天早起早睡,昨天又实在太困,早晨不免贪睡了一些。 结果,去镇上的牛车已经走了。 没奈何,只能自己背着山药去镇上。昨天的山药好卖,今天慕绾绾却没有带更多,物以稀为贵,她今天只带了二十斤山药进城。走了小半个时辰,她才遇到了一辆牛车,出乎意料,竟是乔明景赶的车,他拉了一车的草席到镇上去卖,远远瞧见有个人在走,圆滚滚的样子一看就是乔明渊媳妇。 他停下车邀慕绾绾上去,慕绾绾早已走得脚底生疼,没客气的爬了上去。 “你这些是什么?”乔明景见她累得满脸通红大口喘气,便拉开她背篓上的布看了一眼。 第043章 胭脂生意 慕绾绾回他:“这是山药。卖给镇上的餐馆的。” 乔明景哦了一声,就没再多问。 他将目光落在慕绾绾的脸上,看了一眼又一眼:“原本明渊说你会医术我还不信,瞧着你脸上的痦子是全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样一看,慕绾绾的皮肤可真白! 嗯,那双眼睛也很好看! 乔明景瞧得耳根一阵发红。 “嗯。”慕绾绾没发现他的异样,她笑着说:“总是那样子,别人看着也会觉得不好看,尤其是乔明鹭,天天喊我丑八怪,喊得我心烦。” “那臭小子!”乔明景立即说:“下次我看到他,看我不揍他!” 慕绾绾闷头笑。 乔明景又关心的问起她一些别的问题来:“我昨天看见三叔坐在大树下,他的精神真的好了很多,说是你治好的。你的医术真的有那么好?” 他半信半疑。 慕绾绾点点头:“我以前跟着东家学了几年。” “那好!等你从镇上回来,你帮我娘也看看,她最近总说腰疼!”乔明景忙说。 慕绾绾答应下来,又道:“不过我今天有点别的事情,我说不好什么时候会从镇上回来。等我到了,我再过去你们家走走。” 乔明景答应下来。 两人一路聊着天,到了镇上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乔明景问了去处,亲自送慕绾绾到了素食斋门口,谈掌柜早已伸长了脖子等在了那儿,见她来了,急不可耐的跺脚:“哎哟,我说祖宗,你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晚呀,我店里的客人都快坐满了!” 慕绾绾伸头看了一眼,可不是?素食斋第二层都坐满了人,都在喝茶聊天,似乎在等着吃饭。 “今天带了多少?”谈掌柜开门见山就问。 慕绾绾将背篓交给他:“我昨天挖得不多,今天只得这么一背篓。” “总比没有好。”谈掌柜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么一点儿山药够不够下锅,忍不住一阵嘀咕。 小二的去称了,回来告诉两人,一共二十一斤。谈掌柜的便付了钱,又说:“明天来早一点,我给你车马钱。” 说罢,愣是多给了十个铜板。 昨天只是第一天,山药的名头就在清水镇上传了出去,对谈掌柜来说,他除了原本的招牌菜,如今又多了个独一无二的口味。对面的一品斋虽说火爆,可找遍清水镇也没哪家铺子有山药不是?谈掌柜是真的信了,这山药着实是一笔能做下去的生意,说不定,他这家素食斋的风头就能因此盖过对面的一品斋。 他没让慕绾绾马上走,缠着她问:“你上次说山药吃的法子很多,除了清炒还有别的法子没?” 总是清炒,这些富贵老爷们多吃几次没准会腻味。 慕绾绾点头:“可以吃的法子是挺多的。不过……”她抬眼看了一下素食斋的招牌,抿唇:“掌柜的是素食斋,有些别的法子却是要用到荤菜的。” 谈掌柜顿时一愣。 他的酒楼叫素食斋,顾名思义就是做的素食,若是做了荤菜,这招牌不是得砸了吗?难道,山药这条路只能这样走? 慕绾绾见谈掌柜的沉默,想了想又说:“掌柜的,你这里介意卖些小食吗?” …… 从素食斋出来,午时都已经过去了,慕绾绾不敢去明阳书院再打扰乔明渊,自己就在清水镇的街上闲逛。 她想起答应于氏的话。那并不是宽慰于氏的而已,她切切实实是打算带着二房一起做生意,只是,做什么生意才好? 古今中外饮食都是暴利行业,就好比山药,她卖一斤出去是二十文,谈掌柜的经过加工,一盘山药是一百一十文,几乎翻了六倍。可是,就像慕绾绾说的,有钱的人是不可能在大街上蹲着吃山药的,他们至少需要一家店面。除了店面,还需要装修,这都是一笔钱。另外,在清水镇这种地头蛇能压住龙的地方,还有不少关系需要上下打点,这么一算,手里没个二百两银子,怕是难以成行。 还得积累啊! 可是,只靠山药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存够这些钱?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不知不觉间,就走了镇上的南街。 清水镇的布局很简单,镇上就分了四条主干道,分别叫做东街、西街、南街、北街。明阳书院在北街,餐馆最多的是东街,这南街平日里便是商铺林立,卖胭脂水粉的最多。 来了古代,慕绾绾就一直在为生计发愁,还从来没好好的逛过清水镇的商铺。女人都是爱美的,前世做为慕家家主的女儿,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养成了她毒辣的目光。她是很挑剔的人,别的女人都用着一线大牌,她却素来爱用自己研究的面霜,并发誓一定会研制出比那些国外大牌更好用的国货来。 除了她那款祛痘痘的药膜,慕绾绾还有不少藏家底的玩意。 此时走在胭脂铺子门口,她心中一动,倒是有了个主意。 古代还没那么多功效性的护肤品,何不推出一款胭脂,抢占这个难得的市场?谁的钱最好赚?当然是女人和孩子啊! 思及此,慕绾绾再不犹豫,选着最大的那家胭脂铺子就进去了。 这家胭脂铺叫“凝脂坊”,进门之后,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柜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盒子,随便拿起一个来都是尤为精致。 慕绾绾一进门,铺子里的小二便迎上来:“这位姑娘,你打算买点什么?这些都是新到的胭脂水粉,清水镇上独一无二的!您瞅瞅,看中了什么,小的拿出来给您试试?” 她衣着简朴,难得可贵的是,这铺子里的小二却没有露出半分歧视。 “这是什么?”慕绾绾见柜台上一个小八角盒子尤其好看,便指着问。 小二笑道:“这是蔻丹。颜色是时下最流行的,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慕绾绾了然。 蔻丹就是古代指甲油。她从前做过,用的植物提取物,纯天然又好看,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碰水,也没有指甲油持久。她摇摇头,平日里都要做活计,哪里用得上这种小姐们才能用的东西。她抬头问小二:“平日里洗了脸干燥,有没有润肤膏?” “有有有!”小二忙将另一个盒子推给她:“姑娘看看这个,这是最好的润肤膏,味道香,冬天用了还能防止皮肤干裂。” 慕绾绾拿起放在鼻尖闻了一下,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 她眼睛一亮:“这个怎么卖?” “这个四百文一盒。”小二的笑眯眯的:“给姑娘包起来?” 慕绾绾想了想,便道:“好。” 她买了一盒润肤膏,小二的态度就更为和软了一些,领着她又看了一下别的东西。一圈下来,她基本便了解如今清水镇市面上的所有胭脂。时下最流行胭脂水粉品类已经很多,蔻丹、香水也有不少,只是古代的香水大多是固体的,用时需要通过焚烧来散发香味,又被叫做香粉。她没买别的,暗暗记住了都有哪些商机,谢了小二,最终才回了下河村。 到了乔家,这一盒润肤膏她自己却没用。 她去了二房。 “二娘,这个给你和明丽,每天晚上洗脸后在脸上用一些。明丽的脸太干了,到了冬天怕是要开裂的。”她说着将东西递给于氏。 于氏一看这盒子就知道东西不便宜,她连连摆手:“不不不,好孩子,你留着自己用吧。” “给你你就拿着。”慕绾绾塞给她,在床边坐下:“二娘,你昨天不是跟我说想去镇上做生意吗?我今天去镇上逛的时候看了一圈,做酒楼饭馆的,成本太高,咱们没有这么多本钱。我想自己研制一些胭脂水粉来卖,这东西好走货,我想问问二娘的意思,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做?” “做胭脂水粉?能行吗?”于氏满脸犹豫。 慕绾绾笑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就权当试试吧。左右材料都是山上采的,亏不了什么本钱。” “那我得跟你二伯商量一下。”于氏听了,便道:“公中的活儿还得有人干,我要是也去做买卖,你阿奶恐怕不见得会同意。” “阿奶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给钱就行了。”慕绾绾根本就不担心这一点。 于氏跟着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她就跟乔老二商量了一番,两人都觉得慕绾绾是个有本事的,且看她这些时日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他们两人也都有些心动。最终,于氏还是坚定的选择要跟慕绾绾同做这桩买卖,她的想法很简单:与其呆在家里一眼看得到头,还不如跟慕绾绾一样去闯闯,一个孩子都有勇气,难道她就怕了吗? 主意定了下来,二房和三房的人就全聚在了一起。 乔老三听说慕绾绾要做胭脂水粉的生意,他一开始觉得有点荒唐:“那胭脂水粉的工序复杂,你能做得出来吗?绾绾,你好不容易存了些本钱,可不要轻易就砸没了!” “爹,你还不相信我吗?”慕绾绾仰起头,眉目间全是自信。 乔老三听罢,想起这些天的亲身经历,这丫头一手医术就已经很不错,才七八天时间,他这些年的顽疾就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她会画图纸,乔明渊照着做出来的这个轮椅,连村头的木匠都夸巧夺天工。眼见着她一步步走下来,他心底也有了信心。 “爹相信你!”乔老三沉声说:“我如今好起来啦,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还真别说,爹有事儿要做的。”慕绾绾狡猾一笑。 第044章 二房入股 乔老三一听自己有用,连忙追问:“爹能做什么?” “爹以前不是能做一手好木工吗?”慕绾绾笑道:“爹看看这盒子,一天你能做出多少个来?” 她地上手里的一个外表四四方方,里面却是一个圆形的木盒子。木盒子的盖子是圆的,整个盒子的设计有种天圆地方的感觉,简单却耐看。前世的时候,她很喜欢研制这些化妆品,这个盒子是让她死不瞑目的兄长亲手雕给她的,那时候,还没有家族争斗,他们兄妹的感情算得上很好。她摸索着盒子,重生之后原本是想丢掉这东西,免得碍眼,最终还是舍不得留了下来,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乔老三接了过去,他只看了一眼就道:“做这个东西简单,就是瓶口上的这个螺纹有点费事。” “那不打紧。”慕绾绾给他出主意:“村子里也有不少木匠,爹可以请他们帮忙做这个,我这里收,十文钱一个。” “十文太贵了吧?”乔老二在一旁出声:“一床草席只要十五文。” “贵有贵的好处,做工、木艺上的要求就要更好才行。”慕绾绾看向乔老三:“爹帮我放出话去,收回木盒子时,爹注意把关,残次品都不要。” “好。”乔老三满脸喜色。 他瘫痪在床已久,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没能为这个家做什么贡献,反而拖累了乔明渊,如今能帮上儿媳妇的忙,他便觉得活了过来。 “绾绾,既然要合伙,这份子钱怎么算?”于氏问。 慕绾绾笑道:“早都想好了。我今天算了算,一些模具的置办都能从自家产出,不需要太多的钱,要用到钱的地方便是采买一些材料什么的,以及收购装胭脂的木盒。但投入并不大,等将来我们做起来了,再开一家作坊,那时候需要的投入就多。这事是我来操办,我便出个大头,我手里有十两银子,到时候结算时,我占六成。二伯和二娘主要出人力,你们家三个人都是主要的人手,你们出五两银子,便算四成股利,你们觉得呢?” “三成吧。”乔老.二看了一眼乔老三,思考着说:“我们二房只比你们三房多一个孩子而已。” “是啊!”于氏赞同。 慕绾绾笑道:“你们可别小看了明丽这小丫头,她可是有大用途的人。” “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大用途?”于氏不信。 慕绾绾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乔老三也说:“绾绾说是四成,那就算四成。这些年来你们的日子过得拮据,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利争来争去的?” 这事儿就定了。 慕绾绾见大家都没意见,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道:“除了我们,我还想再拉一个人来合伙。我打算给他一成股利,就从我这边出。这么一算,我分五成,二伯和二娘拿四成,他拿一成。” “谁呀?”乔老三纳闷,慕绾绾才来几天,也没听说跟谁特别要好。 “是明景吗?”反而是于氏心思通透一猜就中。 “对,是他。”慕绾绾伸手挽住于氏:“早晨我去镇上时,搭的景哥的车,他也说起过想做生意的事情。我当时就上了些心的。左右也需要一个外人入股,请了旁人不放心,景哥的人品我比较信得过。对啦,二娘,景哥他娘病了,听说我会治病,请我过去看看,我一个女子不好单独去窜门,不如你跟我一起去。” 于氏点头:“乔二伯娘是病了有些日子了。行,我陪你去看看。” “爹,你和二伯先商量一下,方才我说的那些模具都可以找谁做,或者去哪里买。我跟二娘去一趟景哥家里,一会儿景哥过来拿药,顺便就把契约写了。”慕绾绾转身交代乔老三。 乔老三问:“还要写契约?” “自然不是写给我们自己看的。”慕绾绾低声说:“以防万一,免得旁人见了眼红,想来插一脚。” 屋子里一时都沉默。 这个旁人说的是谁,除了大房自然不做其他人选。 半晌,乔老三低声跟乔老.二说:“二哥,那边的柜子里有纸币,劳你拿出来,一会儿绾绾回来咱们就写。” 他默认了慕绾绾的做法。 之后,乔老.二和乔老三开始商议起那些模具和木盒子的事情来,于氏则带了慕绾绾,两人一起去乔明景家。 乔明景的爹在这一支里排行第二,按照辈分,慕绾绾跟乔明丽一样,要叫他娘为乔二伯娘。他们家在村里中央,乔明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因乔明景打猎,他哥哥又在镇子上做些小生意,乔明景家在村子里算是富足的人家。他是家里的老幺,平日里便得乔二伯娘的宠爱,长辈也偏疼,如今还没成家,在下河村是除了乔明鹤和乔明渊之外最受欢迎的青年。 “七祖奶奶。”于氏和慕绾绾到了乔明景家门口,乔明景家中的院子里有一颗枣树,树下有个老人在纳凉,于氏一眼就认出这是乔明景的祖奶,忙拉着慕绾绾打了招呼。 乔明景的太爷在族中排行第七,可惜年轻就去世,他太奶却长命百岁,如今已有七十高龄,村子里几乎都是她的小辈,故而是喊一声祖奶奶。 慕绾绾也跟着乖巧的叫人。 老人家上了年纪,精神头却很高,平日里还爱吃些鱼肉,眼神灵光,声音也很洪亮:“哟,这是明渊的媳妇儿吧?” “是啊。”于氏从善如流的给老人家说:“绾绾会医术,今天景哥儿说二伯娘病了,请绾绾来看看呢!” “绾绾!二婶娘!”说话间,乔明景从院子里出来,见慕绾绾来了,他立即高兴的喊了一声,走了两步过来才发现慕绾绾身边还跟着于氏,又赶紧打了招呼。他说着话就小声的埋怨起七祖奶奶来:“祖奶,你怎么又跑出来吹风,秋了,晚上凉,你仔细着别受了风寒!” “你这混小子敢训我!”七祖奶奶不高兴,扬起拐杖要打人。 乔明景往旁边一躲:“祖奶你不讲道理!” “还不快带绾绾去给你娘看病,等会儿再收拾你!”七祖奶奶收了拐杖,她是极为疼爱这个小孙子的,虽然说这要收拾人,脸上的笑却格外慈爱。 故而乔明景也不怕她,又嘀嘀咕咕了她几句,才领着两人去了他们院子。 慕绾绾闷笑:“七祖奶奶精神头真好!” “为老不尊!”乔明景哼哼。 于氏笑道:“七祖奶奶就是心宽,身体才这么好。年轻的时候,她也是出了名气的脾气火辣,有什么说什么,说了就没事了,多大的烦恼都不放在心里。” “是啊。”提起这个,乔明景脸色一暗:“我娘会病,就是想太多的缘故!” 这又是一本难念的经。 于氏和慕绾绾见状,都聪明的没再多问,三人一路穿过院门,进了乔二伯娘的院子。在慕绾绾进门之前,乔明景他爹生了一场病,没救过来,如今刚辞世不久。乔二伯娘就是自从他爹走后才病倒的。 “娘。”乔明景进了屋子,低声喊了一声,就听见有个妇人咳嗽着说:“景儿,这么晚了,我听到你祖奶在喊,好像是谁来了?” “是二婶娘和明渊媳妇。”乔明景笑着说:“明源媳妇是个女郎中,来给您瞧瞧病。” 乔二伯娘又是一阵咳嗽。 里面的声音小了一些,于氏和慕绾绾等了片刻,乔明景就出来将两人请了进去。慕绾绾先去给乔二伯娘看病,她摸了乔二伯娘的脉,便道:“二伯娘的咳嗽有一阵子了吧?是前段时间受了寒没排出来导致的,不打紧,两副药就能好。” “可是其他郎中看了,都说是热症。”乔明景疑惑。 他娘是夏天病倒的,大夏天的,基本这种咳嗽发.热都是热证居多,慕绾绾居然说是寒症? “那你们按照热症的药吃了这么久,有效果吗?”慕绾绾被人质疑也不生气,她抿唇一笑,婉转的将乔二伯娘的病症一一道来:“二伯娘应该是出了一身汗,猛然被一口风吹到,以至于汗气倒流阻塞进肺腑了,这是寒症的一种。除了咳嗽发热,二伯娘是否还有背疼、脖子疼的毛病?” “对对对!”乔二伯娘立即点头。 还真别说,她自打开始咳嗽后,就一直觉得后背跟针扎一样的疼,晚上总是不能平躺,别提多难受。 这一下,乔明景的眼睛一亮:“如此说来真是寒症?” “二伯娘,你先歇着吧,景哥跟我去家里拿点药过来,一会儿给二伯娘煎服一碗下去,再烧一些热水让二伯娘泡一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晚上会出汗,出了汗后喝点热水,明天起来会轻松很多。”慕绾绾笃定的说。 她的态度好似定心丸,乔明景不知为何,心头一下子就安稳了。 他送于氏和慕绾绾出来,顺便去乔家拿药。一路上,慕绾绾就将自己打算做生意的事情跟他说了,连同入伙分成都讲了一遍。 乔明景果然没意见:“行!就按照你说的,只我一分不出未免不公平,这样,跑趟子的事情我负责之外,我再出五两银子。” 第045章 治病生意两不误 慕绾绾还没说什么,于氏就第一个不同意:“明景已经出了车马,再让你出五两银子,结果只拿一成,就实在说不过去。这样,从我们二房的股利里再分一成给明景吧。” 几人回去一说,乔老.二也是同样的意思。 如此,事情就定了下来。 一屋子的人,乔老.二和乔老三都是读过一些书的,乔老三学得比乔老.二好,他负责写出三张契约来。出人意料的,乔老三竟然也写得一手好字,细细瞧去,跟乔明渊的字迹很像,原来乔明渊的字竟然是自己的亲爹教的,并非乔老大的杰作。 几人在契约上画了押,慕绾绾道:“字据一家一份,各自保管好。” “好。”大家都点头。 此时夜已经深了,乔老.二和于氏早就呵欠连天,慕绾绾让他们帮着将乔老三搬回床上去,又去热了药给乔老三喝下。等乔老三睡下,她便去给乔明景配药。前些天从镇上买回来给乔老三的药还剩一些,这几天去给于氏采药,她自己也挖了一些日常用得着的药材备用,要配一副治疗寒症的药并不难。 送走了乔明景,慕绾绾终于抽出空闲来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躺上了自己的床。 乔明景拿了药回家,当即就给乔二伯娘煎煮上,一边烧水给他娘亲泡澡。乔二伯娘喝了药,就去桶里泡着,不多时就出了好大一身汗。 说来也是奇怪,这汗一出,她便觉得针扎一样的背疼好了许多。 “明景,你也快去歇着吧。”瞧见儿子一大晚上还在忙碌,满头都是汗,乔二伯娘免不了心疼不已。 乔明景摇摇头,伺候着他娘睡下,才扎在屋子里临时铺的地铺上躺下。这些天来他伺候母亲,都是在跟前伺候着,以免乔二伯娘要喝水起夜。 平日里,乔二伯娘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难免是要折腾乔明景一番的。今日却是平顺,等乔明景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大亮,他一个翻身而起,第一时间去看乔二伯娘。乔二伯娘背对着床榻里侧,呼吸绵长,睡得比他还要香。一夜好眠,这要是放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好了! 真的好了! 乔明景内心压抑不住的喜悦,回头看着乔明渊家里的方向,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同时,心底竟隐约生出一股嫉妒之感。 乔明渊当真是个有福气的,歪打正着,竟娶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媳妇! 此时,慕绾绾已经背着山药去了镇上。 昨天素食斋的山药一扫而空,中午就卖光了,到了晚饭时,谈掌柜的就没了存货,反而多了不少慕名前来的客人。素食斋接受预定,于是,今天山药还没到位,却是已经完全被定了出去。素食斋的生意空前火爆,将从前爱去一品斋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大家都知道,素食斋推出了一种新材,不但好吃,还能调理身体。民以食为天,这一下,还真是客源滚滚! 如此,谈掌柜的就将慕绾绾当成了救星。 慕绾绾送山药到了后厨去称量,他也跟着进了后厨:“慕姑娘,明天能送多少来,你给我个定数吧,这么多人等着呢!” “五十斤吧。”慕绾绾笑道:“再则,谈掌柜,物以稀为贵,过了这三天,您这里就不要日日都上山药了,给大家留个念想,这东西才显得珍贵!”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钱还得赚啊,谁会嫌弃进自己腰包里的钱太少? 谈掌柜摸着鼻子:“再过几天不上清炒山药了,客人们估计也都快吃腻了。对了,你昨天说的那个小食我做出来了,你试试味道?” 说着,他便让厨子端上来一小盘点心。山药被切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薄薄的,上面撒着细细的辣椒粉,白中带着一点焦黄的山药配上红艳艳的辣椒,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这是山药薯片。 慕绾绾用手拿了一片放在嘴巴里,山药被炸得很脆,入口很香,她点点头:“很好吃,味道很不错,就是盐稍稍重了一些,花椒放的比例还不够好。这是麻辣的,我教你做个椒盐,以后还可以推出多种口味,椒盐山药薯片的味道清淡,但是醇香,不喜欢吃辣椒的人会喜欢的。” 谈掌柜眼睛一亮。 他小心的问:“这个薯片,只能用山药来炸吗?” “土豆也可以。”慕绾绾想都不想的说。 谈掌柜又愣住了:“土豆是什么?” 慕绾绾停下话语,难道,这个时空里没有土豆吗?不可能吧,她记得土豆传入中国的时间其实蛮早的,难道因为时空不同,也有了很大的落差吗?她便形容了一下土豆的外貌,谈掌柜听罢,终于恍然大悟:“哦哦,你说的这个是有的,不过不叫土豆。我们都管它叫地薯,不过,这东西的话,吃的人很少吧,就是乡下的泥腿子也大多嫌弃地薯味道寡淡。” “你试试就知道了。”慕绾绾便说。 谈掌柜见她胸有成竹,心中更是嘀咕,难道这地薯真的能做成薯片,还能味道好吃? 付了钱,他一边叮嘱慕绾绾明天早点来,一边送走了她,等人一走,厨子就围了上来:“掌柜的,那地薯真的能做吗?” “试试吧,左右便宜。”谈掌柜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这天,素食斋的除了推出山药之外,还顺便送了客人们一道小食。脆脆的薯片一经推出,立即颠覆了大家对于小食的观念。 如此一来,作为主菜的清炒山药反而没有薯片受欢迎了! 谈掌柜大喜,后厨又在这时拿了地薯做成的薯片出来,他一吃,就觉得眼前阵阵发亮,万万没想到,乡下泥腿子都不爱吃的地薯,做出薯片来会是这个味道。这可比山药便宜得太多,他是个精明的商人,细细一算,用地薯做薯片,用山药做主菜,他素食斋可赚的空间就太大…… 慕绾绾可当真是个财神爷! 谈掌柜的暗暗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要跟慕绾绾打好关系,笼络好了这丫头,他素食斋时不时的推出一些新品,何愁生意不好? 慕绾绾没在镇上耽误太久,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浪费。她今天没去看乔明渊,总去也会让他分心,她去买了做胭脂水粉需要的材料后,就坐着牛车回了下河村。 因为要开始做胭脂水粉,乔老.二今天没去码头,他和于氏分开行动,村子里做木工做得好的就是那些人,两人分别去请了大家过来,就在乔老三家的院子里商量做这些模具和盒子。听说木盒子十文钱一个,乔老三家儿媳妇要收来用,这些木工都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老三,你开什么玩笑,你家是要做什么能用这么多盒子,十文钱一个可不便宜啊!” “绾绾想琢磨着做些小买卖。”乔老三笑着跟大家说:“你们只管做了来就行,我们都是给现银,不用担心白做的。” 几个木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问:“就按照你做的这个做?” “嗯,水准只能比这个更好,不能有一点损坏。”乔老三将慕绾绾的要求说给他们听,最后说:“盒子一定要抛光,不然不好看。对了,如果雕花做得好,盒子盖上可以加一些,有雕花的盒子我们按照十五文一个收,花样没有的话,我们可以提供。” 十五文一个! 村子里手艺最好的乔七,他一听就站了起来:“真十五文收?” 他手巧,动作又快,人称快手七,就这样的小盒子,他估摸一天能做出至少十五个来,如此一来,每天岂不是会有两百文的进账? “只要好的,不要次的。”乔老三再次重复。 乔七这次不啰嗦了,他拱了拱手:“行,有三哥这句话,我这就回去做了。” 他带了头,那其他几个人也不再犹豫,都答应了会给乔家三房做这些盒子。乔老三又看向其中一个人:“四哥,那些模具都是我们马上要用的,还得劳烦你尽快帮忙做出来。” 乔四答应了,几人一行便都离开乔家三房各自行动。 等慕绾绾从镇上回来,乔四已让家中的长子送了几个架子过来,其他的模具他还在做,说做好了会送过来,慕绾绾一一看过,见乔四的手艺不凡,那架子做的简单又实用,顶端按照她的要求留了木桩子,可以用来系上油纸,不禁十分满意。 下午,她照例带着乔明丽和于氏去挖山药,同时,要采集山上能做胭脂的材料。 下河村周围的山药藤都快被他们挖空了,几人往山里更深的地方走,来来回回的,最终还是挖了四背篓山药回到乔家。 于氏和乔明丽累得不轻,最后,慕绾绾让他们两人先回去休息,她自己则开始去采能做护肤品的材料。 这时节山上的花很多,什么颜色的都有,慕绾绾一路看去,发现下河村外的山上有不少月季花。这种花朵带刺,村里人很多都不喜欢,常年是任由月季花开败在山里的。慕绾绾从实验室拿了剪刀出来,剪了一背篓的月季花背回乔家。 堪堪进村时,慕绾绾却被人堵住了去路。 第046章 挑拨离间 “哟,丑八怪也喜欢花呢,这是打算背回去戴啊!” “就是!” “这么多花,戴满了全身人也是丑的!” 慕绾绾一一看过去,几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满脸嘲讽的看着她,其中一个拿起她背篓里的月季花看了一眼,嫌恶的丢了回去:“带刺的野花野草,也就你会看得上!” “你们是?”慕绾绾眯起眼睛,她素来不怕事,谁要来惹她,她是不会客气的。 跟乔家那些人不能硬碰硬,那是因为都是长辈,她得守着点孝道和规矩,跟村子里这些一看就比她还小的丫头,她犯得着说什么规矩吗? 四五个丫头里,以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马首是瞻。 她听了慕绾绾的问话,尚在发育中的胸膛往前一挺,神色倨傲:“你管我们是谁,我们是来告诉你,你配不上明渊哥的!” 慕绾绾哑然失笑。 哦,原来是替乔明渊打抱不平的! 她顿时没了跟这群丫头争斗的兴趣:“我都嫁过来七八天了,你们要替他叫屈,不觉得这个时候晚了一点吗?” “那是前几天明渊大哥在,我们怕他伤心!”大丫头说着话,满脸嫌恶:“你这个丑丫头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难道你以为明渊大哥回来了一趟,他就会看得上你?你别做梦了,明渊哥不会喜欢你的,你看看你自己,又丑,又肥……听说你娘家还一穷二白的,连饭都吃不上,那天来乔家要钱要米的那个是你娘家妹子,你们家丢不丢人?” “你叫什么名字?”慕绾绾眨巴着眼睛看她,“我看你有点面熟。” “喂,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大丫头见她不以为意,不由得跟着火了。 她上前一步,凶巴巴的,似乎是想打人。 其他人连忙上来将她拉住:“彩虹,别跟她这种人动手,免得污了自己的手掌!” “就是!” 彩虹? 慕绾绾细细的打量她,终于想了起来眼前这姑娘是谁,这好像是里正家的大女儿。家里是个当官的,难怪在跟前也要横一些。她有点无语,背上还背着东西,天气又热,慕绾绾除了一头的汗,她冷笑:“听到了又如何,没听到又如何,你跑来跟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我配不上明渊,难道你就配得上了吗?你既然配得上,怎么这么多年不跟明渊去说,让他娶你?” “呸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羞没臊的?”彩虹一听她将嫁娶挂在嘴边,顿时羞得满脸红霞,她跺了跺脚:“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我是明渊明媒正娶的媳妇,”慕绾绾看着她,“你莫名其妙跑来跟我说我配不上他,不就是想说只有自己才配得上明渊吗?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跑到人家妻子跟前说三道四,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你这未婚的姑娘不要脸?” 说到后来,语气已转为凌厉。 她块头本就大,这般色厉内荏,威视着实有点吓人。 几个姑娘都被她唬住了,一时间作声不得。 彩虹被她数落得脸都红到了脖子里,她粉唇紧咬,脸上羞怒一闪而过,眼中陡然就迸发出一股恨意:“你这丑八怪……” “说不过我,就说我是丑八怪。”慕绾绾冷笑:“你凭什么?” “凭我长得好看!”彩虹想也不想的说。 慕绾绾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闻言嗤笑一声,立即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平心而论,彩虹的确长得还不错,乡下女孩子常年劳作,皮肤大多是小麦般偏黝黑,她却跟身后几个女孩子都不一样,皮肤挺白。明明也才十四岁,可她偏生发育得很好,前凸后翘,要什么有什么,的确有傲人的资本。这些年来,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下河村的一朵花,平日里里正也将她当宝贝一样的养着,一双手伸出来,比村子里的很多女人都细白,令谁见了都少不得要夸一句。 彩虹平日里被人捧惯了,自信飞涨,殊不知跟前的慕绾绾压根没将她放在眼睛里。 在慕绾绾的记忆里,原主还没变胖之前,长得可比她好看多了! 所以,她看了彩虹后,就忍不住笑了:“好看?只要好看就有资格骂人了吗?那我比你好看多了!” “你?”彩虹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要是能变好看,我就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 “一言为定!”慕绾绾当即说:“最多两个月,我就能变得比你好看!” 彩虹哼了一声:“真是丑人多作怪!” 两个月?两年都不可能! 她趾高气扬的斜视慕绾绾:“那可要说好,要是两个月你不能变好看,你就马上跟明渊哥说,让他把你休了,你滚出我们下河村!” 慕绾绾嗯了一声,彩虹便带着几个丫头转身扬长而去。 慕绾绾没放在心上,她背了月季花回了乔家后,马上就将彩虹抛之脑后,于氏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几个大簸箕,乔明丽也过来帮忙,三人忙着将月季花的花瓣都取下来,放在大簸箕里晾起来。一背篓的花朵,最终也不过是得了薄薄的两簸箕花瓣。 于氏一边翻花瓣一说:“这些花原来可以做胭脂,早知道,先前我就多采一些。” “明天我去镇上,你们可以先去采着,采回来就摘下花瓣晒起来。”慕绾绾忙碌着,看了一眼架子上的簸箕:“二娘,这些簸箕都是家里的吧?” “嗯。”于氏点点头:“怎么,有什么不妥?” “不要用家里的。”慕绾绾想了想,就说:“村子里有人专门做这个的吧,明天二娘帮我跑一趟,去买十个大簸箕回来。这个是公中的,一早二娘就送回去,别给大伯和大娘瞧见了,又说我们是用的公中的东西赚自己的钱,有嘴也说不清。” “不至于吧。”于氏摇摇头。 慕绾绾没吭声,她这是以防万一,实在是不放心那总想着吃旁人的乔老大两口子。 于氏见她坚决,最终还是同意了。 一连几日,慕绾绾都往镇上跑,卖了山药给素食斋后,她就分批次买材料回来,不知不觉的,乔家三房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东西。这一天,她又花了不少银钱,买了一块巨大的油布回来,请乔明景和乔老二帮忙,将在三房的院子上支了一个架子,做了个能随时拉开又随时合上的雨棚。这样,出太阳的时候拉开,方便晒材料。下雨的时候合上,雨便淋不着东西。 乔明景直夸她心思活络,慕绾绾撇了撇嘴,没告诉他,在现代有全自动的雨棚,一键操作,连人工都不用。 不过,靠天吃饭是不成的,她需要一个烘烤室,等天气冷了,材料就要在烘烤室里进行。 三房院子里的西厢房一直是空着的,她跟乔老三商量后,决定将这件房子用起来。 乔老.二出面,帮忙在村里找了泥水工,大家齐心协力,不过一个下午,就将西厢房漏雨的屋顶揭了,换上了石板,又将屋子里的东西搬了出来,重新在四个角修了炕灶。之后,慕绾绾又去定了几个小一点的木架子,都放在了屋子里。 既然是自己请的人,当然就得管饭,慕绾绾拿了一两银子给于氏,让她帮忙张罗着做了一桌菜,请村里人吃了一顿饭。 于氏做饭菜是很不错的,慕绾绾给的银钱充足,这一顿饭有酒有肉,来帮忙修房子的人同乔老二、乔老三兄弟吃菜喝酒,一屋子好多年不曾有过的热闹。 比起三房的欢声笑语,堂屋那边就安静多了。 李氏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不无尖酸的说:“这慕绾绾真是个手散的,这才做了几天生意,手里有了点钱就飘了,又是修房子,又是请客,这一顿下来,怕是一两银子花出去了吧?” “花多少那也是她赚的。”罗氏在一旁跟她唱反调。 李氏哼了一声:“就怕不是她赚的。” “不是她赚的,难道是你给的?”在白氏不在跟前的时候,罗氏跟李氏素来是不合拍的,这个大嫂行事过分,她心里也是憋着气的,口舌之利能让自己好过,她从来不会跟于氏一样委屈了自己。 李氏冷笑:“她一天卖那些药能有几个钱?再说,这两天我都没看见她挖药回来,就卖那几个土疙瘩,能挣多少?说不定呀,这钱是明渊给她的。你别忙着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单单是跟我有关系,跟你也有关系,明渊说了,以后他在码头上挣来的钱都归公中。她慕绾绾要是真的拿了公中的钱去修房子,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她,家里又不是她一人的。” 罗氏撇撇嘴:“你有证据?” 得,她说到点儿上了,李氏要有证据,早就冲到三房去指着慕绾绾鼻子骂了。 李氏闷声不吭,哼了一声,扭着屁.股进了家门。 一进门,她就怂恿白氏:“娘,慕绾绾这般乱花钱,你也不管管?” “修个房子就乱花钱了?”白氏想起那天慕绾绾一出手就给了自己一百文,想来身上是还有余钱的,她先前倒是问过一嘴,慕绾绾说她挖来的那个叫山药的土疙瘩挺好卖的,城里人喜欢吃,至于能卖多少,她还真没问过。 李氏努了努嘴:“修房子就罢了,娘你是没看见,我方才路过灶房看到于氏帮着做饭,那案板上的肉一块块的,真是对自家人都没这般大方呢!” 第047章 兴师问罪 要说白氏什么不能忍,那就是给别人花钱,没给自家人花! 这个自家人不一定是她,但一定要有大房的乔明鹭。她偏疼乔明鹭的心是偏得没边儿了的! 一听李氏这么说,白氏刷地就站了起来:“什么?慕绾绾买了肉回来,怎么没给我们拿?太不像话了,旁的人大吃大喝,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连个肉沫星儿都没瞧见!我去看看!” 她说着,气冲冲的就往三房去了。 此时,三房里的人刚刚吃得酒饱饭足,于氏和乔明丽、慕绾绾三人是女人,按照乡下的规矩,请客吃饭女人是不能上桌子的,三人就在灶房里用饭。当然,三房里吃的是什么,他们自然也是吃的什么,每个人都舀在了碗里的。 乔明丽吃得很香,她年纪小,又在长身体,饭量是很惊人了。 一会儿工夫,一大碗饭就进了肚子,她打了个饱隔:“娘做的饭菜香!” “那你就多吃一点。”慕绾绾说着将自己碗里的菜分给她:“再去舀一点饭,再吃半碗。” 乔明丽嗯了一声,乖巧的站起来去盛饭。刚一动,便见灶房的门帘掀开,白氏垮着脸走了进来:“慕绾绾,你腰板直了,家里人管不得了你是不是?” “阿奶怎么这么说?”慕绾绾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委实不知道白氏如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白氏冷笑:“你修房子的钱哪里来的?” “赚的。”原来是为了这个,慕绾绾心念一转就猜到了七八分:“修房子的钱,请乡亲们吃饭的钱都是这几天卖山药得来的。阿奶是为了这个生气的话,那就大可不必,我说了,到了月末会给公中二两银子,到时候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就是了。” “呸!”白氏见她这般有底气,心里的怒火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她挖着慕绾绾的额头,直接将慕绾绾戳到了灶台边:“你别来糊弄我老婆子,那些土疙瘩能值几个钱?你说,你是不是瞒着我悄悄去镇上拿了明渊的钱?” 慕绾绾好不容易才站稳,表情格外平静:“我没有。” “还说没有!”白氏压根不听:“我就说,那劳什子的药能卖什么钱,你还天天都往镇上跑,糊弄我们全家呢!” “娘!”于氏听不下去,她上前来扶住慕绾绾,转头有些不高兴的看向白氏:“修房子的钱真的是绾绾自己赚的,没要明渊的。你要是不信,明天让大哥去码头账房问问,要是绾绾从账房上支用了一个铜板,用一个我替她补两个!” “阿奶,二嫂真的没有!”乔明丽也说。 几人都是一番说辞,这下容不得白氏不信了。她往后退了一些,狐疑的看着慕绾绾:“真不是明渊的钱?” “不管阿奶信不信,修房子都是卖山药赚来的。”慕绾绾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因为生气,她脸上的皱纹很深,她对乔家的人都没什么感情,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替乔明渊和乔老三感到十分悲哀。都是白氏的儿子和孙子,大房的人住着最大最宽敞的屋子,可是三房的人西厢漏雨了这么久,他们却舍不得掏出一点钱来给三房修葺,不但如此,如今三房自己赚来钱修房子,偏偏又要被质疑是用的公中的钱。 真是可笑! 慕绾绾垂下眼,再抬起眼帘时,眸色有些冷:“阿奶只追问银钱,却不问问我们三房赚这些钱容不容易!阿奶在这里发脾气,为什么就不肯去三房看看,今天修好了房子,我爹有多高兴?同样是阿奶的儿子,阿奶的心为什么能偏到如此地步!” 她顿了顿,一句凌厉的狠话脱口而出:“如果阿奶这样不喜欢我爹,当初为何又要生他?如果生他下来,只是为了养活大房的人,您觉得这对我爹他们公平吗?他是您的儿子,希望得到您的关心,如果您连一点微末的关怀都不愿意给,那您还不如放过他!” 砰—— 仿佛被什么击中,白氏当场呆立在那儿。 心脏一阵紧缩,像是被什么锁住了,有点发麻,又有点疼。慕绾绾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打在她的心头,孙媳妇眼中的冷漠,像是刺一般扎进白氏的心里。 这样重的话,从未有人敢跟她说过…… 屋子里的两人僵持着,白氏不动,慕绾绾也没动,乔明丽却是吓得一个哆嗦,嘀咕了一句:“疯了,二嫂肯定是疯了,她怎么敢这么跟阿奶说话?” 在她的心中,阿奶是一个极其凶恶的人,她要是敢这么跟阿奶说话,铁定要被阿奶打死。她捂住眼睛,眼泪唰唰的掉—— 完了,二嫂要被阿奶打死了! 她很喜欢慕绾绾,要是慕绾绾被打死,她怕是也要伤心死。乔明丽想到这里,忍不住哇地一声,扑到于氏怀里小声的哭了起来。于氏一手抱着女儿,一手伸出去拉了拉慕绾绾,她也怕慕绾绾跟白氏真的起了冲突,最后还是慕绾绾吃亏。 祖宗家法摆在这里呢,冲撞了长辈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哪知道这回两人都想多了,白氏没打人,她甚至连骂慕绾绾一句都没。她哆嗦着嘴唇,几度开合想说一句话反驳,可触及到慕绾绾的眼神,白氏生生将话头咽了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就年龄而说,白氏比慕绾绾大了好几轮,可慕绾绾的气势太强了,白氏面对着这样一个小辈,竟然觉得心底一阵发虚。方才慕绾绾的话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头,砸得白氏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身子微微晃动,白氏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灶房。 她先去三房看了一眼。 隔着三房大院的门,她正好看见乔老三坐在轮椅上跟乡亲们吃饭,旁边的人跟乔老三说着什么,乔老三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挂着好多年不曾有过的开朗的笑容。 白氏愣愣的站在门口。 好多年了? 她有好多年没有看到过儿子这样的笑容了? 屋子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有人说笑,有人调侃,白氏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这才失魂落魄的转身回了堂屋。或许,慕绾绾说得对,她对这个儿子,是否太过忽视了? 李氏见白氏从三房回来,脸上立即就挂上了得意的笑。她就是左右看慕绾绾不顺眼,如今见三房得了势,她就忍不住想要给慕绾绾添堵。她自认是最为了解白氏的,拿住了慕绾绾这样大的把柄,白氏肯定是有法子从那死丫头手里掏出钱来的。那些钱早就说好了给公中,那就是给她的明鹤的,谁都别想动! “娘,怎样?”李氏连忙迎上去。 白氏看她一眼,竟出人意料的没骂慕绾绾,反而是不咸不淡的对她说:“回你自己的房去,别整天眼睛都盯着三房,有那闲工夫你多绣点花,明鹭的笔墨纸砚就不愁了!” 说罢,白氏低着头进了堂屋,还把门关上了。 李氏碰了一鼻子灰,当即就黑了脸。 她真是小瞧了慕绾绾! 暗暗捏了捏拳头,李氏的心里别提多不得劲。她是见不得旁人过得好的人,一想到这些银子都跟自己没关系,李氏就咽不下这口气。她眼珠一转,慕绾绾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的钱是卖了山药得来的吗?她明天就悄悄跟过去看看,到底是卖了山药得来的,还是悄悄跑到码头上去找乔明渊要的! 打定了主意,李氏心里安稳了。 她回到房间,转头就跟乔老大说了今天的事情。乔老大对银钱的事情一向是在意的,对于媳妇的决定,他举双手赞成:“行,明天你早点去,走得晚了她说不定要怀疑。那死丫头鬼精鬼精的,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有她在,这三房闹腾得很。” “迟早能收拾她的!”李氏哼了一声,她就不信,她还玩不过这十四岁的黄毛丫头! 三房的人声渐渐散去,来帮忙修房子的乡亲们回了各自的家,乔老三也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被乔老.二抱回了床上,于氏和乔明丽帮着收拾了桌子,才和乔老.二一起回到二房。 于氏将晚上白氏过去的事情跟乔老.二说了,乔老.二沉默了一会儿,就说:“娘没追究,就是不想去追究了。绾绾这些话也没说错,这些年来,爹和娘的确是太偏疼大房了一些。咱们这做儿子媳妇的不好说什么,总归盼着他们能明白事理最好。” “哎,希望不要出事!”于氏心里总觉得不安。 乔老.二宽慰她:“绾绾是个有主意的,明渊孝顺,却也不是任人拿捏,咱们别去操这些没用的心。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好好琢磨一下那胭脂水粉的生意。我瞧着能行。” “那是,我信绾绾。”于氏笑颜逐开。 两人熄灯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慕绾绾便收拾了东西要去镇上,临出门时,远远看见白氏站在堂屋门口,一句话都没说。她不想跟白氏多啰嗦,目光转了一圈,却没看见李氏的人。她心中暗暗奇怪,平日里她出门李氏总是要冷嘲热讽一番,今日竟没见她,真是怪事。 牛车快到了,慕绾绾没想那么多,背了山药出了门。 第048章 李氏玩花招 慕绾绾不知道的是,李氏比她早起来半个时辰,坐了最早的那一趟牛车已经去了镇上。等她在清水镇下车时,李氏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李氏一路跟着慕绾绾,见她背着山药不是去往先前带她去过的百草堂,而是转去了另一条街,脸上的冷笑连连。 她就知道,这死丫头骗了全家人! 等她拧住了慕绾绾的小辫子,看乔老三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般想着,李氏就跟得更紧了一些。慕绾绾很快就到了素食斋门口,二楼的酒楼很是气派,李氏心中狐疑,这死丫头怎么跑到吃饭的地方来了? “难道真是赚了大钱?”李氏心里想。 慕绾绾哪里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今天的山药是昨天就跟谈掌柜说好的,她进了素食斋,小二的就领着她进了后厨,称了重又付了钱,谈掌柜的已经从前院来了,见她就一直笑个不停:“你昨天教的那个薯片味道好,昨天郑老爷带了人来,吃了都赞不绝口。” “地薯便宜,这薯片有赚头吧?”慕绾绾听了也高兴。 谈掌柜点头如捣蒜:“有赚头有赚头。今天带了多少山药来?” “三十二斤。”慕绾绾说罢,停了停,抬头跟谈掌柜的说:“现在入秋了,山药就不太好找,以后我会供应得越来越少,有时候可能几天都不来一趟,这可算不得我失信。谈掌柜的,物以稀为贵,以后素食斋的山药得限量供应。” “已经要没了吗?”谈掌柜有些着急。 慕绾绾嗯了一声,又问:“掌柜的这些收不收野味?” 马上入秋,山上的果实也都成熟了,里面还有很多好吃的野味,虽不如山药那样大批量盛产,倒也不失为一个来钱的路子。 谈掌柜已很信任她:“收,看东西给价!” “好。”慕绾绾笑颜逐开。 拿了钱,谈掌柜又问了一些薯片的改良办法,慕绾绾也没藏私,将孜然薯片、麻辣薯片的方法也写给了谈掌柜。谈掌柜握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别提多高兴,送财神爷一样的亲自将慕绾绾送出了素食斋。这一幕,立即就被藏起来的李氏完全看在了眼睛里。 她眼珠一转,等慕绾绾走后,她就凑上前拦住了小二:“这位小哥,刚刚那姑娘来你们酒楼做什么,她在这边做活吗?她那么胖,手脚肯定不灵活呀,不瞒小二哥,我也想在镇上找活儿干,我绝对比她勤快聪明的,我吃得也少……” “大姐儿,我们这儿不缺伙计。”小二的一副好脾气:“你去别处问问吧。” “骗人,刚刚那姑娘……”李氏不依。 小二的便道:“她真不是来找活儿的,她是给我们素食斋送菜的。” “背个背篓,能送什么菜?”李氏撇了撇嘴:“你这小哥净说些瞎话来蒙我,我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真不骗你!”小二被李氏缠得没法,跺了跺脚:“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山药,就是慕姑娘送来的,市面上买不到,所以都是慕姑娘送来。” 山药?真是来卖山药的? 李氏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有些呆了。她立即想起,自从慕绾绾开始背这些土疙瘩来卖,就总大包小包的往家里带东西,这不,才几天功夫,就有了钱来修房子,还敢大鱼大肉的宴请乡亲们,这东西难道很值钱? 她顺着小二的话套下去:“小哥你又诓我,那山药哪里买不到了,我们家里多的是,这土疙瘩乡下人都不吃,能卖什么钱?” “你怎么就不信呢?”小二的每一句话都被怀疑,人又被李氏堵着不让进,心里焦躁,他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陷阱等着他跳,不耐烦的开口:“那山药卖得比药还贵,慕姑娘卖给我们素食斋的是二十文一斤,你要是真的家里有就背过来,比你来做伙计赚得多。” 二十文! 李氏眼睛都瞪大了,惊起了惊涛骇浪。那土疙瘩竟然值二十文一斤,这些天来,那死丫头少说也背了几百斤来卖了吧,岂不是闷声不响的,三房赚了好几两银子了? 难怪有钱修房子不说,还能请客吃饭…… 小二的已挣脱李氏的手回了素食斋,李氏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她转身往镇外走去,一双眼睛通红,被嫉妒和愤怒烧得理智全无。一想到三房的人闷声赚大钱,她心里就不舒坦,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慕绾绾要先跟大家讲明以后每个月只给公中二两银子。原本还觉得二两银子很多,这回总算是知道了慕绾绾那么痛快的原因,敢情人家赚的不止一个二两啊! 怒气冲冲回到乔家的李氏,进门就直奔堂屋而去。 “娘哎!” 白氏正在堂屋忙着给乔老爷子纳鞋底,听见李氏激动的喊声,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扎到了自己的手。平日里很少责骂李氏的白氏火了:“老大媳妇,你咋呼咋呼什么,都几十岁的人了,一点样子都没有。干什么,别挡着我的光!” “娘,我跟你说件事。”李氏不怕白氏骂她,事实上,她压根就忘记了生气,坐在白氏身边,就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后,李氏少不得煽风点火:“娘,想不到那些土疙瘩这么值钱,你说慕绾绾阴不阴,找了个赚钱的路子,却死活要瞒着家里人,生怕谁抢了去。她压根就不孝顺你和爹呢,生怕你们管她要银子,连退路都给自己找好了。一个月二两银子,她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平心而论,在下河村乃至清水镇,一个月二两银子是好多人一年都挣不到的开销,李氏这话委实不知餍足。 “你真去问了,山药是二十文一斤?”白氏有点怀疑:“不能吧,这比肉都贵了,有人能要?” 在她眼睛里,那红白的肉可比这种土疙瘩好吃啊! 谁能放着肉不吃,去吃这种玩意? 李氏肯定的点头:“娘,是素食斋的小二亲口告诉我的,错不了。”她还给白氏算了一笔账:“娘,你仔细想想,要不是山药这么好卖又出价,这几天于氏和明丽忙里忙外的帮着她做什么?你也不看看三房的院子里,堆的山药都成了堆,真不卖钱,留着占地吗?” 这几天于氏和乔明丽是都没去干公中的活儿,也没跟着白氏编席子,这话一出,白氏脸上的疑惑之色顿时没了。 她不由想起慕绾绾那天给的那一百文钱。 要不是真的赚了不少,至于出手那么大方吗? 白氏心里琢磨了一下,她站起身来:“我去问问老三。” “娘,这还用得着问吗?”李氏拉住她:“三弟躺在床上能干什么,你问他肯定什么名堂都问不出来。依我说,您跟爹说,一会儿等慕绾绾回来,直接审她就完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是孙媳妇,哪里敢不听你们长辈的话?” 她素来知道白氏的软肋在哪里,又放柔了些许声音:“娘,这都是为了咱们家啊,明鹤在镇上读书不容易,我们都掏空了心思给他赚钱,慕绾绾倒是好,藏着掖着生怕谁拿了去。她也不想想,将来明鹤当官了,说出去,乔家有光,她脸上也有光不是?” 乔明鹤一直都是乔家人的希望,这话一出,白氏摇摆不定的心立马就坚定了:“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去,慕绾绾的确太不像话了一些!” 李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慕绾绾还不知道乔家酝酿的风云,她在镇上卖了山药后,就去了一趟百草堂。乔明景的娘需要吃更好的药,乔老三的药也已经吃完,她都需要补充一些药材。另外,连着几天没给百草堂送药材,她要问问邱实需要什么,才能维持长久的生意。 “绾绾来了呀。”邱实一见到她就很高兴:“这几天都挖了什么好药?” “挖了些山药,送去给了素食斋。”慕绾绾对这个老头颇有好感,大概是因为他促成了自己的第一笔生意,她笑得眉眼弯弯:“邱掌柜,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说的是要在百草堂挂诊的事情。 邱实点点头,他也考虑了几天,对慕绾绾仍旧抱着劝退的意思:“你的意思我懂,不过,从医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考虑得很久了,跟着师傅学了那么多年,总希望自己能有点用。望闻问切,针灸推拿,师傅教给我我的,我都想用到……”慕绾绾知道邱实的犹豫,看病救人不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的事情,搞不好是要承担风险的,她只能努力的说服邱实。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一阵风般的跑进了百草堂,她一进门,就拉着邱实的衣袖刷刷掉眼泪:“邱大夫,你快救救我阿奶,阿奶……阿奶要不行了!”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回事?”邱实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跟慕绾绾说了,转身立即拿了自己的药箱,喊了学徒来看着药铺就跟着那姑娘往外走,“快走,去看看!” 第049章 看病救人 那姑娘点了点头,胡乱擦了擦眼泪,小跑着在前面领路。 慕绾绾看在眼底,记在心里,这姑娘肯定是邱实的老顾客,邱实跟她应该很熟,不然也不会问都不问什么症状。既然是邱实没看好的病,那就是有点难度的。她眼珠一转,她得跟去看看,如果能救人一命的话,说不定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将抓好的药往百草堂的药柜前一搁:“阿宝小哥,你帮我看着,我也去。” “哎哎哎!” 说罢,不顾阿宝在背后的呼唤,几步小跑着去追邱实和那姑娘。 邱实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慕绾绾跟了上来,他本想劝她回去,左右一想,学医的人大多都有一颗救人的心,能多看一个案例就是一种进步,慕绾绾多半也是想看看而已。再则,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慕绾绾,带她去看一眼病患,让她明白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有一腔热血就可以的,从而知难而退。 思及此,邱实便没开口。 他一边走一边同那姑娘说话:“你爹在学馆还是在家?” “在学馆。”姑娘抽泣着:“家里就我娘在,娘方才慌得很,才准我出门来请邱大夫。邱大夫,我阿奶会不会死啊?” “先去看看再说。”邱实没给肯定的答复。 慕绾绾听着这些话,心念急转,她还记得上次去打听明阳学馆的时候邱实告诉他,明阳学馆馆主的母亲得了咳症,这些年一直都在他的药铺里面抓药。 莫非……这姑娘便是丁宝林的独女丁诗华? 她还真是一点都没猜错,只听邱实问道:“诗华,一会儿到了家里,你赶紧去告诉你爹一声。他在学馆里离着不远,万一要是不成,也好赶回来看你阿奶最后一言。先前就说,有些事情要及早做准备,你娘应该都准备好了,你要帮着你娘,好孩子。” “我知道。”丁诗华哽咽着一一答应。 三人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明阳学馆,丁宝林一家是住在学馆的后院的,隔着几个院子,能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想来那边在授课。慕绾绾知道乔明渊就在其他的院子里,嘴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很快她就收了起来,想到此行的目的,跟邱实一前一后进了林家。 “娘,邱大夫来了!”丁诗华跑进里屋,很快,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就迎了出来:“邱大夫,你快看看,我娘脸色都青了!” 邱实一听就往里面跑。 慕绾绾也跟上,一进门,就看到床榻上躺着个年约六十的妇人,她头发花白,骨瘦如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张脸青白如鬼,嘴唇都是白的,双目还直往上翻! 邱实立即道:“快,快,扶起来!” 丁夫人和丁诗华连忙一左一右的将老太太从床上扶了起来,邱实从药箱里拿出银针,连着在老太太头上扎了好几针,又开始掐老太太的人中。忙活了一阵,勉强瞧见老太太的双眼渐渐回缓,只是喉咙里仍旧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似乎是被什么卡住了呼吸。 这是痰噎住了呼吸道! 跟先前乔老三的症状很像,只是丁老夫人的症状更严重一些,可能是她患有咳症的缘故。 慕绾绾望了一会儿,心中已对丁老夫人的病症有了初步判断,这似乎是……肺结核? 如果真是肺结核,那就不能按照中医的办法来治疗,等中医有了效果,怕是人的尸体都冰了。思及此,慕绾绾眉心紧促,上前轻轻推了推邱实:“邱大夫,这是肺结核,让我来吧。先给老妇人顺顺气,她被痰噎住了,得用东西抽出来。” “肺结核?”邱实正忙碌着,闻言抬头。 慕绾绾点头:“也叫肺痨。” 肺痨! 此话一出,丁夫人和丁诗华都吓了一大跳,双双转头看向邱实:“邱大夫,这肺痨是会传染的呀!” “嗯。”邱实嗯了一声,“你们不要怕,是不是肺痨还不确定呢。绾绾,肺痨的话总会咳血,可这老夫人从未咳血过,应该不是肺痨。” “还没发展到咳血的地步,”慕绾绾摇摇头:“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咯血,老夫人平日里应该会觉得有些气闷,在午觉起来后就会发热,夜间盗汗,全身没有力气,对吗?老夫人病了应该有快两年了吧?原本只是诊断不出病因的虚热,盗汗和消瘦,后来慢慢开始咳嗽,断断续续的,因是最近这几个月才一下子咳嗽加剧,并且时时在说胸口闷痛,对吗?” “对!” “对!” 她每问一个“对吗”,丁夫人就点一次头,等她问完,丁夫人已眼圈发红,完全相信了她:“那怎么办,能治吗?我娘还能救得了吗?” “不能耽误了!”慕绾绾见邱实也是满脸震惊,忙说:“邱掌柜的诊断是肺病,也没有误诊,这结核是最近才演变出的。不过,现在知道了是传染病,你们这屋子里就不能再这么处理,赶紧通风、消毒,丁夫人和丁小姐常年照顾老人家,也得跟着吃药。” 她一边说,邱实便一边拔针下来,他原本还不相信慕绾绾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高明的医术,眼下却是不能不信,他扒了针,忙将位置让给慕绾绾:“绾绾,你快救老夫人!” 慕绾绾点点头,她也不多废话,上前翻开丁老夫人的眼睛看了看,见请老夫人的眼睛已有些涣散,忙让大家都出去。 “将窗户打开,你们出去!” 她低声说着,将大家都撵了出去,抢救室里不能有家属干扰,她也完全不能分心,这些人在这里,也会影响她使用器械。 毕竟,随身空间太惊世骇俗,她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 丁夫人和丁诗华一听,忙说:“我们都在这里守着,有什么要帮忙的,也能及时搭一把手!” “出去!” 慕绾绾眼见丁老夫人情况危急,来不及解释就将大家往外推。邱实原本也想留下看看慕绾绾是如何救人,见她脸色凝重,又瞧见丁老夫人的模样已是十分危急,一跺脚,便将丁夫人和丁诗华一起拉了出去。他悄悄示意母女二人,外面的窗户开着呢,可以从那边看。 几人出了门,就站在了窗户外。 慕绾绾自然看见了,她原本想关窗户,转念一想,邱实和丁家人自然不放心将老夫人交到她手上,要看着她医治也是正常。 她背对着窗户,凝神先从实验室里取了一个手动吸痰器和一个小型氧气机出来。 将氧气面罩给老夫人戴上,同时,慕绾绾将吸痰器的管子插到老夫人的嘴巴里,她肥硕的身子遮住了吸痰器,开始手动压缩仪器。连续动了七八下,老夫人眼睛猛地一抖,身子痉挛着挣了挣,剧烈起伏的胸口总算平稳了下来。她能呼吸了。 只要能呼吸,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慕绾绾将吸痰器丢回实验室,氧气面罩仍旧给老夫人戴着,等她吸了一阵子样子,才将氧气机收回去。 之后,她站起身来,从实验室里取出自己的银针来。 利落的剥开老夫人的衣衫,窗户外的邱实忙转身回避,丁夫人和丁诗华则看得眼睛都不眨,只见慕绾绾手指灵动的动,那根根银针就插进了丁老夫人的肉里。她一会儿动动这根针,一会儿动动那根针,最后,又拿了一个奇怪的塑料针出来,在丁老夫人的胸口按压了几下后,缓缓的将针扎进了老夫人的胸腔,丁夫人和丁诗华就瞧见她双手镇定的操作着,从老夫人的胸口里抽出一些黄白的液体。 这是胸腔积液。 慕绾绾抽完了积液,将一次性针头也丢回空间,便将方才给老夫人扎的胸口的封闭针取走。 她将老夫人的衣服穿好,便对窗户外的几人招了招手:“丁夫人进来帮个忙。” 丁夫人连忙跑进来。 “将老人家侧身。”慕绾绾冷静的吩咐着丁夫人按照她的要求做,同时,从背篓里假意掏了一番,便将从实验室里取出输液管和几瓶药水。她调配好药水,先给老夫人打了一针,接着就给她打了点滴,将药瓶子挂在老夫人床头挂蚊帐的杆子上。 这一番忙碌,让慕绾绾满头大汗,打完了点滴,她拉了个凳子坐下休息。 邱实也进来了。 此时,丁老夫人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躺在那儿仍旧是人事不省,然而唇已不是先前那般煞白,双手双脚也有了温度。 活了!真的活了! 他不无震惊的转向慕绾绾,这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子,医术原来当真了得!他敬佩的做了个揖:“原来是老夫看走了眼,失敬失敬!”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慕绾绾抿唇一笑:“邱掌柜的将老夫人的身体底子调理得很好,加上咳症控制得不错,一直没有大面积恶化,否则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救。”说着又转向丁夫人和丁诗华:“老夫人前阵子是不是受了一次凉?本身就有结核病,加上风寒刺激,才咳症加剧。现在缓过来了,药得继续吃,而且要连吃至少半年到九个月,你们得看着老人家一些,有什么问题随时到百草堂去找邱大夫!” 第050章 丁家的恩情 “是是是!”丁夫人满口答应。 邱实已转向了慕绾绾的输液瓶,这种奇怪的治疗工具,他从前一次都没见到过,他不禁问:“这是什么,用来做什么的?” “这叫输液。”输液要好几个小时,瞒是瞒不住的,慕绾绾便没藏着这东西,详细的跟邱实解释:“我们的身体是有血管、肌肉和大部分水分组成。平日里吃药,通过肠胃吸收,慢慢融入有病症的地方,故而很慢。输液呢,就是通过血管快速的将药物送到全身,从而提高对抗疾病的能力和速度。” “原来如此。”邱实听得很明白:“就好像烧伤了皮肤,直接在皮肤上给药,比喝药要快得多。” “就是这个道理。”慕绾绾点头。 邱实啧啧称奇:“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厉害!真是厉害!” “这些药又是什么药?”他指着输液瓶问。 这就很难跟他解释什么叫提纯,什么叫复合等等名次了,慕绾绾面上带着微笑,坚定的撒谎:“这是我家祖传的,邱掌柜,我可不能告诉你。”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一听是祖传的药物,丁夫人拉了拉丁诗华,两人齐刷刷的就往地上跪了下去,她们都读过书,知道医者一般都有独门药方,那些祖传的药十分珍贵,有些人的药更是给钱都不可能卖给你,可慕绾绾用了祖传的药,甚至连价格都没给她们提。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慕绾绾一手拉了一个,将两人都拽了起来。 同时,她将目光转向邱实,有些无措的寻求帮助。 邱实的好奇心很重,他才不管这边什么情况,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输液管和输液瓶上,一边看,他一边念叨着什么,事无巨细的看了一遍,连输液瓶上的小字都不忘读了,最后,他指着老夫人手背上的针说:“这玩意是软的,用什么做的?” “胶。”慕绾绾又宽慰了丁夫人和丁诗华两句,趁着邱实问话,赶紧劝住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人,走到邱实跟前回答。 “什么是胶?” “自然里面有很多具有粘性和可塑性的植物,经过切割提纯能造出胶来,我可不会,不过,应该有人懂这个的。” 如此神奇的治疗方式,邱实更为惊奇,见慕绾绾换了药瓶,他便将空瓶要了过去,继续转到一边研究。 老夫人输了一瓶药,呼吸渐渐均匀起来,这是消炎的,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人看上去平静了很多。 丁夫人和丁诗华见状,母女两人忍不住抱头悄声哽咽又哭了一场。 这天下午,慕绾绾没能及时回到乔家,她一直守在丁老夫人的跟前,连着给丁老夫人输了五瓶药水,中途又扎了一次针,才算完成了这次治疗。因为丁老夫人病在肺腑,她不好当着丁家人和邱实的面取更多东西,扒了针后,就没再继续做雾化。 丁老夫人在太阳落山时醒来。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儿媳妇和孙女围在她床前,老夫人低低的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我快死了,还瞧见了诗华她阿爷……” “您老人家好着呢,能长命百岁!”慕绾绾笑着凑过去接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您安安心心的,该吃饭就吃饭,该喝药就喝药,很快就好起来了。” 丁老夫人满脸疑惑。 丁夫人就赶紧跟她介绍了一下慕绾绾,末了说:“娘,这位慕姑娘可真是神医,您听她的话,保准儿能好。诗华还盼着您给她讲故事呢,上次说到花木兰替父去从军,后续还没讲完,你可不能耍赖,不然我经不住这丫头泼赖……” 老夫人哪会不知道儿媳妇孙女在哄她,她方才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死了一回,如今又活了过来,心中充满了感激,眼圈微热,点头答应下来。 天色已不早了,慕绾绾要回下河村,她便跟丁夫人请辞。 丁夫人送她和邱实出来。 临走前,她从实验室里拿出治疗肺结核的药,一共是两种,交给丁夫人又说了用法用量,最后嘱咐:“丁夫人,这药一定要坚持吃,一天都不能断。另外,你去百草堂再开一副四逆汤,配合着一起吃。老夫人身体有炎症下不去,咳嗽今晚能缓解,明天我再过来,给老夫人再输一天的药。” “这诊金……”丁夫人犹豫着开口。 慕绾绾看一眼邱实:“我在百草堂坐诊,你问问邱大夫吧。” 如今邱实已经见证了她的医术,有这样一位医术高明的人坐诊他的百草堂,他是求之不得,慕绾绾又给了他天大的颜面,他捋着胡须忙说:“丁夫人,诊金跟从前一样,还是一百文,抓药的钱就算了,四逆汤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药。” 丁夫人千恩万谢,将两人一起送出了门。 慕绾绾回到百草堂拿了先前抓的药,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邱实便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回去,极力劝她今天在镇上歇下。 慕绾绾拒绝了,仍是要回去,她不放心乔老三一个人在家。 邱实没办法,只得送她去镇上坐牛车。 哪知道回下河村的牛车早已收了,两人等了一炷香时间,也没能等到有车来。没办法,慕绾绾只能走回去。邱实又劝了一次,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好再说什么,他给慕绾绾拿了家里蒸的包子还有水:“带着路上吃,这一路回去还得一个多时辰呢。” “多谢邱掌柜。”慕绾绾收了水,拿了一个包子,其他的全部还给邱实 这年头家里都不宽裕,别人家的口粮,她不好意思多拿。 邱实硬塞给她:“嘿,你还跟我客气,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当从你诊金里扣。” 他已同意了慕绾绾在百草堂坐诊的事情,以后都是一家人,他说话跟着也随意了很多。 慕绾绾拗不过他,拿了包子和水,动身往下河村去。往城外走,自然是要路过码头的,慕绾绾远远的就看见乔明渊坐在水房里在记账,水房里点了一盏油灯,将他脸上的轮廓投影得格外好看,这个人本来就长得十分俊朗,这般月色灯光,更给他的五官渡上一层柔和的光,他坐在那里,明明在干活儿,偏给人一种纸上点江山般的错觉,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写了应该有一阵子了,感觉到手臂酸疼,停下笔来揉了揉脖子。 一抬头,就看见了街边站着的慕绾绾。 街头并无光,只看见一个肥胖的影子站在那儿,他却奇怪的觉得,那就是慕绾绾。 他站了起来。 果然,走近一看,慕绾绾的脸上正挂着傻笑看着自己。 “绾绾,你怎么在这里?”乔明渊吃了一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才道:“怎么一回事?” “大哥!”被人逮了个正着,慕绾绾搔了搔头,便将今天来镇上卖山药,顺便给人治病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笑道:“今天那老夫人是你们学馆馆主的母亲,我尽力先治着,等她好起来,她总得承我三分人情,到时候我再想想办法,让馆主收你做个徒弟。” “大哥?” 慕绾绾说了一阵子,却没听到乔明渊应声,她狐疑的抬头,就瞧见乔明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在看着她,眸光中闪动着水光。 她满腔的话顿时就全哑了。 乔明渊此时心里惊涛骇浪般,远不如外表那么平静。一来是为慕绾绾高明的医术震惊,连邱实这样的老郎中都治不好的病症,她却信手拈来的治好了。二来,他从她絮絮叨叨的话语里,能听到她对自己的关系和回护,甚至还能体会到她为他思虑周全的苦心。 这个傻子! 她图什么? 乔明渊心底一阵异样,他有点猜不透慕绾绾,她明明是他娶进门的妻子,可他早就跟慕绾绾说过,只能把慕绾绾当妹妹,她难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将来就算他飞黄腾达,他极有可能不能带给她任何荣光,他甚至都想要将来要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么,她的存在必然几位尴尬。就算是这样,她还愿意为自己付出,这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着恼:“馆主收不收我徒弟,凭的是我的本事,这事你不要管!” “哦!”慕绾绾没搞明白他忽然的火气是为什么,被他训斥了一句,她满腔的热情瞬间就灭了。她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慢慢涌出委屈之感。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时间,空气安静无言。 乔明渊说完那句话,瞧见她脸色白了一下,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对自己那么好,他却这般不领情! 他真想给自己一耳光,立马放柔了声音:“绾绾,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馆主收徒弟一向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今天还来学堂考较功课,听沈秋池他们说,就是甲级一等班上的学生也没能入得了他的眼,我如今还在丙班上着课,馆主未必能看得上我。” “我知道了。”慕绾绾听着他解释,稍稍好受了一些,她仰起头:“你是怕别人嘲笑你,说你是走的后门,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对吗?” 第051章 他的关心 乔明渊想了想,他方才说那句话本是替她不值而来的无名怒火,并非有意要斥责,这般说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点了点头。 慕绾绾又重新开心起来。 看着乔明渊,慕绾绾本是沉重的心跟着轻松了。她自己也暗暗觉得奇怪,明明前世她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作为家主的女儿,她不知见识过多少看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可在这个人身边,她总能轻易放下防备,为一些简单的快乐真心欢喜。 可能是换了环境,可能是换了心情,可能是换了身份…… 总之,她仿佛也换了个人,找回了年幼时那个简单容易满足的自己。私心里来说,她更喜欢这样的自己,故而便也放任着自己靠近乔明渊。 她轻笑:“那大哥就只管努力读书,大哥那么优秀,总有一天,馆主会发现大哥这颗明珠的。” “嗯嗯。”她不再纠结于刚刚那句失误,乔明渊暗暗松了口气,悄悄觑着她的脸色,见她不生气,提起的心也跟着放了下去。 于是,他就有时间来理会别的事情。 “你没吃饭?”慕绾绾怀里还抱着邱实硬塞给她的包子和水呢,乔明渊一眼就发现了,眸光一沉,他神色不愉:“你去丁家看病,邱掌柜的也没招呼你吃饭吗?” “出来太晚了,我着急回去。”慕绾绾小声的说。 乔明渊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这时候都没牛车了,你打算走着回去吗?不吃饭,你哪来的力气?在这里等着我。”他说着,不容反驳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往水房那边去,码头的水房一般是两个人搭档,一个在外间计数,一个在里面记账,乔明渊走过去跟搭档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往这边看了看,点了点头,他就又往慕绾绾这边过来。 他径直拉了慕绾绾的手:“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随便吃点包子就行了。”慕绾绾忙道:“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你要上工,我也得抓紧时间赶回去,不然到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乔明渊不容分说的扯着她,就往另一条街去。 王大婶正准备收摊呢,就见乔明渊带着慕绾绾过来了,她停下收拾抬头对乔明渊笑道:“这么晚了,你们兄妹两个还没吃东西呀?” “嗯,来一碗莜面。”乔明渊摇头有点头:“我妹子吃了还赶着回家,大婶,劳烦你快点。” “好勒!”王大婶一听这话就赶紧动了起来。 来都来了,慕绾绾反而坦然了。 她便跟乔明渊聊起学馆的事情来:“我这几天都有来镇上,不过去学馆的时候,听见里面在读书,就没去打扰大哥。大哥,学馆里是什么样的?夫子们都如何?” 乔明渊就将先前孔夫子单独带他去藏书院的事情说了。 慕绾绾很高兴:“孔夫子很喜欢你呀,一定是发现了大哥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其他夫子我还没见到,我在丙班读书,在一院里,乙班在二院,甲班在三院。丙班目前只有孔夫子一个人上课,听说乙班和甲班是有三个夫子授课,当然,包括馆主在内。明阳学馆里的夫子并不多,等我去了乙班就能全部认识了。”乔明渊见她笑容满面,自己也跟着轻松的笑了起来。 慕绾绾便又问了乔明渊一些读书的问题。 “大哥,你先前听了那么多书,其实还是有用的,只是我不希望大哥那么辛苦,白天在学馆上学,晚上还要在码头做工。”她说着,眼睛落在乔明渊的眼睛下,这才几天不见,白皙的皮肤上已经隐约可以看见两个黑眼圈,她不免心疼:“这样太累了。” 乔明渊摇头:“不累的。” 只要能读书,他不会觉得累。 慕绾绾却叹了口气:“要是大哥能像乔明鹤一样,专心在学馆里读书,什么都不管就好了。” “大伯他们不会同意的。”乔明渊黯然摇头。 人是很容易贪心的,原本觉得只要能读书就很好,真的读书了,他却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能一天都泡在藏书院里看个够。如果能像沈秋池和董路一样待在学馆里,于他该是怎样的一件好事?乔明渊想都不敢想,他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开。 慕绾绾问这话也不过是试探,她懂了,乔明渊是希望能去学馆的。 她垂下眼睛,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可能性来。 其实,也不是很难…… “大伯他们要的就是钱,给他足够的钱,他就不会拦着了。”慕绾绾低声说:“大哥,我能赚到,要不……” “不用。”乔明渊听罢,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有些东西不是钱的问题。” 他在乔家这么多年,看得很清楚。大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摸得很清楚,大伯容不下别人比他们大房更出彩,如此一来,他的优越感就会没有,在乔家抢占的话语权也会没有。所以,不管他们三房能给多少钱,都会被剥夺去学馆读书的权利。 因为大伯不会允许他比乔明鹤更优秀,威胁到大房的地位的。 与其用不断增加的银钱增加乔老大的贪欲,还不如省省这个功夫,将银钱花在别的地方。 慕绾绾跟着沉默下来,她很苦恼,饶是见惯了商场上的你来我往,她一时也对这种贪婪的人有些无可奈何。幽幽叹了口气,她安安静静的低头吃面。 乔明渊却看着她出了神。 她的失落,仿佛也砸在乔明渊的心头,他忍不住说:“其实,要想常年在学馆待着,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慕绾绾眼睛一亮。 乔明渊低声说:“求阿爷和大伯是没用的,村里只有一个人说的话管用,哪怕阿爷不想听,他也会妥协的。那就是找族长。” “可是,阿爷不是跟族长有些不和吗?”慕绾绾还没忘记上次自己上宗谱的事情,乔老爷子跟乔族长闹得很僵。 乔明渊道:“你可知道,他们是因什么事情不和的?” “不知道。”慕绾绾摇头。 乔明渊慢悠悠的开口:“因为我。” 他给慕绾绾说起当年一段旧事。 因为乔家一直都有让家中的孩子们读书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村子里明里暗里也很是钦佩。乔老大这一代,原本四个兄弟都上学,最终因要去修文学馆上学,高昂的束脩让家里捉襟见肘,便决定要公平考试。最终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乔老大胜出,其他几个兄弟都各自回家谋生。因为这个,乔老爷子一直觉得亏欠了几个儿子,到了孙子这一代,便是到了上学的年纪都进了私塾。 其实说来说去,也就是乔明鹤和乔明渊兄弟两人。 等两人稍稍大了一些,便让乔老爷子更为难。两个孙子都是一般无二的聪明,教什么学什么,学什么会什么,他满心喜悦的想培养两个孩子,可奈何口袋里的钱只能供一个人去上学。选谁去,就成了一个问题,于是,仍旧跟从前一样,考较两个孩子。 听着是公平,实则,是天大的不公平。 须知道孩子们小时候都是在村子里的私塾上的学堂,私塾的先生,便是乔老大。他当着大家的面,教授的是一样的东西,可转背后,教给自己儿子的东西就远比乔明渊多。 拿最简单的《论语》来说,乔明渊能倒背如流,可问及精义,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番考较,乔明渊自然而然的落了下风。 最后,去镇上读书的人选定了乔明鹤。 当时大家都说乔明渊可惜了,唯有乔族长看出了其中的门路,他跳出来反对,认为这对乔明渊不公平。他是族长,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当然就让人对乔家的决议产生了怀疑,对乔老大也颇多非议。 这就不得不提这场考较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一年正好是逢赶考,乔老大已经是童生老爷,自然是不会错过三年一次的考秀才机会,提前几个月,家里就开始给他准备赶考的一应物品和银钱。因为这一次乔家的计划中还要送小辈去镇上的学馆,银钱上就得多做打算。彼时,乔家人里最能赚快钱的,就是乔明渊的父亲乔老三。他进山一趟,每次都收获很丰厚,能去镇上换个几两银子是常态,有一次打了一头狼,狼皮还卖了五十两呢! 因着这层缘故,赚钱这件事就着落到乔老三的头上。 须知当时乔明渊的母亲刚刚病故不久,乔老三夫妻感情素来要好,乔老三整日里精神恍惚心绪不宁,还被家里人逼着进了山。 于是,便有了这后来的诸多悲剧。 乔老三被大虫咬断了一条腿,要不是当时念着乔明渊还小拼着一口气,乔老三许是回不来了。 这之后,乔老三就残了。 那将他咬成了残废的大虫死了,乔家人将虎皮卖掉,换得了一百两银子,全给了乔老大到县城去赶考。乔老大去了一趟县城,回来一百两银子挥霍一空,功名仍旧没能考上,兄弟的这一条腿和后半生的人生,却是硬生生的因他毁了。 第052章 全家拷问 乔族长以为,乔老大是欠了乔老三的,因此,这读书的机会也该适当让一让,这是对乔老三的弥补,也是给乔老三的交代。 结果,因为这场比试结果乔明鹤胜出,乔老爷子没答应。 乔老大也不会答应。 他跳出来说乔族长挑拨是非,字字句句暗指乔族长居心不良,想要挑拨乔家人内部的团结,好让乔老大不能参加科考,给自家创造机会。因当时乔族长的小儿子也在考科举,这一番说辞倒是被很多人都信服,尤其是乔老爷子。就才从那时候起,乔老爷子一直认为,乔族长对他们乔家的事情指手画脚,是心怀不轨,压根不是为了什么公正和家族。 慕绾绾听罢,只觉得乔老大的无耻令人瞠目结舌。 原来乔老三的腿是因为乔老大残废的,可乔老三残废的这么多年来,乔家大房是如何对他的?不但不肯照顾这个兄弟,反而还嫌弃乔老三拖累了他们,甚至连病重时请个郎中都不愿意! 这还是人干的事情吗? 慕绾绾总算是理解,为何乔老三和乔明渊会对乔家人灰心至此…… “既然是这样,请了乔族长来做说客,怕是阿爷更不会同意了。”慕绾绾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乔明渊眼睛很亮:“谁说是让族长做说客?” “不是的话……”这下轮到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凑上去,小声的在她耳边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慕绾绾越听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大哥,你真聪明!” “快吃!”乔明渊被她一夸,眼中荡漾出喜色,他抬手摸了摸慕绾绾的脑袋,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宠溺。 慕绾绾吃了面,两人便离开了面摊。 乔明渊并没有领着慕绾绾回码头,他带着慕绾绾往另一条街走,慕绾绾忍不住问:“大哥,这不是回去的路呀,你带我去哪里?”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走回去?”乔明渊同她肩并肩,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声音很暖:“城东有车马行,找个马车或者骡车送你回去。” 这年头,坐牛车一次是四个铜板,骡车就贵多了,一次是十个铜板,要是马车更贵,得五十个铜板。 慕绾绾忙道:“算了,太贵!” “你安全最重要。”乔明渊才十六岁,只比慕绾绾高一点,他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摸她的脑袋,他把手放在慕绾绾的头发上,笑容肆虐又温暖:“你放心,五十个铜板,大哥出得起的。我如今在给镇上的书斋抄书,一本书就能赚八十个铜板,不打紧的。”怕慕绾绾说他,他又补充:“抄书不累,还能顺便看看书,对我来说是好事,你可别说我。” 慕绾绾便无话可说。 同时,有什么在胸腔里绽开,让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等慕绾绾坐上马车,乔明渊又叮嘱了她一番:“别在车上睡着,到了家才能睡,知道不?我得回去了,老李只能帮我顶一阵子,太多账他记不住,怕出问题。” 话是这么说,他却仍旧是看着马车动起来才往回走。 “大哥快回去吧。”慕绾绾跟他挥手。 两人依依惜别,那车夫忍不住笑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要不是看你哥年纪不大,我都差点要以为是新婚分开的夫妻了。大姑娘坐稳,出发啦!” 新婚分开?可不就是! 慕绾绾想起乔明渊回来的那几天,两人一同睡在屋子里的清醒,虽然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却仍旧是羞红了脸,仿佛被人窥探了什么秘密。 马车的确很快,平日里牛车要走大半个时辰,马车只用了小半时辰就瞧见了乔家村的牌坊。 慕绾绾没让马车进去,要是让乔家人见她坐着牛车回来,又要惹来不少是非。 此时夜已深了。 乡下人为了务农,素来是习惯早起早睡,乔家人为了等慕绾绾回来审判她,一直挨着眼睛撑了许久。 左等右等都不见慕绾绾的踪影,李氏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爹,娘,你看,这慕绾绾也实在是不像话,如今赚了点钱,翅膀就硬了,魂儿就飘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着家,压根就没把乔家当一回事,亏得你们还不信我说的,依我看,她这心根本就野得不成样子!” “行了,大嫂,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于氏听不下去,冷嘲热讽了一句。 李氏顿时就炸了:“我说慕绾绾,关你什么事,知道你们二房三房一条心,可你也不能包庇这个小荡.妇吧?” “别骂人!”于氏可不怕她,抬起眼睛横了她一眼:“这话让三弟听见了,当心他爬也要爬起来跟你拼命,闹僵起来,没人会站在你那边。” “得,还威胁我。我好怕啊!”李氏翻了个白眼。 白氏听不下去,冷着脸呵斥:“都闭上嘴巴,老娘还没死呢,一个个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老.二,你去村口看看,人回来了吗?”乔老爷子严厉的目光在几个妇人脸上扫过,落在乔老.二身上,他能使唤的也就乔老.二和乔老四,比起乔老四这个闷葫芦来,自然是乔老.二最好。 乔老.二站了起来。 于氏本想伸手拉他,手还没抬起来,白氏就横了她一眼,只得悻悻的收了回去。 乔明丽有点害怕的依偎着于氏,小声问:“娘,二嫂这么晚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阿奶他们好吓人,我又怕二嫂不回来,又怕她回来挨打。” “你回房去睡吧。”于氏拍了拍孩子的手,柔声宽慰:“你二嫂不会挨打的,娘和爹会护着她的。” “可是……”乔明丽害怕的看了一眼乔老爷子。 “去吧。”于氏鼓励。 乔老爷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却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一眼这个孙女。 四房两个小孩子早就在罗氏和乔老四的怀里睡着了,四房两口子被于氏提醒,才想起要回房放孩子们睡觉,乔明丽趁机跟着一起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终究是个孩子,白天累了,哪怕心里很担心慕绾绾,躺在炕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四房两口子放了孩子,又回来坐了一会儿,还没见人回来。 罗氏哈欠连天,忍不住抱怨:“慕绾绾到底敢什么去了,该不是知道要审她,一早就跑了吧?” “她能跑哪里去?”乔老爷子闷.哼了一声。 乔老大看了看自己的爹,又看了看其他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叹了口气:“早先我就说明渊办事太冲动,你们还不信我。你看,慕绾绾这才来几天,他就忙着帮人脱了奴籍,没了契约约束,慕绾绾真要跑,我们又能拿她怎么办?娘,你那三两银子怕是要打水漂了。” 言语之间,竟是给乔明渊打了个冲动不稳妥的标签。 于氏听不下去:“大哥,绾绾不是这样的人,明渊做事一向稳重,我相信他们两个都不会让大家失望。” “这可说不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李氏阴阳怪气的接嘴:“就好像有些人,原本是个摇不响的水葫芦,也不知道收了人什么好处,整天张嘴闭嘴替人说好话,真是看不出来。呵,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在所不假。” “是啊,可不就是!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还能让人张嘴说狗话,满嘴汪汪乱吠呢!” 冷不丁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众人回头,慕绾绾跟乔老.二站在大门口,脸上都十分难看。 原来,乔老.二出去找人,刚到村口,就遇到了慕绾绾独自一个人背着背篓回来。见他出来接,慕绾绾还以为是家里人担心他,又是道谢又是道歉。 乔老.二就将家里人要审她银钱和买卖的事情说了一遍。 慕绾绾当即就冷了脸。 她赚多少是自己的本事,给公中分了钱,难不成还长了这些人的野心和气焰? 她窝着一团火走回来,心里暗自思量,从前是不是对乔家众人太过客气了一些。结果,一进门就听见李氏在挤兑于氏,这火气不打一处来,张嘴还击了回去。她怼人的功夫自问不赖,这番话当真是说得不留一点情面,李氏脸都挂不住,气得一阵青一阵白。 “砰——” 屋子里一片安静,却是乔老爷子拍了桌子站了起来,他指着慕绾绾:“你跟谁说话呢,慕氏,过来跪下!” “让我跪下没问题。”慕绾绾直视着乔老爷子的眼睛:“阿爷是长辈,我不敢违拗你的意思,但我也要问阿爷一句话。” “什么?”乔老爷子被她反问得一愣,火气都压了三分。 慕绾绾抬起下巴:“官府打人板子尚且需要个罪名,我是犯了什么错,需得给全家人跪下赔罪?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成论对错,人人有份,阿爷总得给我个心服口服的理由不是?” “你欺上瞒下!”乔老爷子怒斥。 慕绾绾看了一眼李氏,她心思通透,想起方才乔老.二说李氏跟着她出门,在镇上看见她卖山药,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冷笑一声:“欺上瞒下,欺了谁又瞒了谁?” 第053章 打脸李氏 “慕绾绾,你嘴巴可真硬!”李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她冷笑:“你明明卖山药那么赚钱,你却欺瞒全家,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 “欺瞒?”慕绾绾目光如刀落在李氏身上:“我光明正大的上山去挖的药,光明正大的背着去镇上卖的钱,何来欺瞒一说?” 她说着话,恍然大悟般,神色极为嘲讽的落在李氏身上:“哦,是啊,我是忘记告诉大娘你,我那山药挺值钱,一斤二十文。大娘是不是觉得,我卖山药赚了那么多钱,却没给你送一分,所以欺瞒你了?可是……” 她说着神色一转,变成满目茫然:“先前我卖草药的时候,不是已经跟家里说好每个月给公中二两银子吗?当时大伯是怎么跟我说的?赚不到二两银子,我自己想办法补足公中,不得怨恨家里的谁。阿爷当时也是发了话的,说我赚多了,家里人不会多贪我一个铜板,怎么这才几天,大家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阿爷和阿奶年纪大了,自己说的话记不住我尚且还能理解,大伯和大娘正当壮年,怎么也记性不好?刚好,我这不会点医术吗?我知道有几味药能提高记忆力,要不给你们也开点?” 这话着实是嘲讽又打脸,李氏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乔老爷子也是脸色难看。 他还真是忘记了,当时慕绾绾提出给公中定额的时候,他就说过这句话的。他抱怨的看了一眼白氏,怎么就信了她的煽动,跑来做这个主? 得,自己的脸在一个小辈跟前都丢光了! 乔老大见长辈吃了亏,他素来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脸上挂着理解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恶毒得很:“绾绾,你怎么跟阿爷说话呢?阿爷说一句,你就说十句,你的孝道去哪里了?也就阿爷和阿奶宽容,否则按照七出之条,我们完全可以让明渊将你休了。” 他是算准了慕绾绾是不肯离开乔家的,所谓打蛇打七寸,他就不信他斗不过一个小姑娘。 哪知道,慕绾绾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 她将背篓往地上一放,就往门槛上一坐,捂住脸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行,既然大伯这么说了,乔家这么容不下我,索性给我一封休书,我走就是!” “绾绾!”于氏听她要休书,惊得呆在当场。 乔老二也是一声:“不行!” 罗氏和乔老四已完全蒙了,不是说要审慕绾绾,让她把多赚的银钱交出来吗,怎么连休书都提了出来? 四房两口子可不傻,平日里乔明渊是好说话没错,可若真的将慕绾绾休了,想想先前他铁了心要护着慕绾绾的场景,两口子觉得这事不妥,怕是说不得要引来什么更大的矛盾。乔老四拉了罗氏的衣袖,罗氏跟着在一旁劝:“绾绾,你大伯是跟你开玩笑的,哪能真休了你?” 开玩笑,如今慕绾绾是乔家最能赚钱的,真休了这么一个聚宝盆,乔家人去哪里找乔明鹤读书的钱? “四娘也看见听见了,我一回家,大伯就说要让明渊休了我。”慕绾绾的声音越哭越大声:“旁人都说新娘子到了婆家,第一个月不干活,免得一辈子都是劳碌命。可我爹病着,阿爷和阿奶年纪大了,我念着家里赚钱不容易,嫁过来后就一天都没闲着,四处张罗着讨生活,抛头露面受人冷眼就罢了,怎么落到大伯的嘴巴里就成了不孝顺?” “既然大伯觉得我不孝顺要让明渊休了我,我也委实不知道怎么做,索性就回娘家去吧!” “大伯给我写休书,现在就写!” “你们只管放心,我拿了休书,现在就去找族长请求从乔家宗谱上去了我的名儿,绝对不会影响到明渊和乔家人的前途!” 一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的听着,慕绾绾这最后一句话说出,乔老爷子和白氏就对望了一眼。乔老爷子脸上的肉都在抖,额头上的皱纹深深的映入了骨头般,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明源媳妇,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又没说真的要休了你,大晚上的,惊动族长做什么,你还嫌乔家人丢脸丢得不够是不是?” “可是大伯说……”慕绾绾哭。 乔老爷子满脸不耐烦:“你是明渊媳妇,要休妻也只能是明渊来开这个口,你起来,坐地上像什么话。” “阿爷是承认我没犯七出哪一条咯?”慕绾绾依言站起身来。 乔老爷子被逼得无可奈何,又怕她嚎得左邻右舍都听见,怪丢人的,只得点头:“没有!” “既然如此,我回房了。”慕绾绾看了一眼众人,捡起地上的背篓,她不咸不淡的说:“我嫁过来的时候,上河村里的人都跟我说,乔家是读书人家,读书人家都讲道理,我能嫁给明渊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原本也觉得是这样,如今看来……”她微微摇头,唇角微微抿起:“可能大家对讲道理这三个字有点误会,跟银钱比起来,说出去的话和道理一样,都是个屁。” “行了,你少说几句!”白氏要脸,冷哼:“不想给就作罢,谁还能跟你抢不成?” “对,是我误会了。”慕绾绾认真的说:“阿爷和阿奶人品好,大伯和大娘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绾绾错了,给大家陪个不是。” 说罢,还弯腰鞠了个躬。 这可比她方才冷嘲热讽还让人觉得嘲讽,连乔老大和李氏这种厚脸皮的人都觉得脸颊隐约发烫。 乔老爷子不耐烦见她,挥挥手,让她赶紧滚。 慕绾绾头也不回的进了三房。 “这小孽畜,哎哟,气得我头疼!”她一走,李氏就捏着额头叫了起来。 乔老爷子想起方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丢尽了老脸,听了这话忍不住勃然大怒:“你闭嘴,都给我滚回屋子里去!以后谁再盯着三房,在家里煽风点火的不嫌事儿大的,别怪我不客气!我管你是不是嫁过来几十年,还是给乔家传宗接代了,拿了休书自己走人!” 这话可就重了! 乔老爷子发起火来,样子是很可怖的,李氏被这话吓得一颤,果真不敢再说,灰溜溜的跟着乔老大回了屋子里。 大房一走,二房和四房也不会多留,都跟着散了。 堂屋只剩乔老爷子,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女人是如此的不让人省心。 他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你偏疼老大媳妇,家里的事情我也从来不管,可事到如今你看到了,老大媳妇越发不像话,改明儿要是传个尖酸刻薄的名儿,你这做婆婆的脸上有光,还是明鹤这个做儿子的脸上有光?别的不说,这让二房媳妇和四房媳妇怎么想?以后别惯着她,也该给她点事情磨砺磨砺性子。从明天起,让她跟着干公中的活儿,别找理由偷懒。” 白氏垂下头不敢吭声。 她想了想,隔了一会儿,就起身往李氏的屋子里去。 李氏没捞着一点好处,反而将乔老爷子和三房都得罪了,回到屋子里就闷闷不乐,乔老大会哄女人,可眼下自己也烦得要死,夫妻两人一个看一个的,都没什么话说。 白氏将乔老爷子的话转达,李氏心里叫苦不迭,可她素来会看脸色,这家里就是乔老爷子做主,得把老爷子哄好了,明鹤的束脩才有人帮忙想办法。她当即满嘴答应下来,倒没让白氏费什么功夫。 慕绾绾不知道这些,她回了三房后,乔老三脸色就一直不好看,方才堂屋那边闹得那么大的动静,他自然也都听见了,见儿媳妇进来,眼圈就一直发酸。几十岁的糙汉子,当着儿媳妇的面就掉了眼泪:“绾绾,真是委屈你了,他们,他们……” “爹,没事儿!我不在乎!”慕绾绾宽慰他:“只要不是明渊亲口说要休了我,旁人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懒得听的。” “他敢说这话,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乔老三立即表态。 慕绾绾笑道:“爹和明渊对我好,管其他人做什么?” 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总算宽了乔老三的心。 乔老三问起她今天晚归的事情来,慕绾绾就将在镇上替人看病的事情说了,乔老三满脸欣喜:“你医术好,又有救人的慈悲心,我真是为明渊感到高兴,他能娶到你,才真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小子还算知道疼惜人,知道给你雇车回来,否则靠你两条腿,这会儿怕是才走了一半的路。” 慕绾绾想起今夜同乔明渊一起的点滴,也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伺候着乔老三睡下后,她回到房间收拾妥当,躺在床上时,便也满脑子都是乔明渊站在马车外看着她的那一个眼神。 “呵呵……” 慕绾绾抱住被子,忽然笑了起来。 一夜无梦。 前一晚乔家这般折腾,动静大得左邻右舍都听得见,慕绾绾嚎啕大哭的那几嗓子,几乎是将乔家三房的委屈传了出去。大家乡里乡亲的,平日里谁家不说谁家的坏话,可地方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谁还能不知晓?第二天慕绾绾出门时,少不得有人伸头探脑的在乔家大门口张望。 第054章 见了馆主 这一次,就连素来泼辣的白氏都做闷声葫芦,没跟那些人对骂几句。 如此,谣言就跟着了火一般蔓延开去。 乔家那个丑媳妇,原来贼会赚钱! 会到什么地步呢?会到让乔家大房都跟着眼红的地步!至于是做什么买卖赚的钱,诸人就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每次都背着满满一背篓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出去,回来就变成了钱。村里人回想起慕绾绾嫁过来这些天三房的变化,就得了一个结论—— 这哪是女人啊,这分明是个聚宝盆吧? 于是,原本嫌弃慕绾绾貌丑而同情乔明渊的那些人,反而都隐隐约约的羡慕起乔明渊来。 美丽不能当饭吃,可一个聪明的脑子,她能养活全家人啊! 得益于乔家人闹的这么一出夜审,慕绾绾反而在下河村真正站稳了脚跟。 不过,此时慕绾绾还没觉察出什么变化,她昨天晚上睡得晚,跟乔家人又大吵了一架动了些肝火,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加上跟丁家人说好第二天还要上门去看病,她自然不敢耽误,天不亮就起来,带了山药,坐最早的牛车去了镇上。 卖了山药之后,她将今天要用到的药从实验室拿了出来,放在背篓里,径直去了百草堂。 她本是想直接去,想了想,尊重邱实,还得先跟人说一声。 果然,邱实见她态度明确,暗自频频点头,他还想再见识一下慕绾绾输液的技术,热心的又带着慕绾绾一同去了丁家。 开门的是个男人,不用说,这就是明阳学馆的馆主丁宝林。 丁宝林生得很文秀儒雅,穿一件秀才衫,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他开了门,见到邱实后点了点头,目光就落在了慕绾绾身上。慕绾绾胖胖的,长得也不好看,不过,丁宝林素来不看重外表,他做了个揖,很恭敬的请慕绾绾进门。昨天他在学馆授课,下了课后,又赶上曾经的同窗请客吃酒,回来才听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想起老母亲苟延残喘在床榻上险些一命呼呜,他差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心里一阵后怕。 好在母亲是救了回来,他心里别提对救人的慕绾绾和邱实多感激了。 听丁夫人说慕绾绾今天还要上门来,他便没去学馆,打算亲口对慕绾绾郑重道谢。 引着人进了家门,丁宝林长长做了个揖:“学生多谢慕姑娘救命之恩,学生有愧,请恩人受我一拜!” “别!”慕绾绾抢上前将丁宝林虚虚扶起。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就算是见了官老爷,秀才也有资格不跪,哪能真的跪她一个乡下女子? 她笑道:“馆主太客气,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 寒暄了几句,她便进去先看老夫人的病情如何。昨天输了夜,又吃了药,老夫人醒来吃了点米粥,先吃了西药,隔了半小时又喝了四逆汤,对症下药就是见效快,老太太精神头比昨天好了许多,靠在床上仍旧是咳嗽,却能正常说话。 慕绾绾依旧给她挂上盐水,调配好药物,守着老夫人治病。 邱实留在外面跟丁宝林说话。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学生,你去见过了吗?”邱实喝着茶,低声问丁宝林:“好学生不多,你可不要错过了。” “还没。”丁宝林摇头,他已打算不去见了的。 邱实一愣:“怎么?” “听说去了学馆了,还在丙班念着书的。”丁宝林跟他关系不错,也没打算瞒着邱实,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那天孔夫子来与我说,这孩子资质是不错,在私塾读过几年,字是认得不少,就是没学过经义,如今学习这一块,孔夫子很是上心。既然有孔夫子带着,我去看不看都是一样的,学馆里那么多孩子,总不能顾此失彼,让别的孩子有什么想法。” “孔夫子都说这孩子资质不错,你咋就不听呢?”这下,邱实更奇怪。 丁宝林沉默了一下,终于说:“我不太喜欢那孩子的心性。” “他心性怎样?”邱实眉头蹙得很紧,他见过乔明渊,又跟慕绾绾接触多了,觉得慕绾绾是一个聪明又认真的人,将来必定能成大事,作为慕绾绾的兄长,乔明渊的品性应该不会差才对。 丁宝林道:“他的确聪明,不过,为人太过圆滑,太善于钻营。先是你替他说情,又有孔夫子为他谋划,你是不知道,连程颐都专程找上了我,跟我举荐他。我身边的人都被他拿捏住了,这人未免深不可测,他才小小年纪,不知道跟谁学得这般狡猾!” 说着,他幽幽叹了口气。 好学生是极为难得的,若是性格不好,他也是不会教的。 万一教出了个祸害呢?这千古的骂名谁来背?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知道他话音刚落,邱实已板起了脸:“你只觉得他善于钻营,怎么也不相信,也好不是真的为人踏实聪明,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接二连三的心甘情愿替他谋划?你信得过我,也信得过孔夫子和程颐吧?” 丁宝林点点头,邱实接着说:“我们都不是那种会被人收买的人,要不是这孩子真心有可取之处,我们也不会愿意替他说话。” 这话倒也在理。 别的不说,就说那程颐。四代书香世家,他看过的人各色各样都有,怎么就单单肯为一个少年郎说话与呢?邱实这话在所不假。 丁宝林沉下心来,也不禁犯了嘀咕,莫非……那乔明渊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见他思量自己的话,邱实便不打算瞒着他了,他努了努嘴,示意丁宝林看向里面:“再说,你这般就给人定了死刑,可你却还欠着人天大的人情呢?” “这话如何说起?”丁宝林一愣。 他跟那乔明渊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就会欠人情了? 邱实捋着胡子:“给老夫人治病的这位慕姑娘,就是那乔明渊的小妹。先前两人一起来我药铺里抓过药,我见过乔明渊,如今又跟他妹子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昨儿答应了这慕姑娘,以后让她在我百草堂坐诊。她救了老夫人的命,换句话说,你便是欠了那孩子的天大人情。” “你又骗我。”丁宝林满脸不信:“他们二人一个姓乔,一个姓慕,怎么就是兄妹了?” “这……”他不提还好,一说,邱实才想起这么个事情来。 他是闹不懂别人家的关系的,不过,当初亲耳听见慕绾绾一口一个大哥,这事儿却是错不了的。 他便道:“许是有什么内幕,不过,那两人是一家人,我可不会看错。” 丁宝林便沉默下来。 若这慕绾绾跟乔明渊真是一家人,他就得仔细的斟酌一下,到底要不要好好考一下乔明渊了。毕竟承了人的情,他总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他沉思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主意,明天且去看看乔明渊,实在不喜欢,到时候找个理由拒了就是。 如此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慕绾绾还不知道这些,她守着丁老夫人输了液,拔了针后,便给丁夫人讲一些要注意等事项,最后从背篓里拿出来一瓶消毒水交给丁夫人。 “夫人,这是消毒水,在这件屋子里里里外外都喷上,以后伺候老夫人后,记得用这个洗洗手。”说着,又交给她一块肥宅。 丁夫人都收下:“好,慕大夫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那药一定要记得坚持吃,别的就没了。”慕绾绾笑,见丁老夫人身体的回复能力还不错,心里也很是宽慰。 慕绾绾从屋子里出来,邱实和丁宝林也停了说话。丁宝林悄悄的打量了一番慕绾绾,见她容貌虽说平平无奇,那一双眼睛却格外镇定正气,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总觉得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人品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他心里藏着许多疑惑,亲自送邱实和慕绾绾出了门。 邱实却是个藏不住话的。 离开丁家,他就问慕绾绾:“我记得你有个兄长在明阳学馆上学,方才在馆主跟前,你怎么不替你兄长说句好话?” “我兄长是个有骨气的人。”慕绾绾抿唇一笑:“要是知道我背后替他求情,他不见得会高兴。再说,我兄长那么聪明,凭着他自己也一定会让馆主对他刮目相看的,我对他有信心!” 回头,邱实就将这话转给了丁宝林。 这边,他还在问:“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慕绾绾一愣,随即低下了头,脸上不自觉的飞上了一抹红,她还真没想到有一天得跟旁人说同乔明渊的关系。她很为难,若说是兄妹,的确有太多不合理,将来乔明渊真飞黄腾达,她另觅良人时,少不得有诸多麻烦,到时候也会被人说三道四。可若是现在承认,乔明渊那边会不会不乐意?虽说他不嫌弃自己,但舌利如刀,想想村子里的人是如何同情乔明渊的,她又有些不忍心破坏乔明渊的形象…… 想了想,她选了个很模糊不清的答案:“叫大哥是我们乡下的叫法而已。” 这个答案,配上她脸上的红晕,邱实就懂了。 第055章 四房抢生意 不过,他没往两人是夫妻上面想,他见过乔明渊,只记得那孩子剑眉星目格外俊朗,气质也好,是个稳重可靠的人。反观慕绾绾,虽说会医术,但就外形而言,两人相差还是太远。时下乡下人结亲,都喜欢娶妻娶贤的说法,可乔明渊一个读书人,读书人心里都有几分傲气,未必能看得上慕绾绾。 于是,邱实便自定义了慕绾绾的身份——乔家的童养媳。 如此一想,慕绾绾叫乔明渊大哥,又喊乔明渊的爹做爹,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他捋着胡须感叹:“原来是这样。” 慕绾绾见他一副了然的心态,便以为他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多做解释。 两人回了百草堂,慕绾绾便发现百草堂里已经给她撑起了一个桌子,这是给她坐诊用的,从今儿起,她就在这里扎了根。 平日里的百草堂并不算忙碌,可眼下到了夏秋交替的季节,受寒着凉的人并不少。慕绾绾只看早上的病,约莫着有十来个人,中午的时候,她就收了桌子准备回去。 邱实给她结了诊金。 在百草堂看病的多数是穷苦人家的百姓,邱实为人厚道,收的诊金一向不高,慕绾绾分得二百多文,药钱是不算的。她谢过了邱实,离开百草堂又去了一趟素食斋。今天她没有带山药来,这事儿昨天就跟谈掌柜的说过,她是去看看薯片的销量的。 谈掌柜的免不得跟她诉苦:“明儿山药能送到吗?” “能。”慕绾绾来的路上就想好了,道:“明儿我跟我二伯一起来,以后山药就是他来送,我二伯是老实人,谈掌柜的可不能欺他。” “我这求着他都来不及。”谈掌柜的连连苦笑。 他昨儿就开始限量供应山药,可抵不住这些大老爷的热情,来店里吃山药的人已经预定到了六天之后。他一直在发愁,要怎么才能在不得罪这些人的情况下,将一个个的都安排妥当。他甚至还跑到市面上去问过其他卖菜的人有没有山药,可奈何没人听过这东西啊,带了个山药去,也都不知道这玩意的叶是个什么样子,想买都没得去处找。 慕绾绾回到乔家,就去了二房找于氏和乔老二。 因山药于氏和乔明丽都帮着挖过,两人也都认得,于氏一口答应下来,等慕绾绾走了,眼圈就红了:“绾绾是个记恩的。” “是啊。”乔老二也心知肚明。 这山药如今是个热门货,能卖不少钱,又都是山里的玩意,不用什么本钱,就是下点力气,慕绾绾如今在百草堂里找了个活计干,可真说起来,早上看诊,压根就不耽误她下午挖山药,可慕绾绾说给两人就给了两人,多半是为了还这些年来两口子照顾乔老三的人情。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绾绾。” 两人皆是这般想法。 至此,山药的买卖就成了乔家二房的活儿。乔老二也不去码头上上工了,他是男人力气大,带着妻女上山一趟,一天就将下河村附近的山药挖了个精光,便开始往更远的地方去。 二房两口子都是勤劳的,没两天,二房的院子就堆满了山药,连地窖也用上了,全塞进去储存起来。 乡下人储存粮食一向有独到的地方,能放很久不会腐坏。 不过,两人还是按照慕绾绾的说法,每天只固定送一些到素食斋去。 眼见着二房三房的日子渐渐过得风生水起,大房和四房看在眼睛里,说不嫉妒自然是假的。跟大房整日里只知道挖空心思要别人的不同,四房想的却是跟着走。 罗氏心思活络,人虽懒了一点,可她有个勤快的男人啊! 一天下午,见二房两口子背着背篓出门,乔明丽也扛了锄头上了山,罗氏便放下手里的活儿,悄悄跟着二房两口子进了山里。她见二房两口子捡着山上那些藤蔓找,找到了就开始扒开泥土挖,不多时,就从地里挖出不少土疙瘩。 这就是山药了! 她就暗暗记住了山药的叶子,回到家里,催着乔老四扛了锄头背篓往山上去。 他们比二房两口子回来找,挖了山药回来也不吭声,放在四房的院子里。隔天,二房两口子背着山药去了素食斋,乔老四两口子则进了对面的一品斋。 嘿,要不怎么说罗氏聪明呢? 她进了清水镇也没忙着卖山药,先去镇上打听了一番,随便在一家小吃铺子坐了,点了点吃的,跟旁边的认唠嗑起来。最近素食斋出了山药的菜式,吃过的人都说好吃,那一盘子山药更是贵得离谱,她心里就有点底气了。又问了素食斋的对手,请了几个小笼包子,人就给她掰扯得明明白白,她随意打听了一番,便知道那一品斋的也在到处求山药呢。 于是,四房两口子就上了一品斋的门。 一品斋是镇上高家的酒楼,从在清水镇开业起,就一直压着素食斋,眼见着这些时日对面素食斋凭着山药和薯片抢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高掌柜的也着急。可同谈掌柜一样,那山药问遍了所有买菜的,都没人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他原本也想找慕绾绾买,可慕绾绾总是早早就来,从素食斋的后院进的后厨,一品斋的人守了几天愣是没看到。 正愁着,就见小二满脸喜色的跑来跟他说,有人卖山药来了。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高掌柜走出来一看,卖山药的是挺朴实的两口子,他心里就估摸着有了底:“这山药打算什么价格出?” “掌柜的,二十五文一斤。”乔老四正想说二十文,身边的罗氏扯了他一把,抢着话就说:“东西是好东西,绝对值这个价!” 比高掌柜的预想的还要便宜些! 他沉吟了一下,见乔老四老实,到底是个生意人,眼珠一转,就说:“二十五一斤没问题,不过,我这么大一家酒楼,供货要稳定,你哪天不来,我总不能让我的客人们眼巴巴的等着你,对不?我们写个契约,价格二十五文一斤,每天至少三十斤,你要是毁约,就得加倍赔偿我的损失。” “这不行。”乔老四立即摇头。 他今天背了很多过来,少说也有个四五十斤。那山药当真是个便宜货,一个藤下能挖出一堆,可靠着山的东西,万一哪天没有了呢? 身边的罗氏却是眼睛一亮。 二十五文一斤,一天三十斤,那不是一天就能得七百五十文?一个月不就有了二十两银子? 那可是二十两啊! 她拉了自己的男人,往前一站:“行,就按掌柜的说的办。”不过,她好歹还是留个心眼:“只是有一点,这山药是山里产的,再过些时日天寒地冻的,谁也不能保证还能挖到,我只能供给你两个月,进了冬,我们就不做这笔生意了。” 高掌柜想了想,同意了。 当即就跟乔老四两口子写了契约,按下了手印。称了今天带来的山药,一共是五十四斤,高掌柜的给四房两口子结了一两银子和五百文的散钱。 “多的银钱,是我请家里的娃儿吃糖的。”高掌柜笑眯眯的。 罗氏顿时眉开眼笑,高掌柜越大方,她的生意就越好做。 四房两口子走了,高掌柜站在大门口,一双眼睛深不可见。 一品斋跟素食斋不一样,他们家是吃肉的,高掌柜的让自己的厨子去对面素食斋吃过一次清炒山药,回来那山药怎么做的,厨子就摸得透透的。因今天终于得了食材,厨子经过一些摸索,到了晚上,一品斋就推出了全套山药宴。他们也聪明,来一品斋吃饭的富贵客居多,这山药直接不对普通人售卖,于是,不过一天,山药宴就打响了名气,隐隐压过了对方素食斋的风头。 连着几天,去素食斋吃山药的人少了大半,谈掌柜的再是不明白,这会儿已知道不对。 着人稍稍打听,就知道了是一品斋在做山药。 原本是独一无二,眼下不是了不说,对面一品斋的花样还更多些,素食斋可谓是输得一塌糊涂。 那日乔老四两口子去一品斋卖山药,看见的人也多,谈掌柜很容易就知道,这也是乔家的人。他一听,心里就火大了。 这慕绾绾是怎么一回事? 一边差人给他送山药,限量供应他们素食斋,一边转头让自家人送去一品斋,一背篓一背篓的,怎么就不见限量呢? 他心里窝着火,等乔老二再上门送山药,他就连连冷笑:“左右我们素食斋的生意不好做,这山药我们不要了。” 乔老四当场就傻了眼。 山药背着来,又背回来家。二房两口子六神无主,于氏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老天爷对我们不公,讨一口生活怎么就那么难?前头才没了卖饭的伙计,转头又丢了山药的买卖。等绾绾回来,咱们要怎么跟她交代?” 此时,慕绾绾正在百草堂坐诊,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便跟邱实告辞出来。她今日也分了不少诊金,寻思着天气渐渐凉了,要给乔明渊新做一身秋衣,免得他晚上在水房做工时着了凉。她买了布,又转去给乔明渊买些鸡蛋面条。这些时日乔明渊被她哄着改善饮食,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只是晚上要熬夜,眼底瘀黑,她看着不免心疼。 称了面条,一转头,她就瞧见四房两口子有说有笑的从肉铺里出来。 第056章 新买卖上架 四房是个什么情况,慕绾绾心里有底,这些时日以来,就没四房的人主动买过肉米,两人囊中羞涩,平日里都是闷着,罗氏就是在白氏跟前敢跳闹一二,白氏吼一嗓子,就屁都不敢放一个。她远远看了一眼乔老四提在手里的肉,少说也有三四斤,怎么大手笔完全不是两人的作风。莫非……四房也在镇上找到了营生? 揣着疑问,慕绾绾大步上前喊了一声:“四叔,四娘。” 走在前面的两人听到喊声,齐刷刷定住脚步回头,见到慕绾绾,乔老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罗氏的笑凝了凝,下意识的将手里提着的点心藏到了身后:“哟,是绾绾啊!” “我正要回家,四叔和四娘是不是也要回去了,一起走啊。”慕绾绾笑着说。 乔老四忙看了看罗氏。 罗氏立即说:“我们还有一会儿,绾绾你先回。” “四娘买了这么多点心,是给明强和明琦带的吧?四叔在镇上找到活儿干了?”两人要藏着掖着,慕绾绾偏不让,方才两人的异样让她很奇怪,稍稍一探头,就看到乔老四的背篓里有不少泥土,背篓底还有些许断裂的山药碎渣。 她的眼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 乔老四尴尬的笑:“做点小生意。”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慕绾绾不再纠缠二人,爽快的跟两人分开。 一转身,她就去了素食斋。 见到她来,小二的气得不轻:“你还有脸来找我们掌柜的?哼,亏得我们掌柜的那么信任你,你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好不要脸,也不怕阴损事做多了折寿!” “你先别急着骂人。”小二的一通骂让慕绾绾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低声问:“是不是山药出了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我怎么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不是已经把山药卖给了对面的一品斋吗?要出问题,你们也该去找他们一品斋!”小二的没好气的道。 慕绾绾见他态度如此,就明白了。不用说,一定是乔老四两口子见他们卖山药赚钱,就偷偷跟着也去挖了,并且卖给了对面的一品斋。一品斋跟素食斋一向是不和睦,难怪素食斋的小二格外生气,她耐着性子跟小二解释:“我没卖山药给一品斋,你去请谈掌柜来,我有事情跟他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小二满脸不乐意。 拗不过慕绾绾,也是心里真的有气,巴不得掌柜的将这无耻之人骂一顿,他还是去请谈掌柜出来。 不多时,谈掌柜来了。 见到慕绾绾,他脸色难看:“不是已经说了,以后我们店里不做山药的生意了吗?还来做什么?” “谈掌柜的先别忙着生气,我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实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儿说起来复杂,那卖山药给一品斋的的确是我们乔家的人,不过,他们应该供应不了几天,这山药如今可不好找。”慕绾绾镇定的说:“等再过些日子,他们想卖也没货。” 下河村附近的山药她知道,数量多是不假,但再多的数量,怕都经不起两家人这么个卖法。 谈掌柜怒道:“来我素食斋的人都跑光了,就是一品斋没货了,难道我这里就有人了吗?” “山药没了不打紧,难道素食斋就没别的能撑场面的了?”慕绾绾抬起眼:“对面一品斋的山药宴是好,但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都是腻的。掌柜的还记得,先前我就问过你,你们素食斋喝的是什么茶吗?如果除了山药之外,我再供给你大麦茶呢?” “什么大麦茶?”谈掌柜一愣。 慕绾绾看了看左右:“掌柜的要跟我在这里谈吗?” “请!”谈掌柜终于放缓了态度,将慕绾绾请进了素食斋,径直去了后院。 他也真是怕了,一品斋能找到乔老四两口子,自然也能找到慕绾绾,他知道眼前这丫头有些本事,总不能这么快就让人捷足先登。 慕绾绾吩咐小二烧些热水来,从实验室取出了自己做好的大麦茶:“掌柜的可以尝尝香不香。” 谈掌柜是做食品生意的,拿了大麦茶放在鼻子下一闻,眼睛就亮了起来。这大麦茶闻着就一股麦子的清香,他取了一颗放在嘴巴里咀嚼,同麦子的味道很像,但又多了些说不出的清爽。他放下大麦茶,脸上已挂着笑:“味道很好。” 小二送上热水,慕绾绾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泡起大麦茶来。 清香的大麦茶香气飘荡在空气里,谈掌柜吩咐小二:“送些菜过来。” 素食斋虽说是素食,然而时下的素菜并不是完全没有油,相反,菜籽油从来都是炒菜打底的最佳选择,为了综合各方的口味,素食斋的菜很多都会仿照荤菜的口感做出来,比如,用豆腐调制出猪肉的口感,用面粉做出鱼肉的味道……比起真正的荤菜,这些仿照味道的菜十分容易让人感到油腻,他要亲自试一试,这大麦茶是否真能解油腻。 小二很快端了几个菜过来,都是店里口味比较重的。 谈掌柜立即动了筷子。 吃了几口,便喝一口大麦茶。 说来也怪,那大麦茶喝下去,便觉得清爽,忍不住拿着筷子又继续吃。 慕绾绾笑道:“大麦茶是解油腻的,掌柜的这里是素菜馆,尚且缺一味清爽开胃的泡菜,不如我也做点过来给掌柜的试试?不过,这大麦茶喝泡菜都是我独家秘籍,我可说好了,只在你店里卖,方子不能给你,每十天给你送一次货,你觉得如何?” 谈掌柜的已是眉开眼笑,什么山药都抛在了脑后。 说起来,山药只是一味打开市场的菜,受到的限制也多,可大麦茶不同,这是喝的,一年四季大家都可以不吃饭,可谁能抗住不喝水? “行,就这么办!”谈掌柜的当场就定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谈掌柜学乖了,怕慕绾绾反悔,两人当场立下了契约。他做生意是比较靠谱的,字据写得很实在,各自规定了两人的利益,分别画了押。 从素食斋出来后,慕绾绾就折去了市场上,买泡菜需要用到的材料。 下河村别的不多,白萝卜是极多的,村里家家户户都栽,黄瓜也多得很,白菘更是多得烂地里。她计较了一番,在菜市场上称了些糖,又买了一点山椒。至于要用到的姜蒜什么的,村里人多得很,在村子里就能低价收到。买齐了东西,她才坐牛车回到乔家。 此时午时都过去了,她没赶上吃午饭,一路就在牛车上啃了两个包子。 进了乔家,乔明丽早已等在大门口,哭兮兮的拉着她的衣角:“二嫂,我阿爹阿娘等着你呢,今儿山药没卖出去。” “我知道。”慕绾绾摸摸她的脑袋:“跟你爹娘说,我晚点过去。” 她先去了一趟乔老三的屋子里。 这些时日她忙得脚不沾地,早上去镇上坐诊,下午回来就筹备胭脂水粉的生意,乔老三帮不了她跑来跑去的活儿,在家里就管着收木盒子。三房的院子里已经堆了许多,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让人十分高兴。慕绾绾进了三房主屋,乔老三坐在轮椅上,正在清点他今天收的胭脂盒。 “爹,你饿了没?我这就去给你端饭。”慕绾绾忙说。 乔老三摇头:“我去堂屋吃了。” “是二伯带你去的吧。”慕绾绾终于松了口气,她一路都在担心乔老三饿坏了。 乔老三又摇头:“我自己去的。” 说着,指了指三房的大门。原本乔家三房的院子有个门槛,故而乔老三坐了轮椅后进出都不方便,慕绾绾一看才发现的,原来,三房的大门门槛已经拆了,能做这事儿的,铁定是二房两口子。她心里感激,乔老二这事做得体贴,她以后出门也能放心。 “怎么回来那么晚?”乔老三有点奇怪。 慕绾绾闷声说:“山药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我去解决了。” 乔老三点点头,午饭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二房两口子心情不好,连午饭都没去堂屋吃:“有人抢生意?” “是四叔和四娘。”慕绾绾放下背篓,将东西倒在院子里的簸箕里,山椒要用来做泡椒,她需要先晒一晒水分,同时,还要将屋子里的几个大坛子洗一洗,到时候备用。 乔老三推轮椅的手一愣:“是他们。” “嗯。”慕绾绾抬起头,见他推动轮椅格外费力,也没上去帮忙,乔老三需要锻炼,在院子里推来推去的有利于恢复,她一边洗背篓一边说:“四叔和四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将山药卖给了素食斋的老对手,谈掌柜的很生气,这才没收我们的山药。不过爹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山药的生意可以不做,接下来做别的,我带着二伯和二娘也一样。” “好。”做生意上,慕绾绾的脑子是比乔老三太好,他没什么意见。 慕绾绾将背篓谅在一边,洗干净了手,就出去找二房两口子。 见到她,于氏的眼泪差点就崩了,慕绾绾连忙安抚她,最后道:“二娘莫哭,素食斋的事情我都知道啦,你先不要担心。我已经跟谈掌柜商量好了一下,以后山药的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作罢,我想了别的路子,二伯和二娘只管放手去干,保准旁人学不去。” 一席话,总算宽慰了二房两口子。 她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泡菜和大麦茶的生意都需要人去经营,与其交给别人,不如给信得过的自家人。 第057章 研发护肤品 于是,慕绾绾转头就将大麦茶和泡菜的生意同于氏和乔老.二说了。 于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绾绾,你怎么总有那么多的主意?这大麦茶做起来不难,味道如何?还有那泡菜,这菜泡上了能吃不会坏?” “不会。”慕绾绾便将大麦茶分给两人当场喝。 乔老.二赞不绝口:“很清香,依我看,这生意能成。” 几人又细细的商量了一番细节,最终敲定了各种情况。最后慕绾绾叹息着说:“眼下生意慢慢铺开了,现在还忙得过来,以后生意做大了,人手就不见得够了。二伯在村子里的时间比我久,咱们乔姓一族的人也多,二伯帮我在村子里相看着,有合适的人就记一笔,到时候有帮手。” 她这是想照拂村里人呢! 乔老.二心知肚明,想了想,便道:“怕是这事儿得跟族长商量一下。” “那等明渊回来吧。”慕绾绾点头应了。 这边事情说好,回头,乔老.二就张罗着在村里买大坛子。乡下人什么都用的粗糙,慕绾绾要的那种大坛子每家每户都有不少,不过平日里都是用来装水的,从未有人用来做过买卖。听说乔家这边要收,价格比市场上要高些,有人家就背着大坛子上了门。乔老.二统统都收了,一时间,二房的院子里摆满了大坛子,放不下了才算停,场景不可谓不盛大。 另一边,于氏则带着乔明丽去村子里收姜和山椒了。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地,家里的姜一年四季吃不完,但也没到一次让出几十斤的地步,母女两人忙碌了一下午,笼统不过收了五十来斤的姜。 于氏有些泄气,乔明丽却稚声稚气的说:“要不,咱们去河坝村收?” 河坝村土地肥沃,一向出产的农产品都比下河村的更为丰富,于氏觉得可行,但还是道:“先给你二嫂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明儿去。” 山椒两人却是收足了货的。 下河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出的水里产的东西一直都不少,因为湿气重,家家户户都有种植辣椒。山椒比辣椒更辣,家里不少人都喜欢,种得并不少。 慕绾绾却是在三房研究自己的护肤品。 有些东西需要提纯,她总不能将仪器搬过来,而且,那些仪器需要用到电,这些古代都没有,因此思来想去,关键配方她还是需要在实验室做好,拿出来做配比,同时寻求能不需要电就能提纯的纯天然配方。一个下午,她便初步敲定了做什么。 护肤三件套是不用的,愿意花钱买这些的女人,用得起的东西比这些高档也更信任别的品牌,她没必要去多费这个心力。 面霜可以考虑,故而她决定出一款润肤膏。 上世纪**十年代风靡全中国的雪花膏就很不错,性价比很高,材料也不会很贵,她整合了一下之后,可以做出各种味道的来。 第一款自然就是月季花味道。 之前同于氏和乔明丽合力寻了那么多月季花过来,不用就太可惜了。 除了面霜之外,就要力图新颖且见效快,还有什么比面膜更快能引起人们的主意的?这年代蚕丝不少,现代噱头很足的蚕丝面膜做起来并不难,调配好液体,将面膜纸搭配给她们,问题不大。 还有一款就是护手霜。 这款护手霜则是为常年干活的人们准备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能用。 她注意过,因为常年干活,包括清水镇上的很多男女老少的手都格外粗糙,眼下只是初秋的天就能看到干裂,可以想见,等到了冬天会有多少人饱受冻疮之苦。别的不看,就光说于氏和罗氏,那双手上的陈年旧疤就证明了慕绾绾的推测。 这三款就是慕绾绾主打的东西,至于别的口红、眉笔这些,都只是附加产品,她没打算开拓市场,倒是可用来做个噱头。 定了下来,就是开始研制。 一下午的功夫,她便做出了一瓶面膜。这款面膜主打的效果是美白,她打算给于氏先试一试。 晚上时,于氏就用上了这东西。 不过暂时还没有面膜纸,就直接往脸上敷,等了一刻钟,于氏洗了脸后,乔明丽就惊呼:“娘的脸摸起来好舒服,软软的!” 于氏也试了试,还真别说,软软的、细细的、滑滑的,手感特别的好。不管是哪个年代的女人,爱美都是一定的,于氏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东西,问了慕绾绾价格,一罐子卖两百文,倒比她想的要便宜一些,她摸索着东西就笑了:“这肯定能卖得很好。” 听说慕绾绾在研究一种叫面霜的玩意,她又问了价,那面霜却比这个面膜便宜了不少,只要一百文就够。至于护手霜,成本便宜,慕绾绾定价就更便宜了,六十五文就一大罐子。于氏便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良心价,普通人家也用得起,至此,她对慕绾绾琢磨的这个胭脂水粉的生意便放心了不少,先前虽说入股,到底是心里没什么底气的,这回倒越发觉得有钱可赚。 忙完了这个,乔老.二收坛子终于收到了尾声,连乔老三都帮着给山椒剪除辣椒把儿,几人就在院子里忙碌开了。 另一头,四房两口子从跟慕绾绾分开后就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见钱眼开,终究也知道这生意做得不地道,等于跟自家人抢饭吃,不过,要让两人放弃了这笔银子也不太可能,所以,一路回来,两人是连接口都想口了,不怕慕绾绾和乔老.二责难,总归是能找到接口搪塞过去。 结果,从进了乔家后就没看见乔老.二人不说,慕绾绾对两人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一副不打算追究的模样。 这就奇了怪了! 慕绾绾虽说才进了乔家大门的时间不长,不过这段时间她表现出来的就不是一个和软的性子,别说比他们两人都厉害的白氏屡屡在慕绾绾跟前碰壁,在罗氏看来,心眼最多的李氏也没能讨得了好,就连乔老爷子也隐隐约约有压不住慕绾绾的势头。 就这么个厉害角儿,会轻易放过自己? 故而忐忑的过了一下午,晚上时,罗氏挨不住了,使唤自家男人去三房瞅瞅去。 乔老四到了三房,便瞧见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家点着灯还在弄那些山椒呢!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几人也没开口招呼他,自己觉得无趣,转头就只能回去。 于氏见状,不轻不重的哼了一鼻子——要说没气怎么可能,这四房委实太过欺负人,只是她素来不是个爱计较的,又一向逆来顺受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再则,也是又有了营生的买卖,心里能着落一二。乔老.二知道自己媳妇的心思,他也气,不过却不是气乔老四抢了他的生意,在乔老.二看来,都是一家人,银子给谁赚不是赚,总归也没落到外人的手里,他气的是今天在镇上丢了大脸面,被谈掌柜和店小二一番奚落和嘲讽,尊严是掉了一地没地方捡呢…… 乔老四纳闷的回到四房,罗氏追问:“怎么一回事?” “他们都在忙,没人理我。”乔老四说着就有点委屈,都是一家子,他坐了一会儿冷板凳难免愁。 罗氏狐疑:“不能吧?二哥二嫂没气?是不是还不知道是我们做的?” “可能吧。”这么一说,乔老四觉得有点可能,但很快又摇头,二哥二嫂那态度摆着呢,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两人就都不明白,二房和三房是个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泡山椒做出来是很快的,不过两三天,就可以投入使用了。这时候,慕绾绾又在村子里开始大肆的收萝卜、胡瓜了。这东西哪家都多,光是乔家自己也有不少呢,不过,慕绾绾没打算动自己家里的,全是从外面买,这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收了东西,她甚至还雇了村里手脚利落的妇人来帮着切成条。 如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乔家新娶进门来的孙媳妇有本事,不单单会医术还会做买卖,听说她给工钱,倒有不少闲在家里的妇人应声而来。 闲着也是闲着,何不给自己家挣点银钱? 有了钱就有底气,这村子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是成天在家里受气的,上头有厉害的婆婆的,整天整治自家媳妇,开口闭口送人回娘家,家里的活儿没少干,气跟着受了不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做惯了,嘴巴上不说,心里的怨气都不少。反观乔家的孙媳妇,人是刚刚嫁过来不错,可耐不住会做买卖能赚钱,听说在家里连公中的活儿也不用干,那晚同自家阿爷阿奶说理,腰板挺得笔直。 谁不羡慕? 都羡慕呢! 一时之间,女人赚钱还真成了个热门的事儿。 慕绾绾给的工钱不低,也是收来的萝卜太多,一时间几人切不完,这些东西素食斋那边催了几次,她不想拖得太久。乡下女人的活儿都是做惯的,素来手脚快,一个下午的时间,就都帮慕绾绾切好了条,放在定制的木盆里用盐都腌上了。 第058章 工作丢了 做泡菜最费什么? 最费盐! 时下盐是朝廷管制的,像清水镇这种地方偏远,历来朝廷的管制效果甚微。清水镇外的平遥府就有盐场,官府吃肉百姓喝汤,走私盐的并不少,价格比官府的低很多。但饶是如此,就这么大把大把的撒下去腌制那些不值钱的萝卜胡瓜,在乡下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好事的女人就数落上了慕绾绾:“绾绾啊,你这手真是散,这些盐怕不是得五两银子吧?” “徐二婶子,你这人闲事管得宽,这是绾绾自己的买卖,人家心里有数。”不等慕绾绾回答,就有女人替她开了口,不无讥讽的道:“人家绾绾会做生意,难道还不会算银钱的事情?也就是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个闲工夫你还不如多切点萝卜,回头给你狗娃子买点糖吃。”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吗?”徐二婶子解释。 下河村是有几个大姓,但也有不少杂姓,按照乡下的规矩,同宗同族的长辈女人大多是要叫娘的,如乔家大房的李氏,慕绾绾就叫大娘,于氏叫二娘……但对外姓人的女人家,就跟平常称呼没什么两样,该喊婶子喊婶子,该喊伯娘喊伯娘。 这徐家在下河村就是外姓人,慕绾绾跟着叫徐二婶子。 她一说话就一脸的笑:“徐二婶子,我这不是为了做买卖吗?现在还是自己瞎折腾,等我折腾出个所以然来,许就不会这么浪费了。” 那徐二婶子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旁人笑:“绾绾年纪这般轻就这么会做生意,怎么会是瞎折腾?你是怕伯娘婶子们学了你的手艺去吧?” 慕绾绾笑而不语。 经过乔老四这件事,她是学乖了的。自家都这么多心机,眼见着能赚钱,村子里的人有几个不会动心的?以后倒是不怕,现在嘛,能藏着就藏着。 “说起来,绾绾你最近瘦了好多,皮肤也白了,是吃了什么呀?”有人说着说着就转向了慕绾绾本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大家这才主意到一点。还真别说,最近慕绾绾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明眼见着那衣服都宽大了不少,更别提原本五官都挤在一起的脸,如今已经能清楚的分出轮廓来不说,满脸的痘痘都没了,皮肤白净,她往那里一站,大家就觉得这是一个有些胖的女孩子,胖,却不丑。 慕绾绾当即就笑着给自己的胭脂水粉打广告了:“不瞒各位伯娘身子,我是给自己做了些面膜。用我的面膜不但能消痘痘,还能美白除皱纹。等过些日子做多了,各位伯娘婶子来光顾光顾,先领一些小样回去试用,觉得好,多来光顾光顾。” “那好呀,我家翠花最近也在长痘痘,你那劳什子面膜要是好,给我来一个。”立即就有人笑道。 她家女儿翠花最近在议亲,不知怎么搞的长了痘痘,旁人看着都说女儿丑,丈夫也埋怨她,她心里正着急上火呢。 慕绾绾满口答应:“行,一会儿我就给翠花妹子送些过去。” 又有人问她:“绾绾,你这瘦得太快了,是不是饿的呀?明渊不给你饭吃还是咋地!” “那哪能!”慕绾绾抿唇:“我爹对我好着呢,哪会让我饿着。明渊一直在镇上做工,怎么也不可能不准我吃饭!” “乔三婶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家里要是有绾绾这样能干的儿媳妇,我也不可能让她饿着肚子。”有人打趣。 “是是是,我也不能!疼都来不及呢!” “是啊,咱们明渊就是好福气!说不定再过一些日子,他就得从镇上回来了,做账房哪里有自己做掌柜的赚得多?” “说到这个,绾绾啊,你生意做这么忙,都请人帮忙了,你家明渊怎么不回来帮你?” 这也是大家都奇怪的事情,见有人问了也都拿眼睛看慕绾绾。 慕绾绾含笑:“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旁人就开始打了眼色。眼见着慕绾绾瘦下去了也好看了不少,但跟乔明渊比起来,两人单就外形上还是差别很大的,大家都直觉的以为,乔明渊对这个媳妇是不太上心的。这种话就不好明说了,说下去是要扎人心窝子的,乡下妇人大多都厚道,也就没继续追问。 慕绾绾却晃了晃神。 说起来,这段时间太忙,上次在清水镇分开后,她也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乔明渊了,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书读得怎么样? 乔明渊最近却比慕绾绾想的过得要辛苦一些。 白天要上学馆去读书,傍晚回到码头抄书,等到时辰就去水房上工,要到辰时才能歇息,每天就短短的睡上一个半时辰,对在长身体的人来说是吃不消的,眼见着才过了半个月,他的身体就明显的瘦了下去,脸色尤其有些苍白里透着青。 有天下工时,他只觉得眼睛有些花,险些一头栽进了水里。 好在身边有人及时扶住了他,才避免了落到河里去。如此一来,掌柜的就忍不住要来找他谈谈话:“明渊,你这样下去,书没读好,人就垮了。” “掌柜的,我……”乔明渊生怕他跟乔家人告状,心中不免有几分焦急。 掌柜的抬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我明白你的苦楚,我也看得出来,你这孩子是真喜欢读书,大好的前途耽误在我这里可惜。不然,码头上的工就不要来上了。” “不成的。”乔明渊低着头,鞋尖在地上画着:“我家里人不同意。” 他是想能全心全意在学馆读书,可别说乔老爷子那关过不去,怕是传回乔家就没得个安宁,他是想了法子,可这不还没来得及实施吗? 掌柜的语重心长的开口:“不同意也好好说说,读书有前途,在码头做个账房能有什么前途?再说,你这累垮了身体,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你就听我一句劝,先回家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二,要是能去读书就好好读书,我这里也是怕耽误你。实在不行,你再来上工,我给你减半工钱,你晚上上工的时间相应的也减少一点,不必担心没吃饭的钱。” 乔明渊看了看掌柜,拱了拱手就不再多说。 乔家的情况,码头的掌柜多少有些了解,能说出这话就是不想让他在这里干了,他也不能为难了这掌柜,这些年在掌柜的庇护下,他已是运气很好。 从码头出来,乔明渊站在大门口,仔细想了想,便定了要去学馆宿读的决心。 一边上工一边读书,的确不是个事儿。 只是,要怎么做呢? 先前的法子是想好的,一切就按部就班的来即可。他先去学馆同孔夫子说了自己想宿读的心思,孔夫子倒是很欢喜,在他看来,乔明渊有天分,不能浪费了这么个大好的苗子,先前也劝过乔明渊住在学馆,可是被拒绝了,眼下正好。他是个很热心的人,当即就让斋夫带着乔明渊去办了宿读的手续。要宿读的话,每年要比走读的人多交一两银子,同时,学馆发三个月的粮票,以后在学馆吃饭凭着粮票打饭打菜。 办完了宿读的手续,乔明渊又将码头里的东西搬到了学馆来,铺盖什么的自然是得自带的,他也不愿意再去花这个冤枉钱。 学馆里的号舍有不少,都是住的从各个地方来求学的学生,像董路和沈秋池都是住在号舍。 两人听说乔明渊也要来住,自然是举双手欢迎,刚好,沈秋池目前是一个人住一间号舍,乔明渊便同斋夫说要跟他一起住。 董路一听,就忙求着斋夫说自己也想过来。 董路、沈秋池、乔明渊和林则惜这大半个月的相处,早已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斋夫平日里都是看着他们结伴进进出出,又因为先前受了慕绾绾的鸡蛋,对此没什么话说,只吩咐董路动作快些,不要惊动了其他人,免得其他人有意见。 至此,三人便同屋。 两人帮着乔明渊将床铺了,又将东西都放在他自己的柜子里,董路还机敏的去帮着买了一把小锁给乔明渊锁柜子,中午的时候,乔明渊便分了他们二人两张粮票,三人结伴去食堂一起吃。沈秋池和董路都推辞不要,乔明渊笑道:“你们帮我大忙,请吃饭是应该的,不过我也只有这么多粮票,你们要是过意不去,等我没票的时候再请我就是。” 一番话,两人才收下了。 今儿林则惜有事没来学馆,跟夫子请了早上的假,下午回来时,听说乔明渊也来住了号舍,还跟沈秋池和董路一间屋子,他顿时醋意大发,在院子里嚎叫:“好啊,你们三个小没良心的东西,竟然排挤我。不行,我也要来住号舍,就跟你们住一间,谁也别拦我!” 乔明渊摇头失笑。 没曾想到了下午,林则惜当真背了大包小包,在斋夫的带领下进了号舍的门。 一进门,他就冲着三人笑:“嘿嘿,快给老子腾地方,这被窝背得老子都快断气了。” “你还真来?”沈秋池跳了起来:“我靠,我是做了什么孽,天天对着你这欠揍的脸还不够,晚上睡觉还得看着你,我怕做噩梦啊老天!” 第059章 宿读学馆 “别废话!酸梅吃不吃了?”林则惜瞪他。 董路连忙上来帮忙:“吃吃吃!” 林家是在镇上开的杂货铺子,林家只林则惜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里疼着长大的,家里的杂货铺子里卖的小零嘴一直是随便他吃的。林则惜也大方,脾气又开朗,跟他玩得好的,他素来不吝惜,这些时日一来,乔明渊等人没少沾他的光,总能蹭些小零嘴。大家都是半大的小孩子,谁还没点馋劲儿,董路是最扛不住这种诱.惑的,连沈秋池都眉开眼笑的上前来帮忙。 等帮林则惜将东西规整好,沈秋池吃着酸梅笑骂:“你这厮是不是又跟家里人撒泼打诨说要来住号舍?” 他二人认识的时间早,对林则惜的品行沈秋池了如指掌。 林则惜不无得意的道:“我用得着撒泼吗?我就往杂货铺子门口一坐,说夫子说我回家功课做不好,我娘就同意我来宿读了。” “真的?”沈秋池不信。 林则惜嘿嘿笑,背转了身子不答话了。 还真给沈秋池说对了,林家就在镇上,按理来说走读是最好的,林家又只这么一个儿子,林父林母哪里舍得儿子去学馆吃这种苦,一开始是死活不同意的,最终林则惜搬了个凳子在杂货铺子里坐着,可怜娃娃的哀求撒泼都用上,又是赌咒发誓一定会好好学,才让林母点了头。 这么丢脸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说。 号舍都是睡的大通铺,林则惜很兴奋的在通铺上滚来滚去:“我早就想来宿读了,有人陪爷睡觉,想想就美得冒泡!” “滚蛋,你睡觉是不是打呼噜?”沈秋池很嫌弃。 董路捂着嘴闷笑:“肯定的,这家伙在课堂上睡都能打呼噜。” 三人都在乙班,平日里林则惜上课也会睡着,鼾声震天,常常因此被夫子拎出来训斥。因此,沈秋池和董路都知道他的德性。只乔明渊目前还在丙班,暂时不了解情况,不过,他是不在意的。先前在账房那边做工,同那些帮工们一起睡,男人们用了大力气,晚上都睡得沉,呼噜震天响他都能睡着。 不过,说到这个,董路自然而然的将脸转向他:“明渊,下个月就到了小考,小考后你应该就能到乙班来了吧?如此最好,我们一起向入甲冲锋!” 小考是明阳书院的规矩,每个月一次,是在丙班进行的。如果在小考中能表现优异,夫子认可,就可以到乙班去读书。 到了乙班,就不再进行小考,而是进行季考,即每三个月考一次。这就比小考严格太多,也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如果在季考里成绩优秀,按照季考成绩排名下来,会有个定甲的名额,这也叫季考入甲,在季考里入了甲的,就有资格进入甲班学习。 这跟乙班完全不一样,馆主会亲自授课不说,藏书院也对甲班的学生随时开放。 另外,进了甲班,等到了科考开科时,就能去参加县试。 此时科考已发展得相对成熟。 县试三年两考,过了县试再过府试,入围的便算考中了童生。这是科考中的第一道门槛,过了这道门槛,中了童生,才算是有了参加科技考试的资格。之后,便正式进入科考的大门,参加第一道院试,过了院试就能做秀才,秀才里的优胜者享受国家的廪膳补助,称为廪生,又叫生员。只有成为秀才,才有资格参加更高一级的乡试,过了乡试就是中举,成为举人。之后,便能参加层次更高的会试,在会试上被录取,便能成为贡士。每次会试会从全国考生里选三百名优胜者,参加最后的殿试。 进了殿试,不管成绩如何,便算踏上了官途。 这条科考大道,历年来多少人在其上行走且不必说,层层选拔,个中艰难可想而知。 也因为这样,科考场的有些东西要从根子里培养,很多学馆都是仿造的科考的规矩来,明阳学馆百年老学馆,自然仿得更为严苛。 别的不说,从乙班升入甲班就十分艰难,非才学出众不可得。 沈秋池和林则惜熬了几年,如今仍旧在乙班混着,就是这个道理。 沈秋池听到董路提起入甲,神色暗了暗,林则惜却是哈哈哈大笑:“那是,到时候我们一号舍集体入甲,不失为明阳一段佳话!” “要是全都落了呢?”沈秋池反问。 林则惜没心没肺的道:“那就难兄难弟,好汉倒在哪里从哪里爬起来。” “你倒在榻上,从榻上还爬的起来吗?”沈秋池被他一打岔,先前那一瞬间的低落就一扫而空,笑嘻嘻的跟林则惜闹了起来。 一时间,号舍里欢声笑语。 乔明渊暂时就在学馆里安置了下来,他没去找夫子请假,按照明阳学馆的规矩,十天休沐一次,每次休沐两天,他的事情打算等这次休沐的时候安排。 如此一眨眼,休沐的时间就到了。 慕绾绾早就得了信,从邱实那儿得知,学馆里都是要休沐的,这天早上给素食斋送了泡菜,就跟谈掌柜的说好,接下来两天就让乔老二来送,谈掌柜的满口答应。 这段时间,慕绾绾的泡菜一经推出,立即又让素食斋火了一把。酸爽脆的泡菜萝卜开胃解腻,作为饭前上的第一道菜,反而是最受欢迎的。在家里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富贵老爷和夫人们尤其喜欢,甚至专程要找谈掌柜的单买带回去。 谈掌柜做生意也是精明的,外卖带走了,谁还来自己酒楼里吃? 于是,继山药限量之后,素食斋又玩了个新花样,那开胃的泡菜一律不外卖,想吃?行,来素食斋坐着吃!想一次吃个饱?那也不成,每个桌子就赠送一小碟子,之后再要,就是十文钱一盘,权当是个菜点单。 如此,又给素食斋笼络了不少客人。 对面一品斋的山药宴仍旧推出去,生意仍旧是很好,但这边谈掌柜的吸取了慕绾绾的建议,利用那些肉味的素菜,又开拓了几种对面没有的吃法。例如红糖山药、桂花山药种种新吃法,对面的一品斋始料未及,双方的竞争顿时转为了持久战。一品斋的厨子见这边泡菜红火,也悄悄来吃过,见泡菜不过就是一些不值钱的萝卜胡瓜,还想像上次那般偷师,可奇了怪了,他们按照食材做出来的泡菜,连自己的口都过不了,更别提挑剔的顾客。 反观素食斋一会儿是薯片,一会儿是泡菜,隔了一段时间又推了解油腻的大麦茶,渐渐的,人气就超过了一品斋。 谈掌柜的对慕绾绾的态度更好了几分,聚宝盆啊,谁不爱,好好哄着,钱是赚不完的! 不单单是慕绾绾,就连乔老.二来送菜,素食斋也是供着的。 . 挺着腰板做人跟夹着尾巴求人,这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乔老.二别提面上多有光,连带着对慕绾绾的感激就更深了几分。 于氏也是。 先前的山药生意,如今的泡菜和大麦茶生意,还有即将展开的胭脂生意,三房都带着他们做了,不过一个月,两口子手里攒下的银子就比过去十年的都多。有了钱,将来女儿出嫁的嫁妆也就多,于氏心里别提多踏实,干活也更卖力。 听说乔明渊要回家,这天,乔老.二亲自赶了车带着慕绾绾来接人。 他这时已经知道,乔明渊没在码头做工了,如今在明阳学馆读书,乔老.二自然是打心底感到高兴,在等乔明渊出来时,他笑着问慕绾绾:“明渊也算熬出了头,这学馆看起来不错,斋夫都客气,依我看,比明鹤在的修文学馆强多了,你从哪里给他找的?” “熟人介绍的。”慕绾绾笑。 她垫着脚尖朝着里面看,瞧见一群学子穿着学子衫从学馆里面出来,站在门口告别,人群渐渐散去,乔明渊四人才从里面慢悠悠的出来。 林则惜、沈秋池、董路等人慕绾绾都是认得的,她立即高兴的挥手:“大哥,在这边!” 那几人正说着话,猛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全齐刷刷的抬头向慕绾绾看来。 这一个多月过去,慕绾绾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几人一时间竟没能认出她来。从醒来体重秤上那闪瞎人狗眼的79k.g,变成了如今的63k.g,身上掉了三十多斤肉,衣衫变得宽松了许多不说,人看起来也精神极了,脸上五官是彻底的凸显了出来,因为底子很好,皮肤白,如今的慕绾绾看起来就是个略有些微胖的女孩子,因为爱笑,个子又高,往那里一站还有些许扎眼。 这些时日,慕绾绾偶尔也过来书院给他送东西,因为见得多,乔明渊对她的变化尚且不觉得太明显,只感觉慕绾绾瘦了而已。 林则惜没反应过来,瞧见门口车边笑容灿烂的女孩子,脱口就说:“这姑娘真是好看。”顿了顿,补了一句:“就是有点胖。” 董路也是个老实孩子:“胖一点好啊,好生养。” 言辞之间,都不掩饰对慕绾绾的好感。 不知怎的,乔明渊见街上的人都往她身上落目光,听着两个好友的话,他的眸色陡然就沉了下来。 第060章 变化好大 他大步走了上来,先喊了乔老.二:“二伯。”随后就转头对慕绾绾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我自己会回去的吗?”说着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慕绾绾一番,见她瘦了下来,明明还是有点微胖,但腰肢已有曲线,该有的地方都有,顿时更觉恼怒,心中异样纷呈,嘴巴紧抿没说话。 慕绾绾就有些奇怪,好生生的,怎么感觉乔明渊生气了? 眼见着乔明渊走了过去,林则惜和沈秋池等人才反应过来,方才这一句大哥是喊的乔明渊。几人都是见过慕绾绾的,不过先前的她给人的印象着实不深刻,这会儿才将她同当初陪乔明渊来报名的那个“丑女”联系起来。 这这这……变化太大,变脸都不带这样的吧? 沈秋池好笑的转向林则惜:“你也会看走眼?当初一口一个胖子的喊人家,这会儿后不后悔?” “有什么后悔的!”林则惜倒是不怎在意,他脸皮厚,当即哈哈笑着就上来跟慕绾绾打招呼了:“绾绾妹子,远远的就看见街上开了朵好看的花儿,没曾想是你!” “是我。”慕绾绾对林则惜印象很深刻。 事实上,她对乔明渊的这几个同窗好感都很高,大概是当初一起蹲在学馆门口嗑过瓜子的情分,她笑得眉眼弯弯:“你们也要回家吗?都是往哪个方向走,我们赶了牛车来,要不然一起回去?” 这一笑,得,顿时刺激到了乔明渊。 他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酸气,就觉得慕绾绾笑得有点刺眼睛,不乐意给旁人看到,他将慕绾绾往身边拉了拉,语气有点凶的看向自己的好朋友林则惜:“你不是就住在镇子上吗?还不赶紧回家,在这里油嘴滑舌的好没意思!” “你可真是!”林则惜无语:“小气鬼一个,你们要出镇子要路过我家门口,搭我一路怎么了?” “没事,你跟我们一起。”慕绾绾不明所以,笑着说:“车很大的,坐得下,你们不要嫌弃牛车颠簸就好。还愣着干嘛,大哥,快上车呀!” 她说着,主动提乔明渊将肩膀上背着的包拿了下来,放在牛车上。 林则惜不用请,欢呼一声就跳上了车,还伸手拉了拉董路,笑着说:“多谢你啊,绾绾妹子!” “被一口一个妹子的,没点规矩!”乔明渊便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栗子:“这是我媳妇,可不是你妹子!” “啥?”林则惜没听清。 沈秋池倒是听清了,眼睛瞪得老大,明显不相信。 董路正在上车,闻言脚一滑,险些摔倒,连带着伸手拉他的林则惜都一个趔趄。 乔明渊见状,顿时心情大好:“你没听错啊,绾绾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按照规矩来排,你得喊嫂子才是正理儿!” 他们四个里,沈秋池年纪最大,其次就是董路,再次是乔明渊,林则惜看起来最活络,一副老油条的模样,其实年纪是这几人里最小的。 林则惜闻言,恍如被天雷劈中,他傻了,乔明渊乐了。 慕绾绾的脸有些发烫,她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乔明渊,心里难免有点不解——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以后都是兄妹,他怎么还大张旗鼓的告诉了同窗? 董路爬上牛车,方才惊讶的问乔明渊:“明渊,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就成亲了?” “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有什么稀奇的。”乔明渊笑眯眯的看着林则惜,仿佛是故意拿话刺激他来着。 林则惜脸都垮了,哭丧着一张脸哀嚎:“你这小子太坏了,分明是想气死我。难得还以为你有个漂亮妹子,将来我爹娘比我娶亲时,咱两开个亲也不错,你太狠了!”说着又转向慕绾绾假哭:“绾绾妹子,你看他,他平日里就特别爱欺负人,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这样吧,你休了他,我明儿上门来提亲好不好?我是认真的,这小子不值得托付!” “反了你了!”乔明渊没说话,身侧的沈秋池却又给了他一个脑门弹:“跟人家女孩子说这话,你羞不羞?” 说着又做了个揖:“绾绾妹子,你别介意,他这个人就这样,说话不经脑子的,你就当他是放屁别往心里去。” 慕绾绾见几个少年人笑闹,难得乔明渊也这般鲜活,自己已笑倒了。 只乔明渊不高兴:“叫什么绾绾妹子,要么叫弟妹,要么叫嫂子。” 可几人谁都不理他,白了他一眼,仍旧是喊的绾绾妹子。 林则惜家住得很近,很快,牛车就到了他家的街口上,他跳下牛车,站在地上依依不舍的跟慕绾绾道别:“绾绾妹子,有空来我家里玩呀,我家有好吃的!” “滚滚滚!”慕绾绾没答话,乔明渊已不耐烦的撵他。 林则惜委屈:“就是请她吃个饭也不行?” “不行!”乔明渊眯起眼睛:“喝水都不行,这是我媳妇,我没同意。” 林则惜捂着脸就往家里跑:“狠心!” 马车上,沈秋池和董路以及乔老.二都被这两个活宝给逗得爆笑,慕绾绾亦是忍得肚子一阵抽痛:“大哥,这个家伙真有意思!” “口没遮拦的,等过两天我再收拾他。”乔明渊哼了一声。 乔老.二闻言,眼中露出一抹欣慰之色,隐约还有点水汽涌了上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当乔明渊为自己的儿子般养着照顾着,眼见着这孩子越长越稳重,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朝气,整日里老气横秋,明明才十六岁,却已像个二十六岁的人一般沧桑,乔老.二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心疼的。没想到乔明渊到了学堂,还能露出这般少年稚气的一面,如此鲜活,当真让人感慨。 是什么改变了他? 他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转向了笑倒在一旁的慕绾绾。 沈秋池狠狠的笑了一场,则是拍了拍身边乔明渊的肩膀:“他就是嘴巴碎,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知道绾绾妹子是你的媳妇,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他懂。” “我知道。”乔明渊傲娇的抬头:“他敢,我打断他三条腿。” 沈秋池闻言不由失笑。 两人低低絮语,倒是压根没将心思动在别的地方。 很快就到了镇口,沈秋池和董路都跟乔明渊不是一个方向,董路家跟下河村离得不远,但到半路下车不好找牛车,便也在镇口跟他们几人分别。这之后,剩下的路就是乔明渊两口子和乔老.二一起走。 “明渊,想好要怎么跟你阿爷他们说没?”乔老.二赶着车问。 乔明渊摇头:“我没打算直接告诉阿爷他们。” “那怕是不行吧。”乔老.二脸色凝重:“过几天就到了领工钱的时候,你大伯去了码头就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家里还不得翻了天?” “嗯。”乔明渊应了一声。 乔老.二见他神色很稳,一时间到底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想法,只好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二伯说说,到时候你阿爷他们问起来,二伯也好站在你这边。要实在不行,如今我们二房和你们三房也都赚了不少钱,跟你阿爷商量,我们自己出钱或者多交点钱到公中去。” “二伯你别担心。”乔明渊仍旧不解释,他徐徐笑开:“你就只管看着,这学馆我是上定了。” 见他胸有成竹,乔老.二只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进了乔家,饶是知道慕绾绾在做泡菜生意和大麦茶的生意,乔明渊还是被家里那些坛坛罐罐以及满院子的木架子震惊到了。绕过这些东西进了屋子,便瞧见乔老三坐在轮椅上正翻动着架子上晒着的花瓣,精神头很好,嘴巴上噙着笑,整体跟他离开家里去镇上时已是天差地别。 乔明渊的眼陡然就红了。 他最大的愿望不外乎就是父亲能安康,这些天在外求学,心里也时常挂念着乔老三,慕绾绾来看他总说很好,可旁人说的哪有亲眼看着让人安心? 他立即转身回头去找慕绾绾。 慕绾绾已去了屋子里换衣衫,不多时穿了身素色的罗裙出来,头发挽着,边走边缠袖子跟乔老三说话:“爹,你跟大哥先说着话,我去把饭菜烧上。”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因二房和三房的人总是忙碌得不着家,别说慕绾绾没干公中的活儿,就是于氏也很少去了。等他们忙回来,堂屋那边的人早就吃过,连菜都没想过要给这两房的人。一天两天都吃人剩菜,慕绾绾第一个就不干,跟二房的人一提,两边都赞同,索性就跟乔老爷子和白氏说,他们两房的人以后自己开火,饭就不在堂屋吃了,不过交给公中的口粮是一分不少。 少了几张嘴吃饭,钱米还是一样有,这是好事。 白氏是很高兴的,只乔老爷子不高兴,觉得一家人还分开吃饭,不知情的都会说乔家闹了别扭分了家,这是极为丢面子的事情。 为此,他专门将乔老.二和乔老三喊过去训话。 乔老.二和乔老三满口答应着,又过几天,两房的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等所有人吃了饭才归家,自然就得自己烧火做饭。 一来一往的,乔老爷子的气也不得不消了,总不能让他们不吃饭不是? 第061章 喜欢她 今儿乔明渊回来,乔老二两口子很高兴,平日里二房三房也是混在一起吃,于氏洗了手来了灶房就撵慕绾绾:“难得明渊回来,你们小两口说说话,二娘来做,你快去歇着吧。” 说罢,根本不听慕绾绾的将人就轰了出来。 乔明渊就见慕绾绾进了灶房又回来了,还在同乔老三说话,忍不住问她:“你不是要去烧饭吗?” “二娘说她来。”慕绾绾想起于氏的话,见乔明渊问起,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她只得说:“正好你回来了,这些天家里乱,我也趁机收一收。” 她进了东厢房。 乔老三和乔明渊目送她进了屋子,乔老三就笑道:“绾绾这孩子委实有点客气,你又不是什么外人,这里是你的家,还怕你嫌弃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乔明渊眼眸一闪,顿时就想起镇上看到她时那笑颜如花的俏脸。 他脸颊微微发红,怎么以前就没觉得慕绾绾好看? 这人一开始吸引他,就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念过书,在乡下是十分罕见的。当时她脱口而出说出自己名字的来源,那诗句他都不曾读过,后来相处下来,发现她有学识、脾气好、心肠也好又懂感恩,就觉得极为难得。更何况她还会体谅自己的难处与心思,在乔家无怨无悔,甚至在自己提出要跟她做兄妹时也顺着自己,后来更是帮自己圆了读书的梦…… 他一开始没觉得自己命好,可这些天在学馆里上学,慕绾绾每次来看他,他便能开心好半天。方才在镇上林则惜闹的那一出,他静下心来就觉得有点汗颜。 他又不是个傻子,细细一思量,乔明渊自己就惊呆了。 莫非……不知不觉中,他竟有点喜欢这丫头了? 他竟喜欢上她了? 越想,乔明渊越不吭气。 好像……是有点喜欢的。 他素来不喜欢也不知道跟女娃子怎么相处,可跟慕绾绾在一起,他就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还忍不住想笑。他一向喜欢女孩子苗条可爱,可看到慕绾绾肥硕的样子,他也从来没觉得难看。他对美丑的概念不算强烈,可在他心里,村子里乔明景他们都说好看的姑娘家家跟慕绾绾比起来就差的太远。 莫名其妙的,乔明渊就想起上一次跟慕绾绾山上挖药时那惊鸿一瞥…… 乔老三还在说着话,一扭头,就见自己儿子低垂着头,连耳根都是红的。 本就是自己的种,乔老三见状心知肚明,收了话头笑道:“我说这么半天,倒是忘记了跟你二伯说晚上喝点酒。我去问问他准备了没,你去屋子里看看,绾绾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帮着干一点,她平日里辛苦,你归家来,也别做甩手掌柜,要多疼女娃子一些。” 说着,乔老三推着轮椅就去了二房。 乔明渊的脸更红,囧了,他爹这是什么意思,给他和慕绾绾制造机会? 他摸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东厢房,想了想还是起身进了屋子。 喜不喜欢什么的还在其次,帮忙倒是没问题。更何苦,他这会儿就觉得自己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总不能因林则惜看上了慕绾绾,他心里不舒服就是喜欢绾绾了吧? 可控制不住的,他脑袋里又想起小时候他娘跟他说的话: “娘,村里的桂花说她喜欢我唉!” “那你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喜欢啊,就是一种见了她会脸红心跳的感觉,会觉得只要她开心,一切都值得。大概就是这样的,等你长大了,遇到合适的女孩子你就懂了。” …… 就在乔明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时候,慕绾绾正在跟被子和被面奋战呢。 眼下已经进了秋,天气凉了下来,晚上睡觉不盖被子铁定会被冷醒,乔明渊上次在家里住时用的被子是薄被,得换成厚的,他又是睡的地上,凉意重,万万不能一回来就病倒。她捉摸着这些,便从柜子里抱了厚被子出来套被面。这被子是她最近新置办的,松松软软,想着乔明渊打地铺,还特意多买了一床,光棉花就用了十斤,一个人套被面有些费力。 掉了三十斤肉,行动轻便了很多,然而这么一番折腾,她还是出了不少汗。 乔明渊进来时,她脸上沁出的薄汗刚好顺着鼻尖低落,她嘴角带笑,光线正打在脸上,丰腴的身子前倾,该有的地方都有,屈膝跪在被子上,背的曲线格外好看。 砰砰砰—— 乔明渊的心跳飞快。 他抬手按住心脏的位置,脑中一片空白—— 娘,我好想懂了什么是喜欢。 他心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一双眼睛生在慕绾绾身上转不开,因为逆着光,慕绾绾没觉察到他的异样,见他进门,她有些焦急的求助:“大哥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捏住被角那边抖一抖,我一个人弄不好这被面,总是皱成一团。” 说了一遍,乔明渊没动,她又说了一遍,还是没动静。 慕绾绾终于疑惑的抬头,并提高了声音:“大哥?” 乔明渊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才大步走了上来,跟她一道装了被子。 将被窝折好放在床上,慕绾绾总算送了口气:“终于弄好了,累死我了!” “装不好就不要弄啦,费这个力气干嘛,又不是没得用的。”乔明渊见她累得满头是汗,脸颊发红,叹了口气:“回来也不抓紧时间歇歇!” “晚上大哥要睡的嘛!”慕绾绾抬头。 乔明渊喉头一哽,险些脱口而出,不是还有床吗? 好在他停住了话,想了想,他方才竟然觉得跟她同睡一个被窝也不错,顿时就羞得满脸通红,忙转身出去:“我去看看爹。” 慕绾绾见他飘进来装了个被子又急吼吼的出去,一时愣了半天,她没往别的地方想,就觉得乔明渊今天在学馆门口就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很快她就甩开自己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装了被子又扫了一下屋子,出来时,于氏饭也做好了,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吃了饭,之后,她带着乔明渊里里外外看了一下泡菜和大麦茶,又到三房看了一下胭脂的制作和那些刚刚投入使用的木盒子。 如今三房的西厢房里全是堆放的制作化妆品的材料,一些成品也放在了里面,前所未有的拥挤和壮观,让乔明渊张大了嘴巴:“这都是你搞出来的?” “不单单是我。”慕绾绾笑,将二房和乔明景入股的事情也说了。 乔明渊听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卖?” “东西还少,等多存一些就可以上市。”慕绾绾道:“最近泡菜和大麦茶赚了不少,我打算给家里换辆骡车,马车太慢。” 牛车只要十两银子就能置办下来,骡车比牛车快,没个三十两银子可做不下来。 乔明渊本就做账房的活儿,略一盘算就能合计出这泡菜和大麦茶的利润,不由又对慕绾绾刮目相看,她也委实有些经商的天分! 做生意的事情,他自问比不上慕绾绾脑子灵光,遂也不插嘴:“你自己拿主意吧。” 看过了生意买卖,慕绾绾又让他帮着核算了一下这一个月的账目。她用的是现代的计数法,乔老二他们用的却是古代的方式,她看着一天的账本就眼晕,总是等夜深人静进空间去换算,一来二去的,颇为折腾。好在她聪明,有时候就是看也能猜个大概,这段时间便累积了不少账目。 这是老本行,乔明渊没推辞,坐在床炕上拿了算盘帮她清算。 末了出个数据给她:“抛去本钱,这个月泡菜、山药、大麦茶一共是赚了二百一十二两。山药十两二百钱,泡菜一百四十二两七十五钱,其余就是大麦茶的收入。” 说罢,他也有点震惊。 那些萝卜胡瓜不起眼的,利润竟这么高? “跟我算的差不多。”慕绾绾却不见很惊起,她将账本收起来,将银子拿了出来,大多数都是散银,她很快按照原本说定的比例分了出来,跳下炕:“你困了就先休息,我去分给二伯他们红利。” 这一走,再回来就已经很晚了。 乔老二家两口子分得六十二两银子,乔明景也得了四十二两,虽说大头部分是慕绾绾抽走,可两家人数着自己手里的钱,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钱,就是搁下河村乃至整个清水镇里的庄稼人,怕都得挣一辈子,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唆才能攒得下来吧?可他们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而已…… 于氏激动得直掉眼泪,乔明景捧着钱回头给乔二伯娘分,乔二伯娘便整个人都沉默了,隔了好久才说:“我原本不同意你跟她一起做生意,眼下看来,这生意大有可赚。你,好好跟着绾绾干,那猎户的活儿就不要做了,你进山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好。”乔明景点头应下。 至此,两家人越发坚定了要同慕绾绾一条路走到黑的决心。 乔明渊没跟着去分钱,同乔老三说了会儿话,乔老三困了就睡了,他也回了东厢房。慕绾绾不在,地铺自然是没铺,这活儿不难做,按照道理他自己能动手,可乔明渊就是不想动。 第062章 东窗事发 他的目光总时不时的撇一眼床炕。 心思昭然若揭,他脸上有点躁得慌,可又有点为难,要跟人做兄妹的话都说出去了,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又想反悔,是不是有点打脸? 她呢?她会怎么想? 乔明渊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忐忑无措过。 于是,他没上.床炕也没铺地铺,就坐在屋子里看着书等慕绾绾回来。等门吱呀一声推开,他整个人顿时绷紧了,手里的茶晃了晃,洒了些出来。 “大哥,你怎么还没睡?”慕绾绾本以为他已经歇下了,不想他还像一尊佛一样杵在屋子里,不由一脸纳闷。 乔明渊心里有点慌,脸上却很淡定:“你还没回来,没人给我铺床。” “哦!”慕绾绾应了一声,忙上前将被子抱了下来:“同乔二伯娘多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就有点晚,你困了吧,这就给你铺床。” 说着,毡毯打底,利落的给他铺了地铺。 “……”乔明渊看着那离床有点远的地铺,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因为乔明渊回来,慕绾绾不可能去实验室里洗澡,灶房里烧着热水,她只能继续用家里的木桶。乔明渊知道她喜欢干净,张罗着帮她打了热水,又拿了胰子放在旁边,之后,慕绾绾抱着衣服进了内室洗澡。乔明渊仍旧是坐在桌子前看书,只是听着里面的水声,连手里的书拿反了都不知道。隔了好久,还是听见里面放水了,他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慕绾绾抱着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木盆里,就将他带回来的包袱拆了,里面是一些脏衣服,穿了多日了,平日里乔明渊也会洗,但总归男人家的没那么讲究,衣服上有股汗味。 她皱起了眉头。 一直在观察她的乔明渊立即就捕捉到了她眼里的不喜,心下一紧,看来,以后要好好洗澡洗衣服了…… “明天再洗吧。”外面黑了,天也凉,大晚上的实在是不方便,她小声嘀咕。 “早点睡。明天很忙。”乔明渊将书放下。 他心里有点慌,说这句早点睡时,眼神一直在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慕绾绾点了头,两人便熄灯睡下。慕绾绾仍旧是睡在床.上,乔明渊磨磨.蹭蹭的躺在地铺上,月光照进来,床炕上的影子背对着他,他便肆无忌惮的打量了起来。他心思转得快,想着这次回来后对慕绾绾种种心绪的变化,得出了那个喜欢的结论后,就不再纠结了。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只是,要怎么开口跟慕绾绾说,说他反悔了,不想让她做自己妹子,想让她做自己的媳妇? 乔明渊又继续纠结。 这一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好,慕绾绾却是躺下后就睡着了,一天天的累得慌,她素来睡眠很好。第二天起来,乔明渊眼下顶着个黑眼圈,她却精神抖擞。 “明渊,怎么没精神?”两人起来后就帮着要将屋子里的那些抛光的木盒子拿出来晒,乔明渊哈欠连连,乔老三忍不住问。 乔明渊尴尬:“没事。就是没睡好。” 显然,乔老三误会了。 他语重心长的说:“在学馆读书刻苦是好的,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年纪轻轻的就受不住,日子还长着呢。” 转头,他就对慕绾绾拐着弯暗示,要给乔明渊补补肾,将慕绾绾说得一通糊涂。最后还是乔老.二听明白了,转头告诉了于氏,于氏又迂回着同慕绾绾说,小夫妻两久别胜新婚,晚上悠着点,掏空了身子以后要吃亏。慕绾绾这才恍然大悟,同时又哭笑不得。 她羞得满脸通红,跺脚:“二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谁会听她解释? 慕绾绾只能落荒而逃。 今日乔明渊归家,她特意选了时间不外出做买卖,也趁机将家里的东西收一收洗一洗。平日里乔老三和她自己的衣服她都是用洗衣机洗,为了不穿帮,装模作样的偶尔出去洗几件。下河村里的村妇们洗衣服很少会在自家院子里打水,都是抱到河边去,清洗起来很方便。 慕绾绾也去。 她到时村子里已有不少.妇人在洗衣服,随便选了个地,慕绾绾刚刚蹲下,就有人找她搭话了:“绾绾啊,你家明渊昨天回来了吧?” “是啊!”慕绾绾对这些村妇的搭话从来都很认真,乡下人多嘴杂,她又是晚辈,要是不吭声转头就传她没礼貌架子大,落得个不好的名声,初来乍到,她还没嫌日子不够清净。于是,这些天来,她在下河村村妇的眼睛里,是一个能干、热情、大方的好姑娘。 男人是女人聊的话题,甭管多大,大家都能找到话说。 一人开了口,就有人继续接嘴:“明渊又长高了不少,还长壮了,昨天瞧见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还不是那一张嘴巴两只眼?” “嘿,说不上来,我也觉得他不太一样。”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哈,从前明渊在村里就是数一数二的俊小子,这会儿精神上来了,简直都能发光!” “对,就是精神头足!” “还有,读书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乔家两大孙子个个都跟旁人家的不同,说起来,明鹤是不是也要回来了?”这后一句话,却是问的慕绾绾。 慕绾绾一愣。 嫁到乔家来这些天,她还没见过乔家大房的这个儿子呢。说是在镇上修文学馆读书,可学馆都是十天一次休沐,没道理乔明鹤不回来。她哪里知道乔明鹤的心思,低微的出身让他格外自卑,总觉得谁都盯着他的出身说事,所以平日里能不回来,乔明鹤就不回来。故而才这么久都不曾见过这个榨干了全家血肉的男人。 “可能快回来了,得等到学馆休沐。”慕绾绾忙回神。 村子里的妇人也只是随口一问,转而又说起别的。 就有人打趣她: “绾绾,你跟明渊什么时候给你爹添个大胖孙子呀?” 慕绾绾囧:“姑奶,我还小,要孩子的事情不急。” 于是,她就提醒了一番。 有人又感叹: “是哦,都忘记了,绾绾今年才十四,虽是嫁了人,到底是没成年。” “嘿,早生迟生有什么差别?”有人不以为意。 “绾绾,身上来那个了没?”一开始说她到底没成年的女人关心的问:“女儿家还没来那个,还是不要同房的好,伤身体。我年轻的时候嫁得也早,生了我家翠萍就损了身子,这些年都没调养过来。” “没呢!”慕绾绾摇头,大庭广众之下跟一群女人讨论月事,更窘。 这是真的。 慕绾绾年纪已有十四,可能是因为先前中了毒,后面又被白冉氏母女虐待的关系,身上一直没来例假。这一个多月天天给自己调理身体,瘦了下来,毒素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慕绾绾便隐隐有预感,月事已经很快就来了。上次于氏还旁敲侧击的问过她这事儿,在古代人的眼睛里,来了月事就代表成年,可以生孩子做那事儿,她却是半点都不着急。 左右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来了例假是很不方便的! “怎么会没来?都十四了。” “该来就来了,要你操心那许多!” “什么话,我这不是怕明渊嫌弃吗?明渊长得好,又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挑剔着呢。要是知道身上还没来,传宗接代安排不上,能不着急吗?” “你这嘴巴怎么就不会说话,生来只吃饭是吧!” “我……” 一群人吵开了,笑笑闹闹的,说不尽调侃打趣。慕绾绾实在遭不住,匆匆清了衣服站起身来:“伯娘婶婶们,你们慢慢洗,我先回去了!” 算得上落荒而逃。 刚从河边转上来,慕绾绾就瞧见乔明渊了。他站在田边,将慕绾绾手里的木盆拿了过去,脸色有些发红。他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刚村妇们说的话他大概听了个十之**,别说慕绾绾窘得慌,他在这里听着都觉得没眼看。 刚刚被人打趣了那么久,慕绾绾见他也有些发窘,连忙找话题:“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了一趟族长家里。”乔明渊简单的说:“我不是带了两坛子酒回来了吗?赶着给族长送去,顺便去了一趟宗祠,给我娘上了香。” 他说话间,眸中有光,嘴角的笑容有点奇怪。 慕绾绾就知道,他的计划开始了。 她心里猫抓似的好奇,又不知道从何发问。一路回到家,乔明渊都没再继续说这个,沉默着走了一路,到了乔家大门时,见门口停了牛车,乔老大从车上跳了下来,脸阴沉得可怕。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十七八岁,生得同乔老大很像,穿着比乔家人都光线,一身学子衫格外笔挺有型。 这一定就是乔明鹤! 慕绾绾第一反应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乔家大房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乔家,乔明渊顿住脚步:“我们一会儿再回去。” “为何?”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抿唇:“大伯去镇上接鹤哥回来,肯定顺路去了码头。” 哦,合着是东窗事发,乔老大才那么生气的。 第063章 挨了打 慕绾绾就懂了。 至于为什么不能现在回去,她也没问,两人折身回河边,往下游芦苇从边去。乔明渊将木盆放下,扯着芦苇做了网,卷起裤脚下了河,他竟有闲情逸致开始捞鱼,慕绾绾却一直很担心,不断的回头看乔家的方向。 乔明渊磨磨.蹭蹭的在河里抓了两条鱼,才慢悠悠领着慕绾绾回乔家。 乔家已硝烟弥漫。 堂屋的门大敞着,乔老爷子和白氏坐在正中间,乔老大坐在乔老爷子身边,乔明鹤挨着他坐下,李氏满脸怒容的站在乔老大身后。另一边,四房两口子交头接耳的在嘀嘀咕咕,眼中没幸灾乐祸,反而多了几分担忧。二房两口子坐在一边儿,谁都没吭声,乔老三在轮椅上待着,正被人骂着,白氏的嘴巴开开合合一直没停下,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冒: “反了你们,这家到底还是不是姓乔!” “你爹还没死,已经做不了你们的主了是不是?老三,你翅膀硬了,怎么不上天?你别忘记了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你拉扯长大了,这些年你瘫在那里,亏欠了家里多少你心里没点数?” “送明渊去上学,你哪来的钱?” “是不是偷了家里东西去!” “你胆子贼大,这么大个事情都不跟家里人商量,当你爹死了还是当老娘死了?” “说话,别跟个闷嘴葫芦似的!” 乔老三一句话都不接,没顶嘴,也没说自己错了,就默默的承受着。 乔老大叹了口气:“老三,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如今家里正缺钱,你明明知道明鹤在镇上读书开销大,怎么还……你太不懂事了!” 说罢,无比失望的摇了摇头。 慕绾绾一进来就听见这话,火气腾的就上来了。 家里正缺钱,不就是因为乔明鹤在镇上读书开销大吗?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养,怎么有脸伸手管家里人要钱?乔明鹤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乔家大家子人的儿子?合着就他的儿子金贵能读书,别人的儿子去上了学馆就是不懂事,难道大房的人天生就高人一等? 她刷地就要冲上去理论,身侧的乔明渊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了她。 那边,乔老爷子等人已看到了乔明渊,乔老爷子一拍桌子:“乔明渊,你给我滚进来跪着!” 乔明渊看了慕绾绾一眼,见她脸都气红了,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高兴,他喜欢看她为自己着急,可又不舍得她这般气恼,低声说:“没事。你等着看。” 说罢,将怀里的木盆放在墙边,扭头对慕绾绾说:“把衣服晾一下,鱼找个木盆养起来,晚上我们吃鱼。” 他做完这些,才快步走进了堂屋,也没说别的话,乔老爷子让他跪着,他一撩衣摆就跪下来。 刚跪下,乔老爷子已站了起来,二话没说,一大耳刮子就往他脸上招呼去。乔明渊被打得脸都偏到一边,庄稼人力气大,他只觉得口腔里一阵腥甜,嘴角就流出来一股红色的血。顿时,白皙的脸浮出红肿的五指印,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孽.障!”打了人,乔老爷子仍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乔明渊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乔老.二急得跳起来:“爹,有话好好说,你干嘛打人?” 于氏则上前来,掏了手绢给乔明渊擦脸,满脸都是心疼:“出血了,怕是嘴巴里裂开了,明渊,还能说话不?” 乔老三坐在轮椅上,不太好动,见状险些从轮椅上跌倒。 还是乔老四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了,才免得他摔在地上。 “阿爷何出此言?”乔明渊推开于氏的手,腰杆挺得笔直:“我是犯了什么法,还是做了什么违背了家训的事?” 乔老爷子气得浑身都在抖,手指直接戳到乔明渊的脸上去:“你个孽.障,瞒着大家到镇上去读书,好好的账房也不做,你当大家都不知道是不是?” 乔老大在一旁煽风点火:“明渊,你快跟你阿爷认错!那学馆去了几天了,跟人家好好说说,赶紧把束脩退回来!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这么大的事情不跟家里人商量,家里养你那么大,你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快点!” “我委实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乔明渊薄唇紧抿,眼中露出一丝委屈之色:“鹤哥能去读,我为什么不能?就因为我去上了学馆,我就成了孽.障了吗?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乔家的子孙,鹤哥去上学全家人紧着他供,我去上学,没花公中一个铜板,如果这也是错的话,怕是走遍十里八村都没地方说理。” “你这孩子!”乔老大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你这么就这么不懂事?家里不宽裕,哪能供两个?” “我说了,我没花公中的钱。”乔明渊抬眼看他,眸色很冷。 李氏在一旁冷笑:“家里没分家,你的钱不也是公中的钱吗?” “就是啊!”白氏在一旁帮腔:“你真要算那么清,是不是要把从小养你的银子也跟公中掰扯清楚,你算得起吗?” “不孝!真是不孝!乔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乔老大怒道:“跟家里人掰扯这些,传出去你丢不丢人?乔家丢不丢人?” 乔老爷子冷笑:“我这把老脸还要,摊上你这种孙子,再过些时日就捡不起来了!” 得,一人一句,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乔明渊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等众人一番数落,他才抬起头:“想要我退学是不可能的,如果阿爷和阿奶觉得我不孝顺,是个孽.障,那就去族长那儿,开了宗祠,请了祖宗家法,如果族里人也觉得我做得不对,要打要罚我认就是!” 这话一说,屋子里就是一静。 还别说,乔家人也就是关起门来闹得慌,真要让他们请祖宗家法,一来事情闹得满村都知道,乔家丢不起这个人,这村子里不单单是姓乔,还有不少外姓人,到时候不单单是乔家人丢脸,乔姓一族的人都丢了颜面,谁也饶不了谁;二来,大房里的人第一个就不乐意。他们平时蹦跶得欢腾,也就是在家里,两口子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年来都是其他几房供着他们,可谁家不要生活?谁家不过日子?走遍全清水镇的读书人家,大概也没有他们这样的过法。不占理啊! 乔家有乔老爷子压着,大家就是心里憋着气也没人说出来,可村子里的人谁的眼睛又是瞎的,谁心里还没一杆秤?这事儿说出去,又有谁会站在他们这边? 人人都会说,乔老爷子偏心偏得没边儿了,他们大房没本事养儿子,就压榨其他人。 这也就罢了,真让人知道他们只让自己的娃儿上学,不准人三房的乔明渊读书,而且还是花的自己的钱,怎么说怎么都过不去的! “就这么大点事儿,还闹到请祖宗家法?”乔老大心里有点慌,不过,他自诩能压得住乔明渊这十六岁的娃,正襟危坐,不可思议的倒抽了一口气:“你是怕家里这点丑事没人知道?你是怕气不死你阿爷是不是?明渊,不是我说你,你真是太不懂事!” 左一句不孝顺,右一句不懂事,乔老大的帽子扣得挺欢快。 “阿爷,人心都是肉长的。”乔明渊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着乔老爷子:“我孝不孝顺,您说句公道话。” 乔老爷子被他反问得沉默了下来。 乔明渊十二岁就从私塾出来,之后在账房做工,得到的工钱素来都是交给公中,小小年纪就养家糊口,哪怕家里给他换了亲事,他也没一句顶撞的话,如果说这还是不孝顺,怕是村子里也找不到孝顺的人了。 他叹了口气,一时间,被气晕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看了看乔明渊又看了看乔明鹤,可不管怎么说,家里的确是只供得起一个的…… “明渊,爷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也知道,家里不宽裕,你去上了学馆,劳动力就少了一个。”乔老爷子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仍然十分生硬:“你鹤哥念书比你好,总不能让他不去上学了吧?家里供他供了这么多年,说不去多可惜。” 乔明渊扯开嘴角,鹤哥可惜,他就不可惜,就活该被牺牲吗? 他垂眸:“阿爷,学馆里的先生都夸我聪明。” “哪个先生眼睛瞎成这样?”李氏嘲讽。 一旁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乔明鹤听了这话,倒是看向了乔明渊,眼中闪着微波。旁人兴许不知道,但两兄弟自小一起在私塾读书,不得不承认,乔明渊的确比他聪明。刚刚开蒙那会儿,爹教什么,乔明渊都是一学就会,一学就懂,而他总是要比乔明渊费些功夫。要不是后来爹给自己开了小灶,他压根没可能在竞争去镇上读书的考试里获胜。说起来,去镇上读书的机会原本就是乔明渊的。 他拉了拉李氏,见母亲看过来,暗暗摇了摇头,李氏本还想继续嘲讽乔明渊几句,被儿子一打岔终于作罢。 乔老爷子闻言,一时停了话头。 第064章 反对读书 乔老大见势不对,当即转了话题:“去学馆一年要十两银子的束脩,明渊,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总说在码头上做工没昧下一个铜板,你爹这些年病在床榻上,连药都吃不起,也没见你将钱拿出来治病,自己却攒着银子,你说你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乔老爷子的脸就垮了下来。 说起来,这事儿他最生气的还真不是乔明渊去了学馆,而是乔明渊明明有银子,先前家里为了乔明鹤的束脩着急上火,没见乔明渊拿出一个铜板来替大伙排忧解难。往前一点,明明有钱,怎么能坐视自己的爹险些重病垂死?在乔老爷子的眼睛里,这就是乔家教育的失败! “说——”一声断喝,却是乔老爷子发出来的。 慕绾绾此时正从三房出来,她方才见堂屋阵仗很大,但乔明渊稳如泰山,心里也没怎么慌,听话的将鱼放回了木盆里又挂了衣衫,没曾想一出来就见到了这样的场面。 她马上跑到了乔明渊身边:“明渊上学的钱是我卖药挣来的,去学馆的事情也是我张罗的,阿爷和阿奶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我!” “你?”乔老大不信:“你那一背篓药才几个钱,糊弄谁呢!” 去学馆是要十两银子的,先前李氏说过,慕绾绾一背篓的药材左不过才六十七文,就算后来卖山药值钱,可才卖了几天,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慕绾绾懒得理大房的两口子,直接对乔老爷子说:“阿爷,我没骗你,大哥是在镇上的明阳学馆上学,那地方大伯和鹤哥都知道,一年的束脩只要二两银子,并不是大伯说的十两。我卖山药也有一段时间了,二两银子的钱是凑得出来的,你要不信,去镇上问问就知道。” 她做生意的事情全家都知道,先前还发生过乔老爷子要审问她的事,那山药赚钱如今不是什么秘密。 乔老爷子一听这话,倒是有几分信了。 他转头看向乔老大:“镇上真有个明阳学馆?” “呵,是有。”乔老大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在修文学馆读书的大多看不起明阳学馆的人,觉得那学馆破破烂烂的,夫子又不懂变通,这种看不起早已刻入修文学馆的学生的骨子里,连同乔明鹤,父子二人脸上都是一副不齿的形容。 他说着,眸色陡然一沉。 他还真不知道乔明渊原来是去的明阳学馆! 因为自己的关系,乔家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镇上只有修文学馆一间学馆,他也觉得,要去自然得去好的,故而坚定不移的以为乔明渊也去了修文学馆,他特意问了乔明鹤,结果乔明鹤说没在学馆见到人。他左右又想,修文学馆大,凭着乔明渊的学识自然是进不了修文学馆的乙班,大概是在丙班或者丁班上课,没见到也是正常,这才一口咬定乔明渊花了太多钱。 若是去的明阳学馆,情况又要另当别论。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老爹的脾气,乔老爷子没什么见识,对他是言听计从,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当即就问:“怎么,那学馆不好?” “破破烂烂的,又小,先生都没几个,能好得到哪里去?”乔老大嗤笑:“也就只有明渊,才有钱白送这样的学馆。” 乔老爷子本听说束脩只要二两银子,已有些松了口气,这会儿又被乔老大弄得提起了心肠:“明渊,你大伯说那学馆不好,你听见了吗?明儿你大伯跟你一起去学馆,把束脩退回来,家里就不跟你追究这件事,回头跟账房好好说说,工不能丢。” “好不好不是大伯说了算。”乔明渊挺直了腰板不答应。 慕绾绾也冷笑:“大伯非要让明渊退了学,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是怕明渊念书念得比鹤哥要好,抢了阿爷阿奶的宠爱是不是?” 乔老大被人戳破,脸皮涨得通红:“胡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 慕绾绾给气笑了,反问:“明渊努力赚钱养着一家子,什么都给出去了,如今连个去不怎么样的学馆读书的权利都没,还要被人说三道四从中插一脚,到底谁才是驴肝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乔老大气结。 他是个读书人,心里窝着火又要体面,一时间,还真说不过慕绾绾。 李氏则没那么客气:“牙尖嘴利,丑人多作怪!” “大娘明白就好。”慕绾绾转头看着她笑,笑容意味深长。 李氏如鲠在喉,知道她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就是那丑人,偏又没骂出来,让她连气都撒不得。如此一来,李氏气呼呼的坐在那儿,倒没敢再开腔。罗氏见状,背过脸去闷笑,似乎看到李氏吃瘪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这模样落在李氏的眼睛里,她更生气了。 自打慕绾绾进门,乔明鹤的眼睛就落在了她身上。 寻常乡下女孩,常年在太阳下晒着,皮肤极少有很白的。就是白,也大多是一种没光泽的苍白,看着就没什么神采。可慕绾绾真的不一样,她脸上仿佛有光,连说带笑也好,含沙射影也罢,一言一语都让人移不开眼睛,忽略到胖嘟嘟的身体,这张脸已完全可以列入好看的标准里。 乔明鹤瞧得眼睛都不眨,这人是谁,他略一细想就能明白,定然就是家里花了三两银子替乔明渊买回来的媳妇。 他心里有点泛酸,怎么没人告诉他,这丫头长得好看? 乔明鹤素来是家里的少爷,这些事情,他自诩清贵一贯不插手,另一方面也是他知道,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爹娘也会替他要来,阿爷和阿奶又偏疼他,他只要说喜欢就能得到。所以,这场战争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插嘴,如今更是。 他就坐在那儿,静悄悄的看着慕绾绾和乔明渊。 慕绾绾护着乔明渊,一些乔明渊不好说出口的话,她就能替他开口:“阿爷,家里送鹤哥去镇上,每年十两银子,供了多少年了?怎么轮到明渊,这才去了没几天,家里就容不下他了?明渊上学的钱没管家里要一个铜板,这些时日来,我又往公中送了多少银钱米粮,阿爷不知道,阿奶也不知道吗?阿奶,明渊也是你的孙子,你就不能替他说句良心话?” 说罢,一双眼睛就盯着白氏瞧。 白氏也偏心,但慕绾绾从上次盖房子的事情就知道,白氏并非完全没主见的人。她耳根子软,到底最终还是没过问那修房子的钱,就证明了她多少还顾念其他几房的人。 “我……”白氏被她的眼光一盯,方才大家在这里争辩了许多,各自的话她都听了不少,讲实话,她虽恼怒乔明渊自作主张,可到底是乔家的孙子,她气的是没跟家里商量,没将他们老两口放在眼睛里:“是没跟公中要钱的。” 这话一出,就等于是承认乔明渊用的自己的钱。 慕绾绾正要说话,乔老大已开了口:“说好他在码头做工,钱由公中去领,这下子工没了,以后这笔钱要怎么算?” “明渊一个月在码头多少银钱,我补足给公中这总行了吧?”慕绾绾来气。 乔明渊却在这时拉了拉她的衣袖,不准她再说。 慕绾绾只得闭了嘴。 乔老大冷笑:“每个月一两银子。你补得起?你自己还欠着公中每个月二两银子,原本就怕是要让明渊来补你的亏空,眼下明渊的工没了,你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三房有钱,这你就不知道了。”李氏在一旁酸溜溜的说:“你是没看见,人家卖山药赚得多,这一两二两银子的不放在眼睛里。再说,这些天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那些人都是说做买卖的,屋子里封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买卖见不得光。” 这话就有影射的意思在里头了! 慕绾绾刚嫁过来,乔明渊整日不在家,这话传出去,足够她死几百次了! 她脸色一变,愤怒顿时澎涌而出:“大娘,你含血喷人!” 说罢,她往乔明渊身边一跪,张嘴就开始哭:“阿爷,阿奶,你们听听大娘说的这些像人话吗?我慕绾绾自打嫁到乔家来,行为没一点偏差,做事都守着规矩,我侍奉我爹,让我爹好起来,天天都尽心尽力。家里不宽裕,我一个女人家连新婚不干活的规矩都没依着,嫁过来三天就背着背篓上山采药,补贴家用,合着这些在大娘的眼睛里就没一点好?” “我做生意的事情是禀明了阿爷阿奶的,是阿爷拍了板子亲口许诺同意的!” “挖山药的事情瞒着谁了?二娘和明丽都有份,又是二伯在帮我送货,哪里见不得光?” “如今三房在琢磨营生,院子里是有人进进出出,大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我的买卖见不得光,是当我爹死了不成?我爹在屋子里杵着,二伯二娘在隔壁看着,里里外外我行得端坐得正,凭什么受大娘这等诬蔑?人言可畏,大娘这是想逼死我吗?” “我们三房的日子怎么就那么苦?” 第065章 族长来了 她一通哭诉,倒是言辞真切,于氏听得心酸,连忙扶起她:“好孩子,莫哭了,你的苦我们都知道,都看在眼睛里,谁敢传那些胡话,二娘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说着,不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氏。 乔老三亦是愤怒:“我只是瘸了,还没死呢,三房的儿媳妇,真有什么不检点的事情,我三房自己会管教,还轮不到旁人在一边说三道四!” 李氏俨然被慕绾绾这一通哭闹吓得蒙了,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只能讷讷的开口:“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大娘你这随口一说,可能就要了我媳妇的命!”乔明渊抓住了她话里的小辫子,冷冷的看着她,屋子里的氛围又降低到了冰点。 恰在这时,乔家大门传来了一个人声:“隔着老远就听见明渊媳妇在哭诉,青云,你这是在做什么?” 乔家人都是一愣,齐刷刷回头,只见乔家大门口站了三个人,正是乔族长带着两个族里的长辈过来了。 时下按照乡下的规矩,像下河村这种大村子,一般都是有里正之外,还有六个乡老,同时家族里还有族长,遇到什么大事,都是里正做中,乡老们拿主意,算是一个互相牵制。乔家在下河村是大姓,乔家的家族里有族长,还出了两个乡老,眼下就是三人一起过来。 这些人慕绾绾平日里也都见过,大家都站起来打招呼。 乔老爷子脸色不好看:“你们怎么来了?” “有点事。”乔族长的表情很沉静,眼睛里却酝酿着风云,他走了进来,不管乔老爷子乐不乐意,族长就在族长,族长说话他得听着,乔族长坐下后,其他几个乡老也都坐下来,乔族长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才开口说:“大家都在,我话就敞开了说。青云,你家这事儿办得不地道。” “什么?”乔老爷子被乔族长这一句骂弄蒙了。 乔族长冷哼一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是不假,说出去,谁家还没有一点偏心的事情,但偏心偏到你这种地步的,委实就让孩子们寒了心。” “我怎么了?”乔老爷子更是不解。 跟着乔族长一起来的几个乡老连忙提点他:“青云,你说你这做的什么事,今儿一大早,明渊这孩子就去了宗祠,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这么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委屈的事情?你这做人阿爷的,怎么就不知道疼一疼孙子?我家要是有明渊这么懂事的晚辈,捧手里都来不及!” 话音未落,乔家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落在了乔明渊身上。 乔老爷子眼里全是怒火:“你跑去宗祠哭什么?” “明儿是我娘的忌日。”乔明渊眼神很是清明,他恍若什么都不知道的转头看向乔族长:“我是去了宗祠给我娘上了香,顺便说了会儿话。但那会儿族长和几位堂爷都没在,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哭过了?” 这话得说回早上。 慕绾绾这边前脚拿了衣服出去洗,乔明渊后脚就带着酒去了乔族长家里。乔族长是乔氏一族的长老,宗祠平日里就是他管着钥匙。乔明渊将自己的来意一说,乔族长就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乔家三房的那媳妇就是最近这几天故去的,听乔明渊要去上香,他也没多为难,就给他开了宗祠。 乔明渊进去后,乔族长便跟自家婆娘说:“明渊这孩子啊,真是孝顺,每年他娘忌日都要来看望。” “孝顺是真孝顺,命苦也是真命苦。”他婆娘感叹。 乔族长又道:“好在孩子有出息,乔老三熬过了这一场病,将来应该有享不完的福气。” “能有什么福气,左右是个泥腿子。乔家大房的乔明鹤就不一样了,读书人,将来要是中了秀才,就是秀才公公。哎,你说,老头子啊,这人和人的际遇怎么就不一样呢,都是乔家的孩子,当初乔明渊比乔明鹤读书还念得好,怎么就成了这样?” “能怎样,都是乔家人的事情。” “我这不是替明渊这孩子委屈?”他婆娘说。 这话一说,乔族长就上了些心,方才乔明渊来同他说话,言语之间格外暗淡,他便寻思着,明儿才是忌日,怎么今天就来了,难道是这孩子家里真受了委屈又没地方说,找了个借口要哭诉? 于是,乔族长就跟上了乔明渊。 乔明渊在宗祠里点了香火,恭恭敬敬的跪了祖宗们,就取下他娘的牌位抱在怀里,乔族长跟过去,便听见宗祠里低低的哭声: “娘,告诉你一件事,我娶媳妇了!人不是跟我定亲的那个,是阿爷和阿奶跟我娶的,说是家里不宽裕,三两银子从上河村买回来的。家里的钱都给鹤哥念书了,我能理解,就是……哎,不过好在绾绾是个贤惠的,对我也好,对爹也很好。爹的身体好起来了,我真高兴……” “娘,你不知道吧,绾绾卖药赚了些钱,给我攒了几两银子,我如今在镇上的明阳学馆念书了。束脩不是很贵,一年只要二两银子。我就是担心一点,阿爷和大伯他们知道了,恐怕就容不下我了。他们都希望我能挣钱供鹤哥读书……” 说着说着,哭声哽咽凝固:“娘,都是乔家的孩子,你说,我赚来的钱为什么不能自己用,要供着鹤哥呢?明明都是阿爷的血脉……” “我好伤心。”乔明渊说着说着就没再说,只一屋子低低的哭声。 这声音便盘绕在乔族长的心头,他从宗祠转回家,心里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乔家那边的事情,外人瞧着是风光,有个乔老大的童生老爷,如今乔明鹤又在镇上最好的学馆念书,可他万万是没想到,原来乔家还有这样的内幕。让个半大的孩子供着另一个半大的孩子念书,人家还是没了娘爹又残废的,这说出去,指不定别人还要怎么指着乔家人的脊梁骨骂呢! 乔族长思来想去,乔明渊走后没多久,他就去了族老的门,几人一合计,这是丢乔家人大脸面的事情,万不能让乔老爷子继续这么干了。 于是,几人约着就一起上乔家来。 说了个来龙去脉,乔家人就明白了,乔老大的眼刀往乔明渊身上落:“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巴不得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 “大伯,我也不知道族长当时在啊!”乔明渊委屈。 他这个大伯素来最会做戏,可他也不是个傻子。经过上次给慕绾绾赎身的那一场,他就明白了,在乔家人这块地上,他不能坚持从前那些规矩道理,有些事情该弯下腰就弯下腰,有些事情该扬起头就扬起头。现在,就是他得弯腰做小伏低的时候。 宗祠那一场还真是他故意的,他就是算准了乔族长的好奇心。既然都用上了族长,就要坚持到底。 乔老爷子则是狐疑的看着他,算不准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看乔明渊言辞恳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到底应相信谁。 乔族长这时候又说话了,仍旧是对乔老爷子说的:“青云,这事儿怪不得孩子,我是当时看着孩子精神头不好才悄悄跟着过去的,明渊说得小声,也没说你们什么。不过,咱们下河村就这么大一点地方,谁家是个什么情况,还能瞒得住村子里的人?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几十岁的人眼见着重孙都要有了,怎么办事还是这个办法?明鹤要读书的确要紧,但也不能苦了明渊不是?” “我没……”乔老爷子跟乔族长一向不太和睦,可说到底,人是族长,几个族老也都在这里坐着,他自问是理亏,这反驳的话说不出。 乔老大倒是会说:“族长,几位堂爷,这事儿真是误会,我们也没把明渊怎么着。你们方才进门看见啦,明渊媳妇是个泼辣的,要是明渊真的委屈了,能给我们好果子吃吗?” 他最厉害,一张嘴巴,不但给自己洗了白,还顺便给慕绾绾泼了不孝顺忤逆的罪名。 慕绾绾气得浑身都在抖。 她忍不住要反驳,可乔明渊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低声说:“我知道,我没拿钱给鹤哥读书,大伯心里有怨气,你有不满就对我来,绾绾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她是妇道人家,可经不起大伯你这么说她,她还要脸的。” 这话说得可怜又委婉,族长一听就炸毛了:“亏你还是个童生,怎么连个孩子都不如?孩子都知道讲道理呢!” 竟是不再听乔老大解释。 乔老大吃了个哑巴亏,狠狠的瞪了一眼乔明渊。然而,乔明渊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乔族长却看在了眼睛里。 乔家的事情很复杂,他从前还不知道,如今看来大有隐情,这当着他们的面儿,乔家老大都不容两个小孩子,背转了身子谁又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今儿这公道,他还真不得不主持! 乔族长自然不会去得罪童生,在乡下这地方,一个童生是十分稀罕的,乔姓一族里也就出了乔老大这么一个童生,平日里大家都巴着他的。可不找乔老大的麻烦,不代表不可以找乔老爷子的麻烦,乔族长冷笑道:“青云,这事儿是怎么琢磨的,你给我个说法。” 第066章 同意了! “明渊在镇上念书,家里不宽裕,我想,还是回来吧。”乔老爷子磨叽着开口,说得很慢,旱烟吧唧吧唧的抽着,显然很苦闷。 乔族长冷笑:“那明鹤呢?” “明鹤都上了那么久了……”乔老爷子又道。 乔族长就道:“供明鹤念书的钱不是钱吗?我听说那修文学馆不便宜,一年是要十两银子的束脩?”乔老爷子点了点头,他就继续说:“这么说起来,明渊在镇上明阳学馆读书,一年也就是二两银子,寻常人家一年还是拿得出这个数目的,且如今慕氏做了些买卖,用的都是家里的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乔老爷子闷声不讲话。 乔族长看着他,意味深长的开口:“青云,你聪明了一辈子,别到了老来犯糊涂。两个孩子读书,明渊又没管家里人要钱,他想去学馆就让他去,将来都下了场,不管是哪个孩子中了,还是两个都中了,传出去乔家脸上也有光。族里如今就松平一个童生,要是哪天出个秀才公,族里人都脸上有光。你不单单得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们考虑,一辈子种庄稼能有什么前途?光是苛捐杂税就能压死人,这滋味你都过了大半辈子,还想让自己的孙子也跟着过苦日子?” 还真别说,乔老爷子心里最大的愿望,就能有儿孙能考上秀才。按照朝廷的规定,有了功名的人家,自然是可有免除苛捐杂税的。 庄稼人一辈子就指望着田里的东西过日子,每一年交了税就没剩下什么,能剩下才是最好。 乔族长的话给他打开了一个口,一直在纠结银钱的事情,猛然就找到了另一条路一般。是啊,乔明渊又没用公中的钱去读书,读就读吧,读书就是为了下场,要是没中,乔家没什么损失,可万一下场后真的中了呢? 真中,那就风光了! 乔老爷子脸上露出一抹神思,一时间,他还真的想通了很多。 乔老大见乔族长真的将乔老爷子说动了,在一旁冷笑一声:“要是真那么容易考中,秀才就没那么值钱了。我们明鹤那么聪明,这不也没中吗?” 乔明鹤今年已有十八,上一次县试时就没中,如今还在苦读。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不过,都知道科举难如登天,倒没人说什么,眼下被提起,乔明鹤脸色有点不好,闷声不说话,心里也埋怨他爹。 说乔明渊就说乔明渊,好端端的,扯他做什么? 族里的几个族老也跟着替乔明渊说话:“青云啊,明渊这孩子喜欢读书,就让他去试试,左右读两年,不行还是回家来,到时候孩子也没话说。” “是啊,都是乔家的子孙,你偏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会有想法的。要想家庭和睦,做长辈的得一碗水端平了。” “如今还只是乔姓一族的人知道,可大家都不瞎,以后说起这事儿来,都说是家里人亏待了明渊这孩子,那时候你又能如何?” 一言一语,皆是戳中乔老爷子的心窝子。 他脸色越来越沉,看了看乔明渊,终于道:“你起来吧。” 这是有了松口。 慕绾绾心中一喜,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乔明渊不愿意跟她说自己的计划,敢情他就算准了,只要乔族长和族老们出面,这事儿就不难办啊! 早就知道乔明渊聪明,没想到心思活络到这样的地步,她可真是看走了眼! 乔明渊顺势站了起来,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他这一起身,乔族长和族老就看到了他脸上那恐怖的巴掌印。 乔族长摇摇头,道:“明渊媳妇,给明渊拿个冰帕子敷一敷脸,这样子走出去让其他人怎么想。” 慕绾绾忙转身去拿帕子。 乔明渊捂着脸,接下来就是乔族长同乔老爷子说话,他不再插嘴,心中却是知道,这事儿完全没问题了。果然,几人又说了乔老爷子一番,言辞之间都是让他为了儿孙想想,为了乔家的光荣想想,最后,乔族长带着族老们走了。 “明渊,以后在学馆好好读书,谁敢给你委屈受,回来跟族长说。”乔族长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 乔明渊行了个礼:“多谢族长,多谢几位堂爷。” “嗯。”乔族长挥了挥手,终于没影儿了。 堂屋里,乔家的氛围很沉。 乔老爷子闷闷的抽着旱烟,乔老大两口子心情都很不舒服,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吭声。这事儿已经有了定论,这时候再开口就是得罪人,两人都不做这个出头鸟。白氏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方才乔族长等人走的时候特意说了,让乔老爷子悠着点,以后这个家里妇道人家少插嘴,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她和李氏,仿佛心知肚明。 她没脸吭气,李氏自然更不能开口。 乔老爷子抽了一管子旱烟,才说:“明渊,你想去学馆就去,不过,大家就把话都摆在这里说好,去学馆是你自己坚持要去的,束脩、吃住你都自己解决,家里没那个能力帮你了。你鹤哥在修文学馆读书比你花销贵,他念书的时间长,家里得紧着他一些。他是长房长孙,以后走出去就是乔家的脸面,你得理解阿爷的用心良苦。” “我知道,我没怨过阿爷。”乔明渊低声说。 乔老爷子点头:“那就好。” 他起身回屋子里,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他一走,白氏叹了口气,也跟着进去,堂屋传来两位老人低低的说话声,说什么也听不清,其他人自觉没什么再讲,就各自回了屋子。 乔老大是拂袖而去,李氏心里咽不下去这口气,嘲讽了乔明渊几句。 “这么爱读书,我就睁着眼睛看看你能不能考个秀才回来。” 乔明鹤跟着李氏回去,经过乔明渊身边时,他低头看了一眼,眸光满是不屑,似乎乔明渊去不去读书对他毫无影响,他压根没将这人当做是竞争对手。 只乔明鹭那小子在那跳脚:“不要脸,放大话,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笑死!你要是能考中秀才,母猪都能爬树,公猪能下崽!” “你闭嘴!”慕绾绾听不下去,上前就想去扯他的辫子。 乔明鹭跟个泥鳅一样早溜了。 乔明渊拉住慕绾绾:“算了,别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默默的将帕子还给慕绾绾,推着乔老三就往三房走:“爹,累了吧,先去歇着。我今天抓了鱼来,晚饭给你做鱼汤补一补。” 乔老三见他脸上挂着不在乎的笑,心中百感交集,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三房的人走了,二房的人也跟着散了,四房两口子面面相觑,怕被白氏看见成了撒气桶,也都回了屋子里。如此一来,乔家便陷入了一片安静。这个下午,大家都在各自的房子里,连午饭都没人做,哪一房的人想吃饭,就自己去灶房弄了些。 慕绾绾也去了。 她昨天带回来的菜不少,炒了满满一大盘子青椒炒肉,又做了个麻婆豆腐,还并着一碟子的泡菜,准备端回屋子里时,瞧见堂屋大门紧闭,想了想,拿盘子分了一半青椒炒肉,又装了白面馒头,端到了堂屋里。白氏正从里屋出来,准备去烧饭,见状愣在了当场。 慕绾绾也没多话,送了饭菜就端着其他的回了三房。 白氏看着那些肉和馒头,眼中渐渐就起了雾气。她端着吃的回到里屋,乔老爷子抬头:“这么快就做好了?” “明渊媳妇送来的。”白氏将肉和馒头摆在乔老爷子跟前,想了想,叹了口气:“老头子,纠结半辈子了,如今孙子们都大了,依我看,有些事情就适当放手吧。其实我上次回娘家,我大舅哥就跟我说,松平两口子不像话,哪有让其他几房都养着的道理,有手有脚的,没来由的落人口舌。” 乔老爷子不说话。 道理他是懂的,可孩子也是他疼了半辈子的,要说放手,哪那么容易? 白氏看他一眼,又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家里都是你做主,我能压着就压着一天,压不住了,就怕孩子们寒了心,闹着要分家……” “分家?他们敢!老子还没死呢!”乔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来了火气。 白氏又软了下来:“我这不是就说说嘛。” 见乔老爷子不高兴,她终于还是怕的,很快就转了别的话题:“说起来,慕绾绾是个有出息的,她的生意应该能赚钱。这不,你看这么一大盘子肉,说送就送,还有这白面馒头,这都是细面,亏得她舍得。来,老头子,趁热吃吧,下午还下地,不吃饱没力气。” “哼!小辈孝敬长辈,都是应该的!”乔老爷子接了筷子,面色有点不愉,可吃着那肉,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虽说是应该的,可这么多年来,大房什么时候孝敬过他和白氏,不从老两口嘴巴里掏食就是好的了! 有了对比,自然就能分得清。 白氏觑着他,剩下的话也不用再说。 第067章 他的体贴 乔明渊办成了这么一件事,心里就踏实了很多。虽说过程波折,还挨了打,但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三房这一顿饭吃得挺开心,末了,乔明渊断着碗去了灶房,也不用慕绾绾说,自己就捞起衣袖洗碗。慕绾绾本还想劝他,转念一想,都是人,这些活分着干才是正理,也就随着他去。 撇去别的不说,大抵乔家家风不错,乔家的男人都疼自己的女人。大房就不说了,乔老大对兄弟们横,对自己的媳妇算得上言听计从。乔老.二闷葫芦一个,于氏没生出儿子来,白氏天天骂着,他却从来都是护着的,更没动过什么休妻的念头。至于乔老四就更是,完完全全是个妻管严。 读书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 慕绾绾的事情很多,乔明渊反而成了闲人。于是,找不到事情做的乔明渊就跟在慕绾绾后面,看她张罗那些泡菜后,又去捣鼓她的胭脂水粉。 如此忙碌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乔明渊见慕绾绾累瘫在炕上,不免心疼:“做生意这么辛苦,那泡菜和大麦茶给了二伯他们去做,你就不要操心了嘛,钱虽然重要,身体更重要。” “不行,才刚刚起步,哪能甩手不管?”慕绾绾摇头。 说到这个,乔明渊好奇:“光是素食斋一家,销量就有这么多吗?” “你以为呢?”慕绾绾翻了个身,狡猾的看着他:“你知道每天去素食斋吃饭的有多少人?一个桌子一小碟子是免费的,光是这个的消耗就有多少?除了赠送的这些,还有那些没吃够点的,又有多少?借这个泡菜开胃,后面卖出去的菜又能赚多少?谈掌柜可不是傻子,这生意他做得精明得很。泡菜送出去是便宜,可收益很客观。那大麦茶不要钱,但销量从来不减,不光吃饭的人喜欢喝,谈掌柜家里人现在都喜欢上了,没事就喝一碗。凭着这些,谈掌柜的也怕将来我们反悔,我估摸着每天要那七八坛子的泡菜,有部分都是屯着。” “你不是已经跟他签了契约了吗?”乔明渊不解。 慕绾绾笑道:“契约是签了,但真要反悔的时候,谁能拦得住谁?” 左右就是费一点银子的事情。 乔明渊想了想,问:“既然泡菜这么好卖,怎么不将泡菜多卖几家餐馆酒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物依稀为贵,若是市面上家家都有,这泡菜还有谁稀罕?那时候明着是多卖了几家,实则销量会大大的减少。”慕绾绾耐心的跟他解释:“这叫做经销商和代理权的竞争关系。在一个地方,最好只有一个经销商,给以一个代理权,这样就能形成垄断市场。不过,你的这个建议是很好的,也是我下一步的计划,清水镇我是肯定不会再卖给别的酒楼了,不过,清水镇外的其他镇是可以考虑的。等时间充足了一些,我打算将市场扩充出去。” “什么是经销商和代理权?市场又是什么?”乔明渊听得云里雾里。 慕绾绾一凝,额,这些都是现代商学的名词,她一时忘记了。 瞧着对方求知若渴的眼神,她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好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经销商就是,我做了一个东西出来,这个东西归我所有,别人想要卖得经过我同意,从我这里拿货。代理权就是,拿了货后,他就拥有了我的东西的售卖权,可以进行售卖和转售卖,明白了吗?” “明白。”乔明渊一点就透,可他很快很快就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市面上好卖的那样东西,很快就会有其他人仿造啊,人家不一定得从你这里拿。” 额…… 慕绾绾又凝住,说到这个,她就需要跟乔明渊解释什么叫专利权。罢罢罢,越扯越远,她将话题拉了回来:“所以,东西一定要独一无二,让别人都造不出来。” “哦!”乔明渊这次明白了,他见她说着话不停的揉自己的太阳穴,便放下书:“头疼?” “有点。”慕绾绾尴尬。 她总不能说是跟他解释这些现代名词感到头疼的! 正想着,忽觉一双手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她惊讶的放下手,就瞧见乔明渊倾身过来,力度适中的按压.在她的太阳穴上:“我给你揉揉。” 他声音是很好听的,这般柔声细语,慕绾绾顿时觉得心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有些疑惑的抬头,总觉得今天乔明渊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是一点就着,浑身都透着热。她稍稍拉开了一点跟乔明渊的距离,他却扳正了她的脑袋:“别动。” 一本正经,慕绾绾立马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端端正正的坐好,有人帮忙按压太阳穴,果然舒服了很多。 “好些了没?”乔明渊又问。 慕绾绾点点头:“好多了。大哥,你的手有点凉。” “天冷了嘛。”乔明渊回答着,同时搓了搓自己的手让手掌发.热。 慕绾绾又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学馆里面有没有烧炭?平日在里面读书写字冷不冷?” “这才九月中,哪里会烧炭?”乔明渊哭笑不得:“再说,明阳学馆不比鹤哥在的修文学馆那么有钱,估摸着到了冬天也只会在学堂里烧炭火,号舍里应该不会烧火,一来怕不安全,二来也是真的烧不起。不过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弄几个热水婆子捂一捂就好。” “那时候如果有了钱,我给你买炭,我听邱掌柜的说,镇上有钱的人家都是用的银屑炭,不会呛人,也不容易熄,我给大哥买那种。”她说。 乔明渊按压的手微微一顿,隔了片刻才说:“好。”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乔明渊按压了一会儿,慕绾绾仍旧是坐着,脑袋却开始一点一点的,应该是犯了困。 乔明渊低低的说:“你躺着吧,会舒服很多。” 慕绾绾依言躺下。 等他再按了一会儿,便听到了绵长细细的呼吸声,她已睡着。 乔明渊坐在她身边,见她毫无戒备的躺在自己身侧,心中便柔.软又悸动。他的手指仍旧是放在慕绾绾的太阳穴上,稍稍滑动了一下,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手指下的皮肤细腻,像上好的丝绸,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起身给慕绾绾拿了一床被子盖着,乔明渊回到桌子前继续读书,他从学馆离开的时候,孔夫子给了他几本书,让他回家看看。他这些时日在明阳学馆念书,将从前读过的书都看了一遍,又学了很多从前没学过的内容。孔夫子对他很好,每天下午大家在学堂里温书的时候,他就去藏书院,如此一来,不过二十多天,乔明渊可谓是进步神速,从前没认全的那些字都已经全部认得,很多经义也会解了。 连孔夫子都夸奖他是个读书的料,下次小考的时候,进乙班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对他来说,还不够!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学会尽可能多的东西,争取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下场,好好考一个童生回来,这样,才能早点去参加科举,带爹和绾绾过上好日子…… 因心中有信念,乔明渊每日里都是要读书到夜半三更的,昨儿已经休息了一天,今天慕绾绾先睡着了,他拨弄了一下油灯,将光弄得小了一点,免得慕绾绾被光刺了眼睛,便全神贯注的看起书来。 慕绾绾睡得迷迷糊糊的,期间翻了个身,乔明渊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眨巴着眼睛看了这边一会儿,不过并没有真的醒来,很快她就闭上了眼睛。他笑了笑,起身替她理了理被子,又回到书桌前。他不再看书,将从镇上带回来抄的书铺开,认真抄起书来。 等第二天慕绾绾醒来,乔明渊已经起身推乔老三出去散步。 “真是个超人。”慕绾绾忍不住嘀咕。 她昨夜朦胧的看见乔明渊在看书,想来应该睡得很晚,还说早点起来给他做早饭,不曾想人都走得没影儿了。 在床.上窝了一会儿,整个人清醒了之后,她才准备起身。 “起了?”恰在这时,乔明渊推门进来了,手里托着木盘子,他看见她浑浑噩噩的坐在炕上就露出笑容来:“饿不?二娘做了早饭,还特意给你的稀饭里放了些红糖和枣子,闻着挺香的,我给你拿了过来,去洗脸,然后吃饭。” 慕绾绾顿时羞红了脸。 想起前天于氏拐着弯儿跟她说让她给乔明渊补身体,又说什么年轻人体力好家庭才幸福,她就知道于氏这碗红枣红糖稀饭没那么简单。 真是想多了! 她跟乔明渊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慕绾绾哭笑不得。 乔明渊见她不动,更奇怪:“怎么了?” “没,没什么!”慕绾绾恍若惊醒,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她慌慌张张的,险些一跟头栽在炕前,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脚步往内室冲去。 乔明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那红枣粥上。 第068章 乔明渊的心思 他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今年十六岁的他,常年在码头上上工,每天闲着的时候,码头上的男人们最喜欢唠嗑。不要以为聊那些家长里短是女人们才会做的事情,男人也会,他们讨论最多的就是女人那点事,有次不知道谁说,家里女人肚子疼,他要去买点红糖和枣子,旁人哄笑说他疼女人,他就闷红了脸:“我女人白天辛苦晚上也辛苦,吃点红枣怎么了?” “晚上怎么辛苦了?”旁人起哄。 男人脸更红,隐隐约约还有些得意:“老子本钱大,整治得她下不来炕。” 于是,乔明渊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原来那事儿女人都辛苦,最好是吃点红枣红糖什么的补一补。 思及此,他隐约觉得脸颊有点发烫,看了一眼红枣粥,自己也觉得有点羞囧。他将那红枣粥往慕绾绾的凳子前放,自己坐在另一边,端起碗来准备吃饭时,又看了一眼,忽然将自己的凳子往前挪了挪,连声催促慕绾绾:“快点,一会儿粥冷了。” 慕绾绾在内室里磨磨.蹭蹭,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一碗红枣粥,后来才觉得,她哪里需要这么扭捏,左右乔明渊压根不知道为什么要放红枣。 这么一想,果然好受了很多。 听到乔明渊在外面催促,她就火速洗了脸出来,往桌子边一坐,她若无其事的端起粥喝了一口,压住自己砰砰的心跳。 “来,二娘说红糖有点腻,吃这个清淡的能解腻。”乔明渊说着,给她夹了一筷泡萝卜:“二娘还说,女孩子吃这个有好处,你多吃一点。” “咳咳咳……” 慕绾绾被呛得直咳嗽,他放在自己碗里的泡萝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自然就忽略了乔明渊那狡猾的眼神。 “大哥,屋子里有点热,你,你过去一点。”慕绾绾小声的说。 乔明渊一脸茫然:“不热啊,现在都九月底了,天早就凉了。” “……”慕绾绾委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顿饭,她吃得浑身出汗,等把碗放下就仓皇逃走。乔明渊笑嘻嘻的看着她跑开的背影,笑容渐渐绵长,他起身将碗筷都收到了灶房,慕绾绾已从灶房去了二房。他识趣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追着去,而是转身去跟他爹说话。 这之后的大半天,慕绾绾都不好意思见他,总是躲得远远的,他也没再凑上去。 等到了晚上,慕绾绾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不再那么别扭。 乔明渊明天就要回学馆去了,前一晚上她得帮着收拾一些要带去学馆的东西。于氏又帮着做了两件衣服,她折叠好了放在乔明渊的包袱里:“衣服带着,不要受了凉,要是薄了你跟我说,下次我去镇上的时候重新扯了布请二娘帮你做。” “你帮我做嘛。”乔明渊笑着说:“总是麻烦二娘,我过意不去。” 慕绾绾一想也是:“我做得不好。” “都是穿身上,谁会去看好不好。”乔明渊不以为意,停了停又说:“再说,你给的,我都喜欢。” 慕绾绾没去接这个话,她折了衣服又放了些银钱进去:“这些钱你留着用,别省着,家里做了生意不缺这点,你要吃好一点,才有精神读书。” 乔明渊一一应下。 这边收好了东西,那边乔老.二就过来催出发了。 “鹤哥不去学馆吗?”临出发前,乔明渊问了乔老.二一句。 乔老.二摇头:“听说你大伯给他请了骡车。” 原来是有了骡车,看不上自家的牛车了。骡车比牛车快很多,就算乔明鹤晚一点走,大概也是能追上他们的。乔明渊听罢便点头,上了车,慕绾绾站在车前看他,他就笑了起来:“你在家照顾爹辛苦,也不要委屈了自己,该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挂念我,我有银钱的。” “好。”慕绾绾答应。 两人这说得都不是什么要紧话,乔老.二和于氏见状笑道:“就是分开几天,十天一轮休沐,明渊没几天就回来了,绾绾实在舍不得的话,下次进城就多待一会儿,跟学馆的夫子说说,也能见到面。” “二娘,是我舍不得绾绾。”慕绾绾脸有些发红,正想说什么,乔明渊已笑着接了话去:“我不太放心她,二娘,绾绾就劳烦你多多照顾。” “都是一家人,哪谈得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于氏忙道。 乔明渊挥了挥手,就同乔老.二一起走了。 慕绾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身侧的于氏又露出了然的表情,她一愣,才觉得方才乔明渊的话实在是太让人想入非非,不由脸颊绯红。 回到屋子里,乔老三推着轮椅出来:“明渊走了?” “嗯!”慕绾绾点头应了一句,乔老三也没说别的,推着轮椅继续去翻他晒在院子里的那些花瓣。 人一走,热闹了两天的三房就开始冷静了起来。 慕绾绾短暂的不适应了一阵子,就又忙碌了开去。 她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送给素食斋的泡菜实在畅销,她需要再多收一些萝卜胡瓜。眼下还没到红萝卜丰收的时节,村子里的萝卜并不算多,她面临着断货的可能。另外,前天谈掌柜的还说大麦茶快没了,她还需要制作大麦茶。泡菜做起来简单,如今于氏和乔老.二都会,只是在调配泡菜的水时,两人对比例的掌握还不太娴熟,需要她在一旁指导。可大麦茶的工序要复杂一点,如今还是她在做,她想抽身出来,这几日都在教于氏。 先去二房转了一圈,于氏正在炒麦子,她指点了一下火候,见于氏已经十分娴熟,就没再说话,而是出了乔家往乔明景家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蓝的新裙,是于氏刚帮她做好不久的,从前的衣衫都有些肥大,布料也不好,她不太想继续穿,出门时,便都捡着新的用,旧的只在家里干粗活用作工作服。这衣服是按照时下城里流行的款式剪裁,颜色又好看,衬得她肤色雪白,让人移不开眼睛。 乔明鹤从屋子里背着包袱出来,正跟她打了一个照面。 慕绾绾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便快步去往外走,乔明鹤目送她离开,一双眼睛就没挪动。 “明鹤,你在看什么?”李氏从屋子里出来,见乔明鹤站在门槛边盯着空荡荡的乔家大门,不由有些奇怪的问。 乔明鹤连忙回神:“哦,没什么。” 李氏也没留意他的神色,将一个小荷包塞在他的手心里:“这个带着,学馆里要是吃得不好,你自己出来在外面吃点。” 竟是一两银子的碎银。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乔明鹤轻车熟路的将银子收入了怀里。母女两人相视一笑,乔明鹤伸手挽着李氏的胳膊:“还是娘最疼我!” “你是娘的长子,我明鹤这么优秀,娘当然疼你啊!”李氏眉开眼笑:“娘还等着将来你考中了功名,带娘去享清福呢!” “娘放心,来年我一定给你考个秀才!”乔明鹤拍着胸脯保证。 母女两人说着话,乔老大出来了,父子二人别的都没说,乔老大走在前,带着乔明鹤一起出了门,两人去了村口,骡车已经等在那儿,很快就离开了下河村。李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直到骡车的影子都不见了,她才回转。 白氏跟在她身后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骡车那么贵,跟自家的牛车不要钱,偏要便宜了别人。” “娘,牛车那么慢,明鹤哪里受得了颠簸?你不心疼他,我可心疼呢!”李氏说。 白氏不高兴:“以前也是坐的牛车,怎么就受得了?再说,明渊进城不也坐的是牛车,怎么明渊就没那么多话?家里不宽裕,你不帮着赚点,就想着花钱,真是个败家子!” 李氏听她提起乔明渊,脸上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乔明渊那种野小子,跟她的明鹤怎么能比?牛车那是大老粗坐的,她的明鹤金贵得很,将来可是要做官老爷的! 她想解释几句,白氏已转身进了堂屋,没再跟她说话。 李氏站着也是无趣,回了大房,她还是要继续绣花的,不然,下次哪里来的钱给儿子买饭吃?乔明鹤已经不止一次跟她抱怨过,说修文学馆里的伙食不好吃,他吃不饱,她想多绣花,拿到镇上去卖了钱,好给儿子吃点好的呢!一边绣着花,一边又忍不住想起慕绾绾那惹人眼红的山药生意和泡菜生意,想起那大笔大笔的银子,李氏免不得心里不太平衡。 她要是能像慕绾绾一样做生意,该有多好啊! 慕绾绾此是已经到了乔明景家。 乔二伯娘的身子连续吃了几副药,如今已是大好,不但能下地走路,还能替乔明渊扫扫屋里,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为此,乔明景母子很是感激她。 七祖奶也在院子里帮着乔明景剪山椒的把儿,见慕绾绾来了,她笑着招呼:“明渊媳妇来了,明景她娘,快给绾绾倒水!” “七祖奶,不用客气。”慕绾绾笑着回:“您老精神真好,一会儿太阳就毒了,往屋檐下坐着吧。” “好。”老人应了一声,却没动凳子,还在坐在院子里。 第069章 四房搞事情 乔二伯娘端了茶水出来,见状十分无可奈何:“阿奶,你别一会儿晒了太阳又说头疼。要是头疼,今晚就不能吃那冰粥了。” 冰粥是慕绾绾教乔明渊做的一道小点心。用白糯米蒸熟后,撒上杏仁、腰果、瓜子,西瓜切成细细的小块儿,最后煮一锅甜酒酿,放凉了倒进糯米里。又甜还不腻味,加上十分解暑,七祖奶十分喜欢吃,这几日每天都要吃上一碗的。 “快帮我搬到屋檐下去。”得,一说到不能吃冰粥,七祖奶眉毛一挑,就使唤着乔二伯娘给她搬东西了。 乔二伯娘将东西都放在屋檐下,七祖奶还念念不忘的嘱咐她:“冰粥别忘了多加点西瓜呀。” “知道。”乔二伯娘答应着,回头看着慕绾绾有点无奈:“你七祖奶年纪大了,有时候就是个小孩子,需要人哄着。” 慕绾绾闷笑不已。 两人进了屋子,乔明景正将从别处收来的山椒倒出来在簸箕里晒着。因泡菜的买卖做了起来,乔家二房用来做大麦茶,三房已摆了太多的坛子,实在没地方做泡椒,如今泡椒是在乔明景这边做。他的院子里摆了无数的陶瓷罐子和木架子,多得都没地方放脚。 他好不容易顺开了一些地方,就问绾绾:“明渊回学馆了?” 如今村子里都知道,乔家三房的明渊小子重新去了学馆,外人原本都以为是乔家家底雄厚,还能送一个孩子去上学,可又被人说当初替乔明渊买二嫁女的事情,为了不落个刻薄的名头,乔家人倒是自己说了出去,是三房自己挣了钱。 故而,大家也都知道,乔明渊娶了个好媳妇,不单单治好了他老爹的病,如今还挣钱供他读书。 眼红的大有人在,谁不在背地里酸,都说要想日子过得好,老婆得找个寡.妇? 乔明景听见了气得不行,不过,当着慕绾绾的面,他自然不会提起这些不高兴的事情,见她一个人过来,自然就猜到了是乔明渊已经回书院了。 “刚走。”慕绾绾点头,她先去看了一遍泡椒的坛子,末了直起腰来:“景哥,下河村的萝卜都快没了,我想将生意往外扩一扩,你跟我去其他村收些萝卜。” “今天吗?”乔明景又问。 慕绾绾点头:“嗯,存量不多,明天送了素食斋,大概就剩不下几坛子了。” 那泡萝卜好吃,不单单是卖,他们几家吃饭的时候都是做一盘子菜端上来的,她估摸着最多五天就会全部没了,到时候接不上货会很麻烦。 乔明景一听,立即就去套车。 上一次分完钱的时候,他和慕绾绾就商量了一番,接下来要用到车,乔家那一辆牛车和他家里的牛车肯定不够,至少需要一辆骡车。乔家的情况复杂,自然不可能变卖乔家的牛车,索性就由他们几个人各出一些钱,花了三十多两银子买了一辆骡车,养在乔明景的这边,平日里要是有什么急用的买卖,或者是要去远处,就来这边借用即可。至于养骡子的钱,原本说好三家均摊,可乔明景死活不答应。 用他的话来说,慕绾绾带着他做生意,没理由连这点钱都要跟他计较! 说办就办,昨儿乔明景就买回了骡子,套上了车,今儿就用上了。新骡车看着就比牛车舒服,慕绾绾没开眼下,本来不知为什么沉重了一上午的心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景哥,这骡车好看!” “那是!”乔明景得意的抬头:“我刚给骡子洗了澡,这不,毛都亮着呢!” 乔二伯娘笑着摇摇头:“这小子给自个儿洗澡都没给毛豆洗澡认真,今早用了胰子,牵到河里洗了两遍,还用刷子刷了毛,跟伺候祖宗似的!” 毛豆是乔明景给骡子取的名字。 慕绾绾笑道:“景哥有心啦。” “这有什么!”乔明景摸摸脑门子,眼中全是古灵精怪的光:“洗干净了才好,路上遇到个漂亮大姑娘,我才有脸问什么,姑娘,你搭车不?要是毛豆臭烘烘的,人家姑娘铁定要跟我说,滚滚滚,臭驴头,别弄脏了我的新衣服,多尴尬呀!” 他连说带演,乔二伯娘和慕绾绾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跟乔明景一起出门有一点好,这人话特别多,一路上都不会无聊,骡车比牛车要方便很多,乔二伯娘不去,在家照顾着七祖奶,慕绾绾跟他一起去了河坝村。河坝村和河口村的人常年都有种萝卜的,胡瓜也不少,两人一趟下来买了三百来斤萝卜,还跟其他村民预定了下一波的萝卜,付了一些定金,两人就打道回府。当天晚上,下河村的妇女们又有工可做,乔家一派热火朝天。 等给做工的三个妇人结算了工钱,送走她们,慕绾绾又继续研制她的胭脂水粉。 如此六七天,慕绾绾每天都跟乔明景一道出门,收了萝卜赶回来,下午就将萝卜做成了泡菜。送泡菜到素食斋去的活儿自然丢给了乔老.二,于氏带着乔明丽在家做大麦茶,一切都井井有条。 当然,也有意外。 这天上午,慕绾绾刚从外面收了萝卜回来,就瞧见于氏满脸愤怒的站在二房的大门口,正指桑骂槐的说话:“都是一家人,有些人实在是给脸不要脸,从前背后捅家里人刀子也就算了,如今还做起了偷鸡摸狗的事。几十岁年纪的人了,你不要脸,好歹也给自己家的孩子留几分颜面。真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识好歹的东西,真是丢丑!” “装鬼吓唬孩子,别哪天夜路走多了,好事成真!” 于氏气得胸口起伏,一边骂一边抹眼泪,显然情绪很是激动。 慕绾绾问了乔老三,才知道她出去这会儿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四房这些天两口子都有上山去挖山药卖,也得了不少钱。可两口子都不是个能存钱的主儿,得了银钱不是用来买吃的,就是买穿的,的确过上了逍遥日子。有这个激励着两口子,前面几天,两人的确齐心协力挖了不少。可没几天,罗氏的惰性就上来了,一会儿嫌弃日头毒辣,一会儿又说山上的虫子多,总之就是不肯进山去。乔老四疼媳妇,罗氏说不去,行吧,就让罗氏在家里呆着,自己去了山上挖山药。 可如今下河村周边的山上的山药基本都被挖光了,他得走很远才能找到山药。 一个人的动作比不得两人,四房山药的产出肉眼可见的减少。 连着三四天送到一品斋的山药都不足数,一品斋高掌柜的就火了,直接跟乔老四说,下次再送不足三十斤的山药,就要按照契约所说,让四房两口子双倍赔偿。 而且,不是赔偿当天的钱,而是这段时间卖了多少,就赔偿多少! 两口子一算,这些天也卖了快六七两银子了,要是双倍赔偿,岂不是要赔偿十多两银子?他们得来的钱都已经用掉,私房钱算上都填不满这个窟窿。 罗氏也不敢再懒,跟着乔老四进了山,可又遇到了新的问题,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很难找到山药了—— 山里的产出就这么多,乔老.二不送货的下午也在挖山药,四房也在挖山药,慕绾绾计划着要给家里留点口粮,同时在自己的空间也种满山药,三波人马都在挖,哪经得住这种挖法?偏偏无论是乔老.二还是慕绾绾,都比四房两口子勤快,两人又挖出了经验,知道哪里是山药最容易长的地方,总是率先挖了走。四房两口子通常找到一处藤,结果扑了个空。 眼见着山药凑不够数,四房两口子就急了,合计着一商量,二房不是挖了那许多山药放在地窖吗?要不……就从二房偷偷搬一些? 这个想法是很好,两口子一拍即合。 可你要说他们偷偷去搬吧,两口子又有点怕被家里人说,两人损得很,趁着于氏和乔老.二都不在家,只乔明丽一个人看家的时候去。怕被乔明丽发现,罗氏竟想出来装鬼吓乔明丽的法子。 得,小丫头不经吓,活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于氏和乔老.二回来时,乔明丽晕倒在地上,两口子吓得不轻,赶紧将女儿扶了起来,好不容易喊醒,乔明丽就只说地窖那有鬼。两口子又去地窖查看,结果一看,就发现昨儿才放好的山药被人动了,肉眼可见的少了不少。两口子活了几十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于氏当场就气哭了,乔老.二也难得的生气,跑去四房质问乔老四两口子,四房那两人自然不认。闹到白氏那儿去,又没什么证据,反而还劝说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别去计较这些,免得传出去别人笑话。话里话外,二房这个哑巴亏就咽下吧。 乔老.二憋屈得在屋子里抽闷烟,素来好说话的于氏罕见的发了彪。 许是知道自己理亏,白氏和四房都任由于氏在院子里骂了一个多时辰不敢吭声,直到慕绾绾回来,于氏骂得声音都哑了,说不出来话。 第070章 四房倒霉 “二娘别气了。”慕绾绾将让她拉到屋子里,又让乔明丽去倒了水,哄着于氏喝了一杯,才说:“四叔和四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二娘骂也骂了,何必气坏了身子,你不是想给明丽生个弟弟吗?气大伤身,别人还反而笑话你呢!” “让她们笑去吧。就会欺负老实人!”于氏抽噎。 慕绾绾便小声的将先前打听到的,四房跟一品斋签了合同的事情说了。 这比什么劝慰都好用,于氏睁着眼好奇的问:“真的?她们真签了?”说着就冷笑:“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以为山药是自家地里的白菘萝卜,随随便便三十斤就有?” “所以她们着急。”慕绾绾低笑:“看着吧,四房迟早要吃亏。” 于氏便不说话了。 若是从前,四房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多半要心软,四房拿了山药,指不定还要给人家再送一点。可四房偏偏要在老虎头上拔毛,明知乔明丽是于氏的心头宝,还要装鬼吓唬小孩子,让于氏寒了心。她心中难出这口恶气,冷哼了一声,这事儿就算过去。 然而,于氏这边过去了,四房那边的麻烦远远不止于此。 这一天,偷了二房的山药,四房总算是如数交上了差。从高掌柜手里领了银钱,两口子又重新高兴了起来,两人照例是挥霍一空,吃吃喝喝买了一堆回家。 二房于氏的骂声让两人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等二房那边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口子才松了口气。 这主意是弥补了他们缺失的山药,乔老四却是要脸的,回过味来才觉得自己做过了,又拉不下脸来去道歉,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可他也算警醒了,跟罗氏道:“你以后不准打二房山药的主意,吃了饭,咱两就去附近山头转转,挖到天黑,肯定能挖够数。” 吃了饭,两口子将两娃子丢给白氏,背着背篓就上山了。 白氏满心不乐意,想着两人赚了银钱没给公中一分,全填了他们的肚子,火气蹬蹬上涨,将两人又骂了一顿。 四房两口子灰溜溜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更糟糕的是,四房两口子在山上忙碌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回来时,却也只挖了半背篓山药,一称,连背篼算上都只二十斤。 两口子彻底傻了眼。 不足数,就意味着明天高掌柜那边交不了差,光是赔偿高掌柜,就能让两人倾家荡产。 两夫妻愁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两口子一起去送山药,高掌柜果真翻了脸:“说好是三十斤,少一斤都不行,你们说山上没货了,可我看你们家旁的人卖给对面素食斋的山药就没一天供少了的,摆明了你们两口子合着伙儿来诓我!赔钱,把钱赔给我!” “掌柜的,我真没骗你,山药这是山里长的东西,哪能一直有,就是我二哥给素食斋送货,也不是每天都送的啊!”乔老四差点就急哭了。 高掌柜冷笑:“当初白纸黑字写明了的,你们想反悔?你二哥怎么给素食斋送的货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是答应了我的,送到冬月前,每天都是三十斤的量,违约就双倍赔偿我的损失。” “你这是敲诈!”罗氏气白了脸。 高掌柜嘲讽的看了她一眼:“敲诈?白纸黑字写的契约,就是闹到官府去,县老爷也是站我这边的!你要是觉得冤枉,我们就去见官!” 要说这年头的人是实诚,县老爷在他们的心里都是威严无比的,一个个怕见官,尤其是罗氏和乔老四这种做了亏心事的。 一听说要见官,罗氏整个人都吓蒙了:“县老爷怎么会管这种事?” “只要是纠纷,县老爷都管。”高掌柜已然是撕破了脸,他冷笑:“我这生意可以不做,可你们赔钱是赔定了。要是没钱,可以,大牢里蹲着吧。” “掌柜的!我孩子还小,我不能蹲大牢!”罗氏已经完全被吓住。 乔老四苍白着脸:“掌柜的,我们实在是没办法……” “没办法?当初不是这么说的。”高掌柜看着他,目光带着几分怜悯,思考了一下,他才说:“不想见官也可以,我还有一个别的法子,就看你们走不走!” “你说,你说!”一听说还有别的法子,乔老四和罗氏对视一眼,连连答应。 高掌柜叹了口气:“大家都不容易,我这要养着酒楼一大家子人,接了多少大老爷预定的山药宴,你们送不出货来,我就置办不了席面,到时候我也得赔钱。这样,你们体谅我的难处,我也体谅你们的难处,这契约不作数,我们重新签一个契约。以后你们送山药来,少于十斤,就按五文一斤算;能有十斤,就按十文一斤算,你们觉得如何?” 四房夫妻两顿时傻了眼。 高掌柜的这条路,摆明了又是一条死路,五文一斤的价格,等于两口子这算是白给一品斋做苦力了! “行不行,不行的话,咱们就只好见官了!”高掌柜见两人满脸犹豫,脸色立即又严肃了起来。 身边的店小二则冷笑:“别不识好歹,不想赔钱还不想见官,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也就是我们掌柜的心善,要不然这大牢你们蹲定了!” “当家的……”罗氏看看乔老四,双眸全是害怕。 因为害怕,她连话都是颤抖的。 到了这时候,乔老四哪里还有别的主意,只能高掌柜说什么是什么。于是,两人又重新同高掌柜的签了新的契约。 两口子心情沉重的走出一品斋,那店小二满脸不耐烦:“呸!” 高掌柜格外高兴的收好了契约,商人的狡猾一览无余,他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这些乡下泥腿子,还真以为这钱好赚。哼,一家人将山药卖两家,还真当我们一品斋钱多人傻。” “掌柜的,那你怎么还跟他们签了契约?要了钱就完了嘛,左右现在山药宴定的人也少了。”小二的凑了上来。 高掌柜斜睨他:“你懂个屁!山药宴定的人少,但凡谁来,都是一桩大买卖。店里没山药,不是又少了一个活招牌吗?山药还是要的,总不能只让对面素食斋一家独大,以后都去他们那边,谁来我们这里?不过要也不能是这个要法,左右山药用的数量不多,我估摸着明天他们能送来的就是十斤以下的数目,你想想,天冷了,山药不好找,数量只会越来越少,以后能用五文一斤的价格收山药,本钱会低多少?再则,不用就存起来,等哪天对面素食斋没货了,咱们找个人高价卖给他们,亏不了不说,还能大赚一笔!” “掌柜的,你真聪明!”店小二满心都是佩服。 他的恭维高掌柜很受用,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啊,多学着点!” 高掌柜眯起眼睛,低头又看了那契约,心中越发满意。这些乡下泥腿子好哄,这契约上只写了卖家的义务,对买家的义务是只字不提,另外,期限他也故意没写,等到了寒冬腊月,山药供应不上时,他照例可以找这两口子要赔偿。 他冷笑,想赚他一品斋的钱,做梦! 四房两口子满脑子都想不到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两口子从一品斋离开,罗氏吓得后背都被细汗浸湿了,她腿脚发软,全靠着乔老四的搀扶才站得住。 等一品斋再也看不到了,罗氏忍不住哭着埋怨:“都怪你!二哥二嫂能挖那么多山药,怎么你就一点出息都没有?” “怪我?”一听这话,乔老四也火了:“是谁眼红二哥他们卖山药赚了钱,非逼着我来把这生意揽过去的?再说,现在知道怪我咯,花钱的时候怎么不怪我?我还没说你呢,要是之前卖的那些钱存起来,现在哪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 “呜呜,你凶我!”罗氏委实理亏,不敢同乔老四理论,方才受了惊吓,现在才回过味来,眼泪忍不住的就往下掉。 乔老四最怕她这一招,她一开始哭,他就软了。 闷头走了几步,乔老四无奈的开口:“好啦,不要哭了,不用赔钱,以后还有得赚,只是银子少了而已。” “才五文一斤,刨去车马钱,还不够吃饭。”罗氏嘤嘤的哭着看着自家男人,她这会儿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了,那山药不好挖,眼下都挖光了,这得走多少路才能挖到啊? 乔老四道:“总比赔钱好。” 话音未落,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趣。原先二十五文一斤,现在五文一斤,两人心里的苦又没地方说,坐上牛车后就直接回了乔家。 于氏从屋子里出来时,四房两口子垂头丧气的来了,她冷笑一声,也没问什么情况,转头就回了屋,当天下午,二房的地窖就挂上了一把大锁。这防贼一般的举动,让乔老四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谁让自己先做错了事情呢?四房两口子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于此同时,慕绾绾跟乔明景一道,已经去了清水镇隔壁的安西镇。 她得抓紧时间,将泡菜的生意铺呈开去。 第071章 闹上门 安西镇在清水镇的东边,不像清水镇一般有河流穿城而过,物流商业要繁华一些。不过,安西镇有安西镇的好处,这里盛产金矿,镇上的有钱人很多。街道上的酒楼很多,林林总总铺了整个城。另外,城里的女人极其爱美,走在大街小巷,姑娘们头上必定簪花,脸上用了胭脂,看起来光彩照人。 这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慕绾绾一进安西镇,就忍不住同乔明景感叹:“景哥,等胭脂生意准备好,咱们就在安西镇开店。” “会不会太远了?”乔明景问。 慕绾绾摇头:“咱们从下河村过来,骡车走了大半个时辰,路不算太远。这里做买卖肯定比清水镇好做。” “那行,你定。”乔明景也没反对意见,他如今是知道,跟着慕绾绾走就一定有钱赚,通常来说,慕绾绾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有了要在安西镇开店铺的心思,慕绾绾便开始留心起街上的布置来。大抵易县下的乡镇都是一个布局,安西镇也是四四方方,而且有十分明确的街道划分。大一点的餐饮店都在一条街,卖胭脂水粉的在一条街,卖绫罗绸缎的在一条街……一目了然的同时,也方便人们购买。 不过,这样的坏处也很了然,要想像现代人一样买全需要的东西,跑断腿是铁定的。 慕绾绾便又有了一个主意。 如果……某条街开一个超市呢?不是方便了很多人一条街买够自己需要的物品? 她笑起来,下一步做什么买卖,方向就有了。 她没急着跟乔明景说,眼下还不到时候,她尚且需要将手里的买卖都做好,有了一定的本钱,才能在这里安家立业。 两人直奔酒楼一条街。 泡菜这东西的确是好,酸爽又开胃,酒楼的掌柜们哪个不是人精,这东西一尝就知道能卖还是不能卖。慕绾绾选了最大的一家酒楼去推销,一番你来我往,最终定了一两银子一坛的价格。这价格也是慕绾绾思考好的,同清水镇素食斋的价格差不多,略贵一点,一坛子泡菜,大约能有一百斤左右。这是以薄利多销为目的,双方满意,当场就签了契约。 令人惊喜的是,这家酒楼的掌柜还在街尾开了另一家酒楼,也是两家一起要货。 这供货量就大了! 慕绾绾问了平日里的人流量,粗略估计,光是一家酒楼,每隔一天就需要送两坛子泡菜过来。这样大的货量,除去本钱,她每个月的收入十分可观。 同时,也有新的麻烦,那就是萝卜的供货量必须稳定! 从酒楼出来,慕绾绾就直奔菜市场,先将菜市场上的萝卜一扫而空,之后,她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同那些农户们定下了以后的萝卜。萝卜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卖不出什么价,也不好出手,有人预定且是长期收,对买菜的农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她耐心的记下了这些菜农的村,跟他们约定好,每个月月初,他们会带着牛车去挨个村的收,菜农们只要把萝卜准备好就可以。如果家里有山椒的,他们也收,有多少都要。平日里山椒是很少有人要的,安西镇外的山上很多,菜农听说这也能卖钱,纷纷答应。 她万万没想到,一场出行,不单单扩展了生意还搞定了货源!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是心情大好,乔明景买了很多肉,一遍遍嘱咐慕绾绾,今晚带着二房和乔老三到他家里来吃饭。慕绾绾没推辞,连声说好。 回到乔家,乔明景帮着她将萝卜搬下来后就走了,慕绾绾则拎了个篮子放在乔老三跟前,笑眯眯的说:“爹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找了点事儿做。” “这是……小鸡崽子?”乔老三揭开篮子上的布,讶异的抬头。 慕绾绾指了指西厢房后面:“咱们院子后不是还有一片空地吗?我请景哥帮忙,明天把篱笆围起来,咱们就在后面养点鸡鸭,养肥了,什么时候想吃就宰一只。” 说到这个,就要说起另一桩纠纷来。 原本乔家三房是不住这个现在这个院子的,而是住的三房的院子,只是三房的颜氏亡故后,乔老三又残废了双腿,乔明渊常年不在家里,三房住着的大房子就有点招人眼睛。 等到乔老四娶了罗氏接连生下两个孩子,又怀了第三胎后,就推说四房的院子太窄,将来孩子们大了没地儿分,总不能让两个男娃子和女娃子住一间屋子,嚷嚷着要乔老爷子和白氏给他们再盖一间房子。乔家供着乔老大读书又紧着供乔明鹤,家底都被掏空了,哪里有钱盖,乔老爷子就跟乔老三商量,说三房的屋子里宽大,有四间房,如今家里就他和乔明渊两个人,要不,就跟四房的换一换,同时,为了补偿三房,三房后的那块空地就划给了他们,说将来有钱了,明渊娶了媳妇,就给三房盖房子。 后来,罗氏的第三胎滑了,孩子没添,房子却没换回来。 同时,乔家一直没钱,且越来越没钱,许诺要给三房盖的房子也一直没盖起来,屋后面这片地就这么空了许久。 “可以,明渊在镇上读书辛苦,等养大了,他回来就给他杀一只鸡。”乔老三眉开眼笑。 慕绾绾应着,将篮子里的小鸡崽子都放在了院子角落的一排排小箱子里,那木箱子做得好看,木板跟木板之间只留了一两指宽的距离,前排还摆了个木槽子,侧边挂着一个木碗。这是前些天做架子的时候她让木匠帮着做的,当时乔老三还不知道这个木箱子是用来做什么的,眼下才明白是为了养鸡用。 她将小鸡崽子放到木箱子里,在木槽子里放了一些碎粮,又在碗里倒了水,乔老三默默看着,就知道要怎么养了。 至此,三房每天都有小鸡叽叽喳喳的叫着,别提多热闹有人气,乔老三仿佛活了过来,整日里伺候那些小鸡崽子,比养孩子还精细,定时放出去,时候到了就撵回箱子里,看着小鸡崽子一天天长大,他的笑容也跟着多了。这是后话。 当天晚上,二房一家和三房一家锁了门,就去了乔明景家吃饭。 乔二伯娘家从前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家,乔二伯娘烧得一手好菜,一进屋子,鸡肉的清香就让人直冒口水。慕绾绾带了山药来煮在鸡汤里,乔二伯娘和七祖奶连连说好吃,一顿饭下来,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刚吃了饭,慕绾绾等人没急着回去,就生意的问题商量起来。 “现在多了个安西镇,又要去到处收萝卜和山椒,凭着我们两家的人手肯定不足,景哥,上次让你打听的靠谱的人,你都找了没?”慕绾绾问。 乔明景道:“高大叔家的高斌就不错,人很靠得住,能吃苦又灵活,安西镇那边送货的买卖可以交给他去做。” 这是下河村杂姓人家,祖祖辈辈都在村子里,跟乔明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慕绾绾点头:“那就他了。现在清水镇上送货是二叔在做,进货也是二叔送了泡菜回来顺路收,二娘在家里做泡菜,来帮忙切菜的那些人就都给二娘管着吧。胭脂生意我筹备得差不多了,打算在安西镇开铺子,到时候,还需要一个人守着铺子,景哥不能走开,我需要你帮我上传下达一些东西,所以,还需要两个人帮着才行。” “既然是要守着铺子,外姓人就不放心了。我看,你乔四伯家的西子比较好。”乔二伯娘在一旁插嘴。 慕绾绾就看向乔明景。 乔明景无奈的看了一眼他娘,他家落难时,乔四伯家帮过他们,他娘是记恩的人,所以这是有了钱赚,就想帮衬四伯家。 他仔细的想了想,乔四伯家的娃儿家乔明西,人倒也踏实,她娘还算谨慎,他就开了口:“西子确实是个好人选。只是他家里情况有点复杂,他上面的几个兄弟心眼小,我有点担心用了他,会得罪那几兄弟,不知道西子做不做,我明儿问问他。” 他又推荐了另一个人。 乔家是大家族聚居,辈分上的差异在所难免,这人是他和乔明渊的子侄辈,叫乔文齐。虽是子侄辈,实则岁数比乔明渊还大。 人就定了下来,几人又就胭脂铺子怎么开进行了细致的讨论。 “选的地方一定要扎眼,不能藏在街尾巷子里的,人都找不到,哪有销路?还有……”慕绾绾正跟几人说着,乔家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女声: “慕绾绾!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几人话音一顿,乔二伯娘和乔明渊面面相觑,二房两口子则是一脸同情的看向了慕绾绾:“是白家人又找上门来了!” 自从白莉莉上次上门要了一篮子吃的回去,就算是认了乔家的路,隔个七八天就必定会上门来一次,慕绾绾懒得应付她,第二次还是给了一些吃的米粮。结果,白家就赖上她了,自那之后,没粮食了就找上来,全然一副要让慕绾绾养的姿态。 撵也撵不走,重话也不能说,闹僵了更不好看,让乔家人头疼至极。 第072章 讨债鬼 上一次白莉莉来,慕绾绾死活没给她粮食,当时白莉莉说了不少重话,不过慕绾绾没放在心上,这些天白莉莉没上门,她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不曾想竟会在这时候找来。 “出去看看。”慕绾绾阴着脸,心里已不悦至极。 她对白家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是没有好感的,不单单是她,这屋子里的人哪个没听说白家的劣迹,乔明景气怒的起身:“你别去,让我将她打出去!” “是啊,绾绾,你就在屋子里待着,这是我家,我就不信她一个姑娘家能在我家里撒野不成,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嫁人了?”乔二伯娘也说。 七祖奶抬了抬眼皮,她年纪大了,这种事情压根不想理会。 不过,她却是伸出手来,轻轻压住了慕绾绾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乔老二也生气:“白家欺人太甚,就没见过这么剥削出嫁女的。闹得这么难看,难道自家女儿过不好日子,她们就开心了?也不知道图什么!” “绾绾又不是白家的女儿,是被她白家卖出去的儿媳妇,她白家才不会管这些。”于氏道:“这么久了,你们还看不出来吗?白家就是想让绾绾养着,混口吃的,名声哪有活命重要!”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愣。 其实,如今慕绾绾能干的名头是被这些人公认了的,要是没人特意提起,谁都不太记得起她是二嫁女,被乔家人买回来的这件事。 如此一想,白冉氏和白莉莉的种种作为都可以理解。 乔明景道:“我去会会她。” 他率先就出去了。 “这孩子真冲动,唉!明景,你等一下!”乔二伯娘跺了跺脚,也忙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都去了,二房两口子立即就转身往门口去,只慕绾绾还被七祖奶拉着,她只得道:“七祖奶,白莉莉是来找我的,我得去看看。不解决这事,她还会来的,总不能这样耗着,对大家都不好。你放心,我吃不了亏的,这是下河村,她还能打我不成?” 乔二伯娘家门口,此时已经围了几个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是白莉莉,另外一个中年妇女看起来沧桑无比,她转过身来,慕绾绾的身体就是微微一颤,竟是白冉氏亲自来了! 白冉氏此时趾高气扬的坐在乔二伯娘家门边的一个石凳子上,见有村民看过来,她柳眉一竖:“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周围的村民见了她这副凶相,不禁跟其他人嘀咕:“这女人是谁啊?” “谁知道?” “那不是白家那丫头吗?这些天总到乔家这里来,听李氏说,一来就管乔家要钱要粮食的,撵都撵不走,你说这年头的小丫头怎么脸皮都这么厚?” “可不是!” “白家人这次又来做什么?” 一时间,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人奇怪:“要找慕绾绾该是去青云家找,怎么跑到乔二家来了?” 慕绾绾从乔老二等人身后走出来,乔二伯娘和乔明景已经看了白冉氏不好惹的样子,乔二伯娘很是担心,立即拉了拉慕绾绾:“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这女人太凶,你在她手下怕是要吃亏,快回去,让明景去打发了她走,你别露面。” “她来了就不会轻易走。”慕绾绾摇头。 两人说话间,白冉氏一进刚看见了慕绾绾,她冷笑一声,指着慕绾绾的鼻子就开骂道:“你个贱人生的贱皮子,看到老娘在这里,还敢往后躲,你给我滚出来!” “娘。”慕绾绾走了出来,沉声喊了一声。 “我呸,你还有脸喊我做娘,贱皮子,当初要不是我家将你买了回去,你还不知道落在哪个肮脏的勾栏窝子里做下三滥的皮肉生意,我儿子是被你克死的,你当初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我和莉莉娘母两,你就是这样照顾的?我们都快被饿死在家里,你问都不问!”白冉氏连珠炮弹一般的开口,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你在乔家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管你妹妹?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我打死你!” 说着,她一扭头就寻到了门口放着一把扫帚,扬起扫帚就往慕绾绾的头上打。 “绾绾,小心!” “你怎么打人?” 乔明景手疾眼快的拉了慕绾绾一把,乔二伯娘和于氏则按奈不住的叫了起来。 于氏性子和软,乔二伯娘年轻的时候却是个顶泼辣的,她将慕绾绾往身后一拉,连连冷笑:“白冉氏,你要撒泼也得看看地方,这可是我们下河村,不是你们上河村!” “这是我们白家的人,在哪里我都一样教训!”白冉氏插着腰,丝毫不让:“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你们,就是跑到里正跟前,我也有道理!” “你们白家的人?”乔老二蹙眉:“绾绾已经嫁到了乔家来,明渊没休妻,她就是乔家的人了。你就算是娘家人,也没理由随随便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当我们下河村的人都死了不成?你到底是来找绾绾干嘛,又要来要钱要米?” 乔老二还真说对了! 白冉氏就是来要钱要米的,上次白莉莉没能拿东西回去,白家已经两天没开了锅,饶是母女两人脸皮够厚,也不好再去左邻右舍家蹭饭。 一想起这茬,白冉氏就生气。 当初白家家里男人还在的时候,打了好猎物,总能换回来不少银钱,买了米粮,左邻右舍顾不过来时,都是他们家接济旁人。可眼下他们家里男人都没了,再大的恩情都翻了篇儿,她不过是带着女儿去旁人家吃了两顿饭,就惹来无数闲言碎语,说她们不要脸,腰包里有钱舍不得用。她说没钱,旁人就问她,慕绾绾刚嫁人,乔家不是给了彩礼了吗? 那钱哪能动? 要是都用来吃喝了,她女儿白莉莉以后的嫁妆怎么办?当然是能吃别人家的,就决不花自己的钱了。尤其这不是还有慕绾绾在吗? 她都听人说了,乔家家底丰厚,总不至于连两个女人都养不起! “这是她欠我们白家的!”白冉氏想到这里,底气就更足了一些:“她害死了我儿子,养我是应该的!这事儿不管到哪里说都是一个道理。” “白婶子,你这话就有些不实诚了。”旁人有人听不下去:“我可是听说了,你家那儿子是新婚的时候被大虫咬死的,这是天灾,怎么能说是人绾绾害死的,难不成绾绾还能请得动野兽呀?” 话音未落,周围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也都觉得白冉氏有些不讲道理。 白冉氏身边,白莉莉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眉头越发蹙了起来。她看了看左右,周围的人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形容,慕绾绾站在乔家人旁边,乔家人都在替她出头,这样下去,她和白冉氏定然是讨不了好,还落得个骂名。她悄悄拉了拉白冉氏的衣袖,小声的说:“娘,不要跟他们废话,就管慕绾绾要钱要米就行了,再说下去,人家只会说您霸道。” “他们敢!”白冉氏一愣。 白莉莉心中直骂她蠢,偏又不能说,只得道:“慕绾绾一向就会装可怜扮柔弱,当初是怎么哄得哥哥高高兴兴的,娘你都忘记了吗?下河村的人被她骗了,肯定信她比信咱们多。娘,硬碰硬咱们没好处,还是快些要了粮食和钱,咱们就回去。难道你还想带着女儿去别人家讨饭吃?” 说到后来,白莉莉的脸色格外阴沉。 讨饭吃的滋味不好受啊,这些都是慕绾绾害的,要不是她害死了哥哥,凭着哥哥的手艺,她哪里用得着上别人家看脸色? 这话也扎了白冉氏的心。 终于,对粮食的渴望压住了她心里的怒气,她盯着慕绾绾,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慕绾绾,我是不是你娘?”白冉氏眼珠一转,态度稍稍放软了一些。 慕绾绾早已将母女两嘀嘀咕咕的样子看在眼睛里,见白冉氏发问,心中便知道她是要做什么。她叹了口气:“你是启生的娘,就是我的婆婆,哪怕启生不在了,我答应了他的话不会反悔。” “你记得就好!”白冉氏一听她服了软,立即就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早这样说,哪里还用得着我在这里跟泼妇似的数落你,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哎呀,都是家事,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她竟反客为主,开始赶起乔二伯娘家门口看热闹的人来。 “慢着!” 哪知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断喝。围观的人被白冉氏轰走,本已准备离开,见又来了人,就都停了下来。 只见乔老三费力的推着轮椅走了出来,因为走得急,他一只鞋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手上也全都是车轮上的泥土,他脸色难看极了,从乔二伯娘等人身后出来:“白冉氏,你方才说,绾绾是你家的人,这话你得跟我说清楚去。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将慕绾绾卖给我乔家的时候,说的是以后不管死活,都跟白家无关!” “我可是她娘!”白冉氏见他出来,一看空荡荡的左腿,就知道他铁定是乔老三。 当初乔老三病重,家里要给他买个儿媳妇冲喜,这事儿白冉氏打听过,人是对得上,只是不免奇怪,不是说乔老三快死了吗? 看眼前这人的气色和中气十足的话语,可不像是要一命呜呼的人啊! 白冉氏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快死了吗?” 第073章 倒打一耙 白冉氏这话一出,顿时就犯了众怒。 眼下乡下人都是很淳朴的,家家户户都挨着,感情极好,平百无辜的咒骂人家要死了,在乡下是犯了忌讳。白冉氏话音未落,乔明景就涨红了脖子:“你个臭婆娘,你说谁快死了?我三叔好得很,你要入土了他都会好好活着。” “你个恶毒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还没走的人都跟着骂。 白莉莉拉了拉白冉氏,暗暗白了一眼母亲,转头就说:“我娘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乔明景不依:“你们跑到我家门口来又叫又骂的,现在还咒上我三叔了,不安好心来找茬是不是?” “不是,真不是!”白莉莉急了。 白冉氏倒是不怕,她被女儿拉着,嘴巴没闲着:“我说错了吗?先前不是说病得快死了,要找个儿媳妇来冲喜。嘿,这个扫把星还真带来喜气了呀,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都能拉回来。啧啧……” 乔明景越发生气,转头就进了屋子。 乔二伯娘知道他的脾气,铁定是去拿扁担了,赶紧跟着进了屋子将他拉住,连拖带拽的将人带了回来。 慕绾绾见乔老三出来,忙和乔明丽上前去搀扶他:“爹,你别出来。明丽,快帮我爹找找鞋子去。” “哎!”乔明丽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去寻。 乔老三没搭理慕绾绾,他挺直了背脊看向白冉氏,面如寒霜:“白冉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已经将绾绾卖给我们乔家了,签了生死契,卖身契也给了,难道是想反悔?” “那又怎样!”乔老三年轻时常年打猎,在山中混惯了的人,手上沾着不少血光,这些年消沉磨砺了不少,如今渐渐好起来,日子过得舒心,从前那种气势又跟着出来了,他目光很凶,吓得白冉氏一抖,心底就怯了几分:“她自己亲口答应过我的!她害死了我儿子,她就得养我!” “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就是!哪有要出嫁女养的!” “什么出嫁女,卖出去的奴才吧!” “就是……” 周围人一言一语,不用乔老三开口,就将白冉氏呛得回不上话。 眼见着形势不对,原来的策略也不能用了。白冉氏看着慕绾绾静静的站在乔老三身后,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心里越发的恨得慌。 要不是这女人,她的儿子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她哪里用得着这么丢人? 都是慕绾绾害的! 如今到了这地步,白冉氏也不要脸了,她素来是个自私的人,自己不好过,旁人也别想好过。思及此,她推开白莉莉,屁股往地上一坐,呼天抢地的嚎啕了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讲不讲仁义了,还让不让人活了?祸害了我们一家子,如今攀上个好人家,就翻脸不认人不说,还要逼死我这一把年纪的糟老婆子!天啊,你不长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孤儿寡母的……” “你这是干什么?”乔老三万万想不到白冉氏会来这么一遭,顿时惊呆了。 乔明景气得半死,上前去搀扶:“你给我起来!” “你不要碰我,你揩我一个老婆子的油水你羞不羞!”乔明景手刚刚碰到白冉氏,就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无耻的话从白冉氏的嘴巴里接二连三的滚出来:“没见过女人啊!” “你你你……”乔明景脸色涨红,被人如此污蔑,偏又不敢再去拉她。 乔二伯娘等人均从未见过这般无耻之徒,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任由白冉氏嚎啕大哭。 乔明景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白冉氏嚎啕的哭声将左邻右舍都惊动了,连乔家那边的人都闻讯赶了过来。不单单是乔家,乔族长甚至里正都来了。 里正蹙着眉头呵斥:“大晚上的在这鬼哭狼嚎像什么话!” 白冉氏再没什么见识,也知道眼前这个人是里正,在下河村里最说得上话的人,她一抹眼泪:“我们娘两个都要死了,死了不就成了鬼,提前哭几嗓子又有什么稀奇的!” “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里正冷着脸:“起来说话!” 白莉莉见人越来越多,心里就发虚,上前赶紧将自己母亲扶了起来。 白冉氏擦着眼泪委屈:“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怎么一回事?”里正见她抽抽搭搭的,心底忍不住厌烦,他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一些,但觑着旁边的乔族长,他还是开口问了下过程。只是,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并未问乔家人,反而是问的白冉氏和白莉莉。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乔族长挑起眼皮,眸中意味不明。 其他人没觉察到其中的异样,慕绾绾倒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里正和乔族长之间的不同寻常。来了也有一个月了,慕绾绾早就摸清楚了下河村的情况。下河村是几个大姓家族组成的,像乔家、刘家等都是下河村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里正是陈家的,这些年来,陈家一直在和乔家暗暗较劲,乔家虽说有几个乡老,但里正的位置却是陈家拿了去。平日里决策时,里正又总被乔家的乡老们限制牵绊,算不得谁输谁赢。 看来,陈里正是打算借着这次的事情打压一下乔家! 慕绾绾猜的一点都没错,对陈里正来说,任何一个打压乔家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乔族长在村里的威望越来越高,不单单是乔家人对他很是尊敬,就连其他几个家族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遇到事情,大多都是去找乔族长商量,隐隐约约有要凌驾在自己之上的势头,他是容忍不了的。 可惜,平日里这老头端得极好,偏他虽是里正,可又比不得乔族长——乔族长年轻时在外闯荡,积累了不少人脉,在镇上县里都有人,有些事情,他一个里正搞不定的,乔族长去了准能成。 这让他怎么服气? 方才听说了白冉氏和慕绾绾的事情,聪明的陈里正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不过,他也知道要想借着这件事压住乔族长的不太可能的,他要的,不过是乔家人丢脸面,让乔家人抬不起头来而已…… 至于好处,他笑了笑,他不在意什么好处,只要能让乔族长不好过,他就乐意干! 白冉氏擦了擦眼泪,就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我是上河村的白冉氏,我是来乔家找慕绾绾的,她是出嫁女没错,可我儿子是因为她死的,里正你说说,以命抵命,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我没要她的命,就要她给口饭吃,我有什么不对?”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在村子里大喊大叫的,吵得大家都不得安身?这是家务事,关起门来解决就行啦。”陈里正和气的说。 一听这话,白冉氏就知道有盼头! 她哭得更为心酸:“我倒是关起门来解决,但耐不住人不要脸,眼见着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就开始嫌弃娘家人寒酸,不让我们进门不说,还找了人想打我!我一个一推就倒的老婆子,带这个弱不禁风的丫头,我去哪里说理去?” 一推就倒?弱不禁风? “呵!”乔二伯娘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白冉氏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让人惊讶。 乔明景脾气急躁:“里正,不是这样的,是她一来就在我家门口撒泼!” “你打啊,里正来了,你还当着他的面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白冉氏这次不怕乔明景了,她挺着腰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乔明景见不得这副小人养,转身又要去找扁担。 “明景!” 乔族长看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都是乔家的事情,白莉莉经常上门来要钱要米的事情,乔族长也知道一些,他理了理思路,心中琢磨着要怎么办才好。 那边,陈里正已换上了一副讶异的表情:“还有这种事?慕氏,明景,你们刚刚还打了人?” “景哥没有打人。”慕绾绾站在乔老三身后,闻言跟着也委屈了起来。她心底冷笑,要做戏谁不会?她暗暗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眼泪已在眼窝里打转,要掉不掉,惹得旁人看了都一阵鼻头酸胀:“我一个妇道人家,她又是长辈,哪里能跟她动手?是我娘一来就在门口哭,还咒骂我爹说他要死了,乡亲们不少人都听见了,景哥气不过想上去拉她,她还诬赖景哥对她不轨……呜呜呜,以后景哥的名声受了影响,我,我只有死了才能赔罪了!” 她说着,目光瞧着门外的大树,立即迅捷无比的绕过白冉氏,往树上撞去。 她动作不慢,大家只觉得眼前影子一晃,就见那树摇了一下,随后乔明景大叫了一声:“使不得!”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慕绾绾已经往后倒了下去,只见她额头上一片通红,显然方才要不是乔明景拉得快,人就已经撞死在这里。 “绾绾呀,可怜啊!” “不怪她!” “里正,不是这样的,是白家这婆娘不对!” 陈里正和乔族长都没反应过来,周围人已经率先义愤填膺的骂了起来。大家都被慕绾绾刚烈的行为感染,一时间将白冉氏和白莉莉围住。 第074章 主持公道 有妇人上前去看慕绾绾的伤势,见她眼睛微闭,似乎晕了过去,又一阵招呼:“绾绾昏过去了,不准让白家这两个女的走了,出了什么事,要她们好看!” “就是,里正,你要给明渊媳妇做主啊!” “咱们下河村的人都被欺负到家门口了,族长,里正不给说法,你给我们大家伙儿做主!下河村的人命就这么贱吗,趁着人家男人不在家,上门来欺负老人和女人,还要逼死人,给不给人活路!” 众人纷纷叫嚷开来,陈里正脸色难看。 乔族长推开人群,看了看眼神迷蒙的慕绾绾,又看了看陈里正,他拱了拱手:“里正,这事儿闹出了人命,怕是你得给个说法。” “什么叫我得给个说法?”陈里正讪讪一笑。 乔族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里正见没瞒住他,哼了一声,两人倒是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他不好撕破脸皮,只得说:“老哥说话一向是说不说通透,闹事的又不是我,怎么还得管我要说法?”他摇摇头,随后转向白冉氏,脸色阴沉。事情闹到这般,白冉氏的无能他是看透了,指望着女人搅浑水是不能的,他只能想办法给乔家人膈应:“白冉氏,按理来说,慕氏已经嫁到了乔家来,就跟白家没什么关系。不过,我们大盛素来注重承诺仁义,她既然奉承了要养你,自然也得履行诺言,你总这样闹着也不是什么事,一来大家脸上无光,二来也不该打扰出嫁女的日子,是不是?” “我这不是活不下去了吗?”白冉氏还在哭。 陈里正没说话,一旁的乔族长却道:“逼死了慕氏,你就活得下去了吗?” 白冉氏小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慕绾绾,这回她不吭声了。她万万没想到慕绾绾这般烈性,宁可死了,也不让她捞到好处。 她哑了声。 慕氏死了对她没好处,没了慕氏,以后她和白莉莉的日子更艰难,她还想着要攒钱给女儿买点嫁妆,好歹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呢! 乔族长一开口就让白冉氏没话可说,顿时,人群里的风向就变了,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乔族长,盼着他能给主持公道。 乔族长也没含糊,看都不看陈里正,问道:“慕绾绾嫁到了乔家来,名字已经进了我乔家的宗谱,就是乔家的人。别说不是你的女儿,是你白家买进门的媳妇,就是你的女儿,也万万没有干涉外嫁女生活,要女儿养家的道理。这个道理已经跟你说过无数次,如今我还是要说。我知道你男人走得早,儿子如今又去了,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乔家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要清楚,当初你将慕绾绾三两银子卖给乔明渊,就不应该再来。” “我……”乔族长素来威严,他这番话说出来,白冉氏竟不敢跟他对视。 乔族长训斥了白冉氏,转头看了一眼慕绾绾。 慕绾绾撞树时,本就用了巧力气,乔明景又及时拉了一把,这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她蹲在地上,垂泪涟涟的可怜模样。 乔老三抬头看向乔族长:“白冉氏一口一个儿子因为绾绾死了,方才绾绾自己也说了,承诺过要养白冉氏,本是我乔家媳妇重情重义,不曾想成了别人勒索她的理由。族长,这个公道,你得帮我家主持,您老说句话,总不能让这妇人一直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乔家人日子并不富裕,养活自己没问题,如今家里又有两个读书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就是,明渊也上学了,依我看,那孩子是个有大出息的,要是因为两个无知妇人毁了前途,那可怎么是好?” “咱们下河村什么时候出个大官,就指着乔家两兄弟了!” 众人一言一语,均是落在乔族长的心头上。 说实话,这些年来,他最为看好的人就是乔明渊。那孩子稳重、勤勉,如今正儿八经能读书了,如果说下河村有人能做一个大官,他认为那人就一定是乔明渊。看了看慕绾绾,这些时日,这女人的表现他是看在眼睛里的,虽说是个二嫁女,可自打来到乔家就一直安分守己,照顾公爹尽心尽力,还将乔老三的病都治好了。如今做些小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供着乔明渊读书识字,是个顶厉害的女人。 乔族长想着,乔明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将来飞黄腾达,不见得会抛弃自己的发妻,人家是两口子,没理由会在这种事情袖手旁观,得罪了慕绾绾,于自己于下河村都不见得有好处。 再则,如果不帮忙,这事儿传出去,下河村的媳妇被外村人欺负到头上来,村子里的长辈不给主持公道,以后哪个村的人敢将女儿嫁到下河村来? 思及此,乔族长咳嗽了一声:“老三,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管定了!” 陈里正重重哼了口气:“你要怎么管?” “白冉氏。”乔族长不理陈里正,目光严厉的盯着白冉氏:“你也知道,白启生是被大虫咬死的,说起来跟慕绾绾没什么关系,你要是觉得非得靠慕绾绾养着才能活,将她逼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还落个骂名。你自己是有女儿的人,闹得过了,将来白莉莉也不好找婆家。” 白冉氏脸色微变,说实话,方才慕绾绾抬头就往树上撞去,还是有些吓到了她。 她是不担心慕绾绾的生死,可若慕绾绾真的死了,以后她找谁要吃的要钱去? 乔族长的话很有道理,人死了,她什么都得不到。 白莉莉比白冉氏想得要深一些,她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慕绾绾,心中止不住的厌烦,是啊,逼死了慕绾绾,她的名声跟着也臭了,以后大家都知道她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娘,谁娶了她就等于要养着她们一家子,哪个男人脑袋被门夹了会上门提亲? 她的一辈子决不能毁了! 她拉了拉白冉氏:“娘,要不然,就管她要点钱算了?” 听说乔家家底丰厚,要是拿了一笔钱,两人再省着点花,至少短时间内她们不用在担心会被饿死了。只要不饿死,凭着她的美貌,她肯定能尽快找到一个男人嫁了出去! 白冉氏一直在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为人泼辣,却没什么头脑,一直都是以女儿的话为准。白莉莉说了这个办法,白冉氏就眼前一亮。今天闹到这个地步,下次来下河村还能捞到好处是不现实的,她又不傻,总不能白来一趟又丢尽了脸面。 要钱……是个好法子! 她轻咳一声:“族长,我也不想这样做的,这不是活不下去了吗?” “绾绾。”乔族长见她态度放软下来,便点了点头,看向慕绾绾和乔老三:“今儿这事,祖爷就替你做主了,你觉得如何?” “听祖爷的。”慕绾绾低头。 乔老爷子带着白氏等人一直都在旁边,却没开口替慕绾绾说一句话,他们心里都没底,又还在跟三房的人呕着气,谁也没帮腔。乔老爷子听慕绾绾答应让乔族长做主,没过问自己这个正经长辈的意思,脸上露出几分不愉,上前一步想说话,身侧的白氏拉了拉他。 乔老爷子看过去,白氏眼珠一瞪:“你去干吗,你是想替慕绾绾出钱还是要替她出粮食?甭管,她自己赚了钱的,没理由让我们替她兜着!” 李氏和乔老大对视一眼,都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恶人自有恶人磨,看吧,那慕绾绾迟早会被人收拾,他们可没说错! 两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哪里还会帮忙说一两句公道话? 倒是四房两口子看不过去,罗氏在一旁冷笑:“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吃吧吃吧,吃光了骨头,下次想喝汤就没机会了。” “这不是恶心人吗?”于氏气得直抹眼泪,又无可奈何。 乔老二宽慰着自己的妻子,忍不住唉声叹气。 乔家人没意见,这事儿就由乔族长做主了。他见过像白冉氏这样的村妇见得多了,赖着女儿白吃白喝的,不外乎就是家里没钱,他单刀直入就问:“绾绾已经被你卖给了乔家,按照道理来说,已经跟你白家没什么关系,你也别提什么女儿不女儿,恩情不恩情的,从此以后,她是乔家媳妇,跟白家一刀两断。她欠你一个承诺,古人云,一诺千金,咱们都是小老百姓的,要千金也拿不出来。你将她逼到绝境,逼死了她,她又是明渊的媳妇,我只好按照我们村子的规矩办,以后,跟你们上河村老死不相往来,两村之间绝不嫁娶!” “我懂我懂……”白冉氏连忙点头。 她是十分惧怕乔族长的,这人看着温和,可那双眼睛深邃幽静,让她心底一阵发毛。 而且,下河村和上河村两个村子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要是因为她的缘故搞僵了,下河村不跟上河村嫁娶往来,传回上河村,村子里的人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这年头,哪家没媳妇,又哪家没姑娘?两个村子里的往来可就尴尬了! 乡下人泄愤的法子很少,如今她家里又没男人依靠,族里做主要收回她的地她的房子,她就真的什么活路都没有! 第075章 赔钱了断 乔族长见吓也吓过了,效果已经到达,便点了点头:“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做主,当时将慕绾绾卖给乔家,你卖了三两银子,当年慕绾绾是被十两银子买到你乔家去的,既然是这样,她再补给你七两银子,往后断绝往来,不可造次!” 七两? 那是天价了! 白冉氏原本想着能讹诈个五两银子已经是顶破天,不曾想族长一开口就是这个数目。她忍着心中巨大的喜悦,压抑着脸上的笑容,可嘴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愉快的勾了起来。 白莉莉也是被族长这句话吓了一跳,同时,心里忍不住扭曲,乔家果真是有钱,随随便便一开口就是七八两银子。她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当年兄长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是随便能拿出几十两银子来的。可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慕绾绾的命可真好! 她心中十分妒忌,但很快就被喜悦冲散了。 七两银子! 等拿到了银子,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吃那些剩菜了?也不用去看别人家的脸色了?她可以缠着娘买一些新衣衫,穿上新衣服,她就是个顶漂亮的姑娘,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出路,跟着娘,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她得到镇上去,镇里的有钱人多,就算是给人做妾,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的……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凭着她的美貌,要是哪个地主家的公子看上了她,说不定,她还能做个少奶奶当当! 那时候,什么慕绾绾,什么乡下女人,她还不是都可以踩在脚下? 白莉莉拉着白冉氏的衣服,小声跟她娘说:“娘,我们要钱,可不能什么都没有,钱比粮食强多了!” 白冉氏也是这个意思,一直不吭声,是怕女儿不同意,听白莉莉这么一说,她心里就明白了女儿的想法,当即一点头:“那就这么办!” “立契为证!”乔族长道。 事已至此,基本已有了定论。乔二伯娘忙将乔族长和陈里正请进屋子里,白冉氏带着女儿白莉莉趾高气扬的跟着进了乔二伯娘家门。 一行人在堂屋等着,乔明景找了纸笔过来给乔族长写了契,乔族长签字,里正作证,慕绾绾和白冉氏都画了押。大家各自收好契,白冉氏和白莉莉就催着乔家人给钱。 乔老爷子闷声不说话,白氏也不接腔,李氏唯恐天下不乱,李氏笑眯眯的说:“你管我们要什么钱,要钱,你找慕绾绾要去呀!” “她能有什么钱!”白冉氏不解。 李氏笑道:“慕绾绾每天卖那些山药泡菜的,一天就是一两银子的收入,这乔家就没人比她更有钱了!” 话音未落,乔老爷子和白氏就双双抬头横了她一眼。白氏狠狠的掐了她一把,见过胳膊肘向外拐的,就没见过这么帮着外人的,给外人送钱对她有什么好,这死女人! 乔老大这次也不赞同自己媳妇的做法,在他看来,慕绾绾的钱迟早都是他的,白冉氏拿走的每一分都是他的,李氏这话,不是将狼往自己家里招吗? 李氏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讪讪的笑了笑,往乔老大的背后缩去。 对于李氏的话,白冉氏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慕绾绾能有什么本事?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是连一点活儿都干不好的,每天白吃白喝还要自己的儿子伺候着她,这样的人会赚钱?得了吧,指不定是在哪里跟野男人厮混上了!她嗤之以鼻的哼了口气,就怕乔家人反悔,她双手一摊:“我管不着你们钱从哪里来,说好是七两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我的!” “给她!”乔老三看她这模样就反感,不想同白冉氏多说话,他跟乔明景说:“明景,你身上有现银吗?” “有!”白天才做成了买卖,乔明景身上自然是有银子的,他很快转身去取了回来:“三叔,给你!” “先借用着,等有了银钱再还你!”慕绾绾低声说。 乔明景不赞同的看她一眼:“见外不是,这钱……” 说罢看了一眼白冉氏,没再继续说,不过他的意思慕绾绾懂,这钱本就是大家做买卖的本钱,说什么还不还的实在是太见外。 “要还的!”慕绾绾还是坚持。 乔老三将银子数了数,并没递给白冉氏,而是给了乔族长:“祖爷,这事儿经过你的手我才放心。” “嗯。”乔族长接了他的银子,转交给了白冉氏:“白冉氏,你数数?从今以后,你跟慕绾绾就银钱情谊两清,再到咱们下河村来闹事,休怪我们不客气!” “走就走,你当我稀罕在这里受气!”白冉氏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终于笑开了花:“莉莉,走,娘给你买吃的!” 白莉莉应了一声,跟着他出了乔家的门。 只是,她将方才的那一幕看在眼睛里,心底全是诧异。李氏的话白冉氏不相信,原本白莉莉也不相信,可看着慕绾绾跟旁人借银子,一借就是七两银子,那债主一点迟疑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要么家底丰厚,根本不在意这七八两银子,要么就是格外信任慕绾绾,觉得对方完全能还得上。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乔明景,只见眼前的青年该骨骼高大,看起来十分结实。乔家人大抵都长得不赖,乔明景也是个明秀的青年人,这一眼,就让白莉莉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比起相信慕绾绾还得起这些钱,她宁可相信乔明景家底丰厚…… 此时,乔明景站在慕绾绾旁边,正低头跟慕绾绾说话,眼神柔和的模样,一下子就刺激到了白莉莉最软的内心—— 凭什么? 慕绾绾到底凭什么,能让每个男人都为她掏心掏肺的? 从前哥哥是这样,如今这个男人也是这样! 论美貌,她白莉莉可比慕绾绾好看多了,慕绾绾能得到的,她也一定能得到! 白莉莉被白冉氏拉着走了,眼波在乔明景身上暗暗打转,她拿定主意,要是能拿下乔明景,以后就不缺吃喝。瞧着乔老三还管乔明景借银子,等她将来嫁给乔明景,岂不是就能将慕绾绾踩在脚底下? 她想着这些,顿时就觉得拉着自己的白冉氏有些影响了自己的人生。方才娘这么对他们,乔明景该不会讨厌自己了吧?不行,她得想什么法子…… 白家母女两个各怀心事的走开,留下下河村的人各自义愤填膺,数落声讨白冉氏的人自然有,安慰乔老三和慕绾绾的也不在少数,对乔族长果决的行事作风称赞有加的更多。一片热闹中,陈里正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乔二伯娘家,乔族长倒是看见了他,不过,乔族长并未挽留陈里正,他眼底很冷,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和深思。 之后,人群渐渐散了,闹了这么一场,大家都很疲倦,乔老爷子带着乔家的人先回,慕绾绾和乔老三跟七祖奶和乔二伯娘说了会儿话,才打算回去。 “孩子,想开些!”乔二伯娘宽慰慕绾绾:“这事儿就算过了,以后,下河村她们肯定是不敢来。” 慕绾绾叹了口气,不会那么简单。 她太了解白家母女了,这两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人,平日里又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那七两银子够母女两人吃几天?等她们吃完了那些钱,很快又会缠上她的! 她垂下眼眸,她原本不想跟白冉氏撕破脸皮,如今看来,太过温和的手段是不会让这种人知难而退的…… “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太过无耻!”于氏方才哭得眼睛发红,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欺负明渊不在家,老三又行动不方便,简直是……简直是……” “就是,二嫂那么好,还不知道在家里受了她们多少蹉跎!”乔明丽愤愤不平。 “好啦,你们都别生气,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慕绾绾反过来劝她们,终于将这些人各自哄好。 从乔二伯娘家告辞出来,慕绾绾推着乔老三,乔老二夫妇带着孩子跟着走,众人脸上的笑均垮了下来,乔老二平日里木讷,人却着实聪明,他一下子就知道慕绾绾在担心什么:“你说,白冉氏会不会听信了你大娘的话,知道你在做生意,下次又找上门来?她这人贪得无厌又不要脸皮,撒泼耍赖的,拿她没办法啊!” “如果她有心打听,瞒是瞒不住的。”乔老三叹气。 慕绾绾摇摇头,比起白冉氏,她更担心白莉莉。那就是个小滑头,脑子灵光又有些阴私,白冉氏不过就是一柄枪而已。 要是白莉莉知道,以后的麻烦会源源不绝! “走一步看一步吧。”慕绾绾低声说:“知道我做买卖的人很多,好在平日里没怎么张扬,旁人也不知道我们赚了多少钱。她要是太过分,下次就报官吧。” “对,今儿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写了契书,她赖不掉的。”乔老二道。 眼见着乔家大门就在眼前,几人也没再说这事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夜里睡下时,慕绾绾忍不住叹气,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起白冉氏和白莉莉,不免觉得头疼。 第076章 休沐回家 可很快的,她又笑了起来。明天就是乔明渊休沐的日子,她又可以休息几天,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特意去实验室称了称自己的体重,这段时间做生意很辛苦,她吃得多了一些,瘦的速度控制了下来,看着体重秤上稳稳停着的体重,慕绾绾欢呼了一声。 终于下了130斤! 再看了看镜子,里面的人面色红润,因为不再肥胖,身体的内分泌跟着也变得正常了很多,她的气色很好,脸上坑坑洼洼的皮肤经过这些天的修复,整体呈现一种光泽感! 原主的五官本就好看,被脂肪挤压后才显得丑,如今瘦下来,一张小脸格外惹人怜惜。 慕绾绾看着漂亮的自己,心情大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慕绾绾就忙碌开来。 她安排好送货采买的事情,同乔老.二一道去清水镇。到了镇上,乔老.二去送货,她则去了菜市场,买了一背篓的菜和肉,还有一些米面后,乔老.二也回来了,两人一同去明阳学馆接乔明渊回家。仍旧是林则惜、董路和沈秋池三人跟乔明渊同行,见到他们,四人均有说有笑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见大家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乔老.二先乐了:“是遇到什么好事?” “叔,明渊现在是乙级啦,今天开始跟我们一起读书!”林则惜咋咋呼呼的拍着乔明渊的肩膀:“第一次见这小子我就知道他是个有出息的!” “是啊,听说这次的小考题目挺难,没想到明渊考得那么好,听说几个夫子都夸奖了他!”董路连连点头。 “这是大好事呀!”乔老.二没怎么在学堂读过书,不过,他上次听乔明渊说起过一些在学馆读书的事情,也知道明阳学馆的规矩,到了乙班读书,只要在季考里表现优秀,就可以下场参加县试。乔老大就是通过县试走向府试,才做了童生的。 等乔明渊也做了童生老爷,看乔老大还神气什么! 思及此,乔老.二立即就兴奋了起来:“这么好的事情,值得大家喝两杯庆祝一下!绾绾,再去买一只鸡,再买一条羊腿回去,今晚我要跟你爹喝两杯!” “好!”慕绾绾更高兴:“我买了面,我们回去包饺子吃!” “绾绾妹子,我能去你家吃饭吗?”慕绾绾话音刚落,林则惜忽然开了口,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她。 “我也去!” “还有我!” 他话音刚落,董路和沈秋池立即响应了他。 乔明渊没好气的推他:“你这脸皮没谁了!上次我带回来的泡菜都被你吃了,如今我媳妇给我包顿饺子,你也要去蹭!想吃饺子,回你自己家去!” “这不,绾绾妹子做的东西好吃嘛!”林则惜委屈。 说话间,他一双眼睛咕噜噜的直转,可怜巴巴的看向慕绾绾。 这也不怪他,要怪,就怪慕绾绾做的东西实在是好吃,将这几个人的嘴巴都养刁了。因为担心乔明渊在学馆里吃不好,慕绾绾是三天两头都会到学馆来看他一番。最近忙于做生意,来的次数少了一些,但每次进城总会做好了饭菜带给乔明渊。乔明渊同这三个同窗关系好,大家睡一个号舍,他自然不能吃独食,基本都同兄弟们分享。慕绾绾给乔明渊做饭,用了不少实验室里灶房的佐料,烧好的菜总是格外香,几人吃了几次,就忘不了那个味道。 上次乔明渊回学馆,抱怨说学馆里的饭菜太清淡,走的时候,慕绾绾就给他做了一罐子辣椒肉沫酱。 她还记得上辈子在外面读书,也是吃不惯食堂里的饭菜,家里的厨娘就帮她做了肉沫的辣椒酱,拌饭吃都好吃。 乔明渊带了辣椒酱去学馆,第一天吃饭带到食堂去,就着泡菜吃了几口,其他人个个都直了舌.头。 得,原本慕绾绾给他准备了十天的辣椒酱,四个人两天就吃了个精光,还惦记上了! 慕绾绾见他们关系格外好,也高兴乔明渊交到这些朋友,她立即笑道:“那就一起回去,我们家里大,房子最近修好了,住一晚上也可以的!” “那就说定了!”林则惜无视乔明渊的白眼,顺杆爬的蹭到慕绾绾身边:“绾绾妹子,你还要买什么,你跟我说一声,我去家里杂货铺给你拿!” “也行,给我拿些八角、香叶这些调料。”慕绾绾笑道:“晚上给你们炖羊肉汤喝!” “好勒!”林则惜满口答应。 大家分开行动,林则惜跑回家去拿佐料,董路和沈秋池同乔老.二一道再去菜市场买些菜和东西,就剩下乔明渊和慕绾绾二人原地等着。 方才当着外人,乔明渊不好表露出什么情绪,这会儿就两人,瞧着身侧姑娘白皙的脸颊,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阵阵飘入乔明渊的鼻子,勾得乔明渊心痒痒的,忍不住一直瞅着她,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了几分傻笑。 绾绾真的瘦了! 而且……好好看! 乔明渊一边打量慕绾绾,心中就开始有些发酸,他靠着慕绾绾站着,见路边有人不断的打量她,忙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将慕绾绾挡住。 这样一来,跟慕绾绾的距离就更紧了。眼前的姑娘容颜如玉,笑容纯真,让他心底忍不住战栗,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悄悄触摸了一下慕绾绾的脸颊,感受手指下弹性十足的皮肤,温软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让人心中愉快。他情不自禁的又摸了摸。 “大哥,你干什么?”正动作间,冷不丁慕绾绾忽然问。 乔明渊脸上一红:“没什么,你脸上有个脏东西,我给你擦擦。” “哦?”慕绾绾信以为真,她没想到乔明渊那些心思,可毕竟不是天真的少女,乔明渊脸上的红晕泄露了一切。 顿时,慕绾绾就想起上次乔明渊回家时,乔老三明里暗里通过于氏暗示的话,她只觉得脸上一热,一股羞怯感就涌上了心头,下意识的就跟乔明渊拉开了些许距离。 乔明渊拧了拧眉头,见她往旁边退开些许,本是雀跃的心一下子就跌落了下去。 他往前凑了凑,像是跟慕绾绾较劲一般:“干嘛要躲!” “额……”慕绾绾一时哑声。 抬起头来,乔明渊沉静的眼眸就这样看着她,恼火很了然。她失笑:“大哥,你靠我太近了,我热啊!” 热? 乔明渊搔了搔头,都十月了,怎么可能还热?他看着慕绾绾身上的秋衣,秋风吹在她的脸上,她的唇色隐约有些发青——这叫热?乔明渊气恼至极,见慕绾绾一脸无辜,小脸赔着讪笑,他又实在生不起气来。郁闷的脱.下外衫,将慕绾绾往衣服里一裹,他没拆穿慕绾绾,只将人往骡车上推:“进车厢去吧,外面风大,别冻着了!” “……”慕绾绾愣住了。 身上的衣服还带着乔明渊的温度,鼻尖有些许皂角的清香,她被推到车厢里,听到外面的乔明渊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他几人回来,见慕绾绾没在,林则惜左顾右盼:“绾绾妹子呢?” “外面冷,在车里等。”乔明渊说。 林则惜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单衣,立即奇怪的笑了起来,用肩膀抖着他,不断的挤眉弄眼。 乔明渊懒得理他,他看了看大家手里的东西,催促着上了车,一行人就往下河村去。一路欢声笑语,到了乔家,乔老三早等在门口,于氏带着乔明丽已经煮上了饭。林则惜等人将东西往院子里搬,出乎意料的,很少回下河村的乔明鹤竟然也回来了,乔老大接了他回来,父子两人在门口下了马车,乔明鹤往屋子里探了探头,笑道:“这么热闹啊!” “鹤哥!”乔明渊站起身来招呼了一声,没有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乔明鹤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退走,离开三房的院子时,眼波忍不住往慕绾绾身上撇去。 一别十天,慕绾绾比先前又瘦了几分,白白的脸上挂着笑,正在同于氏说什么,笑容好看得有些过分。他的眼睛移不开一般,火辣辣的盯着慕绾绾。 慕绾绾若有所感,停住同于氏说话,转过头来。 乔明鹤仓促的将脸转了过去。 这一幕被乔明渊看了个正着。 他脸色一沉,眼睛微微眯起,盯着乔明鹤远去的背影思考了起来,随后,他清朗的脸上涌出一抹冷笑,倒是没说什么,只走到了慕绾绾身边,堪堪挡住了乔明鹤的视线。 另一边,乔老大看着自己的儿子频频回头,蹙起眉:“明鹤,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乔明鹤忙说。 乔老大看他眼眸里的光,都是男人,还是自己的种,一颗花花肠子里在绕什么,乔老大一眼就瞧得出来。他冷笑着警告乔明鹤:“你收起那些心思,给我好好读书。慕绾绾一个乡下女人,别说她是乔明渊的媳妇,是你的弟媳妇,就是个普通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她也配不上你。这种丑女人,连给你提鞋子都不配,也就配得上乔明渊,跟他做一家人正合适。” 第077章 她好看 丑吗? 乔明鹤想起她白白的皮肤和醉人的笑,下意识的否认:“爹,绾绾长得挺好看的。” “你的眼珠子是被狗舔了吧。”乔老大不以为意,他只冷笑:“你要记住,你以后是要考功名的人,考上了功名,多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你结亲。那些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个个出来都比慕绾绾好看,对你还是深厚的助力,你给我放亮了招子,爹这辈子就指望你,别给我毁了!” 一席话将乔明鹤说得低下了头。 他嘴上应了:“我知道,我也没想怎么样不是?” “哼!” 乔老大背着手率先进了门,乔明鹤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房,才进了屋子。 二房三房不跟着公中吃饭由来已久,乔老爷子等人也没想过要喊他们过来吃饭,这边等着乔明鹤回来,堂屋就开了餐。于氏和慕绾绾张罗着操持,乔明鹤和乔老三招呼林则惜等人,又将乔明景喊了过来,几个人在堂屋里下棋玩耍。林则惜活泼,坐不住,屁颠屁颠的跟着慕绾绾说是要帮忙,也蹭到了厨房里。 “哇,这个妹妹长得好看!”他笑着夸奖乔明丽,回头撇了撇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你们乔家人都长得不赖。” 乔明丽害羞的低下头,连看都不敢看他,一张脸早已通红。 他摸了摸鼻子,腆着脸问于氏:“婶婶,我来帮你和面吧,我家里都是我干这个活儿,我擀面擀得贼好,不信你让我试试!” “好。”于氏笑道:“辛苦你啦,小少爷。” “我可不是什么少爷。”林则惜嘻嘻一笑,“我家里就是个开杂货铺子的,这些都是日常做惯的,算不上什么辛苦。” 他洗了手,便从于氏手里接了东西过去。 还真别说,这家伙嘴馋贪吃人不懒,还真是干得一手灶房里的好活计。不多时就揉了面醒着,转身又去张罗饺子馅料,等醒了面,他利落的就开始擀面皮,于氏不住口的夸奖。饺子下了锅,另一边,慕绾绾张罗的羊汤早就溢出了浓郁的香味,林则惜连声说:“好香,好香!” “你帮我再削点地薯。”慕绾绾指了指墙角:“看你今天表现这样好,给你炸个薯片!” 林则惜顿时大喜,蹦蹦跳跳着去削皮。 等这边终于忙完,三房屋子里,乔明渊同沈秋池下棋也终于下完,大家张罗着收拾了屋子,将二房三房的两张木桌子拼起来。 乔明景帮着招呼乔明渊的两个同窗,乔明渊则去灶房帮忙端菜,林则惜已禁不住馋,看着圆鼓鼓的饺子吞口水,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慕绾绾盛了一些饺子又打了羊肉羊汤,让乔明渊给乔老爷子和白氏送去,乔明渊送了出来,便对她说:“阿奶舍不得吃,我看她把鹤哥喊过去了,大概又要进了鹤哥的肚子。” “随她。”慕绾绾嗯了一声,心底多少有些鄙夷乔明鹤的人品。 一把年纪了,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还从老人嘴里刨食,一点都不会心疼家里的长辈。不像乔明渊,都是一样大的年纪,明渊就比乔明鹤懂得心疼人,从前抄了书,也没见给自己吃口好的买身衣衫,都顾着拿回来照看乔家一家子人…… 这一顿饭热腾腾的,吃得林则惜等人差点连舌都吞进了肚子里。 沈秋池眼睛亮亮的拍着自己的肚皮:“绾绾妹妹烧得一手好菜,这羊汤好鲜,嗝……” “饺子也好吃!馅料是绾绾妹子调的,我包的!”林则惜咋咋呼呼的跳出来邀功,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乔明渊顺着他道:“是,你厉害,以后我家的饺子都由你来包!” “靠!” 惹来的自然是林则惜的臭骂,几人打打闹闹的,素来冷清的三房充满了鲜活,乔老三看着这一幕,跟乔老二夫妻两欣慰的说:“自从绾绾嫁过来,明渊开心了好多。这个媳妇没娶错!” “可不是,绾绾人善良又会做买卖,明渊娶到这样的好姑娘是他的福气!”于氏对慕绾绾的欣赏和喜欢是赞不绝口。 乔老三笑道:“明渊他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放心!” 吃了饭,天色早已晚了,今晚林则惜等人都不能回去,自然是要住在乔家。于氏帮着慕绾绾收拾了厢房,西厢房如今改做了酿胭脂的地方,不能再住人,大家都只能在东厢房挤一挤。慕绾绾帮着铺了床铺后,就去二房同乔明丽挤一挤。 乔明渊目送她离开,回头再看自己的几个小伙伴,气得差点想将人一个个都丢出去。 他牙齿痒痒,始作俑者们却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林则惜躺在榻上,摸着自己的肚子跟沈秋池说:“绾绾妹子才十四岁,可我觉得她比我强多了!” 他们这是第一次来乔家,一进门就被乔家门口摆着的那些罐子吓了一跳,后来得知都是慕绾绾做生意用的,又跟他们说了胭脂的买卖后,当场沈秋池和董路都沉默了下来,林则惜一边赞叹一边就说:“绾绾妹子,我家里是开杂货铺子的,等你的胭脂开始卖了,你放一些在我家的铺子里,我娘他们平日里用也好,卖也好,一定想法子帮你卖出去!” “好!”慕绾绾当时就答应下来。 要不怎么说林则惜脑子活络呢,他当时看了那胭脂的盒子,就觉得这笔买卖大有可为。 只是当时没表现出多崇拜慕绾绾的样子,就是怕乔明渊这小子背地里笑话他,但现在沉静下来,回想今天在乔家看到的一切,打心底觉得自愧不如。 他有点酸:“明渊读书有天分,绾绾妹子做生意又有本事,我感觉以后咱们得努力一点才能跟他们做朋友了!” “那多好!”董路笑道:“想着以后咱们会有一个状元同窗,还会有一个富甲一方的大老板,你们不觉得很期待吗?” 沈秋池笑着点头:“就是这样!你啊,与其在这里酸,还不如回去多读点书,你人是顶聪明的,就是心思一直没放在读书上。” “我要是有你刻苦就好啦!”林则惜很快就嬉皮笑脸起来:“我这不是狠不下心吗?我要是狠得下心来,哪里还有你沈秋池什么事!” “你就是缺一个动力!”沈秋池哂笑。 董路歪着脑袋:“主要是他爹吧,打他下手还不够狠!” “滚!” 几人又打打闹闹起来,乔明渊一句话都没开,他的心思都放在已经离开的慕绾绾身上,想到今晚半梦半醒时,抬头看不见她的身影,就觉得心头很是郁结。好在后来也没得多想,沈秋池拿出了先生临近下学留的题目,几人就开始一边读书一边讨论起来…… 这边不曾睡下,二房那边,乔明丽和慕绾绾依偎在床头,也没什么睡意。 乔明丽听着那边的动静,小声的说:“二嫂,二哥的这几个朋友脾气挺好,那个胖胖的小哥哥,他做菜的手艺不错!” “是啊!”慕绾绾抿唇:“他们都是你二哥的同窗,你二哥人好,都说近朱者赤,他们肯定不差。” 烛光摇曳,她微微一侧头,就瞧见乔明丽烛火下的脸颊红艳艳的,她一愣,随后用手拐了拐她的胳膊肘:“你脸红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瞧上了他们这几个中的谁?” “我,我没有……你别胡说!”乔明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慕绾绾盯着她:“真没有?” “真没有!”乔明丽叹气:“像我这样的乡下姑娘,哪里能高攀得起他们这样的读书人?二嫂你也说了,他们都是二哥的同窗,以后肯定是要跟二哥一样参加科举考试的,如果考中了,那就是举人老爷。你看那些举人老爷,除了年纪小小就成家的,有几个娶了乡下姑娘?就算娶了……”她神色一暗,小脸上满是失落:“将来遇到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会被比下去……” “你可真是个傻丫头!”慕绾绾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扳正乔明丽的身子,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镜子,放在乔明丽的跟前:“来,咱们对自己的长相自信一点!” 镜子里映出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透着一抹不经世事的天真和无邪,此时的失落,为她不大的年纪平添了几抹愁绪,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乔明丽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低声说:“长得好看也没用,我爹娘早就给我订了人家,等我年纪到了我就要嫁过去。” 这倒是忘记了! 慕绾绾悚然一惊,随后就想起来,乔明丽虽说才十二岁,可已经议了亲。 在古代,一个姑娘家被退了婚,不论什么缘由,人生基本就等于毁了一半了。 看着乔明丽黯然的脸蛋,她心中顿时不忍心,她跟乔明丽亲近,这些时日以来,观察这个小姑娘心性脾气都极好,她希望乔明丽快乐,便压低了声音问:“那你呢,你喜欢跟你订婚的那个人吗?你想嫁给她吗?如果让你自己选,你想跟他过一辈子吗?” 乔明丽愣了愣。 第078章 四房的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细弱的双手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却布满了伤痕,都是过去做家务留下的。她能想到,如果以后自己嫁过去,必然是跟娘亲一样的日子。 想……吗? 不想的吧…… 她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一想到要跟这样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给他持家务还要为他生儿育女,她半夜醒来都会茫然恐惧得一阵又一阵的发抖! 可她不能说。 她自己知道,她没有慕绾绾这样的本事,性子也没有二嫂这般爽利,如果没了这门亲事,再议一门又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咬紧唇牙,可也说不出一句我愿意嫁的话,索性低下了头,闷声不再回答慕绾绾。慕绾绾瞧见这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明丽,你要是不愿意,二嫂替你跟你爹娘说,回了这门婚事,你觉得呢?” “不,多谢二嫂!”乔明丽连连摇头,她咬着唇,神色楚楚可怜:“这门亲事是我爹娘替我定下来的,要是退了婚,我娘肯定又要伤心。她身子骨不好,我,我不想看她掉眼泪。”她说着话,许是安慰慕绾绾也是安慰她自己:“二嫂不要替我担心,对方听说也在念书,读书人都讲道理,说不定就跟二哥一样,是个好人。” “好吧!”话已至此,慕绾绾也无话可说。 她倒是另有一番盘算。 乔明丽性子柔和,若是遇到了一个良人倒还好说,要是婆家厉害,将来过的就全是苦日子。因此,她很明白于氏的担忧在什么地方。于氏吃了一辈子凶恶婆婆的苦头,自然害怕女儿遇到一个不好相处的婆家,在她看来,乔明丽订婚的那户人家什么都好,人家的小子又在读书,总不能亏待了乔明丽,对这门婚事,于氏是格外满意的。她不能改变这个时代很多人的观念,但有一点,慕绾绾心知肚明,乔明丽将来的仰仗是自己的夫君,更是乔家的人,如果乔明渊读书有出息,就算嫁到那户人家去,那户人家也得好好的将她供起来! 还是要鼓励乔明渊走上科举之路啊! 她摸了摸乔明丽的脑袋:“睡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一切有二哥和二嫂呢!” “恩恩!”乔明丽真的恨听话,两人上了榻,她靠着慕绾绾不多时就睡着了。 慕绾绾本想去实验室里服药,几次抽不开身,只得作罢。 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林则惜等人就要回去,乔老二正好要去城里送菜,林则惜搭他的车回去。乔明景也要到隔壁村去收菜,董路和沈秋池一起随行,乔明渊送走了好友们,终于有机会来跟慕绾绾好好说会儿话,慕绾绾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慕绾绾迟钝没发现,于氏心知肚明,便将乔明丽喊去了一旁,院子里只剩下慕绾绾。 “我帮你打水!”乔明渊见慕绾绾弯腰从水井里费力的抽水,急忙过来从她手中拿了活计。 “好。”慕绾绾没推辞,将打水的活儿交给他,自己就转身去洗衣服。 她弯腰下去时,身材的曲线顿时展露无遗,乔明鹤路过看了一眼立马就移不开眼睛。乔明渊打了个水,一抬头就瞧见乔明鹤的视线,脸色就沉了:“鹤哥,你干什么?” 乔明鹤被人逮了个正着,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他讪讪一笑:“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哦!”乔明鹤也没邀请他进来坐坐,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鹤哥以前不是不爱回家了,最近怎么有空回来了?” “我准备下场了,以后不常在家,现在多回来看看阿爷和阿奶,还有我爹我娘。你们在做什么?我来帮忙!”乔明鹤压根没理会他的冷脸,径直就进了三房的门,他虽然同乔明渊说着话,目光却一直都落在一旁的慕绾绾身上。 这目光火辣辣的,慕绾绾想忽略都不行,她站起身来:“鹤哥,不劳烦你了,你还是赶紧回屋去读书去吧,要是一会儿阿爷阿奶找不到你,肯定是要着急的。” “没事!”乔明鹤不理会她的拒绝:“你在洗衣服?我来帮你。” 他说着,当真挽了袖子替慕绾绾搓衣服。 慕绾绾看看乔明渊又看看乔明鹤,瞧见乔明渊那一脸难看,她便明白了几分,她给乔明渊打了个眼色,正要说话,一个人影已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将地上的乔明鹤拉了起来,紧接着,手指径直戳上了慕绾绾的脸:“好你个死丫头,使唤人都使唤到我们明鹤头上了!我家明鹤是给你当牛做马的吗?在家里我都舍不得让他干活的!” “娘!”乔明鹤喊了一声,有点无奈:“是我自己要帮忙的。” “你是读书读傻了么?”李氏不依,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肯定是这个死丫头在使唤你!” 乔明渊在一旁看的生气:“鹤哥,不敢劳你动手,我们自己来。” 说着,他往前一步,将乔明鹤同慕绾绾隔开。 乔明鹤只得松手。 李氏还在一旁不依不饶:“死丫头,真是没脸没皮,你男人在这里你不使唤,竟然使唤我们明鹤,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能挣几个臭钱,谁都得依着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娘,够了!” 这几句话本就极重,连乔明鹤听着都觉得不妥当。忙是他自己要来帮的,本就是借故同慕绾绾拉拉关系亲近一下,不曾想被他娘这么一搅和,以后再想搭句话都很难。他心烦意乱,对李氏的语气一下子就重了起来:“都说是我自己要帮忙的,你骂绾绾做什么?走走走,回房去!”说着又对慕绾绾说:“绾绾对不住,我娘就是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推着李氏回了大房,从头到尾都没同乔明渊说几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乔明渊的脸更冷了。 慕绾绾见他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叹了口气:“好啦,不要生气,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就是借故想跟你说话,哼,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乔明渊冷笑:“亏得大伯一直夸他读书读得好,你是他弟媳,他连这点礼义廉耻都没有,真不知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慕绾绾只得哄着他。 她哄人是很有一套的,没说几句话,乔明渊就消了气,又帮她打水。 两人将衣服洗了,乔老.二也送了菜回来,一进门就道:“绾绾,明渊,你们来一下,有点事要跟你们说。” 两人对望一眼,见乔老.二脸色难看,一前一后进了二房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坐下,乔老.二看了一眼于氏就开了口:“绾绾,你四叔他们出事了!” 乔老四两口子? 乔明渊满脸不解,在他的印象中,四叔一向老实,四娘心眼儿多,却是个乡下妇女,这两口子能出什么事情? 慕绾绾倒是脑袋转得快,她一愣之后就明白乔老四两口子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那山药的事情,一品斋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是啊!”乔老.二没瞒着两人,一五一十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我不是送泡菜到素食斋去吗?今天谈掌柜在,就跟他多说了几句话,刚从素食斋出来,就瞧见你四叔和四娘进了一品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边很快就吵了起来,一品斋那高掌柜气势汹汹,一张脸跟要吃人一样,就见你四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可怜得很。都是一家人,我总不能见了这档子事儿连问都不问一声,我就上前去问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哎哟,你四叔和四娘办点事儿气得我脑袋瓜疼!” 这事儿说起来并不复杂,还跟当初四房同一品斋签的那契有关! 一品斋的高掌柜使了心眼儿,同四房签订了一张极为不平等的契约,约定了四房两口子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山药卖给他们。 四房两口子吃了哑巴亏,只能往肚子里咽下,连着这些时日每日里都想了办法往一品斋送山药,有时候十几斤有时候不足十斤就匀一匀,如此相安无事。 可山药终归是山里的货色,不像自家地里产的,总是能做到不断货。如此供应了快一个月,下河村周围的山头都被四房两口子走遍了,天气又慢慢的冷了起来,罗氏就不是一个能吃大苦头的人渐渐的就不愿意出门,乔老四一个人山上,能挖到的山药就更少。 这不,已经连着四五天没能凑足山药交给一品斋了。 高掌柜的忍了几日,山药存货不足,他那山药宴就开不起来,昨儿县上一个老爷特意来一品斋吃山药宴,结果因为山药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子做的分量不足,将那老爷惹得十分不快,回头就给镇上的人打了招呼,一大清早,一品斋就有人来找麻烦。高掌柜将这口气撒在了四房两口子身上,今儿等着两口子进门,一看山药还是不够,高掌柜就发了彪。 他拿出当初那契书来,张口就要四房两口子赔偿他的损失共计二百七十多两银子。 二百七十多两白银,就是卖了四房一家子,他们也凑不出来这笔钱! 第079章 找门路 这不,四房两口子就只能在一品斋里哭上了! 那高掌柜也是缺德,罗氏生得有几分姿色,这些时日靠着男人挣钱买了不少好东西来吃又换了新衣衫,虽说生了两个孩子,看起来却更有几分说不出的风韵。那高掌柜见他们拿不出钱来,就说给乔老四两个时辰,要么给钱,要么就拿罗氏来抵债。 两口子哪里能想到祸从天降,乔老四气得要拼命,却被一品斋的伙计揍了一顿,之后就被撵了出来,说是让他在太阳落山之前凑够七百两银子,否则就别怪高掌柜的不客气。 乔老.二和乔老四一同回了家门,刚刚落脚,乔老四就赶着去了堂屋那边哭去,乔老.二见乔老爷子和白氏都没什么话要跟他说,只得先到这边来,算是跟大家伙儿通个气,万一乔老爷子叫起来,他们也好有个应对之策。尤其是……乔老.二犹豫着看了一眼于氏,隔了半晌才说:“爹和娘说不定会将他们喊过去,四房肯定是拿不出这笔银子的,怕是要着落到绾绾和我们的身上。” “凭什么?”于氏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谁的银钱都不是大风里刮来的,他们四房吃喝玩乐的时候,又没有想过我们!” “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是在乔家,什么时候讲过道理?”慕绾绾脸色很冷:“阿爷和阿奶要用钱,肯定会使唤到我们头上,难道还能指望大房能拿出钱来吗?” “他们不吃人就算不错了!”于氏义愤填膺。 乔明渊沉吟了片刻,转而问乔老.二:“二伯,四叔回来了,四娘还在高掌柜那里?那契书呢?” “说是在高掌柜的手里。”乔老.二闷声说:“四房这事儿办得蠢,我回来的路上问过了,说是当初签约契书的时候,那姓高的就没他们一份!” “这……”一时间,乔明渊也无语至极。 至关重要的契书留在别人手里,岂不是旁人说什么是什么? 于氏也顾不得哭了,她虽然担心自己手里的银钱,但一想到罗氏至今还在一品斋里被扣着,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她又是个心软的,擦了眼泪就问:“那姓高的就不是好人,你四娘被扣押在那儿,指不定……指不定……” “我去看看。”乔明渊静下心来,先在心头捋了捋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抬头看向慕绾绾:“你跟我一起去镇上吗?” “我也去?”慕绾绾哑然。 乔明渊点头:“你不是跟素食斋的谈掌柜很熟悉吗?你先去打听打听,平日里高家都是个什么行事做派,又有什么人在背后撑腰。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总不能是个一清二白的人家。我们分头行动,我趁着这个时间去学馆,或者去找找林则惜,他就住在镇上,也多少找点能用的关系来。” “好!”慕绾绾连忙应下。 两人举步要出门,乔老.二追上来:“你们要是走了,一会儿你阿爷问起来,你爹那边怎么说?” “要钱是没有的。”慕绾绾回头看了一眼乔老.二:“二伯,你们也别给。高掌柜摆明了是要讹诈人,真要给了他,说不定还有别的阴招,你先稳住阿爷和阿奶,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让大房的人来出这个头。” “他才不会肯!”于氏哭着说。 乔明渊道:“真是不肯,四房那边的心只怕也要散。你放心吧,大伯知道轻重。” 两人说着话,就出了乔家的门直奔乔明景那儿去。骡车停在乔明景家,他听说两人说了个简单的经过,二话不说就套了车带了两人往镇上去。 到了清水镇,乔明渊和慕绾绾便分头行动。 慕绾绾直奔素食斋。 那谈掌柜的也是个通透人,一开始就知道是乔家四房的人将山药卖给了自己的竞争对手,为此还和慕绾绾有些囹圄,如今见四房落了难,到底是个实在人,没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反而让店小二的多多留意那边。素食斋和一品斋死对头已有多年,店小二见罗氏被扣在那儿,便也跟着往一品斋门口杵着,高掌柜店里的伙计来撵人,他就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看看犯法?” 这种无赖的行径,从前一品斋的人没少做,被堵了只得吃个哑巴亏,由着他杵着。 罗氏聪明,知道这是对面素食斋的伙计,当即哭哭啼啼的往人身后躲去,愣是让一品斋的人摸不到一片衣角。高掌柜的气得跳脚,在一品斋自然闹得沸沸扬扬。 慕绾绾到时,谈掌柜垫着脚尖已经盼着她很久,见她来了立即将发生的事情说了:“我看那姓高的不怀好意,你家四房这次要栽跟头。” “还不是太贪心的缘故。”慕绾绾谈了口气:“谈掌柜,对面那姓高的什么来路?” “县上高家的人开在这里的楼子,高家你知道吗?”谈掌柜道。 慕绾绾摇摇头。 谈掌柜就将自己知道的说了一些给她听。 县上的高家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显贵人家,是京城里高家的一个旁支,因是京城高家的分支,这么多年来,京城那边没少照拂,靠着京城的蒙阴,这一家子在易县混得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不单单是清水镇,还有安西镇等其他几个镇子都有他们的铺子。他们靠着做买卖,源源不断的往京城输送银钱,京城高家那边的照顾就比其他旁支还要精心。 高家在京城里也算显贵人家,高家老爷子据说马上就要入阁,高老爷子的几个孩子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是以这些年来,易县的高家一脉在平遥府一带几乎可以横着走。 慕绾绾听完,心头就有些谱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的谈掌柜,心中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如果高家如此势力庞大,那么,跟高家在此处争斗了许久的谈家,只怕势力也差不到哪里去。谈掌柜的素食斋一开就是十几年,明里暗里跟一品斋斗,也没见被斗得丢盔弃甲,可见谈家的实力亦深不可测。 她笑着抬眼看向谈掌柜:“谈掌柜的是替谈家做事的,这谈家,难不成是京城的那个谈家?” 谈掌柜笑而不语。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眼前这姑娘十分聪明,他早就想过要不要去趟这一摊浑水,就是害怕将自己本家的底细透出去。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伸手,自然看重的是慕绾绾手里的东西,他也在赌,赌这个姑娘的才智到底如何。如果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本家的实力,以后在两方的合作上,她多少也有些忌惮,自己更多了几分底气。 慕绾绾微微一笑:“听说京城的谈家本是平遥府出去的,谈老爷子一路闯出,替先皇打下了如今的天下,我原本以为谈家已经全部迁居到了京城,不曾想原来在平遥府的根基从来没有动摇过。” “到底是根,根在,大树就不会死。”谈掌柜说了一句模棱两可却又格外分明的话。 慕绾绾顿时有些奇怪:“谈家是先帝的大功臣,既然如此,谈掌柜的怎么会忌惮区区一个高家?” “上头的意思,我可不太明白。”谈掌柜的却不愿意再说。 但他透露给慕绾绾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谈家不怕高家,但不动高家,摆明了是京城谈家的意思。慕绾绾眯起眼睛,心中已盘算了一番自己知道的东西。 莫非……谈家和高家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互相牵制着彼此? 不,应该不是。 慕绾绾摇摇头,她知道的太少了,在这小小的清水镇,她接触到的人都是各大家族边缘化的人群,想要碰触到第一手的核心资料,他们都不够格。谈掌柜不知道,高掌柜不知道,她就更不会知道。 她目前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高家背后有人,京城的人,官家的人。 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要是知道姓氏的官场人,多少就有些忌惮。她轻轻一笑,脑中飞快的想起了一个组织——按察巡抚使。根据大盛的律法,文武百官皆受监察,这个监察部门便是按察司。按察司在每个府城都设有分部,设按察巡抚使,专门监察辖地范围内的文武百官。年终考核,百官们上书呈表是政绩考核的一部分,按察巡抚使的奏疏,则能证明这些官员的呈表可信还是不可信。 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被按察巡抚使奏请弹劾的官员,在当年的政绩考核中不管多么优异,一律定为不合格。 慕绾绾从素食斋出来,便赶着去同乔明渊汇合。 乔明渊进了镇上后,便去见了林则惜。林则惜也没什么法子,不过,他脑袋瓜活络,同乔明渊分析了一番,当即就敲定了可以求助的人。 两人一同去拜访了镇上书斋的掌柜程颐。 程颐对乔明渊一直很有好感,捋着胡须想了想,将可用的东西告知了乔明渊。 三人一碰头,得,大家的情报基本都是一致的,目标就着落在按察巡抚使身上。说来也巧,平遥府的按察巡抚使,如今就在隔壁安西镇,骡车一来一去,两个时辰足以! 第080章 句句诛心 这边乔明渊和慕绾绾一同去安西镇准备搬救兵,另一边的乔家,正上演着令二房和三房寒透了心肠的一幕。 乔明渊和慕绾绾前脚刚走,乔老爷子后脚就将乔家几个儿子和儿媳妇叫到了堂屋。 一屋子人坐下,乔老爷子吧唧吧唧的抽着旱烟,一管旱烟都抽完了,他才抖了抖烟管,闷声说:“四房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 乔老大默不作声,乔老二和乔老三也没接这个话。 乔老爷子顿了顿,眉心紧紧的拧起:“一个个闷葫芦似的,连吭声都不张嘴了是不是?都是你们兄弟,眼下这个情况,你们倒是给出个主意呀!总不能看着你们兄弟跳进火坑里去,那罗氏如今还被扣在一品斋里,咱们乔家丢不起这个人!” “丢不起也丢了!”李氏在一旁小声的接话。 堂屋里本来就安静无声,李氏的声音很小,可旁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乔老爷子脸色铁青,白氏更是气得抬手就往她身上招呼:“平日里给你惯得,都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话是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吗?” 李氏不敢接嘴,往旁边缩了缩。 乔老爷子横了她一眼:“那高掌柜说要多少银子才肯交出契书,放了罗氏?” “说是七百两银子。”乔老四哽咽。 七百两! 一听这数目,白氏就差点背过气去,她拍着自己的心口,忍不住咒骂起罗氏来:“乔老四,你娶得好媳妇,七百两银子,就是将全家人都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罗氏这个败家娘们,她值这七百两银子吗?依我看,也没想着将人弄回来了,谁要谁捡回去,老娘乐得眼前清净!” “娘——”乔老四一听这话就急了。 乔老爷子转头看她,不赞同的说:“你这说的什么胡话,那是明强和明琦的娘,传出去,乔家的脸不要了?这种时候,钱重要还是脸重要?” “爹,可是咱们没钱啊!”李氏看了看乔老四又看了看乔老爷子:“咱们家里那点积蓄,早就用来供明鹤念书了!” 乔老大也说:“是啊爹,我们去哪里找这七百两银子?” “还是卖了她罗氏算了!”白氏忍了忍,实在是忍不住又气又怒,冲口而出:“这个丧门星,净给一家子惹祸,还不如像老三媳妇一样死了算!” 话音刚落,坐在轮椅上的乔老三脸色一白,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他母亲的身上。 于氏扶着乔明丽的手也是一紧。 她抿紧唇,唇瓣都在哆嗦:“娘,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弟妹还在的时候,对你是最孝顺的!” “我……我……”白氏话从嘴巴里吐出就知道说错了话,但要她收回自己的话又不太可能,她一时找不到反驳的,便哼哼两声,索性不搭理二房和三房的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乔老爷子见白氏一张嘴就将三房的人得罪了,心里就觉得说不出的烦躁,他同白氏夫妻一辈子,从前并不觉得白氏有什么不妥,但如今再看这个女人,总是时不时给他添些乱,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省心。他恼恨的瞪了一眼白氏,心头直说她不会看人脸色,这笔银钱还要着落到乔老三头上,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开罪乔老三。他立即板起脸来:“给老三道歉!” “你说什么?”白氏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乔老大倒是很懂乔老爷子的意思,他温声说:“娘,死者为大,你确实不该这么说三弟妹的。” 乔老三的眼波恰在这时候看过来,白氏被其中的冷意惊了一跳,下意识就开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三,你也知道,以前颜氏还在的时候,娘是很疼爱她的。” 乔老三没吭声,他低下头,压抑不住嘴角嘲讽的笑。 很疼颜氏? 颜氏自从嫁到乔家来,就没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外人都说乔家是读书人家,家里的人知礼守法,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颜氏性格温软,刚进乔家的门,就被白氏和李氏整治得苦不堪言。偏生颜氏和善,生怕影响他们母子关系,从未跟自己诉苦,要不是那一日他进山回来得早,正好瞧见母亲将颜氏罚跪在搓衣板上,大冬天的,颜氏只穿了一件单衣被冷得瑟瑟发抖,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颜氏后来一身的病,也都是在生了乔明渊后落下的,月子里,白氏和李氏就变着法子给颜氏气受…… 就这些,叫很疼颜氏吗? 他的母亲啊,这辈子疼女儿是千真万确,疼儿媳妇,却只疼了大房媳妇一个而已! 到底是自己养的儿子,一见乔老三这幅形容,乔老爷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心底叹了口气,该开的口到底还是得开:“老三,你娘一向有口无心,你别往心里去。你看,你四弟这件事……” “爹。”不等乔老爷子说完,乔老三已抬头打断了他:“我一个废人,走不得跑不得,四弟的事情我能帮得上什么忙?我方才听二哥说了些许事情的经过,儿子觉得,那高掌柜的兴许不是要钱那么简单,如果他不要钱,保不定给了这次,下次还有别的坑。不然……”他说着话,将头转向了旁边站着打算独善其身的乔老大:“大哥从前在镇上读书,交了不少同窗好友,人脉比我们都强,我觉得,还是让大哥找找关系,劝那姓高的打消了这个念头来得更为实在。” 乔老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乡下,种地久了,一门心思就管着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眼界比不得几个儿子。被乔老三这么一提醒,他的脑袋里顿时涌入一阵清明。 是啊,这么之前就没想过,还有这么一条门路可以走? 老大在镇上读书多年,同窗好友中有不少人都考上了功名,虽说官不大,但好歹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他方才被老四的话冲昏了脑袋,就想着赔钱了事,怎么就没想过找找人,这件事或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就这么办! 乔老爷子转向乔老大:“老大,你从前在镇上读书,都是家里几个兄弟在供着你,你四弟这件事你必须得帮!” “爹,这让我怎么帮?”乔老大万万没想到这个苦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他幽怨的看了一眼乔老三,目光难掩刻毒,回头却已是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老四和老四媳妇跟人签了契,就是闹到官府去,也是咱们没什么道理可讲!” “大哥没去找找人,怎么就知道不行?”乔老三的目光格外犀利的落在他脸上:“到底是不行,还是大哥不愿意拉下脸来帮忙?” 乔老四原本听了乔老爷子的话,心中已生出了几分希望,被乔老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老大:“大哥,到底是你的颜面重要,还是一条人命重要?” “哪有你们说的这样容易?”李氏见乔老三和乔老四联合起来逼乔老大,她素来看不上乔家另外几房的人,此事得失如此明显,她们大房没理由为了四房做下的蠢事埋单,她脸色难看:“你们吃喝玩乐的时候想不起我们其他人,如今落了难,才想起你大哥来。你大哥这些年来在镇上混得多不容易,那点人脉连给明鹤搭桥铺路都不够,哪能随随便便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不相干的人?”乔老四倒抽了一口冷气:“合着在大嫂的心里,我媳妇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我赚钱的银钱用来养着明鹤念书,连自己的妻儿都顾不得,到头来就是一句不相干?” 李氏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态度已然是承认了。 乔老四顿觉心如死灰,他睁大眼睛看着李氏,又看了看李氏身旁的乔老大:“大哥,你说句话。” “老四啊,不是大哥不帮,是真的帮不了。大哥就是一个童生,也不是什么举人老爷,要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这些年来,不至于给明鹤谋不到一个好学馆,大哥有大哥的难处,你要体谅大哥啊。”乔老大语重心长的说:“罗氏的事情,咱们从长计议。” “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李氏扁了扁嘴:“娶个媳妇左不过十两银子,大不了,再重新娶一个就是了。” “那让大哥将你休了,重新再选一个你觉得如何?”乔老四气急,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媳妇不值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你你!”李氏被抢白,且是如此不好听的话,一时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都闭嘴!”乔老爷子早已将这些都听进了耳朵里,他猛地一拍桌子,堂屋轰雷乍响一般,争吵声顿时没了,他脸色铁青:“我还没死呢!一家子吵吵吵,像什么话!” “爹,这不是小叔……”李氏委屈。 “你闭嘴!”乔老爷子抬手一指她,脸色难看:“老大,好好管管你媳妇,这都说的什么话!” 众人被他盛大的怒火唬得大气都不敢出,乔老大只得拉了拉李氏,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来。乔老爷子的眼波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问乔老三:“一家子商量事情,连明丽都来了,明渊和明渊媳妇去哪里了!谁给惯得他们不尊长辈的德行?” 第081章 贪婪的嘴脸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于氏撇了撇嘴,光说三房的人不在,大房的乔明鹤不也回来了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乔明鹤露一回脸啊! 乔老二乔松柏一直是个老实人,从进了门就不怎么说话,方才白氏提到三房已经去世的颜氏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目光中写满了无奈,回头迎着于氏的目光,心口就是一阵酸胀,妻儿的眼中都写满了心惊和难堪,他都看得分明。 不过,他一向是很少反驳长辈的,直到此刻被乔老爷子质问,才忍不住开了腔:“爹,明渊和绾绾都有事情要做,已经去忙了。再说,明鹤也没回来,都是孩子,能拿什么主意?我觉得三弟说得对,与其在这里吵吵闹闹的,还不如大哥去请镇上的同乡们帮帮忙!” “是啊!”于氏脸色凝重:“大哥是家里读书最多的人,这事儿要是大哥都没办法,我们这些泥腿子能有什么好主意?总不能真的将明强娘卖了吧?家里没银子,这事儿靠钱是解决不了的。” 乔松柏连连点头。 两夫妻都没发现,在这些时日同慕绾绾一同做生意的过程中,夫妻两人的眼界都跟着宽了不少,要是放从前,他们也只会想如何凑钱的主意。 二房的人不吭气,一吭气就挖坑给大房的人跳,李氏第一个不乐意:“于氏,你这话说得,什么叫靠钱解决不了?如今咱们这家里,不就是你们二房三房最有钱吗?依我看,你们就是不想出钱救老四媳妇,才让我家老大出来帮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忙!” “吃力不讨好?”哪知这话出口,乔老四却没领情,他冷笑着说:“大嫂,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心里极度不是滋味,想起这些年来家里什么都紧着大房的人,大房的人处处都金贵着,孩子是全家人养着,吃的是肉喝的是奶,可他们这些终日里劳作的人得到了什么?自家的老婆累坏了双手,不过双十年华已熬成了黄脸婆,自家的孩子没吃上一口好的,一个个瘦骨嶙峋……到头来,在大房的人眼里,他们的命合着都不是命都不值钱,是无关紧要的! 这搁谁那里,谁能受得了? 于是,一向是软骨头的四房史无前例的爆发了! 乔老四脸上的青筋不断的跳动着,模样十分恐怖,他捏着拳头上前一步:“大嫂,今儿这话你必须跟我说清楚!我就问大哥一句话,我媳妇他是救还是不救,这个忙他是帮还是不帮!” “老四,真不是大哥不帮,而是……”乔老大素来会察言观色,见老四犯了毛,眼珠一转,立即软了下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他说着话,目光就转向了一旁的二房三房:“再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犯不着动关系。要是将来有个更要紧的事情,咱们提前用了人情,要办成大事就更难了。人情债不好还,你要理解大哥。而且,你家明强小子将来也是要读书的,难道你不想送他去镇上读书?你听大哥的一句劝,这事儿还是着落在钱上,老二和老三如今有钱,你们也别闷着,替四弟想想办法!” 他读的书多了,论巧言善辩,乔家其他几房的人自然没一个能比他更强。 一席话说出口,乔老四的怒火还真平息了不少,胸中还藏着那么多不乐意,情绪却慢慢平稳了下来。 于氏则是被他无耻的话惊得呆了。 她连连冷笑:“大哥这话说得,合着我们二房三房有钱,这钱就让我们给?我们的钱也不是水里捞来的大风刮来的,就是水里捞也要弯腰,大风刮来的也得低头,谁挣的不是辛苦钱?且不说我们有没有七百两银子,就是有,大哥和爹娘也不要忘记了,那些钱是我们两家合着明景他们一家子人一同挣的,分下来也凑不齐,总不能让我们两房的人什么都不留,活生生饿死吧!” “哎呦,谁要饿死你们,这话过了过了!”李氏哆嗦着嘴:“再说,你们也饿不死啊!” 那慕绾绾的脑袋瓜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主意的,赚钱的法子多得数不清,偏生人还狡猾得跟个狐狸一样,有她在,二房三房怎么也不会穷的! 她撇撇嘴:“说白了,你们就是不想给钱!” “这不是钱的事情。”乔老三抬眼看乔老爷子:“爹,你听四弟说了,要真是钱的问题,那高掌柜的必定会贪得无厌,这次是七百两,下次是一千两呢?给钱不是解决的办法,要治这种人,咱们就得找个靠山,所以……”他压住心底的冷笑,目光诚恳又热切的看着乔老大:“大哥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事儿不让他出面,谁还能出面?大哥是童生老爷,十里八乡能有几个童生老爷?大哥走出去,别人总是要多给几分面子的!” 话音未落,乔老大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如同乔老三了解乔老爷子,他也了解,乔老爷子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面子,乔老三这话一说,四房这件事十之**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果然…… 乔老爷子吧唧了一口旱烟,又抖了抖烟管,目光便直接看向了乔老大。 乔老三的话是入了他的心了。 四房的事情明着是违约要七百两银子去赎人,可谁知道他们还答应了那高掌柜的什么,万一明天真变成了一千两呢?就是卖了乔家也没那么多钱!他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亏待了其他几房的孩子们,如今二房三房是能挣钱,但每一房的人都有孩子要养,他这个做爹的总不能将孩子们都往死里逼! 他心里隐隐约约的担心,总觉得家里自打二房三房挣钱后,有些东西就渐渐的变了,如果他继续一味的让二房三房的人出钱出力,说不定会让二房三房的人翻脸,那时候,他满心期望看到的一家和谐的画面就不复存在,他们乔家会成为整个下河村的笑柄! 决不能让这事儿发生! 他叹了口气,目光锁着乔老大:“老大,老三说得是有道理,不管怎么说,罗氏都是明强和明琦的娘,是老四的媳妇,是乔家的一员。既然这事儿钱解决不了,你去跑一趟吧!” 说罢,他压根不给乔老大拒绝的机会,就转头看向白氏:“出门在外跑关系,少不得要应酬,你给老大拿二两银子。” “我哪有那么多钱?”白氏唬了一跳。 她是有些私房钱,上次去娘家,就是用的私房钱买了些东西,本以为藏得很好没人发现异常,没想到还是被白老爷子知道了。一想起那些钱,她就肉疼得很,她存的不多,乔家这些年没什么大的进账,零零总总就存了五两左右的银子,还想着将来她小女儿出嫁时,她能给孩子多点嫁妆的……这要是拿了出来,明年女儿出嫁,她拿什么置办像样的东西? 她不拿! 怎么都不能拿! 乔老爷子眯着眼睛看她,白氏那点小心思他也清楚,不过,他没急着发脾气,只是道:“一家人就得团团圆圆,钱以后再挣,别让孩子寒了心!” “我没钱!”白氏努嘴。 李氏倒也知道白氏有个小金库,从前不说,是因为白氏一向是疼爱明鹤的,她心里清楚将来那些钱除了用在小姑子身上就是给明鹤花,她乐得装作不知道。 她立即帮腔:“娘掌管着公中,一家子吃喝用都指望着娘,她哪里有钱?爹,二弟和三弟他们家……” 她本是想说二房和三房的人做了生意赚了不少,随随便便都能拿出来几两银子,让乔老爷子来开这个口。哪知道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乔老爷子粗暴的打断了:“我说有就是有,这钱公中出,我不会让二房三房给。白氏,你快去拿!” 见白氏仍旧不想动弹,乔老爷子恼了,举起手中的烟斗就往白氏身上抽去。 白氏无法,只得转身进了堂屋。 不多时,她肉疼的捧着两小块碎银子出来,放在了乔老爷子跟前的小桌子上。 乔老爷子将银子一推:“老大,你快去办这事儿,别舍不得花钱,怎么也要帮老四把媳妇带回来。” 乔老大本是满心不开心,他那些人脉积累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舍得用,就是打算留着将来等明鹤下场的时候打点疏通一二。眼下要让他动用自己的人脉来救四房那蠢材,他是一万个不乐意,可再不乐意,也敌不过白花花的银子诱人啊! 二两银子,这可是一笔不少的钱! 乔老大眼珠转着,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他可以拿了银子,假意去城里溜达一圈,吃点好的,去同窗家坐坐,回来再摆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这笔钱不就落入了他的口袋里了吗? 对,就这么办! 他将银子收了:“爹,那我去了!” “老四,你跟你大哥一起。”哪知道刚拿了银子,冷不丁就听乔老爷子喊道:“老大找了人,带着你四弟去找那高掌柜要人!” “爹!”乔老四万份惊喜:“多谢爹!多谢大哥!” 乔老大整个人已经懵了。 他想要钱,却不想帮忙,带着乔老四,这戏要怎么演下去? 难不成,真让他为了罗氏去开口?那可是珍贵的人脉,像二房三房四房这些人怎么可能懂得人脉的可贵? 第082章 拦街喊冤 心里转着这许多的念头,乔老大已经骑虎难下,手里的银子滚烫起来,他脸色有些微妙。 乔老四已迫不及待的推着他出门:“大哥,走,我去赶牛车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坐什么牛车,二弟,你们家里的骡车呢,我们坐那个快一些。”乔老大无奈,眼珠一转,他打上了二房三房新买的骡车的主意。 那车不错,可惜,乔松柏爱护得跟自己的老命一样,寻常哪里能让他们用,总说是做生意要用的,金贵得很,又总说是乔明景在看护不在家,他想碰一下都不成……这一趟进城,少不得要出血,他总不能自己掏腰包,乔老爷子已经给了吃饭的钱,这走动活络的钱,怎么都得着落在二房三房的手里,不然他站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他已经说上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吧!” 乔松柏看了一眼乔老三,乔老三微微点了点头,他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找乔明景套车去了。 于氏一愣,转而也跟着乔松柏走了出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乔松柏不放心:“你一个妇道人家,那高掌柜的一看就不好相与。” 他嘴上说着,脸上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几分担忧,在乔松柏的心里,自家媳妇可比老四媳妇好看太多,万一到时候救人不成,高掌柜看上了自己的媳妇可怎么整? 于氏腰板一挺,她看着乔老大的样子就知道那人心里没转什么好念头,自家男人一向木讷,她一点都不放心:“我不管,女人又怎么了,绾绾也是女人,可你看绾绾多有主意!” 乔松柏转念一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带着自己媳妇出门去。 乔老四已推着乔老大出门了,乔老三目送他们离开堂屋,目光就落在乔老爷子的脸上:“爹,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回屋子去。” “老三……”乔老爷子张了张嘴,他见着乔老三的脸,心中涌起很多复杂的念头,方才白氏说错了话,他对乔老三不是没有愧疚的,当年颜氏在的时候,对两个老人很好,颜氏死的时候,乔老三是何等的伤心他也全都看在眼睛里,知道颜氏是乔老三心里的逆鳞,白氏无疑伤了儿子的心。可让他拉下脸来跟自家的儿子说对不起,爱面子的乔老爷子又做不到,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去歇着吧。” 乔老三点了点头,转身推着轮椅走了。 乔老爷子也就没看到,乔老三眼中最后一点火苗子,也终于熄灭了。 他无声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后,脸上就剩下一片坦然和死寂。他一直看着外面的窗口,这一发呆就是一下午,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另一边,乔松柏带着乔老大和乔老四还有自己媳妇赶着骡车就往清水镇上赶,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进了镇口,乔老大跳下骡车:“我去找人疏通疏通关系,你们去找找那高掌柜,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哥。”他刚要走,于氏已下了骡车,陪着笑脸道:“那高掌柜要是肯通融,哪里会闹到这样的地步,依我看,商量是商量不下来的,我们去了也是浪费时间,这样吧,老四跟你去找找关系,他救人心切,旁人看着难免动容,被他打动了,你在一旁说着帮忙的话也好张嘴不是?” “是啊,爹也说让我跟你一起。”乔老四心里难得敞亮了一回,他生怕乔老大撒手不管,怎么都不肯松口。 乔老大无奈,只得暗暗瞪了于氏一眼:“那好吧。” 两拨人要分开走,乔老四问:“二哥二嫂,你们去哪里?” “我去素食斋问问谈掌柜,说不定他有别的法子可以想想。”乔松柏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四,你放心,我们是一家人,大哥一定不会不管你和四弟妹的。” “嗯嗯。”乔老四觉得心里暖暖的,重重点头,一回头,乔老大已经走远了,他顾不得多说,连忙小跑着去追乔老大。 这两人一走,他们也去了素食斋。 于氏忍不住啐道:“大哥一家人真不是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自家人坑自家人,你方才看见没,爹给的那二两银子,我看他压根就不想用,想自己吞了。” “唉!”乔松柏又不瞎,于氏看到的他怎么可能没看到,想起大哥的所作所为,他实在难以言说。 于氏数落:“还整天说自己是读书人,真不知道大哥哪里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圣人先生要是知道自己教出来的是这么个东西,怕是要气得跳起来。”顿了顿,她脸上又换上了些许惋惜:“就可惜了明鹤这小子,本来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有什么好东西也愿意跟明渊还有咱们明丽分享一二,如今……正是什么样的爹教什么样的崽子,咱们全家都紧着明鹤,将来啊,这小子未必见得能记咱们一份情!” “好啦!”乔松柏低声叹气:“咱们本来也没指望靠着大房过日子。你和明丽委屈,我都知道。” “你知道顶个什么用!”于氏埋怨:“以前明丽总挨打,你这当爹的也不知道护着一点。”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乔松柏握住妻子的手:“我后来知道了,哪怕就是一家人,也有一家人同一家人的区别。我们才是一个炕上睡觉的!” “你知道就好!”于氏听不得这些松软的话,眼圈一红,鼻头发酸险些就落了眼泪。 这么多年来,她实在是太委屈了! 从前乔松柏也知道疼她,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老实,又孝顺,一边向着她一边也为难着,如今……自打绾绾进了乔家的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心里充满了盼头。 想起慕绾绾,于氏眉梢染上了几分担忧:“也不知道明渊和绾绾那边怎么样了!” 乔明渊和慕绾绾比他们早半个时辰到了清水镇。 进了镇子,两人就分开行动。 等两人都拿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又重新汇合,乔明渊带了林则惜过来,三人碰了头,异口同声的说出了按察巡抚使几个字。几人相视一笑,林则惜搔了搔脑袋:“我和明渊知道按察巡抚使不稀奇,绾绾妹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他心里,慕绾绾就是个乡下丫头,平日里做生意是精明,但万万是不会知道朝廷里的这些弯弯绕绕的。 慕绾绾微微低头:“是谈掌柜说的。” 她可不会明着告诉乔明渊和林则惜,谈掌柜只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些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看来素食斋真的不简单。”乔明渊也是猜测跟谈掌柜有关,不过,这事儿他没什么时间探究,三人赶了骡车,得知按察巡抚使就在安西镇,又马不停蹄的往安西镇赶。 说来也巧,三人到达安西镇时,那按察巡抚使的轿子正正停在安西镇口。 叶聪做按察巡抚使已经有五年多了,他本是科举进士出身,当年也披红游街风光过,可惜年少轻狂不懂事,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蹉跎了这么多年,靠着一路打拼才挤进了三品大员的行列。当然,到这也是到了头,眼见着年过四十进阶无望,又在朝中受到排挤,他索性就放弃了随哪一方,痛痛快快做个中立党。那时候天启帝还没登基,先帝还在,他上书自请去做地方上的县官,先帝不知怎么想的,便批了他做个按察巡抚使。虽说只是州府的官,可关系到地方官员的考核进阶,权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因祸得福,在地方做按察巡抚使便当上了瘾,五年多来,按照按察巡抚使的规则在不同的州府流转,去年堪堪到的平遥府。 年纪大了,进阶的心没有当初强烈,也是抱了为百姓们做点什么事的心思,平日里出行,回了地方,他都惯爱步行,一来跟百姓们多交流一二,体现自己勤政爱民的一面,二来也是趁机压压地方上的那些官儿,算是一种警告。 今儿也不例外。 叶聪巡查到清水镇,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这两天,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了,他的轿子落在镇口,就有人赶着去报信。叶聪信步往街道上走,问问菜价米价,好一派亲切温和。 正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方开路的衙役大喝了一声:“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冤枉!草民冤枉!” “求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 叶聪一扭头,就听见前方街道上传来凄凄切切的哭声,是个女子,听声音年纪不大。他放下手中的青菜,往前走了几步问:“怎么一回事,是谁在哭?” 衙役微微往旁边一让,叶聪就看见了跪在街头的女子。 女孩子年纪不大,身材微微有些胖,她哭得凄惨,脸上漫步泪水,一双眼睛红肿可怜,相貌却是不错,甚至有些漂亮。他做按察巡抚使也有些年头,见多识广,瞧见个漂亮姑娘当街痛哭求救,形容如此可怜,他立即就想到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背着手立即问道:“姑娘,我是按察巡抚使,你起来说话,有什么冤屈,我替你做主……” 第083章 请来救兵 这姑娘自然就是慕绾绾。 她抬起头来,一脸俏脸上全是泪珠,有几分楚楚可人的味道,叶聪在心理上就先相信了她几分,不由自主的放软了声音:“是什么人欺负了你?” “青天大老爷!”慕绾绾擦了擦眼泪,顺势起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我本是下河村的村民,夫家姓乔,我们这些泥腿子平日里就靠着土地里的那几口饭活着,天可怜见,如今收成还好,地里的事情不用多操心,就想做些买卖养家糊口……” 她思维清晰,条理清楚,一字一句说得令人动容,不单单是叶聪听得仔细,连路边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停下了脚步听她说,听得那高掌柜横行霸道,将她四娘扣了下来,纷纷嚷了起来: “这不是强抢民女又是什么!” “欺负老实人!” “大老爷,你可得替她做主呀,都是庄稼人,大家都不容易!” “……” 一言一语间,几乎一边倒都站在了慕绾绾这边。 都是朴实的村民,平日里淳朴的就见不得这样的惨事,不等慕绾绾煽动,就已经有很多人自发的开始伸张正义,叶聪见状,眼圈微微有些发酸。 这是百姓们信任他啊! 他抬了抬手,正要说话,身侧一直紧紧皱着眉头的师爷却悄悄拉了拉他:“大人,那高家……大人莫要忘记了,京城里的那位,他的祖上也是平遥府的,莫非……” 一番话,让叶聪的脚步立即停了下来。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事? 师爷见他在听,又压低了声音:“平日里高家跟谈家就不和睦,我却是知道,素食斋就是谈家的,高家这时候闹出这事儿,谁知道是真是底下人的手脚不干净,还是高家窜动着要同谈家作对?大人一直说要独善其身,这时候去趟这浑水,怕将来抽不出身呀!” 叶聪沉默了下来。 他之所以这些年都在外做按察巡抚使,就是不想搅和朝廷里的这些破事,那些个阁老大臣们斗得死去活来,他要是参与其中,谁也不知道是祸是福。正如同师爷所说,今天这事儿看起来是一桩简单的买卖纠葛,顶破天就是强抢民女,可若真的是高家和谈家的纷争,那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都大意不得! 可是……不管? 他看了一眼哭得接不上气的慕绾绾,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百姓信任的眼,拒绝的话在他舌尖打转,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先带回去。”叶聪摆了摆手,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要如何。 衙役们上前来领路,招呼慕绾绾跟着队伍去镇上的府衙,围观的人群也渐渐的散了。 街角的墙边,乔明渊和林则惜看着这一幕,林则惜有些紧张:“明渊,绾绾妹子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 “你说呢?”乔明渊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边,眨都不眨一下,回答得漫不经心。 方才他是想同慕绾绾一起拦下叶聪的轿子告状的,可慕绾绾不准,说他将来是要走仕途的人,这个时候去拦轿子,且还是按察巡抚使的轿子,将来让考官们得知了,会觉得他刺手不说,往更深了说,高家和谈家的势力错综复杂,说不定会有人因此下绊子,对他的科举考试没有半点好处。她坚持要自己去,说动了林则惜,让他拦着自己坚决不能出去…… 乔明渊的眼中有些湿润,更闪烁着光! 他的心绪十分复杂,复杂得自己在方才那一瞬间,几乎想向慕绾绾立即表明心迹,告诉她自己喜欢她,这辈子绝不可能再放她离开。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普通的女孩子看不到这些,更做不到她这般镇定自若、有理有据…… 这个人,是能陪他走一辈子的人! 乔明渊转过身,双拳握紧抵在墙面上,垂下的眼眸遮盖住了全部的情绪。他有些懊恼又有些愧疚,闭上眼睛,慕绾绾方才跟在衙役身后走远的背影涌入脑袋,他前所未有的渴望权利,渴望摆脱如今这卑微的身份。他在心底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林则惜哪里知道乔明渊心里在想什么,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前方:“我们要是能跟着去就好了。” “则惜,你帮我做件事。”乔明渊低声说。 林则惜莫名其妙的抬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做什么事?” “你帮我去府衙门口等着绾绾。”乔明渊看着他,心念急转间,他已经有了办法:“等绾绾出来,你带着她先回清水镇。” “好。”林则惜一边答应着一边问:“你不跟我一起?” 乔明渊嗯了一声:“我去找个人。” 林则惜刚想问他要去找谁,乔明渊已自顾自的走开了。林则惜骂骂咧咧了几句,终究还是依着乔明渊的意思,先去了府衙外等候。 慕绾绾跟着叶聪进了府衙,就被安排在大堂上等着,叶聪跟师爷进了后衙,一进门,叶聪就问:“这事儿有些棘手,你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管,那么多百姓都看着。真管吧,高家那边不好交代。” “事得管,高家也不能得罪,难啊!”师爷摇头晃脑。 叶聪坐在梨花木椅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写一封信,你找个靠得住的人送去镇上高家的府邸。你再亲自跑一趟那一品斋,看看是怎么一个说法。” “成。”师爷想了想,拍手赞道:“大人这个法子不错,给高家送信,咱们也是卖了他高家的人情。若是高家自己处理了,咱们也就没烦忧的事情。我这就去办!” 叶聪也不啰嗦,提笔快速的写了一封信,装好后交给师爷。师爷快步出去,不多时候回来:“送去了。” “嗯。”叶聪站起身来:“走,我们去一品斋看看。” 慕绾绾此时已经在大堂里喝了两杯水了,她悄悄的打量着府衙,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威胁,衙役们也没怎么拘着她。方才叶聪和师爷进了后衙,她装作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底却很明白,遇到这事儿,叶聪自然是要权衡一二的。她不时的看着后衙,猜测叶聪会什么时候出来,出来后会说什么——她心中也是没什么底,高家的权势有多大,会不会影响叶聪,她只能赌一把! 她一边想着一边盘算,要是叶聪不肯出面,下一步又要怎么走…… 正想着,脚步声响起,叶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姑娘,久等,本官这就同你一道去看看。” 慕绾绾瞧见他换上了官服,眼睛登时一亮。 有戏! 她千恩万谢,心中已经有了谱儿。叶聪亮了官服,又说要跟她同去清水镇看看,就意味着愿意管一管,至于能管到什么程度,就看高家的根基到底有多深。 总比没有希望强! 出了府衙,慕绾绾一眼就瞧见了焦急等着的林则惜,她同叶聪告了声罪,小跑着跑到林则惜身边,第一句话就是问:“明渊呢?” “他说有事,让我来接你,先送你回清水镇。”林则惜看了看她的身后,一脸喜色:“大人是不是受理了这个案子?” “嗯嗯,我们现在就去清水镇。”慕绾绾连连点头。 因她要同叶聪一起,林则惜便得回避,两人匆匆说了几句话,林则惜赶了车,便跟在府衙的马车后,一路奔驰回清水镇。此时,林则惜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入不得叶聪的眼,他连问都没问,就催促着衙役们出发。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镇口。 慕绾绾指着前方的街道:“就是那条街上的一品斋!” “是高家的。”叶聪微微点头,同师爷交换了一下眼神。 师爷颔首:“嗯,那标识是京城那个高家。” 两人顿时沉默了起来。 到了一品斋门口,慕绾绾率先跳下了车,往门里冲去。 刚上两步台阶,却被一个从里面滚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男人头发散乱,狼狈的趴在地上,身后是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堂屋显得有些混乱嘈杂:“你们别打他!住手!住手!” “四叔!”慕绾绾已认出了脚下的人正是乔老四,连忙弯腰将他扶起来。 乔老四额头上冒着血珠,一只手上也是鲜血,刚站稳,乔松柏和于氏也被人从一品斋撵了出来,亦是受了些轻伤。罗氏在里面疯狂的挣扎哭喊,却被人按住了,在凳子上动弹不得,一双眼又红又肿。显然,在慕绾绾到之前,一品斋里已经发生了一次冲突。 等乔老四站稳,慕绾绾就松开了他,她看向于氏:“二娘,怎么一回事?” 于氏愠怒:“你大伯不是个东西!你阿爷给了他银子,让他来镇上找找同窗们想想法子,他拿了银子,约了人就喝上了,半个字都没开口。你四叔等得心焦,催促了几次,见你大伯不动,又怕你四娘受委屈,就跑来了一品斋。我和你二伯怕他出事,只得跟上。一进门,就看见这畜生……这畜生在欺负你四娘。你四叔红了眼睛,上来就踹了那姓高的畜生一脚,这不……” 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将他们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第084章 龙争虎斗 这边事情闹了开来,里里外外都围了不少人。叶聪再不开口,事情就有些压不住。 他咳了一声::“一品斋是谁在做主?高掌柜何在?” 他穿了官服,身上的威严跟乡下的泥腿子自然不一样,那店小二都不敢同他动手,一个个的愣在了原地,如此一来,罗氏乘机挣脱,扑到了乔老四身上嘤嘤哭了起来,乔老四单手扶着妻子,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和怒火,难免觉得悲从中来。 高掌柜没抓住罗氏,从店小二身后出来:“是我。” 他一出来,就瞧见了叶聪身上的官服,一愣之后立即换上了笑脸,先鞠了个躬:“这位老爷是……” “我乃按察巡抚使叶聪。”叶聪自报家门:“有人告你一品斋强抢民女,在我轿子前跪地喊冤,我这才过来瞧瞧。这可真是热闹!” “哎哟,误会,误会了!”高掌柜是久经商场的人精,自古官商不分离,他自然知道按察巡抚使是个什么官职,连连作揖,直起腰来就道:“大人,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们一品斋虽说是开在清水镇这小地方,可家里的东家都在京城做官,平日里小的本本分分的经营着,哪里敢做这种给东家脸上抹黑的事情?今儿这事儿真不赖我们一品斋,他们签了契书又想毁约,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说着话,他就从腰包里掏出了契书来,双手递给了叶聪。 慕绾绾听得一阵冷笑。 要不怎么说高掌柜精明呢?这些话明里暗里都在跟叶聪说,他一品斋是京城里有人的,那契书又让他占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这一局,就看叶聪怎么想了! 叶聪接过那契书,仔细的看了一遍。都是人精,他一眼就看出了里面的猫腻,抬起眼来怪异的瞅着高掌柜。高掌柜陪着笑脸,始终弯着腰陪着小心,话语却不让步:“大人,小的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做事,按着契书来的,这些乡下的泥腿子却横了心眼,这不……” “哦。”叶聪没有将契书还给高掌柜,他拿在手里扬了扬:“这契书是你写的?” “是商议着写的。”高掌柜忙说。 乔老四和罗氏不傻,眼见着这两人一问一答,高掌柜存的心罗氏懂,她哭着嚷道:“大人,他撒谎,契书是他写好的,我们乡下人都不识字,他说什么是什么,只管着画押!” “是啊,我们被他骗了!”乔老四也赶忙说。 这话不用明讲,叶聪心知肚明,他嗯了一声,吩咐左右的衙役清开人群,乔家人浑身都带着伤,罗氏的样子可怜,他吩咐他们到一边坐着,自顾自的走到大堂中坐下,似乎是在听两边的人怎么说,眼睛却不断的瞥着门口——早就让人送信给了高家,高家得到信会不会来,来的话会让什么人来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高掌柜的笑而不语。 他对今天这件事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不过,他一向自问自己的后台很硬,高家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得起的,别说是在清水镇上,就是放眼整个平遥府,谁都得给几分薄面。 小小按察巡抚使,他还不放在心上! 高掌柜不争辩,他手下的店小二自然会替他说话。几个伙计你一言我一语,就同乔家人杠上了:“你们胡扯,你们不识字,难道脑子有问题?看不懂,不会听?当时就念给你们听的,你们拿钱的时候没意见,现在就说不懂,要不要脸?” “就是,人要脸树要皮!” “钱是好东西,可眼睛也别总盯着别人口袋里的钱,不是你的,吃下去都得吐出来!” “你爹娘没好好教你做人,律法会教你做!” “哼,什么玩意……” “你们含血喷人!”罗氏和乔老四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乔老四嘴巴笨不会说,双拳捏得很紧,青筋爆出,被人拉住了才忍住了不上去揍人。 罗氏嚎啕大哭:“我们没有!” “你们就是欺负乡下老实人,天啊,你会有报应的!” 于氏和乔松柏却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们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虽说心里是偏帮着自家人,可左右签订契约的时候谁都没在一边看着,这时候想插嘴都说不上话。 慕绾绾倒是能插话。 她是拦住了轿子去找来叶聪的,要说不知情,那就真是牛头不对马嘴。眼见着乔老四和罗氏落败,她头脑冷静极了,将乔老四拉住了,冷笑着挺直了腰板面对着那一群店小二:“你们当时念了,怎么念的?就着契书上文绉绉的字据?” “不然呢?”那店小二不明所以。 慕绾绾冷笑:“还说不是欺负我四叔和四娘老实人?大人,你仔细看看那契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那是庄稼人听得懂的吗?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需要我明说?” 叶聪蹙眉。 他当然看懂了。 慕绾绾又抬眼看那些店小二:“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又是谁爹娘没教好不知道怎么做人?我四叔和四娘都是乡下泥腿子,性子质朴,不知道你们这些城里人的花花肠子,这些时日以来零零总总赔给了你们多少?若是个人,就知道见好就收,哪还能闹到要人几百两银子不说,还想将人据为己有的?说白了,这跟那拦山腰抢劫的土匪行径有什么两样?” 她说话快,一番抢白,那一群店小二愣是没能插上嘴。 旁人却听得明明白白。 周围的百姓们一时间就轰开了:“可不就是,又要抢钱又要抢人的,不是土匪是什么?” “一品斋我以后是不会再来了,我怕饭没吃上,家里的老婆都得赔进去。” “咦,此言差矣,你老婆就是送来,人高掌柜也不一定看得上。还真别说,这乡下小妇人长得是有点姿色的!” “这世道太难了……” “大人,你可得替这家人做做主,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说话间,大家的眼神就都落在了叶聪身上。叶聪颇有些骑虎难下,望了望门外,那高家的人还没来,师爷也着急,在他耳边低声说:“大人,这可怎么办?” “再等等……”叶聪摆了摆手,刚要说话,瞳孔却猛地一缩。 慕绾绾见他陡然间变了脸色,立即就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顺着叶聪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品斋大门口百姓们让开的路上,站着一个身着长衫、头戴纶巾的青年人,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长相周正,眉目间俊秀儒雅,天生的贵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同他保持距离。他站在那儿,没走过来,身旁,素食斋的谈掌柜陪着他,不知道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话,青年人的目光就一直往这边看个不停。 这是谁? 慕绾绾眉心紧促,心中急剧的思考着这个站在谈掌柜身边的人是谁。 能让叶聪突然间变了脸色的人,想来并不简单。难道,这是京城那边谈家的人? 她这般想着,心思渐渐通透起来。 慕绾绾并没猜错。 此人正是京城谈家的人,当朝内阁大臣谈阁老谈敬的次子谈祯其。谈家原本是平遥府的,在平遥府这地方,自然里里外外都有不少生意,京城本家时不时的会回来看看。这次也是凑巧,谈祯其代表谈阁老下来巡查老家的生意,刚好就来到了清水镇。 按理来说,谈祯其没出仕,就算来了清水镇,顶多也是下面的生意人着紧。可谁让他有个做阁老的爹呢?巴结他,就是巴结上了谈阁老,多一条线,就多一条可以走的路。是以他来了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最近几个月,谈家那边没少人去走动。 不过,谈二公子一向很低调,除了这些官家人,下面的人是很少见到他的。 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被这件事惊动。 叶聪心里明白,他站起身来,一时间有些犯难。高家迟迟不来人,谈家却来了,如此一来,这件事的走向就容不得高家的人…… 他叹了口气,心底又有些高兴。 谈家来了人,就算以后高家问罪,这事儿也怪不到他头上了。 他快步走了上来,径直走到谈祯其跟前,做了个揖:“谈二公子,小小边镇也能遇到,真是幸会幸会!” “叶大人。”谈祯其脸上挂着笑,回了叶聪一礼:“大人公事繁忙,还是不要耽误正事的好。在下只是到自家酒楼看看,不敢叨扰。等大人处理完了正事,在下在酒楼设宴,请大人小酌两杯。”他眯起眼睛:“家父上次还跟在下提起叶大人,说叶大人为官清廉,素来公正,当时在下年少轻狂,还曾说了几句反驳之语,今日一见叶大人,才知叶大人的人品果真名不虚传,等回了京城,在下定要同家父赔几句不是,他老人家看人是真准!” 叶聪脸色微变。 谈祯其说这些话,是在明里暗里的敲打他,等于是告诉他,这边的事情谈阁老都看着呢,他得掂量着怎么办! 不容叶聪想明白,谈祯其说了这番话,拱了拱手,就跟着谈掌柜进了素食斋,只是他也没上楼,就坐在大堂里看着一品斋。 第085章 救人 原本按照叶聪的想法,这事儿不难办,给高家送了信,就等着高家人自己来解决。如今高家没来人,谈家来了人,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他这个按察巡抚使要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 叶聪苦笑,他总不能因此得罪了谈阁老,京城里高家那位是要入阁没错,可谈家已经有了一位阁老,犯不着为了将来的事情惹如今这位主不高兴。他这般想着,心思很快就定了下来,重新落座后,似乎就认真的在听乔家人同那高掌柜争辩。只是他脸上的愠怒之色越来越明显,高掌柜不认得谈祯其,但他瞧见谈掌柜对那青年人毕恭毕敬,叶聪又同青年人打招呼,再蠢也明白大事不妙。 就在这时,一品斋外有人大喝了一声:“高磊,你个狗东西!” 众人还没过来,只见一阵黑影从门外晃了进来,大家就觉得眼前花了花,高掌柜一声惊呼,捂着脸摔在了地上,直摔了个脚朝天。 “掌柜的!” “掌柜!” 几个店小二齐声惊呼,刚要上前去搀扶,来人一人一脚,就将这些人踹倒在了高掌柜的身边。只听一个威严的男声怒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背着东家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慕绾绾已趁着他说话看清了来人,来人四十岁上下,穿着黑色的素袍,八字胡下薄唇紧抿,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怒而威。她还没看清,高掌柜已捂着流血的脸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高管家,饶命啊高管家!” “叶大人!”被称为高管家的男人不理高掌柜,转身跪在了叶聪跟前,毕恭毕敬的道:“实不相瞒,这一品斋是我们易县高家的产业,只是县城离得远,平日里东家顾不过来,都是让手底下的人在管着。没曾想这狗东西胆子这般大,背着东家搞出这些事情来!这都是高家管教下人不力,叶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叶聪一阵怅然。 高家总算来了人,可这时候来人已经太晚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了对面的素食斋。 谈祯其同谈掌柜在说话,已经转过了身子,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然而,这背影比他直勾勾的看着这边让人难受多了。 叶聪一时间也琢磨不透谈祯其是个什么意思,对高管家的话便没立即做出回应。 高管家垂下眼,阴沉的盯着地上的高掌柜。 他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原本是想看看叶聪会做什么反应,眼见着叶聪不动声色,心中便直骂叶聪是头老狐狸,想趁机掏掏他们高家的底细。高管家是易县高家家主的心腹,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他也明白,叶聪不说话,其实是在权衡。 他却不能给叶聪权衡的时间! 是以说完那些话,他便立即起身,对着乔老四夫妻做了个长长的揖:“两位乡亲,对不住!这件事是我们一品斋对不起你们,在此给两位陪个不是啦!” 说着,他鼓了鼓掌,角落里两个小厮连忙走上前来,将两锭银子放在了乔老四夫妻跟前。 乔老四夫妻大难不死,庆幸的抱在一起,见这高家来的人不但没帮着高掌柜,反而给两人送银子,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乔老四看看罗氏,罗氏也看看他,最终还是乔老四开了口:“什么意思?” “小小意思,请两位笑纳!今日两位受了惊吓,先前这畜生又勒索了两位,这是我们一品斋给两位的补偿。”高管家笑着说。 真的假的? 乔老四和罗氏看着跟前的那两锭银子,是十两一锭的白花花的真银,真给他们? 罗氏经此一事,总算知道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她戒备的看着高管家:“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花招!”高管家将银子往两人跟前一推,同时拿过从前写下的契书,哗啦啦一阵撕扯,那契书就成了碎片,他道:“只是赔礼道歉而已。” 乔老四和罗氏却都不敢收。 两人齐刷刷的看向了慕绾绾。 他们夫妻算是看出来了,要说乔家里如今有谁最靠得住,乔家二房都得靠边站,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娃子才是他们中最精明的。 慕绾绾倒是心知肚明。 高管家未必愿意拿这些银子,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在叶聪跟前做做样子。这银子看着数目巨大,可拿了未必有命花,保不齐高管家一转头就会记恨上他们,将他们连人带财一同收拾了去。叶聪不能长久在这边,他们的保护伞只是暂时的。 这银子不能要! 慕绾绾微微摇头:“这位老爷。”她故意夸大了高管家的身份,细声细气的说:“我们乡下人没什么主意,我们就求个公道,既然契书撕了,一品斋也跟我们赔礼道歉,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先前高掌柜的从我四叔和四娘这里拿走的钱是他们的血汗钱,我们只要回那些就够,多的不敢收,收了我们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她说着话,露出一副怯弱的表情,似乎格外害怕。 她真猜对了。 高管家并非真心要给这笔钱,在他心里,这件事都是这些泥腿子惹出来的,对乔老四等人本就有所怨怼。 方才他同叶聪说着话,眼神就一直在暗暗觑着这些乡下人,一边在盘算这些人是否是谈家那边设下的陷阱想要算计高家。 乔老四夫妻没什么本事,他一眼就看了出来。在高管家的心里,是慕绾绾将叶聪搬来的,这丫头的底细才让人头疼,本就忌讳慕绾绾一个,此时见到慕绾绾说话的神态,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个个不成器的小丫头,难为他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 “还愣着干嘛!”高管家见他们执意不收,心中越发放心了一些,踹了一脚身边的店小二:“给这几位乡亲结他们的银子!” 那店小二心里害怕,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先前从乔老四两口子那讹诈来的银子都给了他们。 高管家又拿出二两碎银子,放在乔老四的手中:“银锭不收,这点碎银拿去看看伤,否则我们一品斋当真过意不去。” 乔老四见慕绾绾不要那银子,就知道事情不对,他也不敢要,正要说什么,慕绾绾已拉了拉他,怯生生的说:“四叔,我们快走吧!” “走吧!”于氏也没弄懂慕绾绾的意思,为何不肯要大的,小的却能拿,但她乐于听慕绾绾的话,当即推着乔老四两口子快步出了一品斋。 几人脚下不停,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就往外走。 慕绾绾倒是借着大家遮掩回头看了一下,见高管家吩咐了身边小厮几句话,那小厮跟了出来,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高家不放心他们! “绾绾,刚刚……”一出大门乔老四就开口想问,慕绾绾竖起手指打断了他:“回去再说。” 罗氏噤若寒蝉,拉了拉夫君的手,带着哭腔:“我们快走吧!”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一品斋门口,林则惜在门外等着原本要过来,慕绾绾不等他过来就横了他一眼,说了句唇语:“别过来。” 林则惜聪明,这些时日大家又混熟了,他一下子就看懂了这句话,停住了脚步不再跟上来。 搔搔头,他索性就蹲在一品斋门口,继续看那高管家同叶聪是要做什么。围观的百姓们见苦主已经走了,剩下的事情便也没了什么兴趣,人群渐渐散开。高管家同叶聪说了几句话后,叶聪拱了拱手,跟高管家告辞。高管家一路送到一品斋门口,同时,有衙役捆了高掌柜,让叶聪带走了。 另一边,素食斋里的谈祯其已随着谈掌柜上了二楼雅阁,连面都没同叶聪会。 叶聪不可能自讨没趣,高管家又在身后看着,他看了一眼素食斋,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这一场风波,剩下的便不是慕绾绾等人能参与的,此时的她们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无论是谈家还是高家的人都不曾将她们放在心上。 慕绾绾带着乔松柏和乔老四一家人往城外走,乔明景的骡车早等着了,几人钻进了车内,罗氏脸色苍白得可怜,乔老四心疼不已,顾不得害臊的将媳妇搂在怀里哄着,乔松柏夫妻则在一旁宽慰,谁也没提起一同进城的乔老大来。 罗氏哭了一会儿,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抽抽搭搭的说:“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唉!”于氏只能叹气。 乔松柏则是问慕绾绾:“我看那后面来的高家的那个管家态度不错,是真心实意要道歉,绾绾怎么说不能要那银子?” 慕绾绾就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 乔老四一阵后怕:“你是说拿了会有杀身之祸?不至于吧,他们又不缺这点钱。” 慕绾绾示意他们挑开骡车帘子的一角往后看。几人透过卷起的一个小角落,果真看到那小厮骑着马跟在骡车后,罗氏手一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心中直道幸好方才没起了贪恋,否则说不定这会儿小命没了,她的两个孩子都还小,瞧着三房乔明渊的际遇,她不敢想自己的孩子要是成了孤儿会被乔家人怎么蹉跎。 “对了,明渊呢?” 第086章 生气了 几人一阵心惊胆战,最后还是于氏想起来要问一问乔明渊去了哪里。 乔松柏摇摇头,他一直跟着于氏和乔老四,哪里知道乔明渊的下落。反而是慕绾绾跟乔明渊一起出来的,没理由慕绾绾带着按察巡抚使来了,乔明渊没了踪影。是以,于氏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落在了慕绾绾的身上。 慕绾绾就将几人到安西镇的事情说了。 “明渊一向是有主意的,出不了什么事情,我看林则惜刚刚就在一品斋外面,说不定明渊也在的。”乔松柏宽慰大家。 慕绾绾沉默不语。 她心中是很忧虑乔明渊的。 他对她很好,她方才在处理中这些事情时,就很担心乔明渊会忍耐不住冲出来。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真的按照自己的吩咐没露面。 他将来是要走上科举之路的人,这时候不适宜得罪了这些人,他肯听自己的,着实让慕绾绾松了一口气。 只是……方才她小心看过,林则惜过来了,没理由乔明渊不出现,按照她对乔明渊的了解,他应该是第一时间就会冲过来的。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慕绾绾又担忧起乔明渊来。 骡车一路进了下河村,没什么停留的就进了乔家的大门。那高管家的小厮见他们当真是乡下人,又暗暗观察了一会儿,才终于打道回府。 乔老四等人刚进乔家,迎面就撞上了白氏。白氏愣了愣,嗷嗷张嘴就嚎啕大哭起来,扑到乔老四身上鼻涕眼泪横流:“老四,那杀千刀的打你了?要不要紧,快让娘看看!” 乔老爷子紧随着白氏出来,见乔老四两口子平安归来,提起的心总算落在了肚子里。 他靠着堂屋大门,儿孙们都没发现,他仿佛被抽干了身上的力气,一双小腿肚儿都在抖,不过面上乔老爷子一片沉稳,只声音微微有些颤:“回来了就好!” “果然还是你大哥有法子,这去了一趟城里,人就回来了!”白氏抹着眼泪,露出几分欣慰的笑。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个个面露怪异。 乔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环顾四周:“你大哥呢?” “哼!”说起这个,乔老四就有说不出的委屈,他重重的哼着气,“大哥?他可真是我的好大哥!爹,你以为是大哥将我媳妇救出来的吗?我呸,他拿了你的银子,转头就找他镇上那些同窗喝上了,几口马尿下去,哪里还记得我媳妇的一条命?” 这话当真是说得极重,乔老爷子脸色微变:“他没去救罗氏?” “指望着他,我媳妇怕是没了!”乔老四义愤填膺。 罗氏在一旁嘤嘤的哭泣,乔松柏拉了拉乔老四,让他冷静一下,抬起头来说:“爹,老四两口子不是大哥救的,是明渊和绾绾救回来的!” 这时候,乔老爷子和白氏等人才知道,就在家里乱成一锅粥,为了谁去救人吵得死去活来时,慕绾绾和乔明渊已经率先去为了四房两口子打点,搬来了按察巡抚使救人。 按察巡抚使是个什么样的官,多大的官,乔老爷子和白氏一概不知,可两人也听明白了,这官儿大得就是平遥府里的知府大人见了也得跪下! 这胆量……着实也太大了! 白氏脸色煞白:“这这……我们都是平头小老百姓,万一惹怒了巡抚大人……” “阿奶,你就放心吧。”慕绾绾这时才开口说话:“巡抚大人公务繁忙,过了这事儿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不打扎眼的乡下泥腿子?四叔和四娘回来了就是好事,以后一家人本本分分的,别再出什么事情就好。明渊和鹤哥都在镇上读书,这事儿出了这门,就谁都别说。” “怎么不能说?”乔老爷子不解。 慕绾绾耐心的解释:“今天这事情巡抚使大人过问了,少不得县丞大人要被叫过去问话,要是传了出去,说人是咱们请来的,鹤哥在镇上读书,来年下场就是县试,县令大人给他穿了小鞋子,那岂不是大事不妙?为了鹤哥和明渊的前途,我们得紧闭嘴巴。” 事关乔明鹤和乔明渊,尤其是乔明鹤的前途,乔老爷子和白氏就都闭上了嘴,当真不再问。 李氏在大房屋檐下听着,原本想嘲讽几句,一听这话,也吓得不敢再多啰嗦。 堂屋的气氛有些闷。 乔老爷子看着受了苦楚的四房两口子,原本想骂人,可碰触到儿子那受伤的神色和罗氏惨白的面容,过多的责骂说不出来,摆摆手道:“你们受了惊吓,都回屋去歇着吧。” “都是罗氏惹出来的祸事!”白氏原本还想教训人,乔老爷子发了话,只得咽了回去。 乔老四两口子转身就走。 乔松柏两口子奔波了这么半天,早就累得精疲力尽,跟乔老爷子和白氏说了几句话就回了屋子。乔明丽懂事的早早烧好了热水,给于氏和乔松柏倒了,让爹娘泡了泡脚,又体贴的去灶房端来饭菜。乔松柏夫妻二人洗了脚,匆匆扒了几口饭,就上了坑上歇着,直到太阳落山才起来。 慕绾绾没比两人好到哪里去。 从堂屋出来,乔明丽也给她送了洗、脚水和饭菜,她泡了泡脚,没吃饭,擦干了脚穿上鞋子就要出去。 乔老三拦住她:“去哪里,吃了饭再去!” “爹,明渊还没回来,我不放心,我得去瞧瞧。”慕绾绾头也不回。 乔老三喊了她两声,她已埋着头冲出了乔家,留下乔老三对着她的背影又是唏嘘又是叹气。 慕绾绾往乔明景家去,进了门便道:“景哥,骡车还没卸下来吧,我还要再去一趟安西镇。” “怎么?”乔明景不解。 慕绾绾蹙着眉头:“我不放心我大哥。” 说着,将乔明渊同她一道去安西镇,却在半路上同林则惜分开的事情说了,乔明景一听也着急了,两人担忧怕乔明渊碰上什么麻烦事,当即又要赶着骡车出去。好在刚到村口上,就瞧见乔明渊从一辆牛车上跳了下来,衣衫整齐,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景哥,绾绾,你们去哪?”反而是看见两人坐在车上,乔明渊有些奇怪。 乔明景松了口气:“绾绾担心你,正要去寻。既然你平安回来,那就没事了。我先回去,家里那一堆山椒还等着我呢。” 匆匆招呼了一声,乔明景驾着车回去。 “怎么一回事?”慕绾绾见乔明渊神色疲惫,仔细看了看他,就发现他一双脚上都是泥土,她满心都是担忧:“我先前在一品斋外看到素食斋的东家来了,谈掌柜早说过,他们素食斋是谈阁老家的产业,那东家莫不是你找来的?”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乔明渊一听这话就止不住发笑。 慕绾绾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乔明渊见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模样别提多可爱,本不该发笑,偏偏忍不住,他伸手捏捏慕绾绾的脸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他怎么会来?”慕绾绾想不明白。 乔明渊看她一眼,见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的盯着,幽然生出一股大丈夫的感觉,便觉得什么都不应该瞒着,索性招了:“谈公子早就来了清水镇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大概来了有两个多月了吧。我之前在码头上做工,他走的水路来的,刚好那天我就看见啦。当时他坐了谈家的船,那船气派,我多看了几眼,便听见他身边的随从提起过阁老、又喊他少爷……方才你去找按察巡抚使后,我跟过去就瞧见他那师爷送了手信出去,我便想,这信件是不是送给高家的?如果送到高家,说不定会旁生枝节,谈家在本地的势力错综复杂,跟高家争斗,如果有这个把柄,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如此一来,四叔他们就有救了。退一万步来说,要是巡抚不管,谈家为了利益,势必要管到底。” 慕绾绾心底一阵惊骇。 不是为了谈家,而是因为乔明渊。 他颠覆了她之前对这个人的认识。 因一醒来就在乔家的缘故,自打见到乔明渊,慕绾绾对他的印象都是一个温软的少年郎,稳重老成,一个人扛起不该担任的责任,总惹得她时时怜惜。可她万万没想到,藏在这清朗皮囊下的灵魂,聪明到她想不到的地步! 按照道理来说,乔明渊没读过多少书,就是一个码头做工的,这些东西不会有人教他。恰恰恐怖就在这里,他无师自通,已然懂得制衡的道理,这是天分!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分! 她什么狗屎运,竟然攀上了这样一个夫君? “我跟你说这些,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乔明渊说着说着,忽见慕绾绾脸色不对,话语一收,脸上顿时闪现出一股忐忑不安来。 慕绾绾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摇摇头,闷头往家里走。 只不知为何,她心底生出一股失落感。 她小觑了他的聪明,那这些日子以来,难道他也在利用自己? 正要踏进三房的院子,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小心打量她的乔明渊忽然一拉她的手臂,迫使她停了下来:“绾绾,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所以不高兴了?” 第087章 谁写的纸条 慕绾绾被他叫破心事,一时间也只得停了下来,身后的少年满脸都写着担忧,她就冷不下去:“没有不高兴,只是……” “我可从来没骗过你!”乔明渊紧张的看着她:“我不告诉你这些就是怕你胡思乱想。” 慕绾绾盯着他的眼睛,只见那双清澈的眸子真诚不似作伪,她摇摇头,终于不去想这些:“我知道。大哥,爹很担心,一会儿就不要告诉他这些事情吧?” 乔明渊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至此,乔明渊就算知道,她是不喜欢自己骗她的,以后不管大事小事,最好还是同慕绾绾商量一二。严格说起来,他也的确没骗人,但一直有所隐藏,这种行径算不上多光明磊落。他垂下头,瞧着走在前面那低落的人影,心中一阵惆怅自责。 乔老三见慕绾绾风风火火的冲出去又回来,身后跟着乔明渊,两个人之间气愤诡异,刚喊了一声就愣了:“绾绾……” “爹,没事,大哥回来了。”慕绾绾扬起脸露出笑,“爹,我去休息一会儿。” 她一走,乔老三立即转头看向乔明渊,冷着语气训斥:“明渊,你跑哪里去了,绾绾担心你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你一回来就惹她生气!” 乔明渊垂头,就瞧见桌子上还摆着饭菜,一口没动。 他越发自责起来。 乔老三还在骂他:“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情不说主动担着,让人家绾绾一个小姑娘冲在前面,你说,爹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你给我做出这些事情来,知道错不知道!”他越说越气,见乔明渊直挺挺的杵在自己跟前,忍不住操起轮椅旁边的棍子就给了他两棍子:“还站着干嘛,把饭菜给绾绾送去,不给我把绾绾哄好了,爹收拾你!” 乔明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将饭菜端回了东厢房。 慕绾绾说是去休息,实则就坐在床边发呆,乔明渊走进来的动静不小,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了过来。 两世为人,论年纪她比乔明渊还要大一轮,刚才坐了片刻,脑子里就冷静了不少,见他过来,她自然而然的扬起笑脸:“大哥也饿了吧?” “别气了。”乔明渊一边给她盛饭,一边觑着她的容颜:“我以后不会再这样。” “好。”慕绾绾点了点头,她本来也不是生气,只是失落而已,他小意的哄着,她顺着台阶就下:“对了,大哥是去谈家找的谈公子?” “我哪进得去谈家。”乔明渊见她是真没气,才慢慢放下心来,两人坐在饭桌前吃饭,他小声的说:“谈家那种高门大户,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进得去?” “那怎么……”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低声说:“只是凑巧,我知道昨天谈公子外出访人去了。” 昨天乔明渊下学的时候,就遇到谈祯其了。他在程颐的书斋去接新活儿,谈祯其正好在书斋门口同程颐说话。因为之前就见过,乔明渊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并且,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常年读书,身上带着一股儒雅气质,对乔明渊来说,这事让他心生向往的人,故而他当时就留意上了。谈祯其同程颐寒暄了几句,似乎是看中了程颐府上的一副字画,希望程颐能够割爱,程颐没同意,他惋惜的离开了书斋。经过乔明渊身边时,乔明渊听见他同身后的小厮提起,那字画是要送给安西镇外清水湾的一位顾先生的。 至于这位顾先生是谁,乔明渊并不知情,但不妨碍他知道谈祯其就在清水湾,是以跟林则惜分开,他就去了清水湾寻人。 他没出面,只丢了个字条在谈祯其的小厮跟前,别的就不需要他管了。 一切都顺着他的意思,可惜,那送出去的字条没能拿回来,让人多少有些担忧。 慕绾绾听罢,心中亦是打起了鼓。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笑了:“大哥没露面,就不需要担忧这些了,像他们这些大家族,哪个没点眼线,又谁跟谁没旧仇。咱们只是些乡下人,这些人可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乔明渊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两人这才放下了心。 奔波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乔家慢慢的陷入了安静里。 谈家。 正如慕绾绾和乔明渊所想,此刻,谈祯其和几个文士对着他手里的字条发呆,谈祯其摸索着字条,普通至极的宣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上面的字迹不潦草,但也中规中矩,分不出是出自什么人的手笔。几个人研究来研究去,都没研究个所以然。 “这到底是谁送的信,意图又是为何?”谈祯其喃喃自语。 一人道:“如今高家沾上了事情,结果对我们不算坏,这人应该没什么坏心肠。公子,你说,会不会是叶聪送来的?” “叶聪此人一向滑头,说了几家都不沾,自然不会偏向我们。依我看,不会是他。”另一人说。 谈祯其蹙眉:“这事儿明着是高家倒了霉,谈家占了便宜,可认真说起来,今日我这一露面,谈家和高家就对上了,高家保不齐还以为是谈家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平遥府这一带,如今就谈家和高家根基深,也没见别的阁老的手伸到了这里来,会是什么人呢?” “莫非是李文昊那边的人?”有一人说。 谈祯其抬眼:“他?” “虽说平日里李家都是在保定府一带活动,可李文昊的兄弟不是才娶了个姨娘吗?听说那新姨娘就是平遥府贺家的。”有人说。 谈祯其的手轻轻敲着桌子,放下了纸条:“贺家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事关重大,罢罢罢,休书一封送回京城,这事儿得告诉父亲。若真是李家的人想插手平遥府,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 二房和三房并着四房的人一直睡到太阳落山才醒来。四房两口子先起,罗氏在睡梦中惊叫连连,这次的事情真的吓到了她,噩梦连连,加上两个孩子还小十分闹腾,四房两口子不得不拖着疲倦的身子从榻上爬起,照料起两个孩子。 今儿原本是该到罗氏负责公中的活计,她这般状态自然干不成,白氏骂骂咧咧的开始烧饭。 乔老大惹怒了家里人,李氏怕吃公婆脸色,破天荒的跟着忙前忙后。 二房离灶房最近,跟着也起了。 于氏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白氏骂道:“还愣着做什么,把碗抬到堂屋里去,不长眼的东西,一天天的就知道吃白饭。” 于氏一口哈欠就卡在了嗓子里,她逆来顺受惯了,什么也没说的进了灶房帮忙。 “大哥还没回?”乔松柏跟着于氏出来,见妻子瘦弱的身躯搬着那么多碗筷,三两步上来帮忙,同时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 于氏摇摇头,眼中难掩鄙夷。 上了饭菜,三房的人也过来了,乔老爷子闷闷不乐的抽着旱烟,眼睛时不时的落在大门口,等了半天才问李氏:“老大还没回来,你这做媳妇的也不知道问问,怎么一回事,自家男人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爹。”李氏委屈:“家里男人们的事情,我一妇道人家怎么问?” 她倒是想问,可惜从来没发言权。再者,乔老大也不是第一次进城,每次她提起,乔老大都说你一个女人去干嘛,久了她就懒得过问。 四房的人脸色微妙。 罗氏缓过来些许,早在屋子里就听乔老四将先前的事情说了。 她冷笑:“拿了公中的银子吃喝玩乐,日子逍遥又快活,谁还记得家里人的死活,乐意回家来吃些烂白崧臭咸菜?”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氏听不得这般嘲讽。 罗氏白了她一眼:“没什么意思。” “你给我说清楚!”李氏不依不饶。 罗氏本就满腔火气,啪地将碗重重放下:“我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我什么意思,有些人心里清楚,嘴巴里却愿意装糊涂。” “好啊你个罗氏……”李氏受不得气,跟着也放下了碗。 眼见着一屋子人乌烟瘴气的起了争执,乔老爷子的脸如同开了染坊,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一拍桌子,桌面上的碗筷都跟着震了震,只听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暴怒呵斥:“都给老子闭嘴!” 乔老爷子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顿时,所有人都停了嘴。 几个小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平日里得宠的乔明鹭都害怕的缩了缩肩膀,往李氏的身后躲了去,那乔明强和乔明琦更是吓白了脸,扁着嘴要哭又不敢哭,扑到了身边乔老四的怀里去。罗氏连忙弯腰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没人听清她说什么。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吃饭!”乔老爷子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什么都没说。 至此,直到吃完了饭,都没人再吭一声。 只白氏在角落里默默叹了口气。 乔老大这次做得有些过,吃了饭后,所有人都回房了,乔老爷子没睡,他坐在堂屋里一直等着乔老大。 可惜,乔老大一夜未归。 第088章 无耻至极 乔老大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 乔老爷子等了半个晚上,实在是等不住了才回屋睡觉。他年纪大了,今日又动了怒,在大门口吹了半晚上的冷风,不意外的着了凉。是以乔老大进门时,一屋子的人都在堂屋围着乔老爷子宽慰,谁也没理他。乔老大一身酒气,在门口喊了一声“爹,娘”,见无人应他,心中就觉得奇怪,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你还晓得回来?”白氏正好端着热水从外面回来,见乔老大满身酒气,火气就压不住了。 她平日里是挺惯着大儿子的,可跟乔老爷子比起来,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心疼乔老爷子的心就压过了乔老大。 “娘,这是怎么了?”乔老大马上堆起笑脸。 他会读书嘴巴又甜,哄起女人来很有本事,几句信口拈来的好话,就让白氏消了气。 白氏觑着里面安静无声的样子,拉了儿子小声的说:“你昨儿不好好的去办事,跑哪里去了?你爹在气头上,一会儿说话可得仔细着一些,知道不知道?” 乔老大听了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了一下。 不过,说怕是铁定不怕的,他自信能拿捏得住家里的这些人。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进了里屋。 乔老爷子等人早就知道他回来了,方才白氏在外面同乔老大嘀嘀咕咕,里面的人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大概都能猜到是白氏在点醒乔老大。 “你还知道回来!”乔老爷子发火发得很快。 乔老大舔着脸笑:“爹,我昨儿在城里跟几个同窗喝酒,不小心喝得多了些。”说着话,转而又看向了身边的四房两口子:“弟妹这不是回来了吗?要不是我那几个同窗,哪有那么容易!” “得,不敢劳大哥帮忙!”罗氏嘲讽的裂开嘴角:“等着大哥来,我怕是几条命都不够交代在一品斋的!” “我媳妇是明渊两口子救回来的。”乔老四梗了脖子。 乔老大闻言愣住。 这倒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李氏悄悄看着自家男人,这一回,她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帮乔老大开口。不过,对于乔老大的心思,她多少是懂一点的。 四房的事情关他们大房什么事?乔老大读了半辈子的书,人脉的积累如今都是为了明鹤在铺路,哪能轻易给四房这份脸面?罗氏的死活两人是不关心的,相反的,李氏心里甚至卑劣的想,要是罗氏不在了,凭着如今乔家的家境,乔老四又有儿有女,家里定然不可能再为他娶一房媳妇了,如此一来,家里既少了人口,以后四房没个能拿主意的,将来还不是如同曾经的三房一样好拿捏? 乔老爷子给的那些银子,进了乔老大的手里,就等于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才不管事情办得如何! 唯一令人不满意的,就是三房那两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子跳了出来,将计划都打破了不说,眼见着连四房都倒戈到了他们那一边去! 众口铄金,她没辙了。 乔老大听乔老四说了,立即转头看向了李氏。 李氏只得压低了声音,将昨儿慕绾绾搬来按察巡抚使将罗氏从一品斋救出来的事情说了。 “什么话!”乔老大心中暗暗吃惊,那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和见识,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然而他这时候是不会认的,认了,大逆不道、见死不救的罪名就得他来背,他声色俱厉,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喝道:“那按察巡抚使哪里是慕氏这种小丫头能请得动的?明明是我央着同窗写了信,人家才肯过来帮这个忙。对了爹,为了这个,我还得再请人吃一顿酒,你再给些银子。” 乔松柏等人闻言,俱都露出鄙夷之色。 乔老四从头到尾都不信,他冷笑道:“是大哥请的人?大哥什么时候去请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他只看见乔老大自打约了人进了酒馆,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提要救人的事情。 乔老大面不改色:“你就是没耐心,请人办事哪有直接开口的,你走后没多久,我那同窗就给按察巡抚使大人送信了。” “胡扯!”乔老四气得浑身都在抖:“你明明就没……” 不单单没,如今还打算借着这个理由管乔老爷子再要银钱,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大哥? 二房和四房的人都不信,乔老爷子却露出了疑惑之色。 昨儿先入为主,他自然是相信慕绾绾的,可方才老大说得也没错,凭着慕绾绾一个小丫头,按察巡抚使会卖给她这么大的面子? 乔明渊一直默不作声的在看,见乔老爷子面容动摇,他便沉声的开口:“大伯的同窗果真是厉害,他如今是在哪里高就?” “这……”乔老大一时之间被问住了。 昨天跟他一同喝酒的人倒是有两个秀才,可也只是秀才而已,没中举之前谁都没个一官半职,他也编不出一个适合的岗位来。 乔明渊抿唇一笑:“大伯,人家救了四娘,就是咱们乔家的恩人,改日等家里有了银钱,咱们该知恩图报,上门去拜见一二,哪怕别人不收,总也得心意到了才是。”说着又转头看向乔老爷子:“阿爷,若真是大伯请的人救的四娘,恩人昨天还在跟大伯喝酒,定然就住在清水镇上,离得不远,咱们可不能装作不知道,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诚意却是十足十的,你说是不是?” “是啊,老大,你说说恩人姓甚名谁?”乔老爷子真当是乔老大请的人救的,很是认真的追问。 乔老大骑虎难下:“爹,人家是看在跟我几十年的交情的面子上,哪里是为了要我们报答。真要报答,回头我请他喝几顿酒就行。” “那怎么成!”罗氏见乔明渊咬着不放,倒也反应了过来:“大哥还是说清楚的好。” “他也是请的旁人,我怎么知道那人是个什么官?”乔老大缓过来了,他耍了无赖:“爹,我平日里什么时候跟您撒过慌,你不信我吗?” 乔老爷子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不由一阵失望。 四房的人已然看透了乔老大是个什么人,两人对望一眼,不齿溢于言表。 二房两口子叹了口气,于氏轻轻拉了拉慕绾绾,乔松柏则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罢了,就当有人放了个屁罢。” 乔老大终究是心虚,屋子里一安静下来,他就觉得背上仿佛背了一座大山一般沉。昨夜宿醉,他头疼欲裂,便伸了个懒腰:“爹,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昨儿跟几个同窗聊得晚了,没睡好。啊,还有,明鹤如今在镇上读书,我昨儿听我在修文学馆的同窗说,咱们明鹤念书刻苦,明年一定能下场。” “真的?”提起这个,乔老爷子的精神气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他坐直了身体,满眼都是期盼。 乔老大点了点头:“那还有假?好啦,我去睡会儿。” 说罢,当真转身就回了屋。 李氏理了理鬓角上的头发,压制不住脸上的喜悦,她忙说:“松平宿醉肯定难受,我去看看他。”紧跟着也走了。 白氏见大房两口子都出了堂屋,脸色有些复杂,打了热水回来,她坐在床沿边一个字都没说。大房的人走了,二房和四房的人也都各自要去忙,宽慰了乔老爷子几句就跟着离开。乔明渊和慕绾绾没急着走,慕绾绾给乔老爷子诊了脉后,说是去挖药,才同乔明渊一起离开了正房。 孩子们一走,白氏就叹了口气:“老大越发不像话,你是他老子,病在床上,他都不知道问一句。这孩子,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喝醉了的人难免有点糊涂。”乔老爷子想到乔明鹤明年就能下场,心中高兴至极,竟还替乔老大解释。 白氏闷了闷:“可能吧。” 直到乔老爷子病好,乔老大都没过问,反而是二房和四房的两个儿子轮流伺候着,慕绾绾也时不时的过来搭脉问诊。 白氏第一次对乔老大有了说不出的失望感。 乔明渊和慕绾绾离开堂屋后就去挖药,两人走在田坎上,天气越来越冷,单衣已经变成了夹衣,被外面的风一吹,冷气让人手脚麻木。 “方才好奇怪,四叔和四娘竟没跟大伯闹。”慕绾绾想起就觉得不同寻常。 乔明渊抿唇:“谁都不是傻子,经过这事儿,四叔四娘怕是也看明白了,你瞧着吧,四娘是个有脑子的,说不定……” 别的话他没再说,也不好说。 慕绾绾略一细想就明白了。 她唏嘘了一阵子,很快就抛开了这些事,专注的挖起药材来。 一晃两日过去。 乔明渊的休沐结束,要回明阳学馆去,慕绾绾做了一大罐肉沫辣椒给他带去学馆吃,末了又千叮咛万嘱咐他别省着用钱,该吃就吃,目送乔明渊进了学馆,她转身就跟乔明景继续琢磨起生意的事情来。就在一片紧锣密鼓中,慕绾绾研制的胭脂开始入市售卖了。 第089章 新的买卖 因为时间匆忙,准备得也不是特别充分,可是随着乔家的情况越来越复杂,慕绾绾迫切离开下河村,也是为了让乔明渊能够专心念书,这个计划不得不提前。 天越来越冷,村民们的需求更是显现了出来。 慕绾绾首先推出了护手霜。 因为在清水镇和安西镇都没相中合适的铺子,也是在一个地方开不了什么花,慕绾绾没有选择固定地点销售模式。她想起了乔老四曾经干过的老本行,那些曾经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是她的最佳选择。乔松柏两口子如今管着大麦茶和泡菜的生意,自然分心不到这边来,乔明景要顾着安西镇那边,也无暇在新的生意上插手。 好在先前就防着这些事情,早早选好了人。 乔二伯娘推荐了她本家这边的亲戚,乔四伯家的乔西子,乔明景又推荐了一起长大的兄弟高斌,加了这两人,堪堪能够让这个渐渐铺开的摊子人手够了些。 当天,慕绾绾便将几人聚在了一起。 高斌脑袋活络,是个做生意的料,上次乔明景同他说了要带他一起做生意后,这些天他地也没下,就跟着乔明景跑前跑后,尽心尽力的学着。 下河村里的人可都不傻,如今谁不知道,乔家二房和三房的人带着乔明景做生意挣了不少的钱,且不说院子里那些数不清的大坛子腌制了多少泡菜,明眼人看着就惹眼。就说别的,乔家三房住着的院子多少年没修葺过了,慕绾绾嫁了过来开始做起买卖后,就看着他们家修了房子,又修了屋子里的那片地,如今还买了骡车! 到底乡下人对银钱的执着是超乎想象的,一传十十传百,谁不想要分一杯羹? 无奈的是,也有那妇人们借着在乔家二房里切胡瓜萝卜的时候偷偷学着,可不知为何,她们做出来的泡菜味道就是不如乔家做的,拿出去卖没人买。 这个来钱的买卖,乔家是做得稳稳当当的! 因此,村子里的人谁不蠢蠢欲动,可人家也不蠢,平白无故的会告诉你这个来钱的路子吗?也有人想拿捏着身份让乔家人带着一起,可还没开这个口,就被乔族长挡了回去。 乔族长的理由很简单,乔家要供着两个孩子在镇上念书,那两个孩子读书勤勉,是下河村的希望,谁都别想坏了规矩。 明里族长这般说了,大家心里盘桓着念头。村子里要是出了举人,有功名在身,就可以享受免收赋税的好待遇。乡下人祖祖辈辈都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也赚不来几个钱,地里得来的交了税子就只够自家吃,要是能免,当真是惠及子孙的好消息。因此,这事儿还真压住了。然而,另一边来说,乔家那两孩子都不过半大年纪,中举只怕也得熬一些念头,比起未来虚无缥缈的希望,眼下白花花的银子却是真真正正看得见的实惠。 明面上大家不能眼红,背地里,却都暗暗希望能沾上一点荤腥。 可惜乔家没有人是傻子。 乔家二房的两口子不是,新娶进门来的孙媳妇更不是。就瞧着那慕氏变着花样的折腾,日子越来越旺,人家那脑袋瓜就不可能受旁人随意摆布。 也是因为这些复杂的原因,高斌和乔西子对于能跟着乔家人一起做生意的机会是十分珍惜的。 尤其是高斌。 在下河村这个地方住着上百户人家,以乔姓、陈姓和聂姓以及刘姓为大姓,聚居着其他一些杂姓。高家就属于杂姓的人家,像这些杂姓的平日里在村子里生活,难免会因为人头、势力的不足落于下风。杂姓人家日子艰难,比起这几个大姓来说更为捉襟见肘。高斌只母亲健在,父亲早早就去世,母亲拉扯他们两兄妹长大,明明不过四十出头,已然苍老得如同五六十岁。 这次高斌得了乔明景帮扶一起做生意,临出门时,高母就千叮咛万嘱咐:“儿啊,你跟明景打小要好,他帮着你,你也不要以为是应该的。他没带家族里的人独独带了人,别人少不得要说他闲话,你可得心里记着这情谊,凡事多做一点,手脚勤快些,别让明景为难。” 乔明景带了他,就跟带个徒弟一般,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教他怎么做。 高斌心里感激极了。 这些天来,大大小小的活儿都揽了过来,安西镇那边送货的工作基本是让他在做。 基于这些,当慕绾绾问他们谁愿意去做走街窜户的货郎时,他二话不说的就站了出来:“我去!” 也是跟乔家二房和四房的人熟了之后,他才知道乔明景做着的买卖都是眼前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在拿主意。一开始,他还以为村里人的说法夸张了一些,直到真的接触到,才不得不佩服慕绾绾的手段和能力,还有那灵活的脑子。 他对慕绾绾心悦诚服,乔西子也一样。 慕绾绾话音未落,他就跟着说:“绾绾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 乔松柏和于氏对望一眼,乔松柏道:“你二娘在家里看着这些坛坛罐罐的走不开,二伯日日都要去送货,绾绾,要是实在人手不足,不然这样,在二伯的车上放一些胭脂水粉,二伯先去送了货,回头就是空车,接着再去售卖这些胭脂,你觉得呢?” “如此一来,二伯未免太过疲累。”慕绾绾抿唇一笑:“再者,泡菜的酸咸味道太浓,没得冲了胭脂的香气,大姑娘小媳妇的就不喜欢了。” “这……”乔松柏搔搔头,一时不知如何办。 他是很想帮忙,但如果帮的是倒忙,那还是免了。 慕绾绾转向乔明景,不等她开口,乔明景就忙道:“我倒是可以,高斌跟了我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去送货了。” “景哥我另有用处。”慕绾绾摇摇头:“你且等着,咱们要在安西镇开个连锁超市,这个得你来坐镇才不容易出乱子。” 开连锁超市的事情是早就定好了,只是执行起来有些困难。 安西镇街上四通八达,但要找一处好地方开商铺有些难度。地段好的要价高,要价低的地段不好,两个条件都满意的,人家不是不肯转让就是做着买卖。乔明景已经在镇上转悠了一阵子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开超市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不过,慕绾绾笃定这个能赚钱,是不会放过的。 乔明景笑道:“这不是还没开起来吗?” “上次看的东街口那家,要的银子没有让步吗?”说道这个,慕绾绾就顺口问了一句。 乔明景摇摇头:“咬着四百两不松口。” “那就继续看。”慕绾绾略略想了下,方说:“景哥这些时日辛苦一点,除了安西镇外,往县城那边也走走看,县城人口多,咱们的泡菜生意开到那边去,肯定能赚不少。” “行。”乔明景应下。 听他们商议着,高斌和乔西子都露出几分紧张和期待来。乔家二房不行,乔明景又忙碌,这个活儿准落在他们头上,按照原本商议好的,慕绾绾给他们开了一两银子的底薪,剩下的就是提成,卖得多拿得多,两人都十分愿意担这个活儿。 慕绾绾的眼光落在高斌身上:“斌哥,等景哥那边的门路拓展开来,要送的货就多了。不若这样,你带着西子也熟悉一下路线和流程,怎样?” 她心里另有计较。 高斌和乔西子两人相比,乔西子要稳重一些,但稳重多了,机灵上就差了一些,做走街窜户的买卖是要靠着一张灵活的嘴巴的,乔西子怕是不成。高斌就不同了,他灵活通透,又会说话,得将这个人放在合适的地方来。 “那这胭脂的买卖……”听她把人都安置在目前已有的生意中,乔松柏和乔明景就犹豫了起来。 慕绾绾凝了凝眉:“等西子熟悉了送货,斌哥可以走安西镇那边那条线,至于清水镇这边,我有个想法。明渊的同窗林则惜家是开杂货铺子的,早些也有明言,可以放一些在他们铺子里卖着。有个固定的售货店,清水镇那边的买卖要相对稳定一些。不过,走街窜户是少不了的,我刚刚又琢磨了一下,不然,就问问四叔的意思,他本来就是做这个的,要是愿意干,我也放心。” “我看你四叔是愿意的。”于氏低声说:“四房两口子这次长了教训,不会偷奸耍滑了。就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两个孩子。” “我去问问。”乔松柏站起来。 慕绾绾按住他:“左右还没开始卖,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几人又继续商议了一番。 慕绾绾熟知现代销售的套路,当即给几人做了个简单的培训,怎么吸引顾客,怎么推销产品,怎么才能最大可能卖出去。 最后,她让大家回去自己琢磨适合自己的方法,一行人才散了。 乔松柏转头就去了四房屋子里。 当听说慕绾绾愿意带着他们做买卖,乔老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二哥,你们不怪我,真愿意带着我?” 第090章 想分家 乔松柏笑道:“都是自家人,没来由帮扶了外人,不帮着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只是……”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大哥要是知道了,会闹得不可开交。你跟着咱们一起做买卖,不过目前还是要做走街窜户的活儿,一时半会儿也没太多闹腾的,你先别告诉爹娘。” 罗氏在一旁听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一向是个通透的,心中的算盘多,当即就问:“那这个钱怎么算?” “绾绾说了,你家要是愿意入伙,就拿些本钱来,每十天进行一次股利分红。你家要是不愿意入伙,开给高斌他们多少,就给四弟多少工钱,提成也是一样的提法。”乔松柏道。 这可真不错! 罗氏激动得一个劲儿的掐着自家男人,她早就眼红二房四房的生意了,别的不说,就说乔明景,早些年是靠着打猎有点钱,但也没如今那般阔绰。这几天她在村里走动,都听人说,乔明景家打算修房子,就是屋子里后面那一片地都修屋子,那么大的面积,乔明景说修就修,可不是挣了大钱是什么? 前些日子的苦在心头泛起来,那一天的惊惧融入脑子,罗氏打了个颤,深深知道,四房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看他们抓不抓得住这个好机会。 “好,我们入伙!”罗氏一咬牙,就定了下来。 乔老四被她吓了一大跳:“你先别插话,入伙,咱们哪里来的银子?” 乔松柏说了,要是入伙,按照他们早些的做法,四房的人得拿出十两银子来。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四房一穷二白,去哪里凑这些钱? 罗氏目光中闪着希望,对未来的期盼压过了心疼:“把我嫁妆卖了!” 说起这个,又得说回罗氏身上来。 罗氏这个人一向有些懒惰,原因无他,她娘家在村子里算是比较富足的人家,当年在家里的时候,几个哥哥并着爹娘都娇宠着她,家务活干得少,地里的活儿更是不让她沾手。她来到乔家后,并未少受白氏的磋磨,也是白氏讨厌她的一个原因。 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四房两口子的日子虽然比不上大房,但也并不寒酸。这些年来,罗氏的娘家多多少少都一直在暗地里补贴着小两口,逢年过节,罗氏回趟娘家,家里人少不得要给她偷偷塞银子。 别看罗氏是个馋嘴的,又一向存不住钱,她心里却是个极为明白的人。 大房的长兄是靠不住的,她私心里一直觉得,孩子还是要读读书,就算不能考中个秀才老爷,将来识字也不吃亏,就是去镇上做工,都能找个轻松一点的活儿干。算是为了儿子好,自打乔明强出生后,她就暗暗的攒着一些钱,四五年下来,手里也有个四五两银子。 她盘算了一番,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她娘亲给她备的嫁妆十分丰厚,卖掉一些,凑个十两银子应该没问题。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人带着发财的机会不常有! 乔老四见了妻子心疼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偏疼着罗氏,也恰恰证明了罗氏一直是个体贴的女人,他心疼的握住妻子的手:“我答应你,等以后咱们有钱了,我都帮你买回来!” “两口子不说见外的话。”罗氏红着脸点头。 这事儿就定了。 乔松柏又跟乔老四说了一些昨儿慕绾绾培训销售的法子,略坐了一会儿,就先回了自己屋子。 乔松柏走后,乔老四两口子发了一会的呆,只觉得天上掉了个馅饼,把她们两人都砸晕了,均是不敢相信。 隔了好久,还是乔老四唏嘘着叹气:“二哥和三哥都是心胸开阔的,先前咱们做了那些,他们不但不计较,如今还肯带着我们做买卖,再看看大哥,还说是读过书的,结果……” “早跟你说过,大哥大嫂都不是什么好人,吃着家里人的肉喝着家里人的血,临到头了还嫌弃咱们的味儿腥,你从前就是不信,这回信了吧?”罗氏撇嘴,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大哥吃人不吐骨头,你自己的儿子女儿一点好都没落到,还差点丢了老婆,老四,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实诚!” “这不是爹说……”乔老四讪讪。 罗氏打断他:“是,爹说一家人要同心同德往好日子奔,等将来明鹤考中了秀才,家里人的日子就好过了。也就你们没脑子的听着就信,你问问二嫂她信不信?这么多年我算是看出来了,就算咱么听爹的话将明鹤供出来,他将来能记得我们才怪!” 提起乔明鹤,乔老四眼中异样:“你说大哥就说大哥,扯明鹤干什么?” “哟,还维护着他呢!乔老四,你记得别人的好,别人可不记得。”罗氏冷笑:“我怀疑你那脑袋里都是黄土,就不会自己转转?明鹤什么人你还看不出来?家里人紧着自己不吃供他,他是个会感恩的?得了吧,别的不说,你没瞅见,每次他从镇上回来,娘给他煮鸡蛋面,他让爹娘吃过一口没,又给家里哪个小的分过一块鸡蛋?” “不就是一个鸡蛋吗?”乔老四无奈:“你咋还记上了?” “不是我记上了,而是小事见人品,他这般做派……算了,你们要指望他你们就指望,我反正是不指望的。”罗氏见说不动他,就来了些气,她揣着手往坑头上一坐,嘟着嘴说:“我就警告你一点,咱们也是有儿子的人,你要是因他亏了咱们儿子,我饶不了你!” 这话一说,乔老四闷声不接话了。 这话戳心,他懂。 他们儿子乔明强眼见着要五岁了,乔明鹤五岁的时候,乔老大已经抱着他手把手开始教他读书识字,如今轮到他儿子,他说了几次想让明强去大哥的私塾念书,大哥都推说明强还小拒绝。 到底人心是肉长的,他能不疼? 乔老四嘴上虽说反驳了罗氏,实则还真是往心里去了。 认真说起来,乔家的几个男人都不蠢,乔老四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两口子盘腿坐在炕上,罗氏委屈得眼圈发红,他便揽了妻子柔声宽慰,几番言语哄好了罗氏,又有新的难题。 罗氏叹气:“二哥说得不错,咱们跟着绾绾做买卖,大哥铁定得眼红。到时候都让交给公中,自己累死累活留不下一分,都替别人当牛做马了。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话音未落,她和乔老四都愣住了。 分家……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要是放在平时,乔老四少不得要呵斥她胡言乱语,然而方才那么一通说,乔老四这次只是看着她沉默。 片刻后,他说:“爹娘不会答应的。大哥也不会答应。” “呵,大哥会答应才怪。”罗氏翻了个白眼:“分了家,他再想白吃白喝就难了,日子哪有现在这样舒服,儿子全家帮他养着,大房挣来的钱财自己花,做梦都得笑醒。” 可是这家不分不行啊! 乔老四搓着自己的脚底板,常年走街串巷,又要下地做活儿,他脚下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子,他摸索着那些茧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行了,你也别那么多怨言,我知道你想当自己的家,钱只有自己能使唤,你的日子才舒坦,我也不想整日里看你遭罪。这事儿我记在心里了,你容我想想,等时机成熟,我就跟爹提一提,眼下嘛,怕是不成。” 罗氏却觉得松了口气。 她就怕自家男人半点这个想法都没有,那才是真的绝望。 四房这边商议着未来的出路,三房那边也在说着话。 乔老三还是坐在轮椅上,西厢房那边如今堆满了马上要上市的护手霜。护手霜用的是最普通的木盒子,不需要像面霜那样精致,全部做好之后都堆放在左边的货架上。慕绾绾清点了一下数目,如今数量不是很多,笼统只做了六百多瓶,她盘算了一下如何分配,忧心就涌了上来。 “绾绾,这么多卖得出去吗?”乔老三担心。 他是亲眼看着家里在慕绾绾的操持下一点点好起来的,外人不知道,他倒是知道,慕绾绾赚来的钱除了留着要开超市的,基本都砸在这里了。万一做不走这桩买卖,就等于血本无归。 “我还担心不够卖呢。”慕绾绾回头笑。 乔老三叹气:“一百文一瓶是不是太贵了?” 都是庄稼汉,谁家舍得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罐子不能吃的回去? “爹,你们都试过了,好不好用不是我吹出来的,货真价实摆在这里,又不是闹着玩。”慕绾绾又说。 护手霜做出来,她就先给于氏和乔松柏他们试过了。往年到了这时节,水井里的水凉透,河水也冷,于氏洗衣服做饭什么家务都干,一双手就会开始发红发痒,脸上也会有乡下人常见的潮红皲裂,今年倒好,用了这些时日,那双手一点裂纹都没,脸上也是白白净净的,光泽感极强。 连带着家人用,来乔家做工的妇人们也拿了些试用装回去,一个个都说好。 第091章 二房要个儿子 还没上市,村里家里宽裕些的妇人已带了一罐子回去,给自家老人孩子都用一些,防着冬天手开裂,也是怕慕绾绾以后会涨价。 东西还没正式开卖,在下河村的人气已起来,慕绾绾当真不愁销路。 慕绾绾笑道:“爹瞅着二娘最近是不是气色好了好多,其实二娘皮肤白,用了我的面霜不皲裂后,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不少。” 是的,于氏就是慕绾绾的活招牌。 一开始做出这个护肤品,慕绾绾就捣鼓着先给了于氏和乔明丽使用。乔明丽还是个孩子,本来就是皮肤吹弹可破的时候,看不出太大的效果,可于氏就不同了。她今年也差不多三十了,皮肤状态早已不好,慕绾绾研制了针对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使用的面霜,提拉紧致、美白补水,于氏连着用了一个多月,眼见着皮肤一天比一天好。如今这个时代没什么污染,连慕绾绾都想不到,她那面霜效果如此惊人。 就连村里的妇人如今见到于氏都吃惊,偷偷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补品,大家都是一个年纪的,怎么她就一天比一天年轻? 于氏不藏私,也算是为了做买卖铺陈,早就在村里宣扬慕绾绾的东西好。 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的妇人们早就动了心思。 爱美嘛,哪个时代都一样! 乔老三的脑海里顿时就想起了于氏的那张脸,二房跟三房亲近,他是眼见着于氏一天比一天好看的,如此倒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从西厢房出来,慕绾绾推乔老三到堂屋去,就赶着去烧饭。 到了灶房,才发现于氏已经将饭做好了。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二房三房因买卖的事情总是归来不定时,早就不跟乔老爷子他们一起吃饭了。 两家人亲近,于氏和乔松柏也藏了话要说,当即端到了三房,几人一边吃一边说着买卖的事情,末了,乔松柏忽然说:“老四家打算卖了嫁妆入伙,看来,老四也不是个傻子。” “有钱不赚,王八蛋。”乔老三抿唇笑:“你以为四弟真是个木鱼脑袋啊?” 说着,打趣的看着自己的二哥,认真说起来,他们几兄弟里,最木讷的其实是二房的乔松柏,他太老实,万万不如其他三兄弟的脑袋瓜好使。 被认为是最笨的乔松柏倒没发现乔老三在揶揄他,他放下筷子:“我出来的时候瞅着四房两口子关起门来说话,你二嫂在灶房做饭时,隐约听他们说起分家来……” “这家早就该分了。”乔老三看了一眼兄长:“你莫不是还对大哥抱什么希望?” “早不抱了。”乔松柏摇摇头:“要说明鹤和明渊谁能考上功名,我宁愿相信明渊的本事,我就是吧……”他搔搔脑袋:“父母在不分家,我担心爹会想不开,他好面子,村子里的流言蜚语都能压垮他,你说为了咱们儿女自己,逼得他一把年纪伤心不已,我是过不去我这一关的。” “我们也有自己的小家要过,总不能什么都顾着大家,将来孩子怎么办?”乔老三反问。 乔松柏愣住:“这……” 停了停,他又说:“不管怎么说,如今不也挺好的,爹年纪大了,我不想逼他。” 竟是不同意。 慕绾绾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是万万没想到,分家这事儿会在乔松柏这里收到阻拦。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一二。 乔老爷子四个儿子,只乔松柏的膝下没有男丁,就独独乔明丽一个女儿,在乡下人的观念里,女儿嘛,终究是要嫁人的,将来嫁了人,二房就成了独门钉,没个男娃在膝下,就意味着二房两口子没人养老送终,他们能指望的就只有侄儿子。虽说私心里二房两口子看好乔明渊,一直以来也是将乔明渊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可眼下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原本乔老三病得要死了,等乔老三一死,乔明渊就是孤儿一个,二房两口子不管是过继了乔明渊还是就这般养着,都有个依靠。 偏偏,乔老三活了,眼下活得越来越好。 等于说,二房两口子指望乔明渊替他们养老送终的期望落了空。倒也不完全落空,就人品而言,两口子是绝对相信乔明渊愿意替他们养老送终的。可侄子愿意,将来侄儿媳妇有了孩子就未必愿意,就算愿意,管着自己的小家就已经很难,管着他们难免捉襟见肘。 最终,还得着落在乔家大房上。 大房不管怎么说,都是乔家的顶梁柱,是乔家的门面,只要不分家,没理由不管二房两个孤寡老人的! 因为这些顾虑,乔松柏反而在分家这事儿犹豫了。 乔老三见兄长铁了心不答应,倒没想到这些,叹气着不再说这个话题。乔松柏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站位,便也没多说,之后就回去了。 慕绾绾帮着于氏洗碗。 于氏神色有点发愣,瞅着盆中的碗默不作声,隔了半晌才将乔明丽指使了出去。 她神色低落:“其实我是想分家的,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心思,哪里比得上自己当家日子来得快活?到时候有钱自己用,我能给明丽多凑一些嫁妆,我受了一辈子的气,不想女儿以后出嫁了也受婆家的气,想着我明丽将来有个好日子,我就觉得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美!” “我知道。”慕绾绾宽慰她:“二伯就是一时没想这些,说不定以后会想明白的。” “难啊!”于氏摇头。 乔松柏是挺固执的一个人,想要他改变主意,根本比登天还难。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乔松柏留个儿子。要是膝下有个儿子,乔松柏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不顾! 想到儿子,于氏下意识的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神色郁郁,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委屈,眼圈渐渐有些晕红,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入衣襟里,她趁着撩头发的功夫,顺手就抹去了。 总归是她没福气罢! 慕绾绾闻言,不免跟着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在乡下这个地方,甭管你多有本事,没能给夫家生个儿子,女人就寸步难行。她在下河村生活的日子越长,就越明白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多可怕。时下重男轻女是格外眼中的,乔明丽那么孝顺,没理由将来不给乔家二房两口子养老送终,可一来她未来的夫家不知好不好相处,二来,让女儿送终外人也要说闲话,这就是乔松柏他们的心结。 要是……二房也有儿子就好了! 不自觉的,慕绾绾放满了手上的动作,她抬起头问于氏:“二娘,我给你开的药你都吃完了,这些时日也没受凉,我给你把把脉?” “好。”于氏混不在意的将手递给她。 慕绾绾细细的诊脉,于氏的脉象平稳,弹跳有力,比起当初来好了太多。 她面上一松,笑道:“二娘的身子好了很多,仔细养着吧。” “能怀?”于氏闻言,郁郁的脸上顿时涌出笑。 慕绾绾笑道:“这我可不知道,得看二伯勤不勤快。” 这含糊的话,当即让于氏红了脸,同时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些年来两口子走过的路委实太艰难,早些年吃了药调理着,两口子还能为此努力,最近这一两年,随着乔明丽渐渐长大,二房两口子都放弃了。明明两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偏偏躺在炕上,两人都没什么兴趣,一般都是熄了灯就睡觉。 让乔松柏勤快一些,于氏脸皮薄是说不出口的。 只是,她还是出了神。 当天夜里,熄了灯后,乔明丽早就睡了,于氏躺在乔松柏身边,手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乔松柏的里衣,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怎么?”乔松柏不解。 于氏没吭声,继续扒拉他的衣衫。 乔松柏理所当然的就以为她是为了白天在三房说的那些话生气,便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也是想分家的,只是,咱们家里情况特殊,我得考虑多些。” “我……”黑暗中,于氏的脸颊滚烫,咬咬牙:“要不,咱们再试试?万一能怀上呢?” “要能怀上早就怀上了。”乔松柏叹气。 于氏小声说:“今时不同往日,绾绾的医术你又不是没见过,她给我开药调理了这些时日,今天给我把脉,也说我身体好了。松柏,你就成全了我吧,我想要个孩子,甭管是男孩女孩儿,咱们膝下总不至于太孤单。明丽没两年就要嫁了,到时候我可怎么办?” “……”乔松柏没说话。 他倒不是不相信慕绾绾的医术,亲眼见着她将乔老三从鬼门关拉回来,又治好了乔二伯娘,如今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绾绾,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慕绾绾有些本事。 只是…… 这么多年希望了又失望,他是怕了。 于氏见他不吭声,又小声哀求:“你就当是我求你的吧,好不好?柏哥!” 妻子这般低声下气的哀求,尤其是最后那一声柏哥,顿时就让乔松柏想起了当年刚刚跟于氏成婚的时候。 第092章 乔明渊吃醋 于氏是他打小就看上的人,六岁的时候,他就求着乔老爷子将于氏定了,等于氏及笄娶过来,两人蜜里调油的好过,情浓蜜意时,或者是无人的时候,于氏就这般柔柔的喊他“柏哥”。每每听到这两个字,乔松柏的骨头都能先酥软了一半! 他想起从前,不自觉的身子就跟着热了起来。 于氏见他没反对了,夫妻多年,自然知道乔松柏是在想什么,她凑过来一些,轻轻亲吻丈夫的耳垂。 乔松柏的理智很快就没了。 压抑的动静在室内响起,是怕吵醒了隔壁屋子的乔明丽,于氏忍着不让自己出声。黑暗中,影子贴合,两口子倒慢慢找到了乐趣。 大半个时辰,动静才消停下去。 乔松柏喘着气:“你跟以前有点不同。” “怎么不同?”于氏脸红扑扑的,声音仿佛带了水汽,比平日里更见柔婉和温和,让人心窝子里发软。 “紧了些。也润。”乔松柏道。 于氏闻言,娇羞的锤了锤他的胸口:“都生过孩子了,怎么可能……” 她是不知道,慕绾绾给她吃了三服药后,又给她捏了一些调理妇科的药丸,于氏受益良多,不单单是脸上看得见的地方。 这般碰着乔松柏,乔松柏刚刚下去的念头又上来了。也是夫妻两口子太久没那个,今夜被于氏惹了兴致,说话间,乔松柏又亲了上去。 “唔……柏哥,你怎么又……” 剩下的话当不必再说。 次日一早,于氏破天荒的没早起,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慕绾绾已经出门去了。 她今天带了护手霜去镇上,自然要去明阳学馆,等林则惜帮忙引荐。在那之前,东西好不好,得给他们试一试。因此,她带了十来罐护手霜,乔明渊他们一人一盒,剩下的给几个夫子,还有林则惜的母亲和姐姐,想着乔明渊在学馆里吃得不好,特意做了些菜,用保温盒装着,到了清水镇再倒到盘子里。 明阳学馆的斋夫早就认得她了。 见她一来,斋夫眼睛就弯了:“又来看你那兄长?” “嗯嗯!”慕绾绾笑盈盈的点头:“杨大哥,劳烦你帮我喊一喊我兄长。” 这斋夫姓杨,单名一个勇字,她说着话就递过去一盒护手霜:“杨大哥,这是我折腾着做的胭脂,用在手上的,嫂子整日里做家务,到了冬天铁定要长冻疮,日日抹在手上保管不会起疮,你给嫂子带回去试试。” “哟,这不便宜吧?”杨勇连连推辞不要。 他知道乔明渊和慕绾绾都是乡下来的,乡下人不富裕,他可不能占他们的便宜。 慕绾绾硬塞给他:“也不是白松的,我家兄长在学馆里劳杨大哥照顾着,我已经过意不去。不瞒杨大哥,这护手霜我是打算要卖的,你带回去给嫂子试试,要是好用,回头来找我买,也帮我宣传宣传。” 这般说了,杨勇方才收下。 拿人手短,杨勇去找乔明渊时,跑得就比往日里快。 乔明渊很快来了。 见慕绾绾提着篮子,他眼睛就亮了。慕绾绾也不是第一次来给他送饭菜,这比学馆的饭堂里的东西香太多,他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知道慕绾绾的习惯,他说了一声等我一下,扭头就跑了回去,不多时,林则惜、沈秋池、董路等三人就笑嘻嘻的跟着他出来了。 都是半大小子,嘴巴都馋着呢! 听说慕绾绾带了饭菜来,几人一路就小跑了过来,方见到慕绾绾就道:“绾绾妹子又来做好事了,小子谢过妹子!” 杨勇平日里守着学馆大门,旁边就是他的小屋子,当即让给了几人。 慕绾绾在小桌子上摆上饭菜,几个人就不客气的吃了起来。风卷残云,带来的饭菜很快就剩下空盘子,林则惜打了个饱嗝:“绾绾妹子的手艺好,每次吃了你做的饭,当天我看饭堂的菜都想吐!” “你怎么来了?”乔明渊则是问慕绾绾。 这些时日慕绾绾的生意稳固,清水镇这边都是乔松柏在送货,她自己和乔明景去安西镇的时候多。 慕绾绾的眼神就落在了林则惜身上,笑眯眯的:“林则惜,我胭脂做好了,你帮我拿到你家铺子里去卖,可好?” “没问题!”林则惜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你先带这些回去,给你娘和你家里的姐妹试试,我过几天会带着货来,”慕绾绾说着,将带来的护手霜分给他们:“你们也用一些。” “大老爷们谁用这个?”林则惜一脸嫌弃:“我带回去给我娘和我姐用就行。” “我劝你还是用一下。”乔明渊早就听慕绾绾说过这东西的功效,认真的看着几个同窗:“冬天冷,用这个手不会开裂,省得遭罪。” 这般一说,沈秋池马上就将东西揣进了兜里,董路也毫不犹豫的拿了。 他们想的是,就算自己不用,带回家给娘和妹妹们用也不错。 这之后,慕绾绾就走了。 沈秋池他们回了学馆,乔明渊则送慕绾绾出门。路上问起家里的事情,慕绾绾将四房要入伙的事情说了,又将乔松柏不同意分家的事情也说了,乔明渊沉默了片刻,方才说:“二伯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分家的事情不能急在一时,时机到了,就算阿爷阿奶、大伯二伯不同意都不成。” 慕绾绾吃了颗定心丸,便不多说。 乔明渊这边她很放心,只是让他拿个主意,免得什么事情都是她一头热,将来还落个埋怨不得什么好。 她正准备走,冷不丁衣袖被人扯住了,回头看去,乔明渊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要跟我说的?” 语气里,竟然有点委屈。 慕绾绾想了想,摇头:“你好好念书,天冷了加衣服,饭堂不好吃就开小炒,钱的事情有我呢,咱们不缺那几百文的。” 乔明渊不说话,就扯着她的衣袖不放。 回到学馆这两天,他只要一闭眼睛能看到她在自己跟前晃动,想她已然想得夜不能寐,她就没想过他一点半点的? 慕绾绾见状,只好又说:“大哥,爹在家里很好,你不要担心。” “那你呢?”乔明渊反问,他想问她有没有想自己,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怕吓着她,又怕她生气。 原来是这个! 慕绾绾点点头:“我很好,你看,我又瘦了!” 说着,她转了转圈,抬起手臂给乔明渊看。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她自然是又瘦了一些,如今只一百二十斤了。几十斤肉掉下去,人的变化是惊人的,乔明渊就肉眼的可见的瞧着她越来越好看,唇红齿白,五官娇俏,如今站在学馆门口,他们的同窗偶尔都会从另一边偷偷看她! “别太瘦了。”想到这个,乔明渊目光深沉,竟生出一种宁愿她是个小胖子,就没人再想着要跟他抢的念头来。 他认真的说:“你这样就很好看,原来的样子也好看,还是不要减了!” “嗯!”慕绾绾答应着,见他总算没再郁闷,忙催促着他回学馆:“大哥快进去吧,一会儿先生们该骂你了,我也得走了,景哥还在安西镇等我。” 又是景哥。 莫名的,乔明渊心里酸胀了起来。被慕绾绾推往学馆,他回头看她,慕绾绾已经跳上了车催促着离开了清水镇。 乔明渊这一天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偏生这天学馆里也不太平。 乔明渊不过一个月就从丙班到了乙班,在学馆是引起过小小的轰动的,入了乙班之后,又有林则惜、沈秋池和董路为伴,他倒没被孤立着。林则惜和沈秋池都是为人开朗的,在这两人的帮助下,连董路不太爱说话的人都能很快融入乙班,就别说乔明渊这种活络的。这些日子下来,在乙班也算混熟了,平日里遇到谁,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打声招呼。 只是,自古红颜多祸水,乔明渊难得跟人起了一次冲突,还是因慕绾绾。 这事儿得说回上次慕绾绾来接乔明渊休沐的时候。 当时正赶上学馆下学,学生们都往外走,瞧见慕绾绾的人不少。对外,两人一直是兄妹相称,除了林则惜三人,没谁知道慕绾绾是乔明渊媳妇。 学馆里有个叫胡汉喜的学生,就一眼相中了慕绾绾。 休沐回来,连着好几天,他都跟乔明渊献殷勤,一开始也没说是为了什么,日日同几人凑做一块,几人也没多想,直到有一天,胡汉喜吞吞吐吐的问:“明渊,你家里那妹妹订了人家没?” 话已出口,目的了然。 林则惜当时一口水险些就喷了出来,这厮阴险,并不点破,只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看乔明渊。 沈秋池跟他一丘之貉,忍笑忍得肩膀抽搐。 瞧见几人这怪异的样子,胡汉喜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错话了,还是说错了什么?” “你没说错什么。”乔明渊眼神深邃:“我那妹子……定了人家。” “哪家?”一听这话,胡汉喜有些急:“是个什么人?” 第093章 起了冲突 林则惜和沈秋池差点就笑倒在了桌子底下,董路满脸无奈,瞪了他们一人一眼,回头看着乔明渊,见他一张脸都绿了,自己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林则惜一边拍桌子一边道:“瞧吧瞧吧,让你当初出馊主意,我看你怎么办!” 几人关系越发好,当初知道慕绾绾是他媳妇后,对两人的称呼问题几人好奇不已,乔明渊无奈就将自己那番话说了出来。只是那会儿他心里眼里都有了慕绾绾,知道林则惜也动过心思,当场就警告他们:“我告诉你们,绾绾是我媳妇,我总会让她明白过来,也不可能休妻,谁敢打她的主意,别怪我乔明渊翻脸不认人。” 自古说兄弟妻不可欺,林则惜早歇了心思,如今就剩下看好戏的念头了。 乔明渊见他们这般,忍了又忍,慢吞吞的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 “……?”胡汉喜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 胡汉喜傻了眼。 彼时饭堂里一片寂静中,只见胡汉喜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乔明渊站了起来:“姓乔的,你消遣我!” “有话好好说!”见胡汉喜恼羞成怒,林则惜和沈秋池都知道玩笑开大了,沈秋池站起身来,试图去拉胡汉喜:“大吵大闹的,小心给先生听见了,咱们都得受罚。眼见着马上就要季考了,你不想参加了是不是?” “就是,别咋呼咋呼的!”林则惜也说。 董路在一旁看看这个再看看哪个,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什么,只是他跟乔明渊一向要好,生怕胡汉喜动手,不自觉的站到了乔明渊身侧,伸出手来挡住了胡汉喜。 胡汉喜脸色青白,因为愤怒而不断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他语气愤怒:“姓乔的,你不想说与我听,直说就是,又何必拿这种话来搪塞人!你看不起我胡汉喜,须知我又看得起你?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还真以为我是想跟你交好,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乔明渊抿紧了唇不说话,眼神很冷的注视着他。 胡汉喜见状,还以为乔明渊是怕了他,气焰越发嚣张起来,又是拍桌子又是骂:“怎么,你哑巴啦?” “姓胡的!”林则惜听不下去,他拉开胡汉喜:“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明渊怎么着你了,是你自己不明所以的贴上来,如今反而怪起他人来!” “胡汉喜,那姑娘当真是明渊的媳妇。”沈秋池低声说:“明渊没骗你,只不知原来你是这般心思,他便没有明说。” 饭堂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听见争吵声,不由指指点点。 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被沈秋池这般一说,俱是都明白了多来,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一阵哄笑声,紧接着所有人都笑成了一片。 胡汉喜的脸涨得通红,被人嘲笑至此,屈辱感涌上心头,他捏紧了拳头,牙关咬得嘎吱响,见乔明渊这般看着自己,心头的火压制不住的涌了上来,挣脱林则惜的拉扯就冲着乔明渊的脸面挥了拳头。乔明渊一时不察,险些被他的拳头打到,堪堪躲开仍然在脸颊上留下了些许晕红。 他摸了摸脸蛋,二话不说也回了一拳头。 这边打起来,立即就有人去告诉了先生们。见状,林则惜和沈秋池赶紧将他们二人拉开,林则惜大声说:“打架会被撵出书院,明渊,你别冲动!” 乔明渊立即停了手。 他脑中想起慕绾绾胖胖的身躯笨拙的在乡下挖药材的身影,想起她夜里揉着腰哼唧着说疼的模样,想起爹殷切的眼神,顿时就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被书院撵出去,他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同人打架的。 “乔明渊,我跟你势不两立!”胡汉喜被人劝开,愤愤然的丢下狠话后,被同窗拉走了。 等先生来时,饭堂里的人都散了,先生没抓到现行,这事儿只能作罢。 不过,胡汉喜跟乔明渊的梁子是结下了。 另一方面,也是这一日起,学馆里的人才知道,新来的乔明渊年纪虽小,不过十六岁,却是已经在乡下的老家娶了媳妇的。而且,因胡汉喜同乔明渊打架乃是胡汉喜相中了乔明渊的媳妇,关于慕绾绾的长相一时间在学馆里流传开来,大家都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两个同窗大打出手。 于是,这一次慕绾绾再上门送菜给乔明渊,学馆的围栏边便多了不少脑袋。 等慕绾绾一走,立即就有人围了上来:“明渊,那就是你媳妇?真好看啊!” “这般佳人,难怪胡汉喜念念不忘!” “就是,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好看哩!” 众人一言一语中,都是对慕绾绾的夸赞之词。乔明渊脸色不太好看,态度不算热络的应付了几句后,就回了号舍。 角落里,胡汉喜一双眼睛盯着他,闪动着凛冽寒光。 按照学馆的规矩,上午先生要讲课,下午一般都是自己温书,有问题可以去问先生。今日是孔夫子的课,他讲完了课程之后,就让学生们自己温书,他则是去了藏书阁。先生一走,学生们的坐姿顿时一松,乔明渊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林则惜跑过来,将袖子里揣着的一包松子糖递过来:“明渊,吃不吃?” “我要抄书,糖会沾手,多谢你的好意啦。”乔明渊笑了笑,抬头看向他,目光温和:“你也少吃一些糖,当真没等你老,牙齿就掉光了!” “怎么可能!”林则惜不以为意。 见他不要,转身就揣着糖果去找沈秋池和董路。 乔明渊洗了双手,就从布包里掏出从书斋里带回来誊抄的书籍,磨墨提笔抄写起来。上次从程颐手中接的活儿早就做完了,如今字写得多了,比从前更见飘逸好看,内中隐有沉稳内敛,连程颐都说,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为书法大家,因此,给他的价格又比从前高了些许。 同样的,抄的书目也从简单的《三字经》等换成了《大学章句》这些难度大一点的书籍。 慕绾绾上次也见他抄书,担忧他会因此影响学业,乔明渊说抄书也是读书的一种,能加深诵读,慕绾绾才不反对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此话不假。 乔明渊本就用功,如今又有书可看,有纸可抄,学业水准是一日更比一日高,可谓进步神速,他抄书更有信心了许多。 他默默的抄书,眨眼间就抄好了一页,吹干放置在一旁,又拿起白纸抄下一页。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写了一小打纸张。 期间林则惜吃完了糖,同沈秋池他们玩闹了片刻,沈秋池和董路都要念书,林则惜觉得无趣,嘟嘟囔囔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掏出书假意的看了起来,只是注意力总是不集中,好半天都不见他翻动一页,渐渐的,他头一点一点的,竟是要入了梦乡! 乔明渊中途歇息,抬头看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他摇头,目光满是无奈。 平心而论,林则惜是他们几人中最聪明的,很多书籍他只是看过一遍,转头就能背诵下来,有些先生讲解的知识,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林则惜都做得最好。就可惜,这家伙就不是一个爱读书的,满腔才智没用在正途,就用在如何偷奸耍滑上了! 乔明渊偶尔会嫉妒他。 世人读书,天分是极为重要的,有些人寒窗苦读勤能补拙,方能有些许出路。有的人只需花费一点力气,就能融会贯通,不可谓不公平。 林则惜就属于第二种人,乔明渊自认为自己是第一种人,因此,见到林则惜如此暴殄天物浪费自己的天分,他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伸手拍了拍林则惜,试图叫醒他。 可惜,手还没伸过去,意外就发生了。 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就听哐当一声,他的桌子被人踢了一脚,砚台里的墨顿时洒了出来,落在他刚刚写好的那一叠纸上,抄写的字迹顿时花了,不能再用。 乔明渊一惊,忙将另一沓白纸移开,免得被墨污染,方才抬起头来。 “哟,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胡汉喜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眼中却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不过,你还有这许多纸,再写一遍就是啦!” 这番动静不小,昏昏欲睡的林则惜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的看着。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小子还说不是有意的,你坐左上角,怎么会走到明渊跟前来。” “我随便走走的。”胡汉喜挑眉。 林则惜大怒:“随便走走,你当学馆是你家后花园还是菜市场啊?” “好啦!”乔明渊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将林则惜按住。 他抬起眼睛,认真看了一眼胡汉喜,目光沉沉的让人捉摸不透。胡汉喜何曾触过这种冷凝的眼神,明着他比乔明渊要年长几岁,可气势上却弱了一大截,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可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就此矮了一头又委实丢脸,他只得挺了挺腰板:“我就是故意的,你又待如何?” 第094章 定下赌约 胡汉喜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他跟乔明渊那点过节早就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学馆,此时见他跟乔明渊对上,立即就有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过来。都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好奇心重也不嫌事大,更有甚至冲出去将方才离开的人都喊了回来。先生们不在学堂中,不由有人起哄: “胡汉喜,你小子是个汉子!” “乔明渊,你是不是个男人,傻站着干嘛,打他!” “对,打他!” 人群里起了哄,这时候越发不容易保持冷静,胡汉喜被人们哄得心气越发的高。他家里是镇上的,本就看不上乔明渊这些乡下来的泥腿子,眼中的鄙夷之色越发浓:“就是做的,你又能如何?我呸,孬种,狗娘养的,有本事你打我!” “胡汉喜!”林则惜气得脸红:“别拦着我,今天我非揍这混账东西不可!” 却是沈秋池和董路看他不对劲,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乔明渊深吸了一口气,他挑起眼帘看着胡汉喜,眼中寒芒大盛。对胡汉喜来说,或许这次季考考不考都没什么要紧的,胡汉喜本就不是学业很好的人,在学馆呆了这么多年,才不过偶尔得先生几句夸奖。可他不一样,他需要这次季考,而且,他必须要参加季考。他一天都不能等,他希望能够早日下场,然后……带着慕绾绾走出下河村! 忍吗? 他眼角的余光看着周围,看见不少人都露出看好戏的形容,心中越发沉静。 这些人虽说是同窗,可也是对手,做不到坦然待之,那么,他更不能让他们如愿。只是,若他今日忍了这口气,怕是以后在学馆也混不下去不说,还要连累了林则惜和沈秋池几人。 那是万万不可的。 思及此,乔明渊镇定的将笔墨放在一边:“我不打你,我看不上你,跟你动手怕脏了我的巴掌。” “切,乡下来的泥腿子,你看不上我,我才看不上你呢,我不仅看不上你,我还看不上你八辈祖宗。”胡汉喜撇了撇嘴。 他在学馆的时间长,平日里就有些交好的好友,都围着他哄然大笑:“真是给你脸了,还当自己多大本事,家里少爷啊?” “就是!” 胡汉喜说着话,越发的盛气凌人,见乔明渊不肯动手,仿佛是怕得罪了他,他便得寸进尺,上前一步抬脚一扫,将乔明渊的笔墨都踢到了地上,他冷笑:“姓乔的,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我来教教你怎么做人!别以为自己在丙班学了几天之乎者也,就可以到咱们乙班来称王称霸,呸!什么玩意!我告诉你,就凭你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要想考中秀才,下辈子吧!” 他斜倪着乔明渊,满是不屑:“别说考中秀才,就你这水平,怕是入甲都是祖坟冒了青烟!” “哈哈哈……” “出息!” 林则惜气得七窍生烟,被沈秋池和董路死死拉住了才没冲上去动手,他嘴巴没闲着,见对方不断羞辱乔明渊,瞪着脚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个龟孙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吃屎的舌头果然说不了人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明渊!” “明渊入不了甲,就凭你这长得歪瓜裂枣的就能入得了吗?” “呸!” “还有你个刘秀山,跟着狗就摇尾巴,你的脊梁骨是软的吧?” 他一张嘴,胡汉喜和他身边那个刘秀山双双涨红了脸,大家都是镇上的,平日里胡汉喜跟林则惜就有些不对付,如今更是被激得大怒,要上前来打人。 沈秋池忙伸手去捂林则惜的嘴巴:“祖宗,我叫你祖宗,你少说两句吧!” “明渊,别理会他们,我们走!”董路见乔明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腾出一只手去拉他,想让这两人远离是非。 一时间,学堂里乱成一团,对骂声、拉扯声、劝慰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喧闹之中,站在风暴中间的乔明渊缓缓抬起头,看着胡汉喜一字一句道:“倘若我能入甲呢?” “呵……就凭你也配?”胡汉喜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乔明渊在说什么,他脸上的不屑更深了几分:“你要是能入甲,我胡汉喜把名字倒着写!” “太轻!”乔明渊微微摇头。 胡汉喜和刘秀山都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倒是林则惜明白了过来,他挣脱沈秋池的束缚:“放开我,我不跟这小人一般见识!” 沈秋池依言松开手,就见林则惜走到乔明渊身边,一手搭在乔明渊的肩膀上痞痞的笑:“辱人祖宗不要钱啊?毁人声誉不要钱啊?明渊站着让你骂了半天,你以为不要面子的啊?你的名字倒着写能值几个钱,你以为你是六元及第金秀才,名字大过天?” “换个赌注,你敢不敢?”林则惜挑眉:“就赌这次季考你们谁能入甲,如何?没能入甲的,给入甲的人十两银子,干不干?” “就是,大家都是读书人,对打对骂的有失体面,林则惜这个提议不错!”有人附和。 如此一来,不少人都本着有热闹不看的心理起哄: “对,就赌你们谁能入甲!” “入不了甲,又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就是!” “胡汉喜,你敢不敢赌,你倒是给句痛快话!” 形势陡然扭转,胡汉喜顿时僵在了当地,他是想找乔明渊的不痛快,也是存了想痛揍那小子一顿的心思,万万没想到要跟他打赌。平心而论,胡汉喜在学馆的这些年什么水平自己是清楚的,勉强就能算个中上。他看了一眼乔明渊,一时间有些忐忑不定。 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心。 他学了四五年才到了中上水平,乔明渊才来了多久?就算他天资聪颖,没个两三年能入得了甲?林则惜素来喜欢虚张声势,他还能被吓退了不成? 于是,胡汉喜冷笑:“行,我跟你赌!” “要是两个人都没入甲呢?”旁边有人追问。 林则惜笑嘻嘻的看着胡汉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若真都没能入甲,你胡汉喜凭什么在这里嘲讽人家乔明渊?都不够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长得难看!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乔明渊开了口:“十两银子之外,再加一个别的赌注!” 胡汉喜最受不得激,傲然道:“什么?” “道歉!”乔明渊冷声说:“我若入了甲,你给我道歉!” “好!”胡汉喜哼了一声,就凭他乔明渊也能入甲? “这可是你说的!”乔明渊还没开口,林则惜已经大声嚷了起来:“要是明渊入了甲,你给明渊道歉!方才你可是辱骂了人家祖宗八代的,到时候你得烧香跪下,三个响头一个都不能响!” “只要你能如得了甲,别说是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就是给你磕十个又何妨,学馆百年难遇的天才,我就当是沾沾你的金光。”胡汉喜扯着嘴角:“不过,要是你入不了甲,我入了甲,除了十两银子之外,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乔明渊展颜一笑:“你一个条件我一个条件,公平得很。” 胡汉喜嘴角的笑意更见嘲讽:“你背上背个木板,写上‘乔明渊是缩头乌龟’,绕着咱们清水镇走上一圈,如何?” “可以。”乔明渊点了点头。 赌约就此定下。 胡汉喜拉了刘秀山要走,林则惜眼珠一转,赶忙道:“既然这样,我也跟你赌了,如何?我要是入不了甲,我也输给你十两银子,同明渊一样背着木板游街。我要是入了甲你没入,我也不要你磕三个响头,这样,你把裤子脱了,让我踹你三脚。” “你!”胡汉喜被他羞辱,气得要打人。 刘秀山拉住他,回头对林则惜道:“你们这赌注对胡兄不公平,这样,我同你赌,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就都笑着看向了林则惜,董路小心的拉了拉他:“你别跟他赌。” 刘秀山的功课算是明阳学馆乙班里数一数二的,日日念书都得先生夸奖,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季考必定能入甲。跟这样的人赌,林则惜铁定得输! 哪知林则惜满不在乎的点头:“你倒是够义气。行,二对二,就这样办!” “林则惜疯了……” 没想到他真敢答应,同窗们都惊呆了,好半晌,才有人摇摇头,面露同情的看着林则惜。乔明渊才来不过短短数十日,对乙班的情况亦很了解,他拉了林则惜:“你不用这样,我跟胡汉喜赌就是了,没来由的……” “你是我兄弟,我哪能让你吃亏?”林则惜一双眼睛咕噜噜的直转,“你等着吧,我一定让那孙子丢尽颜面!” 至于他丢不丢脸,他是满不在乎的! 人群慢慢散去,再无热闹可看,乔明渊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心中一时感叹。沈秋池走上来帮着他,看了看两人,摇了摇头:“从今天起,我帮明渊补补从前落下的课程,林则惜,你也别胡闹混日子,咱们下了学,谁也别偷懒!” “行,你功课好,帮我们补补,我回家去拿些蜡烛来!”林则惜连连点头。 此事就定了下来。 当天下了学,林则惜直奔家里,再回来时,背包里背得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全是手腕粗细的蜡烛。 第095章 寒窗苦读 这么一堆蜡烛往炕上一倒,乔明渊几人都惊呆了:“则惜,你是将你家打劫了吧?” “这么多蜡烛,怕是读到七老八十都用不完!” 林则惜嘿嘿直笑:“一人先捡十根拿了,反正我们天天都要用,用完了我再回去拿。这玩意我家里多得是,你们别省。” 乔明渊几人听了,纷纷沉默下来。 几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苦笑。 对乡下人来说,蜡烛是个稀罕的,大家日子不宽裕,平日里都是用的桐油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会舍得点上这么几根蜡烛,将屋子里照得亮堂一点。像林则惜这般糟蹋好东西,这几人都有些肉疼,偏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又让人生出感激和暖意来。 当即话不多说,几人之中,沈秋池学得最好,重做先生带着其他三人温习功课。 沈秋池在明阳学馆已有几年,他天资聪颖又学习刻苦,其实早已是入甲的水平,只是他心性不稳,先生一直在打磨他的耐性,这才在乙班卡着不上。他在功课上独有见解,给三人讲解又不像先生那般枯燥无味,几人听得津津有味。 因乔明渊来学馆最晚,又在丙班待过,沈秋池便从最简单的《大学章句》开始讲。 林则惜和董路倒是对这些不陌生,全然当做复习,陪着乔明渊再读一遍。 然而,出乎几人的意料,无论沈秋池说什么,乔明渊都是一听就懂,甚至能融会贯通。这让林则惜连连惊呼乔明渊是天才,连向来话不多的董路都露出几分羡慕来。 乔明渊好笑道:“我不是什么天才,我从前没钱来学馆读书,就站在大街上听先生们讲课,这些东西我都听过,只是从前并不怎么认得,在丙班呆的那些天,我认全了字,自己在藏书阁又找了书来看,不懂的就问先生,然后慢慢的就会解了,你们别误会。” 他记性的确不错,听过看过就不会忘记。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沈秋池三人脸上的异样之色更浓。 站在街上听会的? 而且,乔明渊这才来了学馆多久,字就都认全了? 再则,自己看了书,不懂的问先生,就能解义了? 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半晌,林则惜重重的吐出一个字:“靠!” “我觉得,咱们可以不读这些太简单的了。”沈秋池沉默片刻,才慢慢说:“明渊如今的水平跟林则惜差不多,就从《尚书》开始讲吧。” 于是,众人的水平跟着太高了一截。 明阳学馆不像修文学馆那般有钱,给学生们配的书籍大多是一代代沿用下来的,随机发放,有新有旧。乔明渊翻看着手里的书籍,他是新人,得到的是旧书。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是旧书,反而很开心。旧书意味着用的人多,一代代的前辈们读过,书上的注释很多,还有很多人充满新意的见解。明阳学馆百年学府,出过一位阁老,数十位进士,这些优秀的前辈留下的注解,融合百家所长,真正是钱都买不来的财富! 他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看不懂的就去找出处,如此一来,看一条注解,可能得到的就是好几本书的知识。 加上沈秋池从旁讲解,学起来飞快! 其间,斋夫几次巡夜见他们屋子里的灯亮着,忍不住从窗户边探头张望,瞧见几人在专心读书,倒也没过多的打扰几人。 按照学馆的规矩,到了子时就一定要熄了油灯。 这时,林则惜带来的蜡烛就派上了用场。 手腕粗的蜡烛是很亮的,几人也没林则惜说的那么奢侈浪费。大家都是睡的大通铺,将炕上的小桌子拼凑到中间来,围成一个“口”子,几人各自占了一个桌子。每一间号舍都配了一个烛台,几人将烛台用书垫起来放在中间,围坐一圈继续看书。 只是夜深之后不能再说话,一屋子只听见翻书的声响。 慢慢的,董路最先支撑不住去睡了,林则惜眼皮打架,亦没抗多久就歪在炕上睡熟。沈秋池也很困,只是看了看全无困意的乔明渊,只得强撑着陪他再看一会儿。临近丑时,沈秋池终于撑不住,回了自己的炕上。乔明渊一直坐在那儿,他从前在码头上做工,熬夜是常态,求知若渴的心驱使,并不觉得多困。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吹灭了烛火,和衣睡下。 学馆每天都有早读课,几人第二日仍旧是要去参加早读的,第一天睡得晚,除了乔明渊和沈秋池,董路和林则惜都醒得晚了点。 林则惜揉着眼睛在炕上撒娇耍赖:“我不想去早读了,你帮我跟夫子说,就说我病了。” “别赖皮,快点起来,今儿是王夫子的课,他可不管这些的。”沈秋池好笑的看着他:“你要是在他的早读课上迟到,小心他用戒尺打你手心!” “打死我也不去!”林则惜听的不耐烦,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乔明渊见沈秋池叫不动他,上前拉开他的被子,笑道:“你不去就不去吧,左右跟人打赌输了,丢脸的又不是我!” “对,到时候就让那姓胡的龟孙子在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笑吧!”沈秋池看了乔明渊一眼,了然的笑着补充。 林则惜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就凭他那尖嘴猴腮相,有什么资格笑话老子!走,早读去,老子非得混出个人样来!” 几人风风火火的冲到学堂,竟是最早到的。 今日是王夫子的课,王夫子一贯十分严厉,早读课上除了读书声不许发出别的声响,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开始早读。早读之后,王夫子开始授课。王夫子是秀才出身,人到中年,身体有些发福,可打人的力气却不小,他讲到一半会让人起来重复他方才讲过的内容,以防座下有人偷懒睡觉。平日里,林则惜总是被点得最多的,因他最喜欢打瞌睡。 可今日,王夫子提了几个问题,林则惜都答了不说,竟破天荒的没在课堂上打瞌睡,引得王夫子频频回望他,还以为换了个人坐在这里。 终于到了下学时间,林则惜早已困得不行,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号舍午睡去了。 董路满脸困色,紧随其后去休息。 沈秋池和乔明渊慢斯条理的吃完了午饭,见那两个猴急的去睡觉,都忍不住摇头好笑。他们二人都是好学用功的,中午浅浅的眯了一炷香时间,就爬起来看书。 如此反复,日子很快就过去。 转眼,又到了休沐的时候。 慕绾绾来接乔明渊时,骡车上还带了好些竹筐,里面一盒盒的全是护手霜。她远远的见着乔明渊几人走出来,忙抬手挥了挥:“大哥,这里,这里!” “绾绾妹子来了!” “绾绾妹子,有没有带好吃的来,我快饿死了!”几人纷纷打招呼,林则惜却是压制不住的冲了过来,一张嘴的可怜巴巴的说。 乔明渊跟在后面,满脸嫌弃:“你起开,这是我媳妇,不是你媳妇!” “小气!”林则惜翻了个白眼,回头仍旧是可怜巴巴的:“绾绾妹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我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我眼冒金星手脚发软差点进了黄土,要不是凭着一口信念撑着,早已是青烟一缕……”忽而又指着乔明渊哭诉:“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这般凄凉都是为的谁!” “噗!” 慕绾绾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林大哥你真有趣!” 她还真的带了东西来。 家里蒸的南瓜馒头,她带了一包来,一人分了两个给乔明渊他们,就着一碟子泡菜,让他们先吃几口垫垫肚子。等乔明渊他们吃着饭,慕绾绾就笑着对林则惜说:“林大哥,东西我都带来了,一会儿就送去你家铺子,银钱和卖价的事情我都跟伯父伯母说好了,得请他们多替我费心。我今儿过来带了银子,咱们去素食斋吃饭,带上伯父伯母和你家里的姐妹,如何?” “这不好吧?”林则惜犹豫。 他帮慕绾绾做生意,一来是真心喜欢乔明渊两口子,二来是那护手霜的确是好货,占不了杂货铺多少地方,却是有赚头的买卖。 他不想占乔家的便宜! 慕绾绾笑道:“以后大家都是要常往来的,林大哥就别客气。再说,我也不单单是请你们一家,还有沈大哥和董大哥也一起的!” “我们也去?”在一旁听着的沈秋池和董路都有些懵。 慕绾绾点头,俏脸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嗯嗯,两位大哥赏个脸,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个事儿还想麻烦你们一下!” 十天不见,肉眼可见的瞧着她又瘦了一些,双下巴已经没了,五官越发立体。她说话带笑,一笑就带着说不出的调皮韵味,乔明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一时间,只觉得慕绾绾一双眼睛会抓心,挠的他的心跟着一跳又一跳,眼前这个人说不出的鲜活,道不尽的好看。 他直勾勾的看着慕绾绾,她说什么,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慕绾绾拐了拐他的胳膊,问了一句:“大哥,你说对吧?”他才陡然回神。 第096章 谈二公子 乔明渊其实压根没听清慕绾绾之前说了什么,下意识的点头:“对!”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去林大哥家里。”慕绾绾笑眯眯的将几人都请上了骡车,乔松柏笑着道:“就你一天的主意多!” 一群年轻人,总归很快又闹到了一处。 林则惜家的杂货铺子开在东街中,过去并不是很远,到了地方后,乔松柏和慕绾绾随着林则惜去见了林父林母,几人先前送林则惜回来,本就是熟悉的,前几天又专门请林则惜引荐了一次,有过接触,银钱价格都是说好了的,乔松柏将几箱子东西都搬了下来,慕绾绾笑着从背篼里拿出几个精美的木盒子递给林母:“林婶婶,这是我做好的面霜,还有面膜,您和瑶瑶姐、熙妹妹都试试,好用的话我下次还给你们带!” 林则惜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却是有姐妹的,他大姐今年十五岁,正是一朵花似的年纪;小妹十岁,活泼可爱,平日里都在杂货铺子内帮忙。 此时,两姐妹都站在一旁,慕绾绾上次来林家见过,并不陌生。 “这怎么好意思!”林母是识货的,手中的木盒子一看就价格不菲,她连忙塞回去:“我可不能要你的!” “你就拿着吧,都是自己做的玩意,你们用着好,也能给我做做广告。”慕绾绾笑着塞给她,自顾自的拿了一套塞到一旁站着的林瑶手里:“瑶瑶姐快要出嫁了,得好好养养皮肤,到时候画个漂亮的新娘妆,铁定是咱们清水镇上最好看的新娘子!” 女孩子家谁不爱美,林瑶看到那盒子就喜欢,见林母不说话,当即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绾绾,你真好,这个我特别喜欢!” 林熙年纪还小,慕绾绾送她的没有面膜,那盒面霜却是花了心思的,淡淡的粉红色,她高兴的围着慕绾绾:“绾绾姐,这个好好看!” “每天都涂在脸上,以后熙妹妹也会是个大美人!”慕绾绾捏了捏她的小脸。 林熙捧着就往林则惜跟前去献宝了。 另一边,乔松柏将要请林家人一起吃饭的事说了,林父倒也大方,拍板就定了下来。林家的杂货铺子关上门,乔松柏将骡车赶到林家后院里停好,林父林母带着孩子们,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去了素食斋。 菜色都是提前订好的,谈掌柜的知道是慕绾绾要请客,准备得格外精细,上齐了菜后就悄然退了出去。 雅间里宾主尽欢,笑声传去很远。 素食斋外的走廊上,有人轻轻晃着步子走过,虽是秋了,手中却捏着一把水墨的折扇,煞有介事的摇着,说不出的风流韵味。光看他周身气度,便跟清水镇里的人不太一样,那是常年养尊处优带来的贵和傲。谈掌柜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勾着腰说着什么,他却满不在乎。 此人是京都谈阁老家的二公子,姓谈,单名一个益字,平素里就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因家业有大哥撑着,他便如闲云野鹤一般,哪里逍遥去哪里。 只是谈大公子前些日子刚走,二公子又来,这让谈掌柜委实摸不着头脑。 他本以为谈益是来查问生意的,结果说了半晌,人家仿佛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便压不住心里的好奇:“二公子这次来清水镇,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我大哥回去说清水镇风光独特,我便来瞧瞧。”谈益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回答他,嘴角带着几分笑。 恰在这时,对面屋子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他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看了过去。对面的雅间珠帘遮目,里面的人若隐若现,依稀之中,他瞧见了一张脸。 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五官秀美似不带烟火气,抿着唇角压着笑,一举一动无不透出少女的娇俏。她专心的听着旁人说话,听到有意思的地方,微微睁大眼睛,清澈的眸子倒影出十二分天真无邪。 这丫头,真真是个美人! 虽说身上穿的是布衣,头上未佩戴什么华美首饰,只简单一根银簪子,脸上不施粉黛,却让见惯了美人的谈益微微一颤,脑中蓦然闪过一句话——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谈益在廊下站着,夜色慢慢暗了下去,他的身影隐在昏暗的地方不太显眼。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对面的人,久久都没能移开。 身侧谈掌柜松了口气,听闻他是来赏玩山水的,立即喋喋不休的介绍:“清水镇倒是风光独特,不说别的,就说城外那清水河,连着村落群山,再过一段时日满目红叶,就格外的好看,以前啊,镇上也是有过几个文人画家,那著名的邱明画的《田园趣事图》,画的就是我们清水镇的风光……还有旁边的安西镇,那边的平西寺还是当年平西王爷打仗打到安西时建的,每年春天……二公子,你在看什么?” 他说着胡说,忽觉得谈益安静得奇怪,抬起头来就见他目光都直了。 谈益扬了扬下巴:“那是谁?认识吗?” 谈掌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了对面的雅间,此时那家人已经站起来,逐个的走出了雅间,留下一片背影。 他知道那个雅间是慕绾绾带着林家的人在那儿吃饭,只是看着远去的背影,谈掌柜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谁:“你是指?” “那个小姑娘。”谈益道。 谈掌柜脑中过了一遍,慕绾绾等人进门时他就看了,年轻女孩子有三个,年纪最小的只十岁,谈益自然不可能问的是那个小的,左不过是两个大点的姑娘家。因几个月同乔家的人混熟了,谈掌柜早就知道慕绾绾是乔家的媳妇,再则,慕绾绾精明非凡,谈掌柜打心底里早就没将她划入小姑娘的行列,于是,他当即抿唇一笑:“你说的是林家大姑娘吧?” “姓林?”谈益啪地合上了扇子,嘴角勾起:“是哪一家的你知道?” 虽说是问,实则语气里肯定非常。 谈掌柜的点头笑了笑:“是咱们清水镇东街林记杂货铺家的女儿,今年才刚刚满了十五岁,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过林家大姑娘性子温顺,在镇上是好口碑。”顿了顿,他又补充:“听说林大姑娘跟镇上徐家的小子订了婚,等过了年就要出嫁。” 谈益闻言,拍打扇子的手停了一停,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挥开扇子走了。 谈掌柜松了口气,这才跟上了他的步子。 另一边,慕绾绾等人送了林家人回府,如同过去一样捎上沈秋池和董路出了清水镇。如今是赶的骡车,骡车快,送了两人回家再回下河村也要不了多久,加上慕绾绾有求于人,并不嫌麻烦。 沈秋池和董路在饭桌上就各自想好了,回去路上,沈秋池就问:“绾绾妹子,你要我们做什么?” “帮我抄这个。”慕绾绾也不跟他们客气,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是拟好的契书。 契书的内容简明直白,然而字迹嘛…… 沈秋池和董路两人憋笑憋得难受,乔明渊也忍俊不禁:“绾绾,这是你自己写的?” “是啊,丑是丑了点。”慕绾绾摸了摸脑袋,脸罕见的红了,她在现代也是个高材生,博览群书不在话下,一手钢笔字也是写得俊秀非常,可是拿起毛笔横竖写不好,这张纸还是写了多遍后拿出来稍稍能看一些的,她本不觉得多丑,但想起乔明渊和沈秋池的字,还是明白自己的的确拿不出手。 “不丑,不丑!”乔明渊忙说。 沈秋池跟着点头:“嗯嗯,识字的女孩子本就不多,绾绾妹子能写得出来,已经非常好了。” “主要是笔不称手。”慕绾绾得了些许宽慰,脸红散去,笑着说:“换另一种笔,我写得字也不差的。” 几人本已停了笑,闻言,又都笑了起来。 他们自然是不信。 慕绾绾没多解释,将契书给了沈秋池和董路一人一份,又从车厢里拉过一叠纸张:“这是白纸,沈大哥帮我抄这份契书,写两百张。董大哥抄这份,写三百张。” “还不一样?”沈秋池和董路纷纷惊讶。 慕绾绾笑着点头:“我这不是筹谋着要开超市吗?有超市就得有货源,到时候到了乡下去收菜,得跟乡亲们定契书,不然转头将菜卖给了别人,我的超市就开不起来了。还有一些屠夫啊,瓜果啊,也是一样要的。还有,我打算卖些生活用品,都得有稳定的货源。” 算了算,五百张应是差不多够了。 如果还不够,身边不是还有乔明渊吗?他抄写一部分,绰绰有余。 “论起做买卖,我只服绾绾妹子。”沈秋池竖起拇指。 慕绾绾笑道:“得了,沈大哥,这次让你们白干,等再过一个月,进了冬月,我带着你们狠狠的赚一笔银子,如何?” “当真,你可不许忽悠我们!”沈秋池立即道,董路眼睛很亮:“行,绾绾妹子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他二人都是乡下的,家里为了供他们读书,家底都掏空了,能赚些银子,两人立即就心动了。 第097章 大房要钱 送了两人回到下河村,已经是夜深了。 乔家院子里的人都已经睡下,大房那边还亮着灯,一问,于氏笑着说是乔明鹤回来了,乔老爷子等人很高兴,白氏更是张罗着要给他做一身新衣服。说着,于氏叹了口气:“那布料还是先前你们买了孝敬给阿爷阿奶的,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穿,却给了明鹤做衣衫。其实明鹤他们学馆里都有学子衫,哪里用得着……” “阿奶高兴,随他去吧。”慕绾绾不以为意。 乔松柏见于氏形容困倦,揽了妻子的肩膀,柔声说:“回屋歇着吧,我自己打水洗.脚了就来,你别忙活了。” 自打于氏身子好起来,他夫妻二人感情越笃,平日里在人前都懒得避讳了。乔家的男人.大多都疼女人,平时看惯了乔老四疼罗氏,大家倒没觉得有什么。 于氏红了脸,跟慕绾绾和乔明渊打了招呼,先回去了。 乔明渊和慕绾绾也回了三房。 乔老三已然等了许久,慕绾绾伺候着给他打了热水洗.脚,之后,乔明渊扶着他爹躺下,乔老三不放心的问:“明渊,是不是学馆里没吃饱,爹瞧着你又清减了很多。如今家里赚的银钱够用,你可别省着,念书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爹,我没事!”乔明渊轻轻咳了咳,他没将跟胡汉喜打赌的事情说出来,免得家里人担心,“马上要季考了,我平日里看书晚了点,学馆里的吃食都不差的。” “那就好。”乔老三这才放心。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乔明渊,笑道:“两个月没看到我儿,我儿又长高了一些。” 可不是! 乔明渊如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十六岁的年纪,冷不丁就窜了一大截。也是乔老三的眼睛很毒,又关心儿子,以往儿子进门他就看着,都是直直走进来的,今日进门时稍稍低了低头,这么一对比,便知道儿子又长高了一些。大抵乔家的男人都长得高大,乔明渊看起来俊秀,如今个子又长了一些,隐隐已有几分男人的可靠感。乔老三欣慰的点头,一时间,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慨。 他忍不住的想,要是颜氏还在,瞧着孩子如今长得这么高大英俊,不知该有多好! 想到故去的妻子,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慕绾绾:“明渊,你如今在镇上读书,十天休沐才能回来一次,绾绾平日里赚钱辛苦,你回来了得好好陪陪她。” “我省得。”乔明渊抿唇一笑。 乔老三见他红了脸,稍稍放心一些,催促他赶紧回屋去歇息。 乔明渊这才回了东厢房。 慕绾绾还没回来,西厢房点着等,是慕绾绾在清点堆放在西厢房的货物。他愣愣的看了看倒影在窗户上的影子,不知不觉中,那影子已经从原来圆嘟嘟的一块,变成了瘦长的一条。 她真是瘦了好多! 乔明渊脑海中映出那张芙蓉般娇.嫩的脸,顿觉心脏砰砰跳得快了几分,周围的空气跟着也热了起来,仿佛是某种召唤。 他连忙深呼吸了几口,压住了乱七八糟的心思,钻进了东厢房。他先洗了脸洗了澡,又替慕绾绾铺好了床铺。如今天气越来越冷,炕上最为暖和,他的手触摸着柔软的被褥,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娇躯躺上去是什么感觉,自然而然的想到如果能拥她入怀,定然十分温暖…… 恰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 乔明渊触电一般的缩回手,脸上因局促红成了一片,抬起眼来,慕绾绾的身影走进屋子里。她喊了一声大哥,就径直去了内室。 今儿忙得太晚,慕绾绾没来得及烧水洗澡,去了内室后,确定乔明渊没有注意到她,当即进了空间里。她没敢洗澡,快速洗了脸喝了药,又巡视了一遍种在空间里的药材和山药。空间里当真是个奇异的地方,那些药材长得生机勃勃,一株株的看起来水灵非常。慕绾绾用来试验插播的山药也都枝繁叶茂,看那长势,怕是已经开始结山药了,实在令人欣慰。 从空间出来,乔明渊已经躺在了地上,呼吸细细的,仿佛睡着了。 慕绾绾本还想跟他说几句话,见状不再多说,吹灯上了床。 三房的人都睡了,堂屋那边却没有。 今儿乔明鹤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个让大房夫妻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修文学馆的馆主夏河两天后要做寿,做学生的,先生做寿,都得随着心意送寿礼。那夏河收礼不要金银珠宝,只收礼金,明着说多少都不拘,二两银子起步。说是二两银子起步,多少随心意,可谁都明白,最低就得二两银子,否则拿不出手不说,指不定还会惹怒了先生。 如今乔家虽说没有分家,可实际上已经是各自过各自的,二房三房摆明了早就独立,四房如今也没什么营生,这笔银子只能着落到乔老爷子两老口头上。 可家里早就没钱了,这一点,李氏心知肚明。 上一次乔明鹤要银子就已经掏了白氏的老底,是卖了白氏的嫁妆凑出来的,如今再要二两银子,不多也不少,却让大房的人犯了愁。 大房的人一向都只管顾着自己,需要用钱了,就向乔老爷子和白氏提,这次自然不例外。 堂屋里,乔老爷子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眉心紧锁,听了这些沉默了很久:“那修文学馆里怎么总是要钱,我看明渊在的明阳学馆,就从来没要过什么银子。” 顿了顿,乔老爷子抬头看乔明鹤:“要不,还是让明鹤去明阳吧!束脩少一些,也少些花销。” “爹,你糊涂!”乔老大一听这话就急了:“明鹤资质好,是个读书的苗子,送去明阳学馆那种地方就浪费了!他在修文都读了两年多了,眼见着明年春试就能下场,怎么可能在这种关头说不念就不念了?爹,明鹤的前途不能开玩笑,我跟你说,明年春试,等咱们明鹤下了场,随随便便都能考个秀才回来,说不定啊,还能中个进士,光耀门楣!” 这话是印刻在乔老爷子心上的动力,他一生盼望的,不外乎就是家中有人中举,一听这话,当即就打消了念头。 然而,还是难啊! 他寻思着不说话,屋子里一片静寂。 “要不,还是跟二弟他们说一说吧?”李氏小心的看了一眼白氏:“二弟三弟现在做生意赚了大钱,一两二两银子随便拿得出手,就当孝敬爹娘的。” “哼!”白氏不说话。 她不傻,说是孝敬爹娘,拿过来还不是马上转手就给了乔明鹤,还得他们二老背着这个名声。 她从前总是被李氏当枪使,经过最近几件事,倒是有些醒了过来,并不太愿意被大房两口子耍得团团转。只是事关大孙子,一时间,白氏左右两难。 她当然是盼着乔明鹤好,能考中秀才的,但她一想到瘫坐在轮椅上的三儿子,就觉得开不了这个口…… 乔老大看了看爹娘,见二老都不接话,心中就有些急了。不过,他自信自己是能够捏的住二老的死穴的,当即坐下来唉声叹气。 果然,没半天,乔老爷子绷不住了。 堂屋里烟雾缭绕,乔老爷子抽着旱烟,青烟之中,他的一张老脸满是风霜,他问白氏:“上个月二房三房都交了定额到公中来,是给了四两银子,对吧?” “嗯。”白氏点了点头:“是给了四两银子不错,可上个月修房子,花了二两多,又加上一些吃食花销,笼统不过一两银子。这……”她悄悄看了一眼乔老爷子,小心的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该存些过冬的物资;且,过了年,女儿也要嫁人了……” 这般一说,乔老爷子就沉默了下来。 上个月下了几场雨,乔家不少屋子都漏水,二房三房给了钱,老两口商量着,索性就将家里的所有房子都返修了一下,的确是费钱。 他们不说话,大房的两口子却备受启发。 李氏眼睛亮了亮:“要不然,就让二弟三弟他们提前将这月的公中定额给了吧?” 好歹是四两银子呢! “这才给了没几天,我可没脸去要!”白氏将双手一踹,赌气一般的背转了身子,她饶是泼辣,也自觉做不出这等压榨儿女的事情来。 李氏又转脸看向乔老爷子:“爹!” 乔老大在一旁帮腔:“这倒是个好主意,左右迟早是要给的,给二弟三弟说清楚,想来他们能理解。娘,爹不好开这个口,你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你去最合适。”说着,竟不给自己老娘机会,开口就道:“明儿一早吃早饭,趁着大家伙儿都在,娘你就跟二弟三弟提一提!明鹤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我们也回去休息了。” 说完,一家三口就站起身来离开了堂屋。 乔老爷子和白氏对望良久,最后,乔老爷子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白氏听了这话,一口气窝在胸口,说不出的酸胀委屈。 压榨儿女的事情让她做,银钱拿了,老两口用不上一分,她平日里疼着的大房一家子,是不是从来没考虑过她的颜面?合着大房一家子,就等着她去做这个恶人呢! 第098章 于氏有喜 这一夜,白氏辗转难眠。 第二日起来,于氏到灶房去做早饭。只要乔明渊回来,慕绾绾就不出去,早早起来到灶房去帮忙,正烧着火,两人一边做一边说话。 “绾绾,明渊眼见着又长高了啊!”于氏笑道:“以前你们站在一起,他只比你高两个指头,刚才冷不丁瞧见你们一处,竟比你高了小半个脑袋了。” “是啊,明渊长得真快!”慕绾绾点头。 如此一来,她又得张罗着给乔明渊采买新衣了。 “明渊平日里念书辛苦,怎么也不说多睡一会儿?”于氏一边熟练的擀着面皮,一边回头对慕绾绾道:“别给熬坏了身体,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一家子人都指着他过日子,以后等你们有了孩子,更是要一个好身体,否则哪里能撑得住妻儿?” “二娘,明渊平日里在学馆念书起得早,他睡不踏实,要起来读书才安稳,就随他去吧。”慕绾绾笑得眼睛都跟着眯了起来:“我多做些好吃的给他补补,总不会让他累垮了身子。” “绾绾手巧,灶上的活儿也好,明渊是个有福气的。”于氏夸赞。 两人说着话,乔明丽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盆青菜,笑着交给了两人。 慕绾绾将话题拉到乔明丽身上:“明丽也长高了。” “可不是。”提到女儿,于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温暖。乔明丽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在乔明丽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眼见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成人,这种喜悦又哀伤的感觉让她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温厚了几分。近来二房的日子好过了太多,乔明丽吃得也好,原本瘦骨嶙峋的身子有了营养,皮肤比从前更白,焦黄的头发用了慕绾绾调制好的皂角,渐渐变得乌黑,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女儿漂亮美丽,丈夫会疼人,于氏如今的日子别提多舒坦! 乔明丽笑道:“娘,二嫂就会给你灌糖水,我哪里有长高,还不是跟从前一样。” “一会儿给你量量!”慕绾绾当即就笑了起来。 她有卷尺,在院子里的墙上划了线的,就是为了方便量自己的身高。 慕绾绾如今已经瘦了下来,皮肤也好了,只有一点,就是个子还没长,仍旧是小小的一团,这让她严重担心以前被毒素影响,这幅身体会长不高。 乔明丽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又出去了。 见她这般活泼,于氏摇摇头,心底喜悦。女儿从前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性子太内向,她一直很担心女儿会跟旁人处不来。如今这样子,倒是能让于氏放心很多。 “明渊在学馆念书很辛苦吧?”于氏问。 慕绾绾回答:“还好,做自己喜欢做的,大哥不觉得辛苦。” 两人说着话,方才高高兴兴出去的乔明丽又回来了,同时还带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她将鱼递给于氏,眉眼弯弯的笑着:“娘,我一出门就遇到了明景哥,他去河里抓鱼刚刚回来,说这两条给咱们。娘,我想吃鱼,中午我们吃红烧鱼头好不好?多放点地薯,我能吃两碗饭!” “就你嘴巴挑……”于氏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拿那两条鱼。 方拿起来,一股冲鼻的鱼腥味涌上来,于氏脸色一变,那两条鱼落在地上,她已捂住嘴巴冲到旁边的柴灰边干呕了起来。 “二娘!”慕绾绾见状,连忙过来查看。 乔明丽吓得整个人都呆了,一双妙目含了眼泪,跑过来搂住于氏的肩膀:“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于氏手中还拿着擀面杖,她忙揭过去:“我来,娘,你快歇着!” “可能是没睡好。”于氏呕了一阵子,摇摇头,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的,顺着乔明丽的搀扶坐在灶房里的烧火椅子上,她抱歉的看了看女儿和慕绾绾:“我这阵子都觉得有点不舒服,胸口闷闷的,还想着哪天得了空闲让你替我看看,别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慕绾绾本是担忧的听着,猛然间想到什么,脸色怪异了起来。 “怎么了?”于氏不解。 慕绾绾摇摇头,将她的手拉过来把了把脉。 于氏见状,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绾绾,我该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病了吧?这阵子胸口闷,今儿起来就觉得没睡好,头有点晕,我……” “二娘!”慕绾绾摸着她的脉,心跳得很稳,她努力压住声音里的喜悦,一字一句的说:“你不是病了,而是有了。” “噢噢,不是病了就好。”于氏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般,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慕绾绾说了什么,拍打胸口的手卡在了那儿,她整个人都懵了,仿佛被什么定住,身体僵直,只有脖子还能微微动动,她艰难的抬头:“你说什么?绾绾,你说什么?你刚刚是不是说……我有了?” 乔明丽先是傻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转身就往二房里冲去。 白氏就在院子里,见她疯疯癫癫的跑出来,被她吓了一跳。 “你个疯丫头,大早上的鬼叫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大声吼道。 乔明丽仿佛没听到,脚步飞快,猛地钻进了二房院子。 灶房里,于氏紧紧的握住慕绾绾的手,唇瓣哆嗦,她目光又茫然又欣喜,又惊慌又惶恐:“我,我真有了?” “恭喜二娘!”慕绾绾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胎像还不是太显,应该不超过一个月。” 她自信不会出错。 于氏讷讷听着,闻言在心底盘算了一番。她同乔松柏自从上一次开了荤,就几乎日日不断,若真是那次,算起来左不过二十天左右。她心中得了肯定答案,多年夙愿一朝成真,再也撑不住哇哇的哭了起来,握住慕绾绾的手语无伦次:“绾绾,谢谢你,我……我实在……谢谢你……我真的没想到,我,我还能再有个孩子!” “二娘这一胎才怀上就这般能折腾,怕是会很辛苦。”慕绾绾抿唇:“多半是个调皮的小子,姑娘家没这么能闹腾的。” 这话听着真让人高兴! 于氏又哭又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灶房的帘子掀开,乔松柏的身影冲了过来,他竟没看到慕绾绾在旁边,一把就将于氏抱了起来:“我,我听明丽说,你有了?当真?当真?” 他急急连问了两声,于氏眼泪汪汪的点头:“绾绾说的。” 慕绾绾的医术,能将乔老三从阎王爷手中救过来,她说是有了,那就准没错! 一时间,乔松柏大喜,猛地在于氏的脸上亲了一口:“哈哈,我也要有儿子了!” “二娘才怀上,从前身子骨又不好,这一胎就好好养着吧,以后灶上的活计就别做了。”慕绾绾笑着说:“二伯快点二娘回房,这里交给我吧。” 乔松柏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扶着于氏就往外走。 二房动静这么大,白氏本就追着乔明丽在骂,刚骂了乔明丽,就见乔松柏冲了过来。她低声数落两人没点礼数,脚步却下意识的跟着过来看了看,立即就听见了乔松柏的话。 于氏怀上了?真怀上了? 白氏傻呆呆的站在门口,迎面跟乔松柏两口子撞上,乔松柏满脸喜色,于氏哭哭啼啼,两人只喊了一声娘,就匆匆回了房。 白氏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就回了主屋那边,不多时,整个乔家人都知道这个喜讯。 四房的罗氏赶紧过去看了看,得到证实之后,她眼中竟有了几分酸涩:“二嫂,你这些年总算是熬出头,如今苦尽甘来,这一胎可得好好着紧呀。以后灶房的活儿你不要担心,我多做点,忙不过来时,明丽过来帮帮我,你可别来忙活。你这一胎盼望了十年,决不能出意外。” 不管两人恩怨如何,这句话倒是让于氏对罗氏吓晕乔明丽的芥蒂尽消。 大房那边,乔老大.和李氏听了这消息,双双有些傻眼。 李氏嘀咕:“都十多年了,于氏那肚子半点好消息都没有,怎么如今赚了钱,转眼就怀上了?先前没怀上于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半个子儿都不肯拿出来给咱们明鹤,如今怀上了,要指着他们能够帮着我们,怕是难上加难。” 乔老大沉着脸,闷声不说话。 这个道理他早就想过了。 自己兄弟的心思,他怎么多年也看明白了。乔松柏膝下无子,是盼着能让明鹤送终的,故而一直都很照顾公中和他们。可如果乔松柏有了自己的儿子,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侄儿再亲,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儿子亲啊,有时候亲儿子都未必能靠得住,谁又能指望侄儿? 二房,怕是再也不能跟他们一条心了! 他这般想着,心头就涌出一股烦闷感,紧锁的眉头下,一双眸子闪过一丝狠辣。 李氏还在碎碎叨叨的说话:“你说这也真是怪事,于氏那肚子一点都不争气,过去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怀上,大夫都说了不可能有孕,这孩子到底打哪里来的?” “甭管那孩子哪里来的,”乔老大抬头:“老法子,让她生不下来不就是了?” 第099章 起了坏心 李氏一听乔老大的话,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上有些惊讶,随后忐忑起来:“真的?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什么天害什么理,你难道想咱们明鹤半途而废,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乔老大目光狠辣,语气越发的坚决:“你想想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三家,这一辈子都是种地过来的。老三家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这辈子也是个做工的命。明鹤是我的种,是我的种就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李氏闻言,当即埋下头不做声。 是啊,种地的日子不好过,面朝黄土背朝天,操劳了一辈子,得不到一口好的吃,穿不了一件好衣衫,她都看在眼睛里,要让自己的儿子去做这等事,她舍不得! 明鹤那孩子念书好,总不能就这样白费了。 思及此,她再不犹豫,猛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办吧。明儿我就进一趟城里。” “别去镇上。”乔老大不忘记嘱咐她:“咱们清水镇就这么大一点地方,要是让人知道了,可说不清楚,松柏那边也不好交代。” “我省得。”李氏嗯了一声:“我去县里。” 县里离清水镇可不算近,就算是坐骡车去,一来一往也得大半天时间,平日里下河村的村民没事是不会去县里的。 乔老大看了她一眼,脸上流出了几分笑意。他探过身子隔着小桌子轻轻捏了一把李氏的脸:“还是你最懂我的心,媳妇儿,这辈子明鹤有你做他的娘,是他修了几辈子的福分。等那小子将来高中,定要他好好孝顺你,你是为了他操心的人!” “我们明鹤本来就孝顺。”李氏心里喜滋滋的,提起儿子,脸上开满了花。 一时间,大房里便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李氏大清早的就出门了。慕绾绾看见她离开,多嘴问了一句:“大伯,大娘这是要去哪里呀?” “她娘家舅舅有事,要去一趟县城。”乔老大道。 李氏家里有两个大哥,其中一个就在易县,平日里有点什么事,李氏嫌太远一般懒得去。慕绾绾听了,停下忙碌的手,关心的问了一嘴:“看大娘走得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我二舅哥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你大娘这是赶着去送月米。”乔老大脸上挂着笑,竟有几分无耻的意味:“绾绾,你跟明渊是小辈,娘家舅哥给你们添了弟弟,你不表示表示?” 这可真是…… 慕绾绾顿时被气笑了:“大伯也说了我们是小辈,走到十里八村就没听说过,做哥哥嫂子的要去吃弟弟的满月酒的。再则,大伯家的二舅哥,算我哪门子的娘家人?” 说罢,她懒得再理会乔老大,转身走了。 进了三房,乔明渊正好放下手中的书,他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抬头问慕绾绾:“你在跟大伯说什么,怎么还闹起来了?” 慕绾绾就将看见李氏离开,乔老大让她送月米的事情说了。 乔明渊蹙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飞快的盘算了起来。 李氏家里的情况在下河村从来不算什么秘密,李氏是河口坝人氏,跟下河村一样,河口坝也是清水镇外的一个村子,因靠着水又靠着山,土地肥沃,河口坝的人日子普遍比下河村的人过得还要好一些,李家是河口坝里数一数二的殷食人家。李家老爷子,也就是李氏的爹是个秀才,按照律令,秀才是可以免除税粮的,故而河口坝里投献的人不少,李家算是个地主之家。因读书尝到好处,故而膝下的两个儿子都送去读书,李家大儿子是考中了童生的,如今在村里开了家私塾,顺便管着家宅那上百亩良田;二儿子没什么出息,读了几年书后,就在县里找了个活计。 因是这般,乔老大两口子笼络着娘家大舅子,看不起娘家二舅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什么时候李家大舅来了,两口子总是殷勤得很,至于李家二舅有事,夫妻二人是从不登门的。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一见乔明渊的脸色,慕绾绾就觉得奇怪。 乔明渊就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慕绾绾听罢,立即说:“我让人跟着大娘,看看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可一时之间去哪里找人? 乔明渊按住她:“行了,别急,左右她要做什么都得有个目的,咱们等着就是。我只是担心她跟大伯又在商量什么坏主意!” “能有什么坏主意,左不过还能破坏咱们做生意不成?”慕绾绾抬眼,这事她早就想到了,平日里,无论是二房的乔松柏一家,还是他们三房一家子,看管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十分严格,不许大房的人进出已经是惯例,他们想坏事也难。 她想到这里,不由心中郁结,坐在椅子上发了一小通火气:“你说大伯他们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消停。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二娘又有了喜,转头就来给大伙儿添堵……” “或许,就是因为二娘有了喜呢?”乔明渊本是漫不经心的听着,慕绾绾的话仿佛当头棒喝,猛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他仿佛通透,又忽然间觉得齿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说?”慕绾绾倒是不解。 乔明渊冷笑道:“你别忘记了,二伯一直不同意分家,是因为他自己没儿子,还指望着大房的乔明鹤送终。如果二伯有了自己的儿子,还能跟大房的人一条心吗?” “他们能这么坏?”慕绾绾吃了一惊。 乔明渊轻轻捏着额头,手无意识的桌子上敲打,他努力的回忆着,仿佛在寻找什么线索。屋子里,他的声音很低、很慢:“我也不希望他们那么丧尽天良,可万一呢?这么说起来,当年二娘落了一胎,那一胎落得挺蹊跷,你知道二娘当时是怎么落胎的?”慕绾绾摇头,他继续说:“当时天寒地冻的,二娘从屋子里出来,不曾想家门口结了冰,二娘一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家门口。倒也没伤着哪里,可没一会儿,二娘就肚子疼,怀着的孩子没了。如今想来,那门口结了冰,怎么会结了冰?呵呵,是大娘前一天临睡下了冲了冲院子。” “那怎么没人说她?”慕绾绾眯起眼睛,人心之恶,她是尝过的。 她已在瞬间想起了无数种可能,竟毫不怀疑大房的人会起这样歹毒的心思和手段。 乔明渊低声说:“能怎么说?二娘的胎落了,二伯伤心得很,那时候我娘又病了,我爹不管事,至于四叔还年轻,哪里会想到这些关窍?就阿爷阿奶他们能看清,不过,你也知道,阿爷阿奶一向是偏疼大伯他们一家,责问了几句,大娘辩解,说是白天孩子们跑来跑去的,乔明鹭弄牛屎玩耍,折腾得一院子都是臭味,她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这件事当年是不了了之的。 慕绾绾摇了摇头:“二娘的身体一直不差,摔了一跤,要是摔得并不严重,不至于落胎。” 她眼中一时精光大盛。 或许,那一跤只是个幌子? 乔明渊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两人对视一眼,乔明渊忽然深呼吸:“从今天起,让二娘来咱们院子里吃饭,别人送去的东西,万万别让她入口。” “接触也不行。”慕绾绾断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事当即就定了。 不过,这事儿明着肯定是不能告诉乔家二房的人,没头没尾的事情,又没什么证据,只能小心提防。慕绾绾和乔明渊拿定主意,若真是他们想的那样,大房的人迟早要漏出马脚,到时候一把抓住,再告他们一个害人之罪。 良久,慕绾绾叹了口气:“大房的人怕二房以后不跟自己一条心,这件事要让二伯他们知道,只怕是恨他都来不及。” “原本就是两家人,一条心也不是这样的。”乔明渊冷笑。 慕绾绾站起身来:“你再看一会儿书,我去二娘那儿,交代她一些事情。如今二娘什么都听我的,我只要说是为了孩子好,她便小心。” “我陪你同去。”乔明渊放下书,说什么也要一起。 两人就一路走。 乔松柏和于氏正在套车、装泡菜和大麦茶。如今于氏有了身孕,不再走这些重活,乔明丽搭把手,可惜人小力气小,乔松柏一人忙碌得满头是汗。乔明渊一来就去帮忙,忙碌了半天,总算是将东西都装了车。于氏见两个男人在忙碌,吆着慕绾绾进屋去坐,笑道:“别看明渊瘦弱,力气却不小,家里男人靠得住,绾绾以后少吃点苦头。” “二娘今日感觉怎样?”慕绾绾让她坐下,替她把脉。 于氏脸上的笑越发甜蜜:“你们一个个的都怕我累着,其实我还好,就是比从前爱犯困。唔,还有就是见不得油腻。” “前三个月要好好安胎,”慕绾绾道:“你养好了身体,娃儿才能长得好。” 说着,琢磨了一下,就将方才在房中跟乔明渊商议好的防范举措告诉了于氏,末了道:“二娘有了身孕,自己做饭又累,堂屋那边的伙食怕营养跟不上,我跟明渊还有我爹说了,以后你们一家到三房去吃饭。” 第100章 遇到危险 “那怎么好意思?”于氏不好意思,连连推脱:“我其实还好,又不是城里的少奶奶,身子哪有那么娇贵,你们都是瞎担心。” “你这一胎得来不容易,当然得娇贵着。”慕绾绾凑近些许,压低了生意:“二娘好好养着身体,等将来给二伯生个大胖小子,二伯不管怎么说也得顾着家,将来二娘的日子才会好过。” 这是话里有话。 于氏素来话少,可却是个明白人。 她眼波一闪,顿时明白了慕绾绾的意思。 可不是,要是真给乔松柏生个儿子,他还能一门心思要挨着大房过?他可以不为自己想不为明丽想,却不能不替自己的儿子打算,吃了一辈子的苦楚,总不能临到头了还让自己的儿子再将自己已经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乔松柏定然狠不下心。 “好,我们去你那边吃饭!”于氏一咬牙,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了肚子:“不过,二娘一家不能占你们便宜,以后这买菜的事情得由我们二房来。” “没问题。”慕绾绾笑了起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真过起日子来,一天两天记得,到了后面谁还计较这些? 乔明渊在门口唤她,慕绾绾同于氏又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开。 乔松柏已经送货去了,乔明丽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眼见着小丫头越发漂亮,乔明渊拍了拍她的脑袋,嘱咐她几句:“回房去陪着你娘,别在这里站着,不然阿奶出来看见你又要骂你。最近阿爷阿奶心情不好,你可别去触他们的霉头!” “我省得!”乔明丽点头如捣蒜:“二哥,我这就回去啦。二嫂,做饭的时候叫我!” 乔明渊瞧着妹妹泥鳅一样灵.活的钻进了房间,脸上的笑压制不住。 他二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眼见着天一天比一天冷,柴火是得提前备下的以便过冬。时下乡里人过冬又叫猫冬,备好了柴火,冬天不用做活儿,都猫着在屋子里的炕上,暖暖好好的过一个冬天。 不过,今年乔家的情况有些不同,大房的人素来不下地更不上山,往年都是二房和四房打了柴,全家烧一个冬天,今年二房忙着跟三房做生意,乔松柏没时间上山,就指着四房乔松禄一个人。乔老爷子也去上山了,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平日里在地里做活儿还成,走远路上了山,是比不上年轻人的。因此,眼见着气温冷了下来,乔家柴房里的存货严重不足,昨儿晚饭的时候,乔老爷子就说了,趁着今天人齐,大家都山上去砍柴。 当然,这个大家,是不包括乔明鹤在内的。 乔明鹤在乔家人眼里一直都是很金贵的,像这种全家出动的活儿,他一向不用参与,就等着烧柴。 慕绾绾不免愤愤然:“都是读书人,凭什么就要明渊去,他乔明鹤是比人多长了一张脸还是咋地,凭地脸大!” “好啦,我都习惯了。”乔明渊喜欢看她这鲜活的模样,她越生气,代表在她心里自己越重要,因此,他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笑容亮丽:“你别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慕绾绾闷声说。 乔明渊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不惯就不看,他长那样,有我好看吗?” “唔……” 慕绾绾仔细的想了想,平心而论,乔明鹤长得并不差,然而,大概是娇生惯养的缘故,身上少了些男人坚毅的气质。不像乔明渊,一样都是十六岁的少年,可乔明渊看起来轮廓俊朗,往那里一站,让人感觉山一样的可靠。 她连连点头:“大哥最好看!” 乔明渊一边背背篓,一边拿了斧头砍刀,闻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这笑容让慕绾绾一时看花了眼。 这几个月乔明渊的变化实在是太大。慕绾绾刚嫁过来时,这少年满脸阴郁,眸中似染上了一层忧愁,明明是个少年郎,却总让人想起历经沧桑的老人,偶尔笑笑,也只是唇角微抿,放不开也不快乐。随着乔老三好起来,他多年的愿望一朝得偿,乔明渊的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朗,身上也有了些少年人该有的活力与英气,如今的乔明渊往人群里站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 无他,气质也! 乔明渊拿好了东西,回头见慕绾绾正愣愣的瞧着自己发呆,忍不住挑眉:“别看了,该走啦,回来让你看个够!” “谁要看你!”慕绾绾闹了个红脸,嘟囔着也忙去准备。 难得这么多人要进山,她不能浪费了机会。 这时节的山中都是宝藏啊! 慕绾绾背上也背了一个背篼,手里拎着小锄头,一溜小跑跟在乔明渊身后。乔家的其他人早就由乔老爷子带着进了山,村子里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往山上走,村子里呈现出一种热闹的景象。乔明渊先去叫上乔明景,乔明景也背了一个背篓,两人走在前,慕绾绾走在后,三人往更深的山里走去。 山路湿.滑,往人迹少的地方走,慕绾绾就渐渐跟不上两人。 乔明渊发现了,一边同乔明景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来,示意慕绾绾牵着。 慕绾绾也没别扭,她怕摔着,索性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乔明景见状,直呼:“太过分了,你们两口子在我跟前恩恩爱爱,是嘲笑我形单影只还不如村里的狗吗?” “嗯,你是单身狗。”慕绾绾吐吐舌头。 这是现代话。 乔明渊一愣之后,忍不住大笑:“单身狗?这个说法可真有意思,明景可不就是一条单身狗!” “过分,实在过分!” 乔明景气嘟嘟的,像个小孩子般扭过头:“哼,乔明渊,你不仁,别怪我不讲交情,把你早些年的丑事都告诉绾绾!” “什么丑事?”慕绾绾顿时好奇。 乔明渊脸色微僵,看向乔明景的目光顿时杀人一般,大有威胁之意。如此一来,慕绾绾更好奇了,催着乔明景说说,乔明景嘿嘿直笑,扳回了一程,他得意非常:“想当年,有个人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八岁了还会……唔,唔,放开!” 剩下的话,全然含糊不清,却是被乔明渊捂住了嘴巴。 乔明渊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乔明景:“景哥,你记错了。” “分明……”乔明景还要再说,乔明渊捂住他嘴巴的手猛地用力,同时一手掐在他的腰窝上,乔明景怕痒,连连求饶:“对对对,我记错啦!” 两人打打闹闹,上山的路并不难走。 慕绾绾笑得肚儿疼,在一旁劝和。那两人哪里听她的劝,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互相损着,等于是自揭老底,没等到目的地,慕绾绾就将两人小时候捅的篓子听得明明白白。一路上欢声笑语,轻松惬意中,三人到了山上。这次乔明渊走得远,他和乔明景两人开始砍柴,慕绾绾就拎着小锄头四处去挖药。这时节的山上物产实在丰富,慕绾绾几乎是看到有用的就挖。 不多时,背篓里就装满了野果,另有一些普通的药材。 至于那些珍惜的药物,则是被慕绾绾直接用意念放到了空间里。 更为难得的是,乔明景甚至还打到了两只野山鸡、几只兔子。他将这些东西都丢给慕绾绾,笑道:“回头烧了,咱们两家一起吃。” “那成。”慕绾绾抿唇,看着那兔子的毛皮流口水:“这皮剥好一点,留给我。” “做成衣服是不错的,暖和!就是太少了一些,怕是不够,只够做个毛领。”乔明景啧啧了嘴巴,又道:“等我有空了带着我吃饭的家伙上山来,我给你猎头狼剥个皮,让你暖暖的过完这个冬天。” “还是算了吧,你替我把安西镇的生意管好,比什么都强。这山上危险,能不来还是别来了。”慕绾绾摇摇头:“再说,有钱什么买不到,你拿自己的命来换这东西不值当。” 说到这个,几人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生意上来。 这却是乔明渊插不上话的。 乔明景同慕绾绾你一言我一语,似有说不完的话题,乔明渊渐渐的就沉默了下来。他专心的打着柴禾,心中暗暗发誓,等回去了之后一定也要学一些做买卖的门道,总不能自家媳妇有问题,他却什么法子都没有。尤其是听着乔明景关心慕绾绾,本不该见外的,他心底却没来由的感到一丝丝酸楚。 这股子酸味,让他的耳朵竖得高高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听了进去。 “嘘——”忽然,乔明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腰来,给不远处的乔明景打了个手势:“明景,你听,什么动静——” 话音刚落,乔明景脸色大变:“是狼!” 乔明渊一听这话,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就将慕绾绾拉到了身后,乔明景亦快步走到两人身边,两个男人严阵以待,手中拿着的砍刀斧头都握紧了,双眼警觉的盯着四周。 乔明渊尤其懊恼! 他今日是为的砍柴,乔明景也没来打猎的弓箭,偏生聊着天不知不觉走远了些,他目光斜睨着身侧的慕绾绾,心中直道:“无论如何,我得护她周全!” 第101章 秘密武器 这是慕绾绾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危险。 见乔明渊和乔明景严阵以待,又听乔明景说是狼,她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们手里都没有武器,要真是来了猛兽,凭着手里那柴刀斧头压根不顶用。思及此,她脑海里立即就想起了放在空间里的枪。心念急转间,她已将将枪取了出来,手藏在袖子里,旁人也没看到。 三人背靠背警觉的看着四周,果然的,不远处灌木丛微晃动了一下,乔明景大喝一声:“躲开!” 三人往旁边一跳,同时,灰黑色的影子扑到了跟前来。 “嗷——” 一声长啸,果真是一头野狼! 这野狼生得颇为壮实,身上的皮毛光.滑,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透着摄人心魂的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慕绾绾都没见过这般凶恶的野兽,饶是冷静,也被吓得面色雪白。 那狼落地之后,身子很灵.活的调转了个头,直勾勾的注视着三人。 “跑不掉,跟它拼了!”乔明景的声音清晰的在慕绾绾耳边响起,是对乔明渊说的。 乔明渊点了点头:“阿景,要是谁没活下来,家里人就交给对方了!” “别废话!”慕绾绾听了这话,心头突突的跳,她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冷厉:“大难临头别想着死,我告诉你们,咱们谁都不会死,都得好好活着回家!” 两个男人一愣,俱都挺直了背脊。 慕绾绾说得对,不能先输了气势! 那野狼倒不急着进攻,它嘴巴里嗷呜的叫了两声,夹着尾巴围绕着三人慢悠悠的转了起来。它的一双眼睛始终紧紧的盯着三人,仿佛他们已经是它的口中肉。乔明景打猎的经验丰富,见状压低了声音道:“不好,这家伙估摸着还有同伴!” 狼是很少单独出击的,平日里狩猎,少说也要好几头狼互相配合。越是经验丰富的猎人,独自一人时,遇到野狼跑得就越快。 果然,话音未落,从四周又跳出来两头灰狼。 三对三,局面越发对慕绾绾等三人不利。 慕绾绾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冷汗,下意识的就将手里的枪拉开了保险。她将弹药装好,双眸随着那三只狼转个不停。恰在这时,其中一头狼再也忍耐不住,飞身扑了上来。这狼群倒是聪明,知道三人中慕绾绾最弱,径直就往慕绾绾的面门扑过来。 乔明渊和乔明景一左一右护着慕绾绾,乔明景手中的柴刀往那灰狼脖子上砍去,乔明渊的斧头向灰狼的腹部攻去。 灰狼敏捷,两人并未击中,那狼越过他们身边,落地在不远处。 另外两头狼也跟着动了起来。 乔明景和乔明渊被围攻,尤其是乔明渊,被狼爪子一爪挠在了大臂上,顿时血流如注。血腥味弥漫开来,那三头狼闻到血的气味,立马疯了一般的冲了过来。另一边,慕绾绾被两人拉开,并未消除危机,另一头狼向她扑了过去。她一个闪身躲开,头发却被狼爪子拍散,只感觉凌厉的冷风擦着脸颊过去,险些被狼抓破了相。如此惊险,乔明渊更是受了伤,千钧一发的关头,慕绾绾再顾不得那许多,抬起手腕,单膝跪地—— “砰——” 一声巨响,在山林中回响,震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另外两头狼止住了攻击的动作,树林里一片静谧中,火药的气味裹着血腥味弥漫开来,那扑向慕绾绾的狼头顶上冒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轰然倒地,已经气绝。 乔明景和乔明渊两人方才被围攻,压根没看见慕绾绾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只觉得威力齐大,一时间都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慕绾绾没时间跟他们解释,轻巧的转身,抬手,利落的扣下了扳.机。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离得最近的那头野狼喷着血倒在乔明景脚边,另一头离得远了点,慕绾绾没能一枪命中,那狼嗷呜叫了一声,不敢再做纠.缠,掉头就往外跑。 震耳欲聋的响声就在身侧,乔明景和乔明渊都觉得耳朵嗡嗡嗡作响,片刻时间根本听不清周围的动静。慕绾绾嘴巴开合了两下,见两人呆若木鸡,顾不得说什么,拿着枪就追了出去——狼都是群居动物,逃跑了一只,怕是会引来大规模的报复。她跑到方才那狼站立的位置,就见草地上落下不少血迹,那头狼应该是受了伤的,慕绾绾仔细回想了一下,应是击中了狼肚子。 “大哥!景哥!”慕绾绾连喊了几声,终于让两人回了神。 “绾绾!”乔明渊见她头发散了,一把抓住她,脸都白了:“你有没有受伤?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我没事!”慕绾绾摇摇头,见他大臂血流如注,立马道:“大哥受了伤,你快坐下,我帮你止血。你这只手以后是要写字的,可不能落下什么毛病。” 乔明景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有点结结巴巴的说:“明渊,你听弟妹的,赶紧处理一下伤口。” 他自己则转身去查看两头狼的尸体去了。 “你带了药来?”乔明渊坐在地上,见慕绾绾掏出一瓶奇怪的药瓶子,脸色有点古怪:“出门的时候我怎么没瞧见你收拾?” “都是常备在身上的。”慕绾绾眼皮都不抬,她专心的处理了乔明渊的伤口,直起腰来,便见乔明景双眼亮得厉害的盯着狼的尸体啧啧称奇: “弟妹,你刚刚是用的什么武器?厉害,这可真厉害!” 慕绾绾知道瞒不得,便将枪关了保险,递给乔明景。 乔明渊也很有兴趣的站了起来,看着那黑沉沉的家伙十分诧异:“这是什么?” “枪。”慕绾绾简短的说,脑袋飞快的吐出借口:“很久以前得到的。当初白家哥哥为了救我被大虫咬死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了,就是怕哪一天遇到什么危险,可以拿出来防身。大哥,景哥,这东西是一个奇怪的人送给我的,嘱咐我不要轻易拿出来用,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 她一开口,就将为何不拿出来的理由都说了,堵住了乔明景等人要问的话。 乔明景双手捧着那枪,只觉得入手颇为沉重,做工却十分精细,越发觉得惊奇。爱不释手的抚摸了一阵子,才终于将枪还给了慕绾绾。 “怕是还会有别的野兽,我们赶紧下山。”乔明渊看了看四周,他心里也有话想说,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他催促这乔明景:“明景,你扛着两头狼,我来背柴禾,我们赶紧下山去。别一会儿引来了狼群,咱们一个都活不了啦。” “刚刚那头狼怎么办?”慕绾绾回头:“我击中了它的肚子,估摸它也活不下来的。” “这样,你们先回去,带着这两头狼一起下山,我顺着血迹追上去看看,万一就这几只狼,岂不是三只都能带回去?剥了皮,这样好的皮毛,少说也能挣个百来两银子。绾绾不是捉摸着要在安西镇开个超市吗,有了这百来两银子,也能盘个大点的铺子不是?”乔明景不肯,竟是动了贪婪之心。 “胡闹!”乔明渊低喝:“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嘿嘿,命重要,钱也重要!”乔明景嘿嘿直笑:“没钱的日子,你可过得不比我少。” “不行!”乔明渊格外坚决。 如果今日只是他一人并不打紧,可还带着慕绾绾。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却知道决不能让她出事,他不敢想,今日要不是那奇怪的武器,要是慕绾绾有什么损伤,他刚刚光明起来的人生必然又要跌落惨烈地狱。拥有过温暖,再让他回寒冷中去,他觉得不能忍受。 没有慕绾绾的人生,乔明渊光是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的目光落在乔明景渴望的脸上,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慕绾绾沉吟了一下,却是抬头:“景哥觉得只有这三头狼?” “按照我的经验来看,应该只有这三头。要是一群,方才那狼叫的时候就会都过来了。而且,这三头狼的狼窝就在这附近不远,不然不会来得那么快。”乔明景一一分析。 慕绾绾渐渐就动了心思。 乔明景说得有道理,要是三头狼一道带回去,剥了皮卖,她在安西镇开超市的本钱就够了,能早日将这个提上日程,是当前迫切的事情。 一咬牙,慕绾绾道:“我跟你同去。” 如此甚好! 乔明景见识了她那武器的威力,可惜自己不会用,带着慕绾绾的确安全很好。两人一起将目光转向乔明渊,慕绾绾放柔了声音:“明渊,就过去看看,好不好?” “绾绾……”面对这样的慕绾绾,乔明渊哪里拒绝得了,他满是无奈,刚刚下定的决心顿时被冲散:“好吧。” 罢罢罢,大不了跟她一起死! 他心中转着许多隐秘的心思,不由分说的伸出手,将慕绾绾的左手紧紧的握住。慕绾绾还以为他是恐惧,不但没挣脱,还伸手宽慰的拍了拍他。三人一行顺着血迹追去,很快就追到了一处山崖边。 第102章 狼崽子 隔着一小段距离,几人就瞧见那头灰狼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似乎早已死去了。 乔明景顿时松了口气,欢呼一声跳上前去查看灰狼的尸体。那狼的肚子上有个血窟窿,的确是被枪所伤。乔明景看了一眼,确定灰狼死了,立即就抬起头查看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处山崖,一眼看去,群山茂密,听不见任何异动。他打猎是十分有经验的,思及此,顿时就明白了没有别的狼群,他点了点头,示意乔明渊和慕绾绾:“安全,没狼群。” “有。”慕绾绾正要说话,乔明渊忽然拉住了她,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 慕绾绾顺着他的目光指引,立即就看到了正前方不远处的山崖下,在雨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狼窝,里面,一对尚且走不稳路的小狼崽正睡得香甜。 狼崽! 乔明景笑道:“没什么危险,应是刚刚那灰狼留的种,明渊不用紧张。” 至此,灰狼至死都得跑回来的原因也算揭晓,估摸着是挂念自己的崽子。 “呀,好可爱!”慕绾绾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前,那一对狼崽从沉睡中苏醒,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她,呜啊呜啊的叫了起来。 一对狼崽刚刚能够站立,那狼窝筑得挺高,两头小狼崽尚且不能跳出来。 乔明渊看了两眼,见的确没有危险,总算放下了戒备之心。瞧见慕绾绾爱不释手的伸出手去摸那一双狼崽,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喜欢?” “嗯嗯!”慕绾绾连连点头。 从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养一只狗。可惜爸爸不喜欢狗,也不允许家里出现这种毛茸茸的动物,这个愿望就一直没能实现。有一回险些就实现了,是那个后来亲手炸死她的哥哥见她实在喜欢,悄悄从宠物店买了一只回来送她,她养在房间里,没两天就被发现。最后,那只狗就不知所踪了。 “那我们抱回去养。”乔明渊立即说。 乔明景摇头:“怕是不妥,这是狼,未必能够驯化。” “先剪了狼牙养着吧。”乔明渊见慕绾绾眉眼弯弯,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甚至连理由都替她想好了:“我家里常年就绾绾一个人和我爹在,有狼镇守我也放心。” “……” 乔明景便不再多说。 慕绾绾兴奋的从狼窝里将狼崽子抱了起来,一手一个,两头小狼崽呜啊的叫着,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慕绾绾见状,越发舍不得丢开,用衣袖遮住两头狼崽,对乔明渊和乔明景道:“就抱回去养,我肯定能养得活,也能训他们听话!” 乔明渊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挂着宠溺的笑:“行,养着吧。” 于是,回来的路上,便是乔明景和乔明景各自背了背篼的柴禾,又挑了一根大木棍,用树皮捆了三头狼抬着下山。慕绾绾则是将背篼里的药材铺垫好,将两头小狼崽放在背篼里,又用稻草盖住。三人一行离开了后山,刚已出现,立即就引起了阵阵惊呼。 “明景,明渊,你们这是猎了三头狼?” “天啊!” “这可是大灰狼,一头得有个七八十斤吧!好家伙,瞧着真是壮实,你们怎么猎到的?” “啧啧,明景了不起……” 大家七嘴八舌的围了上来,围着那三头狼看个不停,同时对乔明渊和乔明景的夸赞不绝于口。慕绾绾见状也不上前,怕小狼崽嚎叫,也是怕小狼崽看到灰狼的尸体会躁动,先行快步离开。乔明景和乔明渊被留下说了好半天的话,两人并未将慕绾绾那杀伤力惊人的武器说出去,只说是运气好,对于打猎的过程只字不提。好不容易摆脱了村里乡亲们的围观,两人已是满头大汗。 灰狼的尸体是抬到乔明景家。 乔明景一直都有打猎,做活儿的手艺也是惊人,狼的尸体就由他来处理。乔明渊则背着柴禾回了乔家大院,一进门,便听白氏兴奋的问道:“明渊,听说你们今儿上山打了三头狼?那可是好东西,浑身都是宝贝,东西呢,搁哪里了,快给阿爷阿奶看看!” “阿奶,明景带回去了。”乔明渊抿唇笑着,态度温和:“您要看,得去明景家。”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白氏一听这话,脸顿时就垮了。 李氏跟在她身后出来,正好听见了乔明渊说的话,她脸上挂着冷笑:“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得了什么好东西,转手就送人。” “去要回来!”白氏冷着脸,语气很是凌厉:“现在就去!是你们一起打的,凭什么都给他乔明景?我是没看出来,原来明景那小子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一头狼多少钱,他闷声不吭的就一个人独吞了,到时候卖多少银子还不是进了他一个人的口袋!不行,这可就是欺负老实人,仗着大家是亲戚,以为明渊还是个小孩子,没人计较这些是不是!明渊,我让你去要回来,听到没有!” “景哥打的,我可不敢去要。”乔明渊理都不理她二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阿奶,我先回了。” 说罢,再不跟二人啰嗦,迈进了三房的院门。 身后,白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过来: “反了反了!如今家里一个个的都嫌弃我老婆子啰嗦了,都不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李氏,他不去,你跟我去!” “好勒,娘!” 模糊中,李氏积极的响应着白氏,也是最近实在缺钱,她哪里还顾得什么颜面不颜面的,紧随白氏的步子就走了,同时在白氏的耳边吹着风:“明渊这小子就是心眼实,明明是自家的东西,哪里有不顾家里人的道理,要我看,光是那狼肉就能卖不少钱……” 三房的门里,乔明渊眼里的光暗淡。目光扫过大臂,今日虽说是穿了青色的衣衫,可鲜血的痕迹一目了然,可方才阿奶就不知道问一句…… 罢罢罢! 他摆摆头,早就不抱有期待的事情,何必自寻烦恼。左右,他如今是有人疼的了! 思及此,乔明渊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他脚步欢快的进了院门,乔老三早已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方才有人路过三房后园的小路,见乔老三在窗户边做木盒子,早已将乔明景和乔明渊猎到狼的消息说给了乔老三听。乔老三方看到乔明渊,立马就看到了他大臂上被血染湿的衣衫,乔老三脸色发白:“受伤了?严不严重?绾绾——” 他扬起声音,慌乱的喊了起来。 慕绾绾的声音模糊的从东厢房出来。 “爹,没事,不严重,绾绾给我上过药了。”乔明渊忙说着,同时转身往东厢房去了:“我去看看她,她受了些惊吓。” “绾绾也在?”乔老三吃了一惊。 他只知道今天早上慕绾绾也去山里,不曾想是一起遇到的狼,他探了探身子,关心的问:“绾绾有没有伤着?” “没有呢。”乔明渊已迫不及待的回了屋子。 乔老三顿时失笑:“这孩子,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 不过,瞧见两个孩子感情不错,他提起的心就放了下去。回到窗户边,乔老三继续忙碌,便没有注意到东厢房里的奇怪动静。 慕绾绾背着背篓进了东厢房,将药材都拿了出来,抱出一对小狼崽。那小狼崽委实可爱,身子又软,一双眼睛能把人的心都瞧融化。慕绾绾爱不释手,蹲在地上就跟小狼崽玩了起来。小狼崽还小,她不敢抱出去,想了想,翻出两件旧衣服和一个旧枕头,拿了个篮子铺了个简单的狼窝,就放在床榻的角落里。将小狼崽放在狼窝里,又折身去抱了些稻草来。 如此一来,一对小狼崽就在乔家三房里安了家。 “怎样?”吱呀门响,乔明渊的脚步声在身后由远及近的传来。 慕绾绾抬头,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你看,可乖了!” “是有点乖。”刚出生的小狼崽不认得人,也不害怕人,在慕绾绾的手下围绕着玩耍,看起来就跟普通的狗差不多。乔明渊看了一会儿,也觉得这狼崽的确讨人喜欢,他蹲下来抚.摸了一阵子,身侧传来阵阵馨香,他的心头微微发痒:“绾绾,给这狼崽取个名字,如何?” “好呀!”慕绾绾欣然答应。 她歪着头想了想,很快指着其中一头全灰色的道:“你灰不溜秋的,就像《犬夜叉》里的那个杀生丸,嗯,我就叫你小丸子!”说着又用手指点了点另一头狼,那头狼身上的皮毛是全灰的,可眼睛那却有个白色的倒三角,她眉眼弯弯的转向乔明渊:“你长得肥肥的,就叫你小圆子。” 乔明渊失笑:“小丸子,小圆子?” “嗯嗯。”慕绾绾欢喜至极。 乔明渊只觉得一口心砰砰的跳,他一边抚.摸那狼崽一边笑:“行吧,这头灰的归你,这头白的归我。” 小丸子,慕绾绾;小圆子,乔明渊。 跟他们的名字同音呢! 这般想着,就觉得心内说不出的暖洋洋。两人蹲着陪两头小狼崽玩了一会儿,慕绾绾犯了愁:“这狼崽说不定还在吃奶。” “喂些米糊,或者牛奶羊奶都可以。”乔明渊给她出主意:“明景家的母牛不是才出了崽子,他那定有牛奶,你管他奶就行!” 另一边,乔明景摆脱了村里人的包围,就狠狠的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又说我坏话……” 第103章 做熏肉 喂养狼崽的事情定了下来,慕绾绾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看着乔明渊,又想起方才在山上简单处理的伤口来:“大哥快坐下,我看看伤口,方才在山上只止了血,怕是得处理一下免得感染,到时候化脓了,你回到学馆我不安心。” 乔明渊顺从的坐下,她利落的伸手就扒开了乔明渊的衣服。 医者仁心,她不觉得有什么,乔明渊却悄然红了脸颊。 不过,虽说羞涩,他并没有拒绝,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任由慕绾绾忙前忙后的替他打水洗伤口、上药,内心涌出一阵满足感。 “这狼爪子真锋利!”慕绾绾拉开他的衣衫,露出大半个身子,就看见乔明渊的大臂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 乔明渊的皮肤很白,因此,大臂上的伤痕显得格外凌厉,三道血口止了血后留下了暗黑色的伤口,皮肉外翻,看起来极为可怖,凭着行医多年的经验,她一眼就判断得了,要是伤口再深一些,乔明渊这条手臂的经络就要伤着,以后怕是会用力困难。 万幸! 她这般想着,嘴巴里忍不住碎碎念起来:“这可比刀快多了,就那么一爪,险些把一条手都抓废了……” “我不疼。”乔明渊见她感叹,怕她担心。 “不疼才怪!”慕绾绾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她用绢布沾了水擦洗伤口,一手扶着他的大臂,顿时就能感觉到手中的那条手臂疼得阵阵发抖,她手下很轻:“你要是觉得疼就叫出来,没关系的,在我跟前,不必什么都忍着,我不会笑话你的。” “嘶——”话音刚落,乔明渊就倒抽了一口气。 慕绾绾正在清洗深深伤痕里的泥土,见他疼得这般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弯下腰去,对着那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软呼吸落在乔明渊的皮肤上,带着女孩子的清香和温柔,碰触大臂的手带着火焰,像一道惊雷,将乔明渊整个人都击中了。 他身子绷直,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又似乎整个人都飘上了云端,他忍不住傻笑起来,什么疼什么痛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慕绾绾上完了药,连着喊了几声大哥,他才回过神来。拉上衣服,乔明渊的脸红得几乎滴血:“已经好了?” “还没。”慕绾绾眼中有些担忧:“得打一针狂犬疫苗。” 狼爪子上不单单是细菌,还有很多不可获知的危险。在现代的时候,她就看过有人被狗抓伤没怎么上心,可后来就演变成了狂犬病的案例。 她得防范着一切,万万不能让乔明渊死在这种不入眼的小病中。 “狂什么?”乔明渊没懂。 慕绾绾回过神来,换了个说法:“得扎一针。”说着话,她有点难为情的瞥了一眼乔明渊,迎着对方红彤彤的脸颊和清纯的眼神,她便想起这是在古代。古代男女三岁不同席,她要怎么跟乔明渊说,扎这一针,得乔明渊脱了裤子?? 乔明渊见她满脸为难,不解的问:“要脱.衣服?” “不是……”慕绾绾顿了顿,“要脱.裤子。” 话音刚落,乔明渊猛地咳嗽了起来。他被呛得脸通红,回头看向慕绾绾:“你你你……我我我……” “不用全脱。”已经开了口,慕绾绾很快就解释清楚了:“脱一小部分,露出屁.股墩子就可以了。我保证不乱看。” “咳咳……”后面这一句,更是让乔明渊咳得停不下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见乔明渊一阵比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乔老三正好推着轮椅出来去照看小鸡仔,这动静让他的轮椅停了下来,关心的扬声问:“明渊,你怎么咳个不停,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 “没有!” 乔明渊和慕绾绾异口同声的回应,斩钉截铁中带了几分惊慌,让门口的乔老三整个人都有些呆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低低的笑了笑,忙道:“没事就行,爹去你二伯家那边看看。” 轮椅远去的声音,让屋子里的氛围更为尴尬,慕绾绾心知乔老三怕是误会了什么,却又不好解释。不过,被乔老三这么一打岔,方才那种不好意思说的感觉一下子就消除了。做大夫的,又有几个真正会在意这些虚名,有时候,救命可比脸皮重要得多。 思及此,她也不跟乔明渊啰嗦了,指了指床榻:“你松松裤腰带,坐在那边等着。” 她自己则去内室,借着帘子的遮挡,悄然从空间里取出了狂犬病疫苗,还有一支注射器。准备工作做完,走出来后,乔明渊果真已经坐在了床榻边缘,脸红得几欲.滴血,双手提着裤腰带在等着。他表情有些神游天外,见她过来,立即背转了身子不去看她。 慕绾绾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示意乔明渊拉下裤子,露出臀.部的肌肉。 她动作娴熟:“有点疼,忍一忍。” “嗯。”乔明渊的声音有点怪怪的,很轻、很轻。 慕绾绾专心致志的给乔明渊注射疫苗,以防万一,又在大臂上伤口周围打了封闭针。乔明渊至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她。等她打完,给乔明渊拉上衣服,他才大梦初醒般抖了个激灵。 “伤口别碰水,明天你回学馆后,我三天来给你换一次药。”慕绾绾说。 “好。”乔明渊这次不推脱了。 他抿唇:“你也别担心,我比这个重的伤都受过,这双手没有那么容易被废。再说,我还要靠着这双手考上功名,带你和爹过好日子呢!” …… 下午的时候,乔明景来了。 那三头狼他全部处理好了,其中两头狼是头上中枪,身上的皮毛非常完整,据说能卖大价钱,另一头狼伤在腹部,那张狼皮虽然不如另外两张,却也是五十两起价。他把三张皮都剥好,剩下的肉还有一百多斤,来问乔明渊和慕绾绾的意思。 吃是吃不完那么多的,这时节的肉烂得快,他的想法是卖了。野味虽说并不值钱,但聊胜于无,总比坏掉好。 “都给我吧!”慕绾绾却笑道:“我做成熏肉,当成咱们将来开超市的好货,独一家的那种!” 熏肉? 两个男人同时蹙眉,那是什么? 也不怪他们不懂,这时代的乡下人家家户户都穷,一年到头都没几顿肉吃。过年是要杀猪的,不过那时候天气冷,挂在梁下也不会坏,压根就不用考虑肉的放置问题。 不过,他们如今已经习惯照着慕绾绾说的去做了,在做生意这件事上,谁都没她行! 于是,那将近一百六十斤的净肉,就全部送到了三房来。 如今乔家的泡菜生意好得很,家里的盐是最不缺的。慕绾绾跑到二房去取了眼来,招呼着乔明丽来帮忙,两人在灶房里一同忙碌,将盐和着花椒面一块炒过之后,指挥着乔明渊将那些肉分成大小均匀的一条,用椒盐抹了一遍后,放在大盆里,搬到东厢房阴暗一些的地方藏了起来。 这之后的事情,乔明渊就不用管了。 他需要管的,是去村子里做木匠活儿的那些人家背点木屑来。 这木屑是没人要的,烧不起火来,只会起浓烟,就是木匠家里也头疼得很。听说乔明渊要,二话不说就给了。直到日落,乔明渊已经背了十多背篼回来,将三房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怕被风吹得满地都是,他用草席盖住,又捡了石头压脚。 一番忙里忙外,又遵照慕绾绾的吩咐,在院子角落不靠其他屋子的地方,用上好的砖头堆砌了凹字型的一个架子,另弄了几根大拇指粗细的铁棍来。这铁棍却是花了钱买的,总共八根棍.子,愣是花了二两银子,也是铁太贵的缘故。 三房这般折腾,堂屋和大房早就看在眼睛里,李氏气得眼睛都红了。 早晨听说他们猎了狼,她和白氏就想要这肉,偏偏乔明渊都给了乔明景,二人要上门去,却被乔二伯娘几句话挡了回来。 “这狼是他们一起猎到的不错,要拿东西,那也得是明渊自己来拿。” “这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搁别人家里,是生怕小的们过得不好,长辈有点什么都偷偷摸摸的往孩子们兜子藏。可有些人家啊,那是光明正大惦记小辈兜里的东西。我奉劝有些人呐,做人还是要点脸,十里八村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多丢人!” 一通指桑骂槐,白氏连头都抬不起来,灰溜溜的就带着李氏回来了。 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关键还不能跟乔老爷子说。乔老爷子最看重颜面,要是让他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是这般看待乔家的,他的老脸往哪里放? 白氏消停,可李氏不能消停。 她急啊! 明天乔明鹤就要去学馆念书,原本指望能跟二房三房的人开口催定额的银子,结果昨儿出了于氏有了身孕的喜事,这事儿没能开口;今儿本想着午饭时间一家子都在时说了,结果乔明渊又猎到了狼,还是没能张嘴。尤其是看着那肉自己要不到,偏生转头乔明景全给三房送来,她简直是又气又恼! 第104章 心生歹毒 李氏张嘴就嘲讽:“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不宽裕,长辈们常年见不到荤腥,有些人啊得了好肉,也不知道孝敬孝敬!” 乔明渊没吭声,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 慕绾绾却按捺不住心里的不齿,她抬起头,脸上堆着笑,表情很无辜:“大娘这话说得不实诚,家里常年见不到荤腥,那是怪谁?合着从前明渊和二伯二娘他们在镇子上做工换来的白米红肉都倒进了水沟里?”随后恍然大悟般:“哦,那也没有,大娘其实没说错,长辈们的确是常年见不到荤腥的,毕竟那白米红肉啊,都进了鹤哥的肚子里,可不就见不到!” “你!”李氏听她呛声乔明鹤,一阵气结,偏生她说的是事情,自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慕绾绾仰起头笑:“大哥,我说错了吗?” “没有。”乔明渊抿唇,闷闷的乐:“大娘本来就是说的实话,你不过是顺口接了一句罢了。” “好你个乔明渊,你,你竟然……”李氏连连被羞辱,早已抛却了从前的矜持,挽着袖子就上来要打人。 慕绾绾见状,顿时也站了起来:“大娘,咱们好好说着话,你怎么就动起手来了?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好好说就行。” 乔老三从后院转过来,见李氏扑过来,顿时横眉竖眼:“大嫂,你要做什么?” “我,我……”李氏气怒非常,一时间,竟接不上他们的话。 恰在这时,大房那边,乔明鹤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书,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方才李氏过来,慕绾绾开口说话他就注意到了这边,一直在竖起耳朵听着呢。眼见着娘吃了亏,他连忙跑了过来,将李氏拉住,乔明鹤转头看向乔老三:“三叔,我娘就是被绾绾顶撞了几句,有点生气。没什么事情,我这就带她回去了。”说罢,转过身看向慕绾绾:“绾绾,我代娘给你赔罪啦!” “别,给我赔罪做什么?”慕绾绾不受他这礼,往乔明渊身后一躲就避开了。 乔明鹤的目光紧紧的黏在她的身上,片刻都分不开。 其实这一次回来,乔明鹤就发现慕绾绾又大变样了。上一回见她尚且还有些丰腴,现在却见她眉目如画身姿苗条,别的不说,光是她抬起眼的那细微动作,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他心中涌起酸楚的嫉妒,这感觉像翻出的井水,一点点的满了上来。 须臾之间,他竟对挡着的乔明渊生出无尽的恨意。 凭什么,乔明渊就这般命好? 慕绾绾不仅长得好看,还那么会赚钱,听说娶慕绾绾只花了三两银子,这等好事,家里人怎么就没想到他?乔明渊真是走了狗屎运! 从小到大,那小子就喜欢跟他争锋,从前读书,乔明渊就聪慧得很,他花费了很多的力气,才能将爹教给他们的东西记住,可乔明渊只读过一遍,就能一字不落的复述;读书上的天分压过了他,本以为凭着爹的偏帮和自己的努力,终于将乔明渊从去镇上读书的名单里挤走,以后的人生就能狠狠的压住这个人,偏生乔明渊又娶了个绝顶聪明的媳妇,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都夺走了。 乔明渊实在可恶! 另一边,乔明鹤眼里翻腾的狠厉没能逃过乔明渊的眼睛,他下意识的将慕绾绾挡在身后,目光暗含了几分警告:“鹤哥,你看什么?” “没什么。”乔明鹤突地回过神:“我这就带我娘回去。” “你拉我做什么,我可没……”李氏被他推开,言语中全是不情不愿。 乔明鹤低低喝了一声,李氏终于消停,被他推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关上门,李氏埋怨道:“你这白眼狼,方才在外面竟偏帮着那两兔崽子,还要老娘给他们赔礼道歉,老娘真是白疼你了!” “我上学的银钱还得着落在他们身上,干嘛得罪了他们?”乔明鹤蹙眉。 李氏冷笑:“着落什么着落,人家哪里是想拿出来给你用的?” “不愿意拿,想办法让他们拿不就行了?”乔明鹤见自己的母亲愚蠢成这样,心中实在不耐烦,语气急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你有法子?”一听这话,李氏就凑了过来。 乔明鹤眯起眼睛:“如今咱们家里赚钱最多的就是慕绾绾,只要把她搞定,何愁以后没有银子花用?” “得了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李氏一听这话,就悻悻的缩回了身子,她抱着手坐在炕上,表情很是鄙夷蔑视,同时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恨意:“那小妮子可不是什么草包,你想拿捏住她,根本做梦,死丫头鬼精鬼精的,怕是一个子儿都弄不出来,没来由得还搭进去咱们自己。死丫头要是好哄,你娘早就哄了。” “谁说我要哄了?”乔明鹤眼中精光大盛。 “那是……”不是哄,又是什么?李氏很不解。 乔明鹤凑到她耳边:“把她变成我的人,她的银钱不都成了我的银钱?” “什么?” 李氏大吃一惊,猛地回头瞪着自己的儿子,她发现乔明鹤说这话时语气带着浓烈的兴奋,不过,她没往别的地方想,只以为他是为了银子,她瞳孔猛地一缩:“不行,你阿爷阿奶不会答应的,你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是家丑,你想气死你阿爷阿奶不成?” “谁说要告诉阿爷阿奶!”乔明鹤瞥了一眼李氏,随后邪魅的一笑,他伸手挽住母亲的胳膊:“这事儿咱们得悄悄的做。” “那她能肯?”李氏素来听儿子的,渐渐动摇。 乔明鹤冷笑:“就是不肯,所以得用些手段让她肯。娘,你都说了这是家丑,既然是家丑,比起我来,自然是慕绾绾更害怕一些,被发现了,我最多不过是祠堂上跪两个晚上,她可是要浸猪笼的。只要第一次成了,凭着这个胁迫,她就是不肯也得肯,不干也得干!” 李氏听罢,表情剧烈摇摆,已然答应。 乔明鹤的提议太让人心动了! 她是女人,她心里清楚,要是这事真的按照乔明鹤说的成了,怎么都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女人最爱惜什么?当然是自己的声誉了。为了这名誉,她就不信慕绾绾不肯就范。想到平日里二房三房那一车车进进出出的货物,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有了这些银子,她就不必再为了孩子的学费发愁,不用为了生活发愁,甚至也能像镇上那些豪门夫人们一样,穿金戴银…… “娘,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她吗?等她成了我的人,还不得事事都看你的脸色?你想想,那时候,你要她往东她就得往东,要她往西她就是爬着去也得去!”乔明鹤继续蛊惑。 李氏想着那场景,一咬牙:“行,你说,咱们怎么做!” 乔明鹤的声音压得更低,大房里想起嘀嘀咕咕的商议声,不多时,李氏就笑容满面的拍了拍手:“你这主意妙计,我看能行!” 他笑而不语。 “娘这就去准备!”李氏大喜,站起身来:“你也去读书,功课别落下了,等你爹回来,娘就去跟他说。” 李氏出去了。 乔明鹤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书,望着李氏离去的背影,终于笑了起来。 慕绾绾,我迟早要得到你! ………… 另一边,大房母子二人离开之后,乔老三冷哼了一声,推着轮椅回了屋。他对大房没什么好感,如今连唾骂一句都觉得多余。 乔老三走后,乔明渊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慕绾绾的手,手里全是汗。 他气得身躯微微颤抖:“绾绾,你以后离鹤哥远一点,他方才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你也觉得?”慕绾绾见他说起这事,略一犹豫,就将先前几次乔明鹤搭话的事情也说了:“我本以为是我想多了,他总归是你大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乔明渊心里咯噔一跳。 慕绾绾垂头:“万一是我想错了,是个误会,那我岂不是成了挑拨是非的小人?” “我跟他的是非还少吗?”乔明渊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抬手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倒是你,这种事该跟我说才对。我是你男人,我得护着你。有些话你不方便说的,我去说倒是无妨。不过,如今咱们既然觉察到了他不安好心,你以后可千万别单独见他。”他眼中暗芒闪动,语气晦暗:“我这个大哥,有时候当不配做读书人。” “我懂。”慕绾绾见他相信自己,一时间,心口暖洋洋的。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她仿佛有了新的依靠! 因为心情激动,慕绾绾没发现乔明渊说最后那句话时,语气里闪过的一丝波澜。 这件小插曲很快过去,到了晚上,乔老爷子从地里回来了,眉头紧蹙,进了屋子就不太高兴的样子。今天晚上人齐,饭得去堂屋那边吃。慕绾绾本不放心于氏也去,偏生又没什么理由拒绝,想到一大家子一起吃饭,李氏就算想动手脚也不方便,便没再阻拦。饭吃到一半,乔老爷子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这是要说事了。 第105章 老爹神助攻(一) 其他人一看到乔老爷子的脸色,立即也明白这是有话要说,除了几个小孩子,包括乔明鹭在内,大家都放下了筷子。罗氏怕乔明强和乔明琦惹怒了乔老爷子,一手拉了一个,连哄带骗的带着孩子们到一边去吃饭,堂屋里少了孩子们闹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老大,你来说吧。”乔老爷子叹了口气。 乔老大一时也没想到乔老爷子没打算自己开口,他是不愿意做这个恶人的,只是骑虎难下,当即咽了咽口水:“是这样的,明鹤在修文学馆读书,过两天先生要做寿,说是要随礼,每人二两银子。如今公中没钱,二弟、三弟,你们看……要交给公中的定额是不是可以交了?” “大哥,这个月的定额我们不是已经给了么?”乔松柏满脸诧异。 乔老大搓了搓手,闻言有些恼怒。 他方才故意没说是这个月的,就是想着占个便宜,要是二房三房不问,那就等于是默认这个月交两次,到了下个月,他们还有理由管着二房三房要钱的。 好你个老二! 合着平日里的老实木讷都是装出来的,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玩意儿! 乔老大这般想着,嘴上却没说,他一副忧虑的模样:“这个月的定额是给了,不过家里不宽裕,大哥知道你们手边有闲钱,能补贴就补贴则个嘛。爹娘也是为难,大哥虽说是个读书人,但是平日里就在私塾教书,那私塾你也是知道的,有几个人家是给银子的,平时都是给些米面啊什么的,这哪能当成银子来用?” 他脸色凄苦,配合说出来的话,更是轮番唉声叹气。 要是从前,乔老大这般模样,乔松柏定要信上几分,然而终究今非昔比,他见了乔老大的模样,倒没有立即接话,而是转头看向了自己媳妇于氏,还有于氏旁边坐着的慕绾绾。 三人眼神交汇,于氏小声的问:“大哥,明鹤上的这什么修文学馆怎么那么多事?我看明渊去的明阳学馆就挺好,先生们平日里只管着教书,别的都不要。要不然,还是让明鹤换家学馆吧?” “你懂什么?那哪能比?”乔老大哼了一声。 于氏蹙眉:“怎么就不能比,明渊能上得那学馆,明鹤就上不得?” “明渊底子差,上差一点的学馆打打基础没什么,明鹤读了多年,要走仕.途,怎么能去那种没什么声名的学馆?”乔老大急得转头看向乔老爷子:“爹,明鹤的一辈子可不能毁了,他明年春天就能下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前途毁在二两银子上!” “老.二老三,就当是爹管你们借的。”乔老爷子从怀中慢悠悠的摸出旱烟,开始点了起来。 他闷闷的抽了一口,烟雾缭绕:“如今秋收也过了,家里的收成交了税子还能折卖一些现银,等卖了粮食,我就把钱给你们。” 话已至此,乔松柏和乔老三还能说什么? 于氏叹了口气:“爹,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这样吧,爹既然开了口,我们二房三房就提前将下个月的定额交给娘。” “也好。”本就是为的这个,乔老爷子终于松了口气。 大房得了允诺,顿时喜笑颜开,不过,二房三房终究是被膈应到了,剩下的饭也吃不下去,几口罢了,大家都各自回房。 慕绾绾和于氏站在二房门口说话,慕绾绾拉着于氏的手,回头瞅着堂屋那边:“二娘,你说阿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家子的心都要散了,还在这般偏着,真不是二伯和我爹他们寒了心?你瞧见没有,方才在饭桌上,四叔一个字都没讲呢。” 可不就是? 方才四房乔松禄只在开饭前说了些话,等到乔老爷子张嘴后,他就一个字都没说,连带着罗氏都不在堂屋里,带着孩子们出去吃了。 这般明显的人心离散,难道乔老爷子和白氏看不出来? 于氏叹气:“你阿爷阿奶就指望着明鹤能高中,农家人供一个读书人出来不容易,你阿爷阿奶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们就笃定乔明鹤能中?”慕绾绾不齿的扯了扯嘴角:“要我说,乔明鹤哪里比得上明渊?” “比不比得上不要紧,重要的是阿爷阿奶相信。”于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别恼,明渊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反正日子是怎么过,往后过好了,也是咱们自己得。你往心里去了,难受的是自己,连带着也要明渊心里酸楚。” 话糙理不糙,慕绾绾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样? 等乔明渊以后考中了功名,指不定谁后悔! 她豁然开朗,脸上露出笑容来:“行,我不气,我这就回屋去了。二娘,你也快回去歇着。” “好。”于氏点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手摸了摸还未曾鼓起的小腹:“就是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过这最后一句,只是呢喃的叹息。 她掀开帘子进了屋,一抬头,乔松柏正愣愣的看着她,显然,方才那最后一句他是听到了。他上前一步扶住妻子,眉头蹙得很紧,乡下汉子皮肤很糙,可脸上的关切却一点都不作伪,他低声道:“你也别气,如今是怀着身子的人,气着自己不合算。” “我知道。”于氏闷声垂头。 乔松柏见她这副模样,便觉得理亏,他挨着于氏坐下,搂着妻子宽慰:“我知道这些年你跟着我委屈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从前不想分家,是想着咱们没儿子,以后得靠着明渊养老。可明渊不是家里的顶梁柱,说话算不得数,能不能入土都得指望着明鹤,所以我不敢轻易离了本家。” “可现在不同啦。”于氏听着他说,这些年受的苦楚历历在目,眼圈一下就红了。 乔松柏伸手抚.摸她的肚子:“我就盼着你这一胎是个儿子,这样……”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不过两人都懂。 半晌,于氏红着脸压低了声音说:“绾绾说,应是个调皮的小子……” “这才多大,哪能知道?”乔松柏一笑,并未当真,他靠近了些:“明丽这般懂事,其实就是再生个女儿我也是喜欢的。就是……哎!” “如今我身子好啦,这胎就算不是儿子,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再生一个,总得给你生个儿子。”于氏咬了咬牙。 乔松柏哂笑:“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啊,你就是想生我也不想让你生,我怕你步了三弟妹的后尘。比起儿子来,我这些年是看淡了,只要你我好好的,没有就没有吧!” 这话又让于氏眼圈酸胀,眼泪簌簌而下。 乔松柏爱她,这些年都爱,这也是于氏甘愿在乔家受苦的原因之一。她抱住乔松柏的脖子,夫妻二人一阵腻歪,倒又如从前一般恩爱。 晚些时候,二房三房就将银子送去了堂屋。 之后,乔老爷子揣着银子喊了乔老大乔松平过去,等乔松平再出来时,满脸都是喜色。他回了大房,大房的灯亮了许久,终于才灭了。 夜,渐渐深了。 临到睡前,三房这边又出了些事情。 倒不是大事,而是乔明渊和慕绾绾分床而睡的事情,被乔老三乔松岳知道了。 劳累了一天,乔明渊烧了水洗澡后,就自己先行铺了地铺,他没躺上去,等慕绾绾进去洗澡的时间还在就着烛火读书。只是心思静不下来,乔明渊明天就得去学馆上学,他还想再多跟慕绾绾说会儿话,多看她几眼,同时,也想给她的心里多留点痕迹,最好是从此将他放在心上…… 这般心不在焉,连乔松岳的轮椅靠近东厢房时都没听到。 这也是偶然。 白天出了这门多的事情,一会儿是乔明渊和乔明景被狼袭击,一会儿又是李氏找上门来骂人,晚上又被乔老爷子催着要钱,乔松岳怕乔明渊心里有想法,也怕慕绾绾心里委屈,思来想去睡不着,就自己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到了轮椅上,想过来跟小两口谈谈心。 谁料他一推门,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地铺:“这是怎么回事?明渊,你们吵架啦?” “没有啊!”乔明渊心不在焉,更没往地铺那想,随口就否认。 乔松岳的目光落在地铺上,心念急转,他明白了什么。 “咳咳……跪下!你这个不孝子!” 乔明渊回了那一句,立即就看到乔松岳的目光是看向哪里,顿时反应了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乔松岳脸色陡然苍白,一时间气怒之际,不等他解释,就听见自己老爹呵斥自己,让自己跪下,他无奈的将书放下,顺势跪在了乔松岳的跟前。 乔松岳的手一直在抖,指着那地铺痛心疾首:“乔明渊,你忘恩负义是不是?当初绾绾进门,爹怎么跟你说的?爹让你好好对绾绾,你都当做耳边风了!绾绾多好一个姑娘,为了你,人家起早贪黑不容易,你要读书,她就想法子送你去读书,你在镇上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绾绾给的。你说,你是不是至今不愿与绾绾同床,你……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要绾绾做你的妻子!” 第106章 老爹神助攻(二) 乔明渊跪在地上,心念急转间,被乔松岳训斥得不敢抬头。 他急声解释:“爹,不是的,我……我是把绾绾当媳妇的,我从没想过要抛弃绾绾,真的,我敢发誓!”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跟绾绾分床!”乔松岳不肯松口,咬着牙拍着轮椅的把手:“我教养你这么多年,你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你要不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你会跟她分开?乔明渊啊乔明渊,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东西!” “爹!我真没有!”乔明渊膝行两步,“我这辈子就绾绾一个妻子!” “还撒谎!” “我没有!” “你这个不孝子!” “……” 内室之中,慕绾绾早已将这些听了去。乔松岳进来的时候她尚且还在空间之中,等吹干头发出来,才听见外面的争吵声。听见乔明渊不停解释,乔松岳却一个字都不信,她本想掀开帘子出来,转念又顿住了脚步。她眼珠一转,这个时候,她出去了岂不是太尴尬? 谁料她不曾出来,外面的乔明渊终于抵抗不住乔松岳的压力,只得认错:“爹,你身子刚好,绾绾都说了,你要心宽才能养病,可千万别气!” “你这个孽障东西,你是想气死我!”乔松岳喘了口气,瞪着跪在地上的乔明渊:“知道错了还看我做什么,给我爬起来,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到床上去,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跟绾绾分开,我抽不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乔明渊闻言,下意识的瞥了一下内室那边。 他垂下头,被骂蒙的脑袋总算渐渐反应了过来,弯下腰去将地上的铺盖都卷了起来,在乔松岳的眼皮底下将东西放在了炕上。 乔松岳又骂了几句,才渐渐消了气,乔明渊好言相劝,总算将他送回了房。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内室之中,慕绾绾终于松了口气。她为难的挑开帘子看着炕上散落的床铺,一时无言。 乔明渊很快回来了。 四目相对,乔明渊十分窘迫:“绾绾,我没想到爹会过来……” “嗯。”慕绾绾的声音轻轻的,她低垂着眼,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衣袖。 “爹今日看见了这一幕,怕是以后会常常过来,我……”乔明渊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要不然,我还是睡炕上,你一个被窝,我一个被窝?” 这已是眼下最妥帖的法子。 慕绾绾又是愣了愣。 不过很快,她就笑了:“大哥常年都是学馆上学,十天才会回来一趟,若不然大哥回来的时候,我悄悄去明丽那边挤一挤?” “你当爹是傻子?”乔明渊瞥了她一眼。 她的窘迫肉眼可见,烛光之下,慕绾绾仿佛白的发光。乡下女孩子的皮肤都不光亮,可慕绾绾是这般不同,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香味,慕绾绾曾经说过,那是她研制的洗发香波的味道,他嗅了嗅,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脸跟着也红了。 今天乔松岳撞见了这一幕,本该是悬心,可他却莫名的觉得松了口气。 或许……他想睡那个被窝,想了很久了吧! 只是缺了个反悔的理由,今夜爹给了他一个好借口。乔明渊自诩做人还算个君子,可那是建立在他不想要慕绾绾做妻子的基础上,现在他喜欢她,她是他的妻子,他总得一步步的琢磨着如何靠近她,如果她愿意,他当然是希望两人能真正的做夫妻。 只有做了夫妻,他才真圆满! 思及此,他目光更为坚定:“别说爹会发现,你若总是去明丽那边睡觉,二伯和二娘会怎么想?” 乔松柏和于氏能怎么想?当然是以为她跟乔明渊不合啊,到时候,于氏和乔松柏定会告诉乔松岳,这事儿根本瞒不住。 如此说来,还不如一人一个被窝合理一点! 见她没再出言反对,乔明渊立即动手,速度飞快的将慕绾绾的被窝往里面挪了挪,把自己的铺盖放在了一侧,做完这些,他抬起头笑颜如花:“你喜欢睡外面的还是里面?还是我睡外面吧,我怕你睡不习惯,睡着睡着滚下炕去。晚间你要是想喝水什么的只管喊我,我帮你取就是。” 说话间,还轻轻帮她拍了拍枕头:“睡吧,白天累了。” “……” 慕绾绾的确是累了,越过乔明渊爬上炕,钻进了自己的被子。 平日里睡觉,她只穿一身单衣,今夜跟乔明渊同睡,外衣便不想再脱,更别提换上自己的睡衣。 和衣躺在炕上,慕绾绾神思混乱极了。 两世为人,她倒不是没有过男朋友,两人情深热烈时,也是亲也亲过,摸也摸过,然而慕家的家教森严,男女之事上的主张很严格,她并未跟哪个男人在一张床上呆过一个晚上,更没有实质性的交付过自己。这是她第一次同人一起睡,虽说两人早已承诺彼此做兄妹,定然不会发生什么,她也不允许发生什么,可心理上的紧张却不会因此缓解。 乔明渊熄了灯,坐在炕边脱了外衣放在凳子上,跟着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屋子里安静异常。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温度,慕绾绾的脑袋如同浆糊一般。明明身体很困,可意识却格外清醒,她甚至能听到外面田埂里传来的野鸭子的叫声和并不大声的虫鸣,浑浑噩噩,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身边乔明渊自从躺下后就规规矩矩的躺着,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她总算放下心来,刚松了口气,冷不丁觉察到身侧乔明渊翻了身,她慌忙闭上眼。 乔明渊也睡不着。 他脑袋里闪过很多画面,想起那天晚上他匆忙从镇上赶回来,一下车就看到那一张丑陋的脸。面容虽不好看,衣着也邋遢,却拥有一双极其清亮的眼睛;他想起她沉静的帮他将爹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那目光坚定果决;他想起那一次在山上采药,她笑容满面的抬起头时,给于他刹那的惊艳……他想起如今的她,面容姣好总能惹来爱慕的眼波,一颦一笑皆醉人心脾…… 他想起她为自己筹划,她说出那句:“大哥,我供你!” 还有太多了—— 她笑着将银子递给他,歪头那瞬间的天真无邪; 她给他送鸡蛋,给他送饭菜,给他包扎伤口…… 乔明渊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一时间,他想不顾那些读过的书,转身将身边人紧紧拥入怀中,他想,那张莹润粉嫩的唇,一定十分开口! 然而翻了个身,他的目光落在慕绾绾恬静的睡容上,满腔浮动的心绪都沉了下来。 屋子里透出些许月光,看得久了,视线渐渐清明。 慕绾绾好看,他痴痴的看着,她的容颜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能抚平他心中所有的暴戾、躁动和不安,也能让他平静下来。这样一个好姑娘,他当初怎么就以貌取人,说什么要跟她做兄妹的混账话? 好在现在还不晚! 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慢慢溢出笑容——来日方才,他总会让她知道,他乔明渊是真心喜欢她。 “绾绾?”乔明渊喊了她一声。 慕绾绾被他用那般火.热的目光盯着,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一声可绝不能答应。乔明渊是少年人,少年人总有些冲动,她不能去成全,否则天亮之后又如何自处。若他后悔,若自己后悔,将来两人会十分尴尬。所以,她忍受着那样的目光,假装睡熟,没吭一声。 她甚至还调整了呼吸,让自己的气息绵长平稳。 “绾绾?睡着了吗?” 没听见回应,乔明渊又极为小声的喊了一嗓子。 之后,乔明渊再无动静。 就在慕绾绾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忽觉一团温热靠近,随后,有什么东西轻柔的落在她的额头上。 乔明渊的唇从她的额头上移开,随后,他面带笑容的躺下,手从被窝里钻出来,钻进慕绾绾的被窝里,轻轻拉住了柔.软的手掌,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乔明渊就起来去了镇上,乔松柏送他去,离开时,见慕绾绾睡得熟,便没叫她。 留恋的看了看东厢房的屋子,经过昨夜同眠,乔明渊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去学馆。然而,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举步离开。 他得混出个名堂来,才好问心无愧的要她! 慕绾绾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昨夜乔明渊睡着后,她心乱如麻。摸着额头上被乔明渊吻过的位置,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的那个自己。那个自己出类拔萃,曾经爱过一个人,然而,那段恋情最终没结果,留给她的是胸口上一道极深的疤痕。再后来,她封.锁了心,再没爱过谁,因她知道,无论是谁出现在她身侧,目的都从未单纯。 可今夜这个吻…… 她微微抿唇,额头灼.热非常,心却惘然了。 这是慕绾绾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失眠,醒来后拥着被子坐在炕上,身侧已经没有乔明渊的影子,她看了片刻空空的床榻,半晌才起来穿衣。 这之后,又是一片忙碌。 就在百忙之中,她的胭脂生意正式在易县铺了开来。 第107章 神秘的书 慕绾绾的胭脂推出之后,一开始不温不火,并不如何火爆。 最开始打开名头,还得从林则惜家的杂货铺子说起。 慕绾绾的护手霜在林家的杂货铺子销售之后,林母也开始用了试用装。作为林家的主妇,林母日常要做的活儿十分多,铺子得管着,家里的吃用也得操心,一双手在长年累月的操劳中,早已疤痕遍布。往年到了冬天,便是林母最为痛苦的时候,别的不说,满手的冻疮就又痒又痛,从入秋开始,就会一直发痒,那痒深.入掌心,挠不到,让人难以入眠。 林母拿到护手霜的第一天晚上,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手取了一小撮均匀的在手掌上抹匀,按照慕绾绾说的方法,在炉火上烤了片刻,等护肤品干透后便睡下了。 如此几天,某一天晚上,林父和林母说话,林母给丈夫倒了一杯茶,林父的目光无意中从妻子的手上掠过,眼睛一亮:“孩儿他娘,你的手真嫩。” “都几十岁的人了,嫩什么嫩!”林母不以为意。 林父将林母的手拉过来反复摸索,手下的皮肤的确不似往常那么粗糙,他笑道:“我不骗你,你试试。往年这个时候你的手会起皮,细细密密的那种,今年就没起。你看,光.滑着呢,不硌手,你是吃了什么,还是用了什么药?” 林母半信半疑的将手拿到烛光下,这一细看,她就惊了。 还真是! 秋天干燥,往年这个时候早已一层层的蜕皮,接下来的冬天就会开裂。前些日子手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碎皮,也有些痒,没想到这才几天,那些干皮就已经没了不说,手也不痒了,在烛光下,一双手虽说已有皱纹,然而皮肤看起来光.滑莹润,仿佛年轻了十岁! “这这……”林母大吃一惊,转身就将慕绾绾送来的护手霜递给丈夫:“我用的是绾绾做的润肤膏,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这可是好东西,我看啊,绾绾这门生意大有赚头!”林父的眼睛亮了亮。 见证了护手霜的神奇,打第二天起,林家杂货铺就开始大力给街坊邻居推荐这东西。林母开的杂货铺子在南街一向是家庭主妇们光顾的主要铺子,女人都爱美,又有林母这个尝到好处的人做招牌,妇人们的手伸出来原本都差不多,可眼下林母那双手就比旁人细腻许多,哪个女人看了不心动? 很快,护手霜一传十、十传百的铺了开去。 慕绾绾的护肤品取名为“美源”,意思是美丽的源头,美源护手霜一百二十文一罐子,价格不算太贵,大多数人都买得起。 不过十天,林家杂货铺子就卖光了第一批货,传话给乔松柏送了第二批。 等乔明渊再次休沐时,美源护手霜已成了清水镇上平头百姓中最热的商品,镇上的妇人几乎人手一瓶,全家受益,因货品供应不足,得知这东西是下河村乔家做出来的,竟有人找上了乔明渊的跟前去,想为家里的女人们买上那么一罐子。 其实乔家的存活还有不少,不过慕绾绾深知供应和市场的关系,刻意压了一压。 等美源护肤品的势头造了起来,连乡下妇人都知道这东西好用时,她才会大量投入,开始让乔老四乔松禄的货郎挑子里也上货。 当然,这些都是生意上的手段,慕绾绾没法跟大家解释清楚什么是市场营销什么是供求关系,她只简单的说要压货,乔松柏等人已经习惯听她的,自然没什么异议。等乔明渊十天一休沐时,整个清水镇市乃至安西镇上都已经以买到美源护手霜为热潮了。 这十天对慕绾绾来说过得极快,对乔明渊来说,却是极慢的。 自打心底里有了慕绾绾的影子,他就盼着有朝一日两人能同床共枕,原本不好开口反悔,在乔松岳的无心帮忙下,他总算能名正言顺的躺到了那张炕上。从家里来到学馆,这些天,他总觉得鼻尖下还萦绕着女孩子的清甜香气,不管是在念书还是在吃饭,偶尔还会莫名其妙的笑出声音。 “喂,明渊,你怎么回了一趟家跟中了邪一样?”林则惜不止一次的问。 “没什么。”他笑着。 林则惜脑袋瓜里看的东西可不少,见他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眼珠一转,当即就想到了那事儿上去:“你跟绾绾妹子圆房了?” “想什么呢!”沈秋池拍开他:“人家明渊是跟绾绾妹子要做兄妹的!” “扯犊子!”林则惜翻了个白眼,就乔明渊那点小心思,就沈秋池这种蠢蛋看不出来,他说话间,目光就转向了乔明渊,拐着他的胳膊:“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没!”乔明渊倒也不瞒着林则惜,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颜色讪讪:“我先前不是跟绾绾说了要做兄妹的嘛,如今不好反悔,我……” “你还没把你的心思告诉她?”林则惜倒抽了一口凉气。 乔明渊摇了摇头:“我怕吓着她。” “太直白的不行,你可以迂回啊——婉转啊——”林则惜拖长了声音,说起风月事情,仿佛调动了他的神经,他摇头晃脑的说:“明渊,你别告诉我,你小子不会啊!你脑袋瓜儿灵光得很,读书成,这事儿应该也难不倒你才对。” 还别说,乔明渊真不会! 林则惜一看他的表情,顿时就明白了,他一拍自己的脑门:“你等着!” 午饭的时候,他没在学馆里吃,而是偷偷溜出了学馆。等再回来时,他衣服里鼓囊囊的,从中掏出来两本书,白色的封皮上,一本写着《西厢》,另一本则写的是《金并梅》。他神神秘秘的将书本塞给乔明渊,挤眉弄眼的说:“都拿着,好好研读研读,你会感谢我的!” 沈秋池凑过来要看,被林则惜一巴掌挥开:“你看什么看,连个未婚妻子都没有的人,看这些东西没用!” “你,你也走开!” 却是连董路一起被撵了出去。 沈秋池哼笑:“咱两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没有个相好的?” “我跟你能一样么,凭着小爷英俊的外表,不二的才华,小爷看中了哪个姑娘家,姑娘还不得拜倒在我的文采下。” “是毒倒在你的臭屁下吧?” “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人打打闹闹的声音渐渐远去,乔明渊才摸出了那两本书,当真看了起来。从前在下河村,他只有一本《幼学琼林》可以读,后来在码头上做工后,也没怎么读过这些被当下世人看起来是不务正业的书。摸着《西厢》的封皮,他的手有些颤,倒并未抗拒很多,当真翻了起来。 《西厢》讲的是秀才跟小姐的爱情故事,跟时下人们街头巷尾流传的相差并不是很多,他看完之后,并不觉得如何收益。 于是又看了另一本书。 结果,《金并梅》只翻看了不过几回,他便搁不下来了。那书中所写极尽诱.惑,市井常态更贴民风,新奇的世界在他眼前打开。他竟是越看越细,越看越慢。等看到西门庆处心积虑推倒潘金莲,成就那风.流好事,他浑身滚.烫,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号舍里无人,他看着看着,脑袋里就蹦出了慕绾绾的容颜…… 学馆里十天,被林则惜坑着拿了这书过来,乔明渊就没放下。平时在学馆学了先生教的东西,又将自己要学的内容学完之后,他便连觉都顾不得睡,日日捧着看个不停。等休沐那天来时,他已看完了全书,却没将书还给林则惜:“我留几天。” “我懂我懂,送你了!”林则惜狡猾的笑:“来年添个小侄子,就当我提前送的贺礼!” 乔明渊便揣着这书回了下河村。 这次休沐慕绾绾没来接他,来的是乔明景,竟是连乔松柏都没时间过来。 “我二伯和绾绾呢?”乔明渊困在学馆中,对外面的消息并不十分灵通,见状不免诧异。 乔明景笑道:“绾绾做出来的胭脂可受欢迎了,如今家里的人都在忙碌这事儿,抽不出人手来。本来你二伯说是要来的,临到走时,实在是不成,我刚好要到镇上来进货,喏,就是你旁边这些花瓣,就顺道一起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坐牛车回去。”乔明渊低声道。 乔明景笑道:“牛车又慢又颠簸,哪有骡车快。回去晚了,绾绾等着急呢!” 这话一出,乔明渊脸上就溢出了笑容。 她……在没看见他的时候就这么念着自己吗? 一路无话,两堂兄弟回程时就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到了下河村,进了乔家的院子,乔明渊便真正被惊呆了。不 乔家二房和三房的围墙不知什么时候打通了,变成了一个大院子,在院子里隔着一个不小的木制器械,器械起起落落的,正在将花瓣等碾压成泥。原本三房的西厢房撤去门,货架上一排排整整齐齐堆放着无数的木盒子,不少人进进出出的,不断的将木盒子拿出来,又放回去一批。 见乔明渊来了,就有人.大声的喊慕绾绾:“绾绾,你当家的回来了!” 第108章 买铺子 家里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委实惊呆了乔明渊。好在慕绾绾很快出来了,给他解了疑惑。美源护手霜打开了市场后,凭着慕绾绾的实验室生产已经不足以满足需求,在市场需求扩大之前,她得准备好足够的存量。护手霜冬天是最好卖的,因此,她专门赶制了这些器械,又在村子里请了不少人专门来做这个。 乔家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妇人,也有几个男人,大家手里都有活儿要做。慕绾绾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像那木盒子做出一个是给的十五文,因此,大家都没什么心思交谈,都赶着做手里的活儿想多赚点银子。 乔家院子里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乔明渊听罢,不由一阵沉默。 慕绾绾以为他是生了气,小意解释:“事先没跟你商量,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乔明渊摇摇头。 他看着这些人脸上专注的笑容,再看身边慕绾绾朝气蓬勃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自卑和内疚。在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他还一事无成,这是自卑;而愧疚则是想到慕绾绾在努力赚钱供自己读书,他却在学馆里荒废了光阴,还看了些杂七杂八的书臆想慕绾绾…… 之后,又有人喊慕绾绾,她推乔明渊:“你先去屋子里歇息一会儿,等我忙完了我再过来。” 说罢,人已去了另一处。 乔明渊回了东厢房,放下带回来的包袱,就跟着寻了慕绾绾过去帮忙。 乔松岳坐在轮椅上,可他也有活儿要做。他需要清点大家交上来的木盒子,查看有没有裂纹和瑕疵。因为他会写字,还承担着计件的工作,之后,就有人将东西放到西厢房的架子上去。乔松岳百忙之中抬头,就看见儿子循着慕绾绾去了,他才松了口气的笑了笑,转而又继续忙活。 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才停下。 来做工的人都回了各自的家,三房那边锁了库房的门,于氏累得不想说话,端着水小口小口的啅着。 乔明丽早进了灶房去做饭,乔松柏则忙前忙后的将院子里的东西都规整好,乔松岳关心他自己养着的那一窝小鸡崽子,张罗着喂鸡。 慕绾绾也累得够呛。 今儿是正式开工的第三天,很多事情还没完全理顺,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人仿佛陀螺一般转着,等大家伙儿都散去,她直接就瘫在了炕上起不来。 “吃饭了!”乔明渊见她小狗一般的散在炕上,心疼之余又有些好笑:“吃了饭再睡!” “我不!”慕绾绾抱着被子滚到一边:“就让我睡死在炕上,吃饭不重要!” “快起来!”乔明渊伸手拉她。 她不依,扯着被子不让动。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最终是以乔明渊失败告终。他无奈至极,只能自己先去了二房的主屋。于氏在布碗筷,见只他一人前来,忙向后看了看:“绾绾呢,怎么还没过来?” “我们先吃,一会儿我给她端去。”乔明渊笑着回,脸上有种毫不掩饰的宠溺:“累坏了,在炕上不肯起来。” “这孩子……”于氏不免失笑。 乔松岳则是道:“这几天是辛苦,我们几个大人都觉得扛不住,更何况她这才十几岁的小娃娃。好啦,先吃,明渊拿碗来夹些菜,你端回去陪她吃点。” 二房两人听罢,俱是抿唇一笑,于氏张罗着给夹了菜,便催着乔明渊赶紧送去。 这一顿饭,慕绾绾是在炕上吃的。 见乔明渊把饭端来,她立即唬得跳了起来:“你做什么?你端回来干嘛,你让爹和二伯二娘怎么想我!”家里的长辈都在,她不想落个不尊长辈的名头。虽说感激乔明渊这般回护照料她,她到底是脸皮没厚到这个程度,脸上涌出几分羞恼来。 乔明渊按住她:“爹他们心疼你还来不及呢,谁会说你什么,快吃吧!我也在这里吃!” 他将炕上的被子卷到一旁,将小几摆上,又体贴的去倒了水在慕绾绾的手边。 慕绾绾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做这些,心头有些复杂。 两人沉默着吃了饭,之后,乔明渊自觉地将碗筷都收拾出去,又给她烧了水洗脸洗.脚。等慕绾绾洗了脸回来,才发现他是坐在自己睡的那一侧被窝里,正在看书。 这是什么意思? 慕绾绾脑袋里蒙了一阵子,想起上一次休沐时两人同睡一张床,脸颊就隐隐约约有些烧了起来。 难道……乔明渊是想跟她睡一个被窝? 可他不是说,两人是要做兄妹的吗?又没血缘关系,睡一起并不妥当;再则,男女三岁不同席,就是亲兄妹也不是这般的做法。然而,脑袋里想起那天晚上睡前乔明渊的那个吻,他似乎并不是想把自己当妹妹……一时间,慕绾绾心乱如麻。 她犹犹豫豫的,看了看乔明渊,为难得不知如何开口,只磨磨蹭蹭的站在炕前不动。 炕上,乔明渊已经放下了书,见她站在面前不动,咧唇笑了:“怎么傻站着,快点上来,被窝给你暖好啦。” 哦,原来是暖被窝! 眼见着乔明渊挪动到属于他的那一侧,慕绾绾总算松了口气。她钻进被窝,被子里全是他的气息,不知怎的,她突然红了脸。 乔明渊没发现她的异常,他放下书后就下去洗漱了,再回来,他吹灯躺下,两人在黑暗中说话。 “绾绾,你有没有想过要开个作坊?”乔明渊的声音响了起来。 慕绾绾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暂时没钱铺开,所以先在家里做着。而且做这个也需要人手监管,在家里做,有二伯二娘和爹,我要轻松一些。不过,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家里还是太小,地方施展不开,库房也不够用……” 而且,她最担心的还是大房那边。 乔老大一家都是见不得旁人好过的,这般铺开,指不定得怎么眼红。他们眼红了,坏水铁定是少不了的。 她委实不愿意花费心力跟大房的人磨! 乔明渊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上次咱们怀疑的那事儿,大娘那边还没动手吗?” “没有,二娘的饮食我看得紧,许是找不到机会。”慕绾绾摇头:“我倒是希望大娘赶紧动手,这样我才能抓到证据,免得她总是起着坏心要害人。” “若得了证据,大房从此就孤立无援了。”乔明渊低声说。 话已至此,两人齐齐无语。 是啊,若让二伯知道大房谋害他盼了许久的孩子,按照二伯的脾气,这个家是分定了,以后说不定还会跟大房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睡吧。”又过了片刻,乔明渊伸手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 慕绾绾嗯了一声,屋子里安静下来,虽说两人不像上一次那般紧张,可这种暧昧的感觉却萦绕不去。不过,也是最近实在太累,慕绾绾脑袋里还在乱想着什么,眼皮已经不听话的垂了下来。不多时,她呼吸声细长,竟睡熟了过去。 乔明渊再三确定她睡着了,才倾身过来,如上次那般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睡觉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第二天起来已没什么窘迫的。今日跟往常不同,慕绾绾要去一趟安西镇,乔明景赶车,说是上次打听的铺子有了音讯,有个商铺的掌柜家中.出了些许变故,需要卖了铺子换钱。两人商议着事情,没避开乔明渊,于是乔明渊也听了个大概。 “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说。 慕绾绾正想劝他在家歇息,便听他停了停,又补充:“我也想去安西镇上看看。” 上次为了救罗氏匆匆去了一趟,却是什么都没看清楚。 如此一来,慕绾绾只能同意。 三人一行去往安西镇,一路上,慕绾绾都在跟乔明景商议如何盘那铺子,掌柜的底线能让到什么价,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乔明渊不说很懂,只能听个粗浅的意思。只是他一向聪明,眼见着两人商议得差不多,才开口道:“那位置地段不错,就是价格贵些也可以要的,按照如今镇上的物价,那掌柜的要四百八十两银子并不高,反而可以说很实惠了。” “那就先这般定吧。”慕绾绾点头,将他的意见都听进心里。 其实这几天为了盘这个铺子的事情,她也没少打听,只是赚钱不容易,如今才是起步阶段,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到了安西镇,骡车直接就赶到了那商铺门口。 几人说了来意,小二的便引着他们去了内院,跟掌柜的一番砍价,最终各自让了一步,慕绾绾以四百六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这家铺子。 定了后,便是去县衙那边定契。 安西镇上还有不少商户要运营维护,乔明景还要去送大麦茶和泡菜,去县衙定契的事情就只能慕绾绾和乔明渊去办。 慕绾绾是女子,这事儿便着落到乔明渊的身上。 那掌柜的摸着胡须看着两个年轻人,心中暗暗感叹后生可畏,想两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番事业,言辞间便客气了许多。从县衙出来,慕绾绾手里已是新的契,那处商铺归她所有,意味着在古代开超市的计划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第109章 李氏的坏心 她捧着地契乐不可支,自然没留意到不远处那掌柜的颇有深意的眼光。 乔明渊也没注意到,两人欢喜的离开了县衙,到地方同乔明景汇合一处。安西镇比清水镇要繁华一些,慕绾绾拿下了商铺,心情大好,提议到附近的集市上去买些肉和菜,再买一些面粉,准备回去做一顿饺子吃。乔明景满心欢喜,一口应下,赶着车带他们去了西城。到了菜市口,慕绾绾和乔明渊下车去买菜和肉,乔明景留守车上等着。 安西镇的集市热闹,西城卖肉的居多,两人一路往里走,很快就挑了合意的。 时下大家的生活水平普遍不是很高,在卖肉这种地方,肥肉瘦肉这种净肉的价格是最为昂贵的,带了骨头的肉,例如排骨等都是被人们嫌弃的,在大多数人看来,这种肉没什么吃头,都是骨头,不划算。因此,排骨的价格比起肉来便宜了很多,只有家庭条件不那么富裕的人家才会去买。至于内脏这些,那价格就更是低廉。还有筒子骨和猪腿骨,都是买肉附送的,压根就不要钱。 慕绾绾往日里在清水镇市上买肉,屠夫都会送她一些骨头,想到于氏怀了身孕,喝些骨头汤挺好,她也就要多了几根。 那卖肉的屠夫笑道:“小姑娘鬼精鬼精的,买个五斤肉就要了我三根骨头!丫头,我瞅着你也不是吃不起肉的人,那骨头有什么啃头,不如再买些排骨!” “排骨怎么卖?”慕绾绾想了想,看了看身侧乔明渊消瘦的身形,买回去炖汤给乔明渊补补也不错:“要是便宜,我都要了!” 屠夫剩下的排骨已然不多,左右不过七八斤,排骨是最难卖掉的,一听慕绾绾说都要,他当即眉开眼笑:“排骨十文一斤,小姑娘仔细瞅瞅,都是好肉,这排骨上的肉留得也厚,你买回家去绝对划得来!你要都要的话,我再送你一个猪肚儿!” 十文一斤的确十分厚道,慕绾绾点点头:“行,都给我包起来。” “吃得完吗?”乔明渊在一旁问。 慕绾绾笑道:“吃不完就做成脆皮排骨,你回学馆的时候带去做小吃,再给林则惜他们带一些。” 脆皮排骨是什么? 乔明渊满心不解,不过看慕绾绾笑意盈盈的样子,想来那东西就跟她做出来的肉沫辣椒一样,都是下饭菜,他也就没再问。 他的背篼里满满当当都是肉,哪知道慕绾绾还没走,而是指着屠夫随意放在木板角落上的一堆东西问:“这些内脏怎么卖?” “四文一斤。”那屠夫见她连这个都要,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这可都是新鲜的,来点不?” “大哥贵姓?”慕绾绾点了点头,听对方说免贵姓杨,她眼珠一转:“杨大哥做屠夫应该很久了吧,平日里这些内脏不好卖,如果我每天都要的话,能否便宜些……” 从西城市场出来,乔明渊的背篼里已经装得很满了。慕绾绾不单单在那杨屠夫的摊子上买了许多肉,还买了很多排骨,又扫空了他摊铺上的内脏。不单单如此,慕绾绾还跟他约定好了以后都在他这里买肉,又预定了很多内脏,从那不起眼的摊子上离开时,乔明渊眼瞥着杨屠夫已经在收摊了,比别人早了许多时候。离开了屠夫的摊子,慕绾绾又拉了乔明渊,折身去了卖香料调味的地方。 等两人终于出来时,乔明景小跑上来接他们,见着两人买了很多东西,他吃了一惊:“买这么多肉,吃得完吗?呀,这不是内脏吗?这不好吃,绾绾你买那么多做什么!” “好不好吃,”慕绾绾知道两人不解,笑道:“等我做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乔明景欲言又止。 不过,他知道慕绾绾灶上的功夫很不错,如今买都买了,也不好说什么。只乔明渊露出期待的笑容,似乎不管慕绾绾说什么,他都是相信的。 她说这个好吃,他等着就行! 一行人到了下河村,先将坛坛罐罐都搬到了乔明景家里。如今二房和三房的地盘用来做那胭脂,泡菜和大麦茶就移到了乔明景家。前些日子地方不够用,乔明景请了村子里的人帮着在屋后的空地上盖了一片房子,如今乔明景家的院子扩大了很多,俨然是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不过,他和七祖奶奶、还有乔二伯娘就住了三间屋子,家里空了两间,其他的全部都是库房。 要不是两家的距离不是很近,慕绾绾都想将胭脂的库房也搬到这边来! 下了骡车,乔明渊和慕绾绾跟七祖奶奶和乔二伯娘招呼了一声,让他们晚上过来吃饭,就背着东西往家里走了。 刚进门,乔明渊就忽然拉了她一把:“刚刚出去的那是大娘吧?” “还真是,她来做什么?”慕绾绾眯起眼睛。 说话间,两人同时对望一眼,均是眼波微沉。 慕绾绾几步上前,喊道:“大娘,你怎么到我们院子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李氏冷不丁被两人叫住,吓了一跳,回头拍着胸口微微嗔怒:“绾绾你可真是,叫那么大一声,真是吓死人了!” “大娘,真没事?”慕绾绾挑眉。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看你做这些个胭脂,有些好奇罢了。”李氏瞪了她一眼:“你别跟防贼一样的防着我,你这东西,送我我都不稀罕,谁知道用了会不会毁容!” 说罢,她推开慕绾绾,扭着屁股进了大房,一边走还一边哼着歌,似乎心情极为不错。 慕绾绾见状,眼波更是一凝。她知道平日里李氏的德性,对他们二房三房做买卖恨之入骨,平日里瞧见二房三房热闹,总是咬牙切齿,今天是怎么了?李氏不但不生气,甚至还唱起了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女人八成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想着这些,忽然心中一梗,将东西往乔明渊怀里一塞,转而就往于氏的屋子里钻。 于氏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天气冷了,她赶着给乔明丽和乔松柏做鞋子。今年加上三房的,刚买了不少布料回来,慕绾绾冲进来时动作太大,吓了她一跳。 于氏拍着胸口:“你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也不怕摔倒……” “二娘,方才大娘来过,你没发现?”慕绾绾忙问。 于氏奇怪的摇头:“我在屋子里坐着,没听见动静呀。” 这更进一步证实了慕绾绾的想法,那李氏果真是偷偷摸摸过来的,她怕吓着于氏,咬了咬牙:“那可能真是随便看看。二娘,明渊回来了,我买了肉和面,今晚咱们吃饺子,一会儿让明丽过来帮我的忙,明景家也过来,我一个人做不来那么多活儿。” 于氏满口答应,慕绾绾便离开了二房。 出了二房的门,她转头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可却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她甚至谨慎的将做胭脂的材料和半成品都闻了一遍,仍旧没头绪。 李氏不管动了什么手脚,竟让人无从下手。 慕绾绾心中警铃大作,偏生又无可奈何,只得小心防备。乔明渊已经将东西放到了灶房去,她便进了灶房先去做饭。 今晚要包饺子吃,自然是要先和面。灶房里常年都摆着两口大水缸,都是平日里用来洗菜洗碗的,也用来做饭烧菜,慕绾绾先和了面,放在大盆里醒着,就张罗着剁肉做馅料。乔明丽也来帮忙,两人洗净了菜后,乔明丽帮着用刀切细菜叶、香菇等,慕绾绾则去煎鸡蛋。要做松软的煎蛋,须得加些水,她舀了水缸里的水倒进鸡蛋中,等着锅里的油烧热的功夫,却见那碗里的鸡蛋液变成了青色。 打蛋的时候慕绾绾看过,鸡蛋是没问题的,怎么就会变了颜色? 她端着那碗站在火边,等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猛地回身看着身后的那一缸水,脸就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水…… 她刚刚在鸡蛋里加了水! 慕绾绾快步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低头喝了一口。 乡下的水水质很好,平日里喝总是甘冽中带着些甜,然而,今日这水入了口,却泛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苦,慕绾绾细细的砸了砸嘴巴,仔细分辨着嘴巴里的味道。隔了许久,她方冷笑了一声,眼中露出几分气怒来。 李氏果真是下手了! “二嫂,怎么了?”乔明丽不解的看着她:“鸡蛋坏了吗?你怎么不放进去,锅都冒青烟啦。” “明丽,去请你二哥来一下。”慕绾绾放下水瓢,转身去她道:“你悄悄的去,让你二哥悄悄的来,别给大娘瞧见。” “哦!” 乔明丽转身出去,不多时,乔明渊跟在她身后进来。慕绾绾找了个理由将乔明丽使唤了出去,压低了声音将方才发现的事情跟乔明渊说了:“这水里被下了药。这药普通人吃了没事,顶多就是拉拉肚子,可孕妇吃了就会腹痛,连喝几天,腹中胎儿多半保不住!这阴毒的事情,铁定是李氏做的,方才她鬼鬼祟祟的去咱们院子里,多半是去瞧二娘的。” 第110章 发作 她目光微寒:“这水,我记得是两天前二伯刚挑进来的。” 也就是说,于氏喝这水已经喝了两天了,要不是今天她突然兴致来了要包饺子,用了些鸡蛋,而下在水里的药跟鸡蛋似乎有些相冲,导致蛋液颜色变坏,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 李氏当真是聪明,就算千防万防,于氏不跟大伙儿一起吃饭,这水总得要喝,用这水烧出来的饭菜总得要吃,只要于氏还进烟火食,就不愁这药进不去她的身子。乔家多年供着读书人,早已不宽裕,平日里白氏养些鸡鸭鹅什么的,鸡禽下的蛋都是存着给乔明鹤或偷偷做给了乔明鹭吃,于氏吃不到蛋,这才一时没觉察到异常。 如此算计,这药下得神不知鬼不觉! 只可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李氏怕是万万想不到,她买的这药会跟鸡蛋相冲,偏巧就被慕绾绾发现,更巧的是,慕绾绾是一位医者。 仔细想了一会儿,慕绾绾又喝过了那水,基本就知道是什么药了。 她让乔明渊去院子里的水井打了两桶水回来,确认那水井里并没下药后,将揉好的面团倒进了另一边的盆里,重新取了水来和面、洗菜、煎蛋。之后,她让乔明渊回了屋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该读书的读书,做饭的做饭。 今儿是要大家伙一起吃饺子,四房乔松禄跟着慕绾绾做生意,大家齐聚一堂,故而罗氏也来帮忙。三个女人忙忙碌碌,灶房里只有低低的交谈声。 期间李氏若无其事的过来看了两次,见慕绾绾在忙着擀面包饺子,她便回去了。 回房的时候,李氏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慕绾绾只做不知道,包好了饺子,就让乔明丽看着火,她和乔明渊一道去了一次二房。夜幕降临时,乔明景一家三人都过来吃饺子,慕绾绾下了饺子,给乔老爷子和白氏端过去满满的一碗,回到了二房的院子。乔松柏、乔松岳、乔松禄和乔明景要喝一些酒,屋子里欢声笑语,男人喊拳的声音很大,声音传出去很远。 堂屋那边,乔老爷子看着那一碗饺子唉声叹气,白氏则目光深沉:“你说你,这一辈子就跟着小辈在这里犟,得个什么,一大家子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这不还是为了乔家,种地做买卖都不是长久。”乔老爷子闷声。 白氏瞥了他一眼:“你就可劲儿的作吧,要是把这一家子都作散了,就是中了功名也不见得好。”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上次的事情,白氏改变了很多,虽说还是偏帮着大房那边,总归渐渐开始学着讲道理了。她那天被李氏怂恿着去找乔明景要肉,被乔二伯娘指桑骂槐的一顿羞辱,回来的路上就想了许多,再加上于氏有了身孕,家中喜事连连,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白氏眼见着是日渐宽心,这不,不但自己想通了一些东西,还反过来劝说乔老爷子。 上次管二房三房要了银钱,白氏就暗暗说过他几句,可惜乔老爷子一辈子就爱面子,自问下不来台,并未往心里去。 平日里见了二房三房的人,乔老爷子仍旧是端着长辈的架子,这明着瞧还是一家人,白氏却清楚的明白,二房三房已寒了心肠。 这不,二房三房带着四房做胭脂生意做得火热,偏生对大房和堂屋不闻不问,这不是离了心吗? 乔老爷子吃着饺子,心中如何五味杂糅不提。另一边,二三四房的人同乔明景一家吃了饺子,男人们还在喝酒,女人们则简单收拾了碗筷后,坐在炕上吃着小食磕着瓜子,逗着四房的两个小子玩耍。 乔明强四岁,乔明琦两岁,正是极为好玩的时候。 慕绾绾手里拿着新买来的糕点,逗乔明琦玩:“明琦,你想不想吃糕糕?” “要吃要吃!”乔明琦两眼放光,小手扒拉着慕绾绾的手腕:“思思给我!” 她说话尚且不明,喊嫂嫂总是会喊成思思。 慕绾绾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明琦来这边,给嫂嫂唱歌儿,嫂嫂就把糕糕给你。还有这个糖果,可好吃啦!” 乔明强扑过来,流着口水:“嫂嫂我也想吃!” “可是糕糕只有一块,给谁呢?”慕绾绾装作一脸为难的样子,她看了看乔明强委屈的笑脸,又瞅着乔明琦那可怜巴巴的神情,终于憋不住笑倒:“哎呀,不逗你们啦,都有都有!来,明强吃这个,明琦吃糕糕,两兄妹可不能争抢!” 两孩子顿时笑完了眼睛,逗逗闹闹着下了地跑动。 几个大人看着孩子们玩闹,连乔明丽都活泼了许多,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罗氏笑道:“还是绾绾厉害,我家明琦性子闷得很,我总担心她长大了之后不喜欢说话,在绾绾这里却总是话多呢。” “怎么会,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玩闹的,不过是……”乔二伯娘抿唇:“我看以前,你娘对孩子们有点严,许是害怕。” 罗氏叹了口气。 这也是,从前白氏不喜欢女孩,又有二房的乔明丽天天挨打在前,罗氏就将乔明琦管得很紧,生怕孩子一不在眼前就触怒了白氏挨一顿打。时间长了,乔明琦难免胆小害羞了些,家里大人不在跟前,那孩子根本不敢出四房的屋子。 于氏也想到了自己家的乔明丽,从前乔明丽过的什么日子,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她心中不由生出对慕绾绾的无限感激。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到这里还有她十年来的希望,心内如何不喜? 乔二伯娘还不知于氏已有孕的事情,见她神色,也只当她还念着要怀个孩子,少不得出言宽慰:“你啊,就是不爱宽心,怀崽子这种事哪里急得来,越急越不容易有!我当年怀明景的时候,也是盼来盼去盼不到,后来不想了,嘿,隔了一个月身上就有了。” “二伯娘……”慕绾绾闷笑了一声,“其实……” 她凑到乔二伯娘的耳边,低声将于氏有孕的事情说了,末了才咯咯笑道:“这不还没足三个月,不好跟人到处说嘛!” 乔二伯娘已惊得呆了:“当真?” 于氏含羞带怯的垂下了头:“这还得谢谢绾绾,绾绾给我开了几副药,我连着喝了两个月,身子就爽利了,这不……” “这是大喜事,难怪今儿要庆祝。对对对,是该庆祝一下的!”乔二伯娘极为高兴,含笑看着于氏:“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好好养着,重活可别干了,家里的男人能使唤就使唤,千万别心疼。” “松柏一直对我挺好。”于氏笑了笑。 几人说着话,自然就转向了男人们那边。乔松柏心情很好,神色亢奋,卷着袖子在跟乔明景划拳。乔明景不敌,他哈哈大笑,露出极为少见的开朗。乔明渊也喝了些酒,不过,大家都念着他是读书人,在此道上并不精通,因而他喝得不多。饶是如此,乔明渊的脸上已经绯红,似乎染上了几分醉意。 他似乎心有所感,感受到女人们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同慕绾绾在空气里相碰,不知为何,两人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双双转了开去。 恰在这时,本是笑意盈盈的于氏啊了一声,红润的脸陡然苍白。她捂住肚子,闷声哼了一声:“绾绾,我,我肚子疼!” “怎么了?”几个女人一瞬间有些安静,尤其是乔二伯娘,刚才知晓于氏怀了身孕,见她的手捂住的位置正是小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平日里她同于氏就挺要好,满面关心的问:“是不是着凉了,快,你快躺下,我拿被子给你捂捂。坏了身子最不能受寒,千万别大意。绾绾,你快给你二娘看看!” 慕绾绾嗯了一声,目光转落在于氏脸上。 于氏咬了咬牙,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一抹坚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不好,二娘的胎像不稳!”慕绾绾手指方搭上去,便神色大变,她大喊了一声,叫旁边的几个男人:“二伯,你们快来,明渊,你们快来!” 这边的动静几个男人早就看见了,听她喊得着急,乔松柏连碗碎了都没注意,就快步奔到了于氏跟前:“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回事?” “我,我肚子疼。”于氏断断续续的低声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的脸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额头上铺满了一层薄汗,似乎痛苦至极。她抓着乔松柏的手一阵用力,似乎在忍耐什么,眸中染上几分仓皇。 她慌,乔松柏更慌。 深埋在脑海里的一端记忆猛地奔来,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的场景,于氏一跤摔在地上就说肚子疼,这副苍白憔悴又痛苦的模样,一直翻滚在他的大脑里,这么多年不愿意回忆。 难道……这孩子又无缘? 他紧紧握住于氏的手,连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你别怕,绾绾在含着泪,她是郎中,她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111章 质问 二房这边的动静很大,很快,就将其他屋子里的人引了出来。 最先过来的就是白氏。 自打于氏怀了身孕,她明着不说,暗地里着实挺关心于氏。从前讨厌于氏,不过是于氏没给乔家生出儿子来,如今于氏又怀上,她每每看到于氏在二房的院子里忙活,不好说什么缓和两人关系的好话,就变着法子骂乔松柏和乔明丽,说他二人懒惰什么的,于氏和慕绾绾偶尔说起,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着。 正是因此,慕绾绾对白氏的态度也好了些许,见她一过来,忙让开了一点位置。 “怎样?”白氏的脸上是十足十的关心:“怎么好端端的就肚子疼了?” “二娘吃了饺子,跟我们正在说话,我也不知道怎的,就脉象来看,胎像不大好。”慕绾绾婉转含蓄的说着话,瞥了一眼跟进来的李氏。 李氏眼中露出不易觉察的喜色,硬生生的压住了,装出许多关心:“该不是于氏贪嘴,吃得多了些有点撑坏了?” “你可真是,”白氏信以为真,回头看于氏,有些恼怒:“家里吃的都有,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你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总得考虑考虑孩子……” “阿奶,不是这样的。”慕绾绾打断她:“二娘恶心犯呕,吃得不多的。要我看……”她脸上挂着些许冷笑:“二娘的身子好,怀个身子不应该是这样动不动就疼的,指不定是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今儿我们吃的东西都还剩下不少,在灶房里搁着,我这就去看看!” “明明就是自个儿贪嘴,非得让小辈推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于氏,你就是吃了又怎样,身子是你的,又没人会怪你!”李氏杵在那儿不动,毫无愧疚也不见心虚。 她当然不心虚。 那药是从县城里弄来的,给她的郎中说了,这药效果隐蔽得很,是不可能被发现的。她又下得那般巧妙,慕绾绾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瞧得出来? 再说,就是看出来了,全家人都吃了喝了水,又没什么证据,凭什么就能说是她? 白氏见慕绾绾冲了出去,来了些许脾气,她不喜欢这样疑神疑鬼,冷着脸说:“大家都一样的吃,谁都没事,怎么就于氏一个人有事?” 不过,谁都没理她们,慕绾绾自顾自的去了灶房。 乔老爷子和乔老大乔松平这时候才过来,乔松平拖着鞋子,进门就跟李氏对望了一样,瞧见于氏满脸苍白,他顿时心知肚明。 乔老爷子问了几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在二房的屋子里坐着,乔明景忙站了起来,这是乔家人的家务事,他和乔二伯娘、七祖奶奶都是外人,自己又是个男丁,不好插话妇人们怀身子这种隐秘事情。七祖奶奶犯了困,乔二伯娘要陪着于氏不得脱身,就给乔明景打了个眼色,让他先送七祖奶奶回去。 乔明景刚走,慕绾绾后脚就回来了。 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过来。 李氏一见这模样,就知道她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绾绾,你不是说你二娘是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吗?没找到?” 慕绾绾没说话。 李氏又道:“长辈问你话呢,你哑巴啦!” “阿爷,阿奶。”慕绾绾径直走到屋子里,她脸色难看,环顾了一圈,才开口说:“二娘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有人要害她!有人在饺子面里下了能让孕妇滑胎的药,二娘吃了饺子,难怪会肚子疼!” “胡扯!”白氏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于氏怀的是我乔家的种,谁会要害她?” “我不知道是谁要害二娘。”慕绾绾神色悲愤:“我刚刚去查了一圈我们今天吃的东西,发现用来包饺子的馅料有些奇怪,鸡蛋的颜色变成了青色。我尝过也闻过,是落胎的药。阿爷,阿奶,要不是处心积虑,那落胎的药怎么会出现在饺子里?” 乔松柏在一旁听了半晌,听到现在,他也算是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茫然的看了看于氏又看了看慕绾绾,无意识的被他们带着饶了一圈,只听懂了一件事:“于氏不是无缘无故的肚子疼,而是有人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药。” 白氏仍旧不解,她甚至有些生气:“慕绾绾,你黄口白牙一张嘴,说有人下毒就有人下毒,我,我不信!” “慕氏,家和万事兴,你这是挑拨!”乔老爷子亦是满面怒火:“你听听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有人给于氏下药?为什么要给她下药?于氏怀的是我乔家的孙子,是你二伯的孩子,她没了孩子,谁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真是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慕绾绾眼神清冽,射向屋子里的众人:“阿爷这个问题问得好,二娘不能生孩子,谁能得好处,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此话一出,乔松柏和四房两口子皆是一震。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大房的两口子身上。 要说谁最有可能因此事得到好处,那就一定是大房的两口子了! 二房没有子嗣,这么多年来,二房同大房的人一直是一条心的,要是于氏真的给乔松柏生了个儿子,那么以后难保乔松柏的心还会跟大房的人在一起。为了大房的前途铤而走险,似乎听起来也很合理。 乔松平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顿时十分气愤,仿佛受到羞辱一般的甩了甩衣袖:“老二,老四,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怀疑我做的不成?真是笑话,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做不来这些龌龊事!” 他如此气愤,似乎这件事连说说都是对他不敬,不由让人对原本的想法动摇起来。 乔松禄老实一些,当即信以为真的转开了目光,讷讷的搅着手:“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松柏却意外的沉默下来。 多年相处,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大哥,平日里他自诩清高,骨子里都端着读书人的金贵,最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下地干活儿的,更是觉得跟他们多说几句辩解的话,都是自降身份。但平时总得靠着大家,因此,他从不会将读书人几个字挂在嘴边,怕兄弟们想多了。如今要不是心虚,他万万不会顾不得这些,提起读书人的话头。 难道,真是大哥? 乔松柏的手一直在抖,压制不住的怒火从心底里升起,他牙关紧咬,握着于氏的手越来越紧。 “老二,你怎么不说话?”乔松平见乔松柏不吭声,生怕他被人蛊惑了去,又紧接着开了口:“你莫要听小人挑唆,有些人就是心坏得很,盼着一大家子人不睦!” 这话就说得有明确的指向性了。 乔明渊抿紧唇:“大伯,绾绾又没说是你做的,你着急撇清关系不要紧,干嘛要攀咬绾绾?” “我相信绾绾。”躺在炕上的于氏声音虚弱:“绾绾是郎中,要不是她,我都不可能怀上这个孩子。绾绾,你别管他们,那鸡蛋里有落胎的药,我还有救吗?” “有救!”慕绾绾哼了一声:“二娘,你别急,先吃了这个。” 她说着话,让乔明渊去灶房端一碗水过来,自己则掏出了两颗白色的药丸子。 站在一旁的李氏一双眼睛直转,听慕绾绾说还有救,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她忙拉住乔明渊,热情的说:“我去吧。” 乔明渊站住了脚,让她去了。 不多时,李氏就端了一碗水回来,递给慕绾绾:“来,快吃药吧!” “你放下吧。”慕绾绾替于氏接了水,顺手放在炕上,她道:“二娘,这药丸要嚼着吃,你吃完后再喝水。” 于氏点点头,将药丸送入了口中咀嚼起来。这药看起来雪白,实则味道冲鼻难闻,于氏只咀嚼了几口,就觉得恶心至极,扑在炕边呕吐了起来。慕绾绾早有预料,给她拍了拍背。 于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指了指炕上的水,慕绾绾端了过来,送到于氏的唇边。 李氏在一旁瞧着,又是得意又是紧张,见于氏吃的药都吐了出来,最终还是要喝下了药的水,又不免松了口气。 然而,水喂到于氏嘴边,还是没能喝下去。 于氏又吐了。 如此这般几次,李氏看得着急起来,连声催促:“吐得这么难受,喝点水压一压。绾绾,你给你二娘吃的什么药,你安没安好心,这般个吐法,怀着身子的人哪里受得住!” 竟是贼喊捉贼。 慕绾绾眼中闪着亮光:“自然是保胎药。大娘,水是你端来的,你急成这样,莫非,这水就得进我二娘的肚子里?” “你!”李氏万万没想到会被呛了这么一句,顿时气结:“好心没好报!” “是吗?”慕绾绾端着那水,眸色更深:“大娘,我可是郎中。”她盯着李氏,端起水喝了一口,李氏心口一跳,就听慕绾绾慢悠悠的说:“你这水里放的是二月花,对吧?” 二月花正是李氏买回来的落胎药! 李氏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底就有些慌了:“什么二月花三月花,我可不知道!” 第112章 反咬一口 “水是你端来的,你不知道?”慕绾绾目光如炬盯着李氏。 李氏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对方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偏生她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直直蹿起。她跳了起来:“慕绾绾,你这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全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什么二月花不二月花的,水是我从灶房里打来的,要是里面真有药,一大家子岂不是个个都应该病倒了?” “没错!”慕绾绾等的就是她的这一句话,她当即冷笑起来:“大娘,水是水缸里打来的,大家都喝了,是不是下了药,我试一试就知道。” “你要怎么试?”一直没说话的乔松柏终于抬起头来。 慕绾绾从怀里抽出一个布包,摊开布包,一排排银针轻轻颤抖,她抽出一根:“很简单,二月花的毒性能落胎,同样的,也能对其他人造成影响,最常见的反应就是闹肚子。” “难怪我这几天总去茅房……”在旁边听着的白氏猛地抬头。 其他几人亦纷纷僵住。 的确,这几天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闹肚子,原本还以为是天气变冷了不太舒服,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中了毒的原因。 乔明渊则是蹙眉道:“要是这样说起来,大家都在闹肚子,谁下的毒不好找。” “下毒之人知道水里有毒,她还会喝那水缸里的水吗?”慕绾绾一双眼眸带着几分冷意的落在李氏身上:“下毒的人大概还不知道,要是喝过了二月花的水,手腕上三寸的穴位扎针下去,会变成青色。而没喝过的人……” “就不会变青。”乔明渊在一旁接过话:“谁的手上没变,谁就是下毒的凶手。” “是的。”慕绾绾说着话,目光转向乔松柏。乔松柏此时疑心都放在大房的人身上,又挂心于氏的肚子,眼含悲愤的转向乔老爷子:“爹,娘,这事儿我必须要查清楚。我活了半辈子了,就明丽一个女儿,这个孩子我盼望了多少年,您二老是知道的。今儿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谁都别想走出这屋子!” 说着话,他腾地站了起来,顺手捞起门边的扁担,大有一副拼命的架势。 乔老爷子唬了一跳:“老.二,你做什么,快放下!” 白氏吓得惊呼,乔松平脸色狂变:“老二,你犯什么浑,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伤到了爹娘,小心我撕了你的皮!” “就是,说话就说话,你难道是想打爹娘?”李氏呛声。 两人说话间,乔松平搀扶住乔老爷子:“爹,娘,别理老.二,他疯魔了,竟然听信那鬼丫头的话。大家都是一家人,难道谁还会害谁?真是够了!” “娘,我扶你回去!”李氏也赶紧将白氏扶起来,推推嚷嚷的就往门外去。 “老.二,别犯浑,你要查,查就是了!”乔松岳坐在轮椅上,他离门口最近,手下一转,轮椅就倒了个弯儿,将门堵住了。 他目光很静的盯着大房两口子:“爹娘孩子都在,别吓着了他们。你放心,我和四弟在这里,谁要是敢不答应,我们饶不了他!” 二三四房同气连枝,乔松平本想带着李氏趁机离开,自然走不成。 乔松平气得脸都白了:“你们这是……” “大哥,就验一下,你要是没做,心虚什么?”乔松岳不吃他这一套,坚定的堵住门不让任何人离开。 眼见着气氛僵持,乔明渊从他后面转出来,先行了个礼,直起腰来才对乔老爷子说:“阿爷,查一下也好,就算不是自家人,总归是有人想要害二娘。二伯得来这个孩子不容易,你们体谅体谅他们。再则,就算你不心疼二伯二娘,难道也不心疼鹤哥吗?他这次没回家,可以后总要回来住的,这次是投落胎药,万一以后投的是砒霜呢?鹤哥大好前途,难道就葬送在这些肮脏的手段里?” 这话倒落在了乔老爷子的心口上,他不由沉吟了起来。 白氏嘀咕:“想要害明鹤,我撕了他的皮!” “我怎么可能会害我儿子……”听乔明渊说得那么危言耸听,李氏不以为意的瞥了瞥了嘴,悄悄腹诽了几句。 半晌,乔老爷子重新坐了回去:“既然要查,那就查。不过,老.二,老三,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要是没查到是谁下的毒,你们可得给老大赔礼认错!” “是!”乔松柏应了声。 于氏将期盼的目光转到慕绾绾身上,两人微微对上,随即又分开。 慕绾绾从四房两口子开始查。 正如她所说,当银针入穴,拔针后,果真看到手腕三寸处有一条青色的线。乔松禄、罗氏手上都十分明显。接着是三房一家子,包括慕绾绾在内,先前不知道那水有问题都或多或少的喝了水、吃了那水做的饭菜,除了乔明渊,乔松岳和慕绾绾的手上都有青线。然后是二房,二房三个人跟其他人一样,都是中了毒的,尤其是于氏的那条线,更是青得发黑。 大房两口子眼睁睁的看着慕绾绾手中的银针转向他们,顿时下意识的抖了抖。 李氏抱着手往后缩,不敢上前。 “大娘?”慕绾绾挑眉,伸手去拽她的胳膊:“你别怕,不疼!” “你别碰我!”李氏仿佛触了电一般,猛地将慕绾绾的手摔了开:“你那劳什子的针别扎我!” “大娘不敢?”乔明渊在一旁沉声问。 李氏怒道:“谁愿意扎谁就扎,我不乐意!” “那就大伯先请吧?”慕绾绾不理她,看向乔松平,目光带了几分笃定和自信。 一旁的乔松平面上仍旧十分平静,心中着实已起了惊涛骇浪。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丫头的医术,那银针刺血,似乎真的能断定中毒了没有。他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因此,这几天刻意不在灶房的水缸里打水喝,就连饭菜也没跟大家一起吃。他借口有人请饭,带着李氏出去吃了几场,要不就是推说还不饿。那银针扎下去,定然就要露出端倪。 那么,只能这样办…… 他将脸转向李氏,神色严肃:“她要扎,你就给她扎一下,不是你做的,爹娘都在这里,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他想得很清楚。 这事儿要是李氏认了,顶多就是给二房两口子赔礼道歉,他托说一句妇人小心眼,就不信二房两口子还能跟他计较!他是读书人,虽说考了多年仍旧没能中举,可清誉还是很重要的,万一这事儿传到私塾去,他品行有愧,以后哪个还敢送孩子到私塾来?没了营生,他吃什么用什么? 李氏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瞪大了眼睛,委屈、气愤一闪而过,可她到底是明白,这事儿还真不能由乔松平来承认。要是乔松平认了,不单单会害了大房,还会害了她的宝贝儿子乔明鹤,让二房恨透了他们…… 思及此,李氏闭着眼睛将胳膊伸了出去。 慕绾绾瞧着这一幕,心底涌起冷笑。乔松平倒是反应快,知道推李氏出来做替罪羊。看来,今儿是碰不到乔松平的身子,要想指证是他下的毒,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只要李氏认了,效果差不了多少。 二房早已不是当年乔松平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二房,乔松柏和于氏也早就不是那个一心听爹娘的话行事的人,乔松平想要他们吃了这个亏,不见得二房的人就是傻子。 银针扎进李氏的穴道,片刻之后又拔.出来。李氏的皮肤还算白,就见那手腕上除了一点红,什么痕迹都没有。 “好啊,果然是你!”乔松柏气得身子都在抖:“大嫂,我平日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害我!这般害我的孩子!” “凭什么就断定是我,乔明渊不也没事?”李氏眼见瞒不住,竟开始攀咬起站在一边的乔明渊来。她拽着乔明渊的胳膊冷笑:“你看,他的不也一点事情都没有?你们把他当亲儿子,要说见不得你们好,他恐怕是最不喜欢你又有儿子的!” “明渊,你怎么这样?”李氏的话提醒了乔松平,他立即在一旁帮衬开口,边摇头边叹气:“亏你二伯二娘平日里对你那般好,从前你爹还病在床.上,你没时间照料,都是你二伯二娘细心的端茶倒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对你二娘下手?明渊,我对你太失望了!爹,明渊毒害老.二媳妇,依我看,他不配留在乔家,要不,咱们给族长说一声,将他除名了,也算给老.二他们一个交代,你觉得如何?” 言语之间,竟是不容反驳就定人死罪! 要知道乔明渊如今在镇上念书,将来肯定是要参加科考,要是被族里除了名,旁人问起来,就会当他是不孝忤逆或是德行有失,按照大盛的律令,这样的人不得参加科考,乔明渊这辈子都毁了! 乔明渊听得阵阵心寒,双拳在袖中捏成了拳头。 乔松岳冷笑:“大哥,且不说这事是不是明渊做的,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大哥怎么还盼着明渊落不得好?” 第113章 分家 “老三,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舍不得。可明渊做了错事……”乔松平满脸遗憾:“做了错事就得受罚,不然,咱们大盛的律令是立了看的吗?” “大伯先别忙着说什么错事不错事的。”乔明渊深吸了一口气,他站得笔挺:“阿爷,阿奶,我刚从学馆回来,今儿踏进这院子里,连一口水都还没得喝,我的血验不出来毒是正常的。倒是大娘日日都在家中,跟着大伙儿一起吃饭喝水的,还是让大娘解释解释,为什么别人都中了毒,她偏生没事!” 此言一出,乔松平的脸就僵住了。 方才他就想到了这些,只是想借着是势头将过错都推给乔明渊,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如今被乔明渊当场揭穿,李氏自然保不住! “大嫂,你说呀!”于氏带了几分凄厉的声音传来,她抬起手指着李氏:“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妯娌,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我,我……” 李氏可不像乔松平那般能言善辩,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拿话堵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呆久了,谁是什么性子了如指掌。瞧见李氏这副形容,乔老爷子和白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氏倒抽了一口气:“你可真大胆!” “李氏!”乔老爷子则是一拍桌子,气得险些跳脚:“好你个恶毒的妇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生出这般歹念!那可是你弟妹!那肚子里没出生的娃儿是你的侄儿侄女!你真是做得出来!滚,你给我滚——我乔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不怪乔老爷子这般生气,这事儿是颠覆了他的想象的。 乡下人都老实,谁跟谁有点过节,都是言语上争锋相对,或是私底下有些让人膈应的小动作,像这般谋害人性命的事情基本很少发生。这可是要坐大牢的!要不是天大的恩怨,谁愿意冒着风险赌上自己的一辈子不说,还赌上全家老小的声誉,让十里八乡的人戳着脊梁骨明里暗里的骂?丢不起这个人啊! 他气得胡子都在抖,要不是乔家不打女人,这一巴掌该是扇在李氏的脸上的。 乔老爷子的话仿若惊雷,炸响在二房的屋子里。 二房三房的人齐刷刷的沉默了下来,四房也不吭声,乔松平吃了一惊,呆立当场。 他已年过四十,李氏少说也跟了他二十年了。就容貌而言,李氏青春年少时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村花儿,加上李氏的爹是个有出息的,娶了这么一门亲,他乔松平走出去是倍儿有面子。临到老了要休妻,这不是笑话是什么?他一个童生老爷,哪里受得了这等屈服,传到那些同窗耳朵里,怕是大牙都要给笑掉! 李氏是万万不能休的! 别的不说,这些年李氏帮了他多少,没了李氏,他去哪里再找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 “爹,我不同意!”乔松平为难的看着乔老爷子:“她是明鹤的娘,要是将她休了,以后明鹤下了场,中了举,县里的人来做调查的时候,知道他的娘亲德行有亏,肯定不成。可不能耽误了明鹤的前途啊!” 李氏乍然听乔老爷子说要将她休回,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紧紧的抓着乔松平的衣袖,眼中惊慌万分。 乔松平是她的依仗,儿子乔明鹤更是她的希望,她辛辛苦苦一辈子,就等着享享儿子丈夫带来的荣耀,哪甘心就这般被休回家? 听见乔松平说不同意,李氏的心总算安了。 不单单是安了,她知道,但凡牵扯到乔明鹤,乔老爷子就是干打雷不下雨,这事儿十之**要平平淡淡的揭过去。 不信就等着瞧! 她眼中露出几分得意来,脑袋里已不自觉的在盘算着下一步去要如何做,才让于氏这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落了,还不牵扯到大房的头上来。如今两家生了嫌隙,她得更加小心! 果然…… 乔老爷子听了乔松平的话,再是天大的怒火都压了下来。他抽着旱烟,沉默了片刻,屋子里静悄悄的,其他己房的人交换着眼色,都露出几分苦笑。这个结果,他们仿佛也早已预料到,家里的长辈心早就偏得没边儿了,要想他们给主持公道,那是千难万难。 于氏心如死灰,满心的委屈涌了上来,忍不住伏在乔松柏的肩头嚎啕大哭。 乔二伯娘见这事情闹到这一步,她是外人不好开口,只得退到了院外去避嫌。思来想去,外面冷风阵阵不好受,只能叹了口气先回了自家。 万籁俱静中,就听乔老爷子的声音闷闷的响起:“老二,老二媳妇,这事儿是你大嫂对不起你们,我让她磕头给你们认错!事关明鹤的前途,也不好做什么处罚,就……就算了吧?” 说到后来,他也知道委屈了二房,越发的底气不足。 他是长辈,用这话来说已是仗着身份压人,二房三房四房有心想反驳,碍于乔老爷子话已说到这里,只能咽了下去。不过,大家脸上的表情表明,这事儿实在不公! 屋子里一片静寂。 乔明渊和慕绾绾交换了一个眼色,乔明渊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片刻之后,只听屋子里于氏掷地有声的开了口:“这事儿不罚大嫂可以,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乔老爷子听她口气有所松动,提起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抽了一口旱烟,镇定的道:“老.二媳妇有什么要求,你说出来,能做到的,都好说。” “我要分家!”于氏一字一句的道。 话音未落,乔老爷子手中的旱烟仿佛拿捏不住,差点落地烧着了他的裤管。他忙一手捞起,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分家!”于氏直视着乔老爷子的眼睛,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忿、带着几分恨意,让乔老爷子不由自主的心惊:“我知道爹的意思,大嫂毒害我,毒害我没出世的孩子,这等大事,爹娘都可以当做没发生,是为了大局着想。可爹娘也要为我和松柏想想,我们操劳了一辈子,就盼着能再添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大嫂还容不下他出生!既然容不下,我跟大嫂就不是一家人,爹可以为了明鹤的前途不罚大嫂,可我也得为我没出世的孩子讨回公道!” “老二媳妇……”白氏在一旁张嘴想劝。 这话却被乔松柏打断:“娘,你不要再说了。我媳妇说得对,大嫂压根就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既然不是一家人,分家就是迟早的事情!” “你!” 连一向老实木讷的乔松柏都这般说,着实出乎乔老爷子和白氏的预料,乔老爷子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瞪向乔松柏。乔松柏没转开目光,他将脸转向三房和四房的人:“老三老四,分家这事,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我赞成分家。”乔松岳的声音静静的想起:“虽说父母在不分家,可如今事情到了这地步,一家人离了心肠,分家反而是好事。” “老四,你怎么说?”乔老爷子狠狠的抽了几口旱烟,老.二和老三的心思一目了然,他如今的希望就全在老四身上,四个儿子里只要有两个反对,他再从中说话,这家是怎么都分不成的。 乔松禄沉默了片刻,身边罗氏一直拿眼睛瞅着他,那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时间仿佛漫长。 “分吧。” 许久,乔松禄终于开口。 话音落下,乔老爷子的肩膀倏忽间仿佛塌了下去。他颓然的坐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目光扫过几个儿子,除了乔松平,其他几人均是下定了决心,不知怎的,乔老爷子就感觉一股茫然和无助打心底升起。他的手一直在抖,拼命压住了,好半晌才憋着一口气开了口:“分家的事,你们想清楚了?” “是!” 几个儿子几乎是异口同声。 事已至此,乔老爷子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大房两口子面面相觑,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分家是肯定不能分的,如今大房两口子都指望着其他几房的人养着,乔明鹤的束脩和开支,也都是公中给,要是分了家,凭着乔松平那微薄的私塾收入,和李氏刺绣所得,怎么供得起修文学馆那么高额的花销? 乔松平再也没法端着童生老爷的架子,他急得脖子都红了:“爹,这家不能分!父母在不分家,这是古训!要是让村里人知道咱们乔家分了家,怕是要大牙都笑掉!” “可以分家不分房!”乔明渊这时候才开口:“大家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只是一应物.事都分开,也不影响什么,左右还是一家人嘛!” “该给公中的银子,我们每个月都不会少!”罗氏也接了口。 这话一出,大房两口子顿时就沉默了。 要真是如此,分不分家也没什么,左右交给公中的,就等于是交给他们的。 慕绾绾察言观色,立即补充了一句:“四娘说得是,该给公中的银子我们一分都不会少,大伯和大娘给多少,我们其他几房就给多少!” 第114章 分家分产 慕绾绾话音落下,于氏和罗氏立即接了口:“绾绾说得是,大哥大嫂给多少,我们几家就给多少。” “你们……”李氏气得唇白:“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们!” “欺负?”罗氏抬起眼帘,目光中带着几分笑意:“大嫂这话说着不觉得违背良心吗?从前不分家,日子怎么过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如今分了家,我们既没亏待了爹娘,也谈不上亏欠大哥大嫂,又怎么说得上是欺负?再说,要是大嫂真觉得我们几家欺负了你们,要不,就找族长来,或者里正来也是一样,让他们评评理,你觉得怎样?” 平日里罗氏就一向牙尖嘴利,这时拿话将李氏捏住,就是给李氏一百个胆子,她也不可能自取其辱的将族长和里正找来! 她还不想被休回娘家! 李氏被噎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回身推了自己男人一把。 可这一次,乔松平亦无可奈何。 先有李氏有错在先,又有爹娘维护在后,这事儿上怎么都是他们大房的人理亏,不管闹到哪里都讨不了好。 他们要分家,行! 乔松平眯起眼睛,斩钉截铁的道:“你们要分家,可以!”眼见着那几人交换了一下眼中的喜色,乔松平接着说:“但是想分家,就得按照我说的来。你们现在是有营生的,家里的生意做得红火,我和你们大嫂就靠着平日里在私塾的那点收入过活,要真是按照我们大房的标准来,怕是爹娘要被饿死。” “大哥想怎么说?”乔松岳已然听明白了乔松平的意思。 分家既然势不可挡,那么,从中最大可能的捞取好处就是乔松平的心思。 乔松柏见三弟已经这般说,自然就懂了。他沉吟了一下道:“大哥要提什么条件,你提出来,能商量的大家就商量着做。” “分家是你们闹着要分的,家里的土地和房子,你们除了现在住着的,别的一概不许要。”乔松平霸道的开口:“以后我们大房每个月给公中五百文,你们三家既然是一体的,从前三房的人是给的二两银子,以后你们就都给二两。” 他说着话,全然不顾几个兄弟铁青的脸,仍旧自顾自的说:“还有种在山上的树木,谁也便想插手……” “够了!” 有人断喝了一声,终于打断了乔松平源源不绝的条件,却是乔老爷子。他手中的旱烟早已燃尽,灰土落在了裤腿上,他忘记了擦一擦,双眸冰冷的瞪着乔松平:“老大,我还没死,这个家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提这些条件做什么,你别忘记了,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乔松平自打出生,开始学文断字,这么多年来乔松老爷甚少数落他,这话已是极重! 饶是乔松平脸皮够厚胆子够大,一时间也被乔老爷子镇住不敢开口。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乔老爷子沉重而苍老的嗓音在说:“我知道,我平日里和老婆子处事是有些偏袒大房,可你们要明白,你们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乔家的香火人,以后我百年了,这家要交给你们大哥撑门面,你们本事在大,终究在下河村才是根本,你们大哥不好,乔家都好不了。不过,你们也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我也能理解你们。” “既然你们想要分家,那就分!” “我乔青松一辈子辛辛苦苦,偏偏对得起天地祖宗,临到老来,也不会让我的儿子们戳着我的脊梁骨骂。这家要分,我会分得公平公正。” “老婆子,将家里的地契拿来。” 白氏摸着眼泪起身回了堂屋,不多时回来,将一叠纸张交到乔老爷子的手上。 乔老爷子掂量着手里的纸,低声继续说:“当年靠着老祖宗,家里置办了不少地产,不过后来陆陆续续都变卖了。上一回变卖为了方便,整地都化成了散契,两亩地一张契,这里一共是二十三张。” “二十三张地契,我平均分成五份。我和你们娘还没死,也要吃饭,也指着地里的收成过活,得给我们算一份。另外,大房是长房长孙是门面,得给将来的掌家人多一份,毕竟肩膀上的责任比你们重。这般分下来,我刨掉七张契,剩下十六张契,你们四兄弟平均分,一家分四张地契,也就是八亩地。” “至于我手里的这七张契书。”乔老爷子叹了口气,从中分别抽出两张来,分别递给乔松平和乔松岳:“你们两房人家里都有人在读书,这一份是我这个当阿爷的补给你们的。” 说着,他又看向老二和老四:“你们也别觉得爹做事情不公,将来你们的孩子要是有出息,我手里剩下的五张契书,我也照样分给你们一张。” “话已说到这里,眼下我手里是五张契书。要是将来二房四房的孩子还没读书我和你们娘就走了,那这五张契又再分作四份,一家一份。多出来的那一份,我方才说了,是给长房长孙的补贴,谁都不得有意见。” 白氏听得伤心,捂住脸嘤嘤的哭泣。 不过,眼下大家都提着心,就连平日里表现得最疼爱她的李氏都没顾得上宽慰她,任由她哭得稀里哗啦。 空气里很安静,乔老爷子重新点上自己的旱烟,轻烟缥缈,他的眼睛被烟雾熏得微微眯了起来,他接着说:“至于家里的房子什么的……” “现在各家住着的就归各家。” “家里的牲口没得卖,谁家不要的,我另外补一些碎银子给他。” “还有就是山上的树木,明儿你们去数了,大家平均分了就是。唯独一点,得将最大的两棵树留给我和你们娘做棺木。” “哦,还有,公中定额的事情,慕绾绾说得不错,一碗水端平的好,以后老大给多少,你们就给多少。至于要不要在公中吃饭,你们自己决定。要是在公中吃,田地都分出去了,每个月要给你们娘一定的饭菜钱,多少你们随意给。”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乔老爷子一边想一边说,终于将家里能分的东西都分了出去,末了,他的眼波扫过大家,自带几分威严的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人都表了态,乔松平迟迟不肯开口,他磨蹭着看看自己的脚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乔老爷子终于忍耐不住,他啪地将手中的旱烟丢在炕上的小桌上:“老大,你不吭声,是觉得爹分得不公允吗?” “没有。”乔老爷子的分法实则再公允不过,乔松平不好反驳,只得哼了一声:“儿子没意见。” “你要知道,这个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子的,你……”乔老爷子冷声说:“知足吧!” 今日他对乔松平说的话一句更比一句重,饶是乔松平脸皮够厚,亦不禁羞愧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至此,乔家分家的事情终于落下了帷幕。乔老爷子拂袖而去,白氏哭着赶上他的步伐,两老口子沉默着回了堂屋。他们一走,在座的人都松了口气。 乔松平眼见着大家都露出轻松的表情,不免冷笑:“逼着爹娘分家,你们满意了?” “大哥这话是……”罗氏受不得气,当场就要发作,乔松禄一把按住了她,同时摇了摇头。 于氏抬起头,目光含了几分恨意:“到底是谁逼着大家走这一步的,大哥心里不清楚,大嫂心里也不清楚吗?要不是念着大家都姓乔,官府的投名状,我再不会写,只要出个几两银子,多的是人愿意写这么一份。大哥舍得大嫂去蹲大牢的话,我也不介意的!” “你你你!” 李氏唇瓣哆哆嗦嗦,终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乔松平也被人捏住了话头,他满腔怒火都憋在胸口,眼见李氏吃亏又要哭,终于失去了耐性,猛地推了一把李氏:“还在这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嫌不够丢人吗?走,跟我滚回去!” 大房两口子推推嚷嚷的也走了。 罗氏和乔松禄站起来,又宽慰了于氏几句,终于也回去歇息。 只三房的人留了下来。 乔松柏满脸担忧的问慕绾绾:“绾绾,你二娘的毒怎样,解得了吗?” “没事,小问题。”慕绾绾抿唇,“方才二娘已经吃了药了,晚些用柴胡根煮了多喝些水,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我去将灶房里的水都倒了。”乔松柏闷声站了起来。 他说着,埋头就出去了。 于氏疼惜的叹了口气:“你二伯是觉得内疚了,逼着你阿爷阿奶分家,他心里不好受,可要不这样,他又对不住我和孩子,哎,他为难啊……你们别往心里去。” “我懂。”乔松岳低声谈了口气:“你好好养着吧。” “爹,大哥,你们先回,我给二娘再看看脉。”慕绾绾站在塌前,微笑着说。 乔松岳点了点头,乔明渊则多看了她一眼,之后,乔明渊送乔松岳回屋,终于只剩下慕绾绾和于氏。 慕绾绾坐了下来,握着于氏的手道:“二娘也真是的,明知那毒对孩子不好,怎么还敢喝?” 第115章 明渊找虐 于氏抿唇一笑:“这不是你在的吗?你在这里,我就安心。” 慕绾绾微嗔的瞪了瞪她。 今儿这一出,确然是她和于氏商量好的。当发现灶房的水缸里有人下了药,慕绾绾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于氏,两人在屋子里说话商议对策时,乔松柏还没回来,因此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乔明渊知道大概,却也不明细节,正因如此,方才在屋子里,乔松柏才会那么震惊。于氏是算准了他的逆鳞在何处,李氏不惜动了他的血脉,在此情况下,乔松柏定然大怒。 至于处罚李氏,其实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抱希望,只要抬出乔明鹤,李氏就算有天大的过错,堂屋都不会跟她计较。 好在于氏从头到尾想的都不是要将李氏如何,她一心就想着分家,在这种情况下,乔松柏必然会同意。如今的形势,只要乔松柏没意见,大房又理亏,这家无论如何都能分得成。 果然! 事情的结果让人相当满意,于氏总算安了心,慕绾绾也解了后顾之忧。 她从怀中又拿出几颗小药丸子递给于氏:“快把这几颗药吃了。等会儿早些睡,出了这事儿,想来以后大娘她也不敢再对你下手了,二娘可以安安心心的将孩子生下来。” “嗯,我还是那句话,希望这是个儿子。”于氏垂下头,眼波温柔的抚了抚肚子。 至此,乔家的分家终于收了场。 回到三房,乔松岳早已睡下,他今天高兴,在饭桌上就喝了不少的酒,回来就疲倦极了。乔明渊却还在东厢房里等着慕绾绾,见她回来,就笑着问:“二娘睡下了?” “应该快了,怀着身子容易犯困。”慕绾绾应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困倦感跟着涌了上来:“你怎么还没去歇息?” “等你。”乔明渊替她铺开被子,努了努嘴:“快去洗漱,水都是热的。” 慕绾绾一笑,没推脱。 乔明渊这点很好,总是很懂得体谅和照顾,做他的亲人是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做他的妻子,总能在他的言辞间找到那种被关怀呵护的感觉。 做他的妻子…… 慕绾绾忽然一个愣神,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以乔明渊的妻子自居了? 随后,她嗤笑起来。 她才不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妹子,早就说好了,两人要做一辈子的兄妹,等他将来高中了有了出路,他会想法子替她另外寻一门好的亲事!可接着,慕绾绾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了顿,脸颊滚烫起来,她又想起了那次半夜里落在额头上的那个吻。 或许……他并没将做兄妹的话当真? 不过,很快的,慕绾绾就不再多想这些了,乔明渊打了很多热水给她洗澡,她脱了衣衫坐进浴桶中,温暖的水包裹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舒服又熨帖,她伸展四肢,觉得说不出的舒适,全心全意开始泡澡,将方才那些念头抛诸脑后。 从内室出来,乔明渊果然已替她暖了被窝。 她钻进被子里,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像只猫儿似的哼哼了两声。 乔明渊躺了下来,听见这两声猫抓似的哼唧,骨头都跟着融化了一般。他放柔了声音,极为温柔的伸手替她掖着被角。白玉一般的脸庞就在手掌边,从心底蹿起一股冲动,他的手有意无意的贴着她的脸颊擦过,温软的触感让他的心软成一团:“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忙了半袖,可是腰酸背痛?” “没什么。”慕绾绾挺有跟他聊天的兴趣,笑着说:“就是想到以后都是自己房里单过,觉得日子说不出的舒心。” “是。”乔明渊微微颔首。 对于慕绾绾说的这一点,他自己也深有体会,从前赚多少钱都要给公中,从今往后单过,赚多少用多少,日子简直不要太美! 尤其是他如今也进了学馆,对家里无暇顾及,偶尔想到慕绾绾可能会被大房的人欺负了去,他少不得牵肠挂肚,如今却是再也不怕了。 他真诚的开口:“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绾绾,谢谢你!” 因为是她来了乔家,给他带来了希望;因为是她治好了于氏的病,给二房带去了生机;因为是她的聪慧大度,挽救了四房,给了四房活路,大家才能拧成一股绳,同大房那边彻底分开。大房的一家子就好比是田间吸血的蚂蟥,将人的血肉都吃干净,只有落下血肉才能去除。如今,他们过他们的,自己过自己的,不管未来处境如何,他们总不必再受尽委屈没地方说!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一句珍而重之的“谢谢!” “大哥跟我客气做什么,要说谢谢,我也得谢谢你。”慕绾绾的眼睛很亮,黑暗中,她眉眼弯弯:“要不是大哥替我脱了奴籍,我哪有什么自由身?大哥不嫌弃我丑,不嫌弃我胖,将我留在乔家,没让我回到白家去受罪,我心里早就将你们当成一家人了。” “你不丑!”乔明渊忙说。 慕绾绾呵呵一笑,并不当真。 从前的她是真的丑,这点不可否认。 乔明渊翻了身,他面向慕绾绾,想起这十天在学馆上课,对这个人是怎样的朝思暮想,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绾绾,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是大哥见过的女孩子太少了!”慕绾绾捂着嘴笑出声来:“等以后大哥走上科考的路,离开了清水镇,去了县城里,去了州府乃至京城,大哥才明白,这天底下的女孩子太多太多,我只是里面最普通的一个。京城那些官家小姐,才是真正的漂亮呢!” 这话并非假话。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本是京都官宦人家的子女,父亲是个官儿,当年家中还没没落时,母亲总是穿着锦衣华服在府中.出没,那模样雍容华贵,家中的奴仆们都唤她一声“夫人”,那时候原主还小,记不清父亲到底官居何位,不过记得旁人对母亲是十分尊敬的。母亲生得美,偶尔上街,总有人失神的看着她,还有她的两个姐姐,长姐那时候也有十四五岁,上门提亲的人很多,都说慕家女艳冠群芳来着…… 慕绾绾努力的回忆,可终究不是自己的记忆,无论如何去想,都只记得那位长姐拥有白皙的皮肤,五官却是看不清了。 “不!在我心里,你最好看!”乔明渊执着的看着她:“绾绾,你最好看。” “嗯。” “绾绾,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人?”乔明渊又问。 慕绾绾讶异的扭头看他:“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若遇到了,先帮你留意着。”乔明渊目光中暗流涌动:“万一遇到了,我便提前跟人说一声,免得定了人家,让你错过了好姻缘。” 慕绾绾当真认真的想了想。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前世的时候,因为家庭条件极好,她本人又十分优秀,围绕在身边的男孩子都算得上是上流社会的翘楚。现代社会物欲横流,电视上的明星个个好看,有才的更多,再是繁花似锦终究有看腻的时候,因而在择偶这件事上,她格外挑剔。 她脑海里蹦出一个人来。 那是她的初恋,他姓易,单名一个谈字,跟她是同一个大学的校友,她学的医,他学的经济学。他们在一次辩论赛上相识,两人争锋相对不逞多让。辩论结束后,他找到她,笑着说:“学妹对不住,我平时可不是一个会寸步不让的人。这样,方才赢了你,我请你吃饭,当做是赔礼道歉,好不好?” “谁要吃你的饭?”她当时还年轻气盛,未从辩论的状态里出来,忍不住呛声。 易谈也不生气,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你啊!” “我不饿!” “那我饿你,你就当行行好,带我吃两口饭填填肚子。”易谈伸了个懒腰,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委屈:“一大早就被拎起来辩论,我的胃都在抗议呢。” “活该!”她说。 易谈笑:“可能它知道今天有好运呢?” …… 后来,她还是跟他一起离开了,倒没吃饭,两人在奶茶店里喝了杯奶茶,他给她买了一块抹茶菩提蛋糕,她不甘示弱的给他点了一块黑森林。那个下午眼光很好,他们聊了些什么她早已忘记,只模糊的记得抹茶菩提蛋糕很甜,而奶茶的味道很好,像极了她期待的爱情原本的样子。离开的时候,他们加了微信。 过去的时光已隔世,那人的样子却在脑海里仍旧清晰。 “嗯,大概就是温文尔雅,又不失阳光灿烂吧?”她仔细斟酌着开口:“有时候是兄长,对我呵护备至;有时候是小孩,冒失莽撞又天真;有时候又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我随时可以依靠。” 乔明渊的心顿觉被什么压住了,有些气闷。 真是泄气! 温文尔雅、阳光灿烂都跟他沾不上边儿,他怕是这一辈子都学不来了! 他干嘛找虐?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啦?”慕绾绾没听见他答话,有些好奇的转过头来。 乔明渊迎着这清澈的目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半晌,他闷哼着拉过被子盖住了头:“没什么,睡觉!” 第116章 卤味收割(1) 一夜无话。 第二天慕绾绾气得特别早,天刚亮,她就在灶房忙碌上了。 昨天买回来了很多排骨、内脏,还并着杂七杂八的猪腿肉。乔明渊刚回来,她想着要让他吃饱,昨儿是做的饺子,这些食材都还没处理,一直在外晾着。 另外,先前腌制好的狼肉也放了十天了,今天得准备着做腊肉。 于是,三房的人一大早就起身,连乔松岳坐在轮椅上都被使唤着剪辣椒,乔明丽也来帮忙,帮着烧火、烧热水。 乔明渊则按照慕绾绾的要求,在三房通往院外的抢边搭上铁杆,将狼肉一条条的挂上去,生了火后,用小火点着,明火外铺一层半润的木屑。不多时,乔家三房的院子里就是一片淡淡的青烟。这烟飘上云霄,有起早的人路过,就过来问问是不是失了火,人来人往的格外热闹。 乔松岳坐在门口一边剪辣椒一边同来的人说话,听说是乔家的孙媳妇又在捣鼓新玩意了,不少人张头张脑的探望着,被乔松岳应付过去。 乔明渊休沐的日子,三房的作坊就停工,今儿帮工们都不来,却比平日里还热闹。 慕绾绾在灶房里一直忙碌到日上三竿,才在乔明丽的帮助下,将那些内脏清晰干净。清理内脏尤其麻烦,例如猪肚儿,得用干热锅烫一下里部,又用灰渣进行搓洗,这味道可不大好。 李氏中途进来过一次,立马捂着鼻子阴阳怪气的说:“绾绾的生意是做得越来越大,手指头却越来越紧,家里饺子包得起,猪肉却吃不起,轮得到去吃这种阿猫阿狗吃的玩意?” “大娘,我们三房可不像你们大房,你们大房有个童生老爷,那身子金贵着呢,当然得用好酒好肉养着。”慕绾绾抬起头笑眯眯的,可话却十分锋利:“我们都是粗人,能省一点是一点,这不,我还指望着省钱供明渊读书,将来明渊也中个老爷什么的,让我跟大娘一样,也做一把夫人过过瘾。” 顿了顿,又道:“再说,大娘这话说得不实诚,村里哪家的阿猫阿狗这般命好,人都捞不到荤腥的,居然还有肉吃?该不是大娘家养的吧?” 她故意笑嘻嘻的转头问乔明丽:“明丽,大娘家养了阿猫阿狗,你瞧见了吗?” “整天往那杵着训人、光吃饭不动手的人我是看见了,阿猫阿狗倒没见着。”乔明丽马上抬起头来回了一嘴。 因为分了家,不用再受大房那边的气,乔明丽又憎恨李氏下毒害她母亲,一改从前唯唯诺诺的懦弱,竟破天荒的顶了慕绾绾的话。 “好啊,你,你们!”李氏气得直跺脚:“真是一个个的有娘生没娘养!” “大娘说对了,我还真就没娘养,”慕绾绾也不生气,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母亲都没养她多久,她认这个事实,却不代表要认这口气:“明丽倒是有娘养,可惜,有人见不得她娘养她,竟然恶毒的在水里下药。大娘,你说,比起这个下药的人,明丽没把人弄死,是不是已经很善良很温柔了?” “哼!牙尖嘴利!”李氏被她戳到痛处,自觉理亏说不过她,一扭头就走了:“赶紧用,大家还等着做早饭呢!” “呸!” 乔明丽重重的哼了一声,“恶心!” “明丽,你是女孩子,现在又还没说婆家,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慕绾绾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她是你长辈,这种话说出来,旁人会当你不孝顺,可不会问她都做过什么。二嫂不是让你忍气吞声,下次这种话,二嫂来说就好,二嫂嫁人了,可不怕她欺负!” “好。”乔明丽红着脸低下头,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至此,慕绾绾算明白了,这丫头的温柔下藏着尖利的锋刃,反而更喜欢她了。 等内脏上了大锅,慕绾绾将香料都放入后,才算可以休息。她要做的是卤味,现代社会里最不缺的就是卤料,记忆中的味道总是萦绕在鼻尖。她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卤大肠,无论是做凉菜吃,还是吃火锅,都喜欢点上一盘,那丰盈的味道,她相信也能征服这群古人的胃。 渐渐的,灶房里飘出了卤料的香味,于氏怀了身子后就嗜睡,硬是被香味馋得从炕上爬了起来:“绾绾,明丽,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 “是卤味,二娘,等做好了给你端来。”慕绾绾笑道:“你饿了吧,昨儿的饺子还有的剩下,我蒸了很多,你快吃一些。” 于氏一双眼睛忍不住往那大锅上飘:“卤味?” 慕绾绾便简单解释了一番,好不容易将于氏哄了回去,乔明渊也被香味吸引了过来,他抽了抽鼻子:“好香,绾绾,这些内脏怎么会这么香?” 他记忆里的这些东西都有股奇怪的味道,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你先出去,好了我再叫你!”慕绾绾却不肯给他看,将他往外推:“饺子蒸好了,昨儿的稀饭还有,我热了,你给爹和二伯二娘她们端过去。四叔回来了吗?要是回来了,就叫他们一起过来吃饭,要是没回来,你给四娘和她屋里的两个小的也送一些。” “没呢,四叔今天跟明景出去送货,四娘说要去安西镇看看,一块儿走的,我去把两个小子抱屋子吃去。”乔明渊熟稔的应着,忍不住伸手去揭大锅的盖子。 慕绾绾手中拿着筷子,见状一筷子拍了过去:“别动,一会儿烫着手!” “嘿嘿!”乔明渊忙缩回手。 慕绾绾见他不动那大锅,转身哼着他听不懂的歌儿继续去捣鼓剩下的排骨和腿肉,同时叮嘱了一句:“你看着点外面那火儿,可不能让我熏肉的火大了。” “我注意着呢。”乔明渊笑眯眯的看着她,嘴里也很积极的应道,脚下却没动。 这样的慕绾绾有种生动鲜活的气息,怎么也让人看不够般,乔明渊舍不得移开目光,他喜欢这样的慕绾绾,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他悄悄给乔明丽打了个眼色。 “我去看!”乔明丽懂他的意思,窜起来就往外跑。 灶房里就剩下两人了。 慕绾绾忙着切肉、剁排骨,乔明渊不会做,就在一边烧烧火递递东西,借机跟慕绾绾多说一会儿的话。他仿佛已经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不愉快,同慕绾绾说一些学馆里的趣事。尤其是林则惜,那是个活宝,整天做下的事情就足够让人笑得前仰后合。 “上次夫子叫林则惜起来,让他默一默《上林杂学》,结果,他只写了几句,就说肚子疼,要去茅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理由躲开临时提考,夫子特别生气,就说等他回来继续默。你猜怎么着?” “嗯?” “那家伙,为了不写《上林杂学》,硬生生在茅房蹲了一个时辰!等下了学我们去寻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扶我一下,我腿麻了。这是个好家伙,腿麻了也不肯起来,又怕掉到茅坑里,一双手都撑门上了,我们一推门,险些把他掀了一个趔趄……最后,是我和沈秋池一人一边把他从茅坑里架出去的,啧啧,熏了一个时辰,那气味儿……” “噗——”慕绾绾笑得抑制不住,肩膀抖个不停。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觉得有趣极了:“真看不出来,林则惜是个这么毅力的人。” “他有毅力的事情多了去,就是不是用在学习上。还有上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了,每天揉肚子五百下可以瘦,就真揉了几天。” “那他瘦了吗?”慕绾绾眨眼。 乔明渊笑道:“衣服瘦了,他没瘦。揉一揉,吃得更多,没几天就又圆了一圈。” “哈哈哈……” 这些事情可真有趣,慕绾绾没在催乔明渊出去,两人一直说着话,等卤肉的香味从乔家飘出去很远时,乔松柏和乔松禄两口子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他们带回来很多空坛子,得送到乔明景那儿去,乔明渊需得帮忙,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等午饭的时候,路过乔家的人都得知了,慕绾绾在捣鼓一个叫卤味的东西。 这东西铁定好吃! 他们虽没见过是什么,可从飘出的香味就让人馋得流口水这一点来看,定然又是一款美味。尤其是住在乔家隔壁的乔老六家。 乔老六媳妇姓杜,按照排行,慕绾绾得叫她六婶。乔老六家有四个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刚三个月,闻着这香味,几个孩子馋得没法,眼巴巴的趴在围墙头看着乔家的院子。乡下人都爱面子,见孩子们这般模样,乔老六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就让媳妇过来问问,要是乔家小媳妇是打算用来做生意的,买点过来给孩子们解解馋。 他家家境不算差,杜氏年轻又嘴甜,进门就笑着将来意说了。 “六婶,不瞒你说,卤味我的确是打算做了卖的,只是这回做得不多,给家里人尝尝鲜,就不卖了。”慕绾绾笑着回绝。 杜氏进了屋子才发现,这卤味比院外闻着还香,这下不但是孩子们想吃,她都想吃了。 第117章 卤味收割(2) 不过,乡下人做不出管人要吃食的丢脸事,只能压下馋意,吞了吞口水:“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卖卤味,跟婶子说一声,婶子预订一些。对啦,你这卤味都是些什么?” “猪大肠,猪耳朵,猪肚儿,猪心,还有一些猪脸肉。”慕绾绾回道。 话音未落,乔六婶脸上就露出了几分不以为意。乔老六家家境还不错,平日里是能吃得上肉的,一听是卤的这些不能算作是肉的玩意,她立即就想起了一股奇怪的腥味。那些内脏有什么好吃的?能比得上红白的肉好吃?她进退两难的站在那儿,有些不知道要不要收回刚才说要买的话。 慕绾绾又道:“另外,还卤了一些地薯,豆腐,鸡蛋。六婶,你也别着急要买,一会儿卤好了我给你送些,你尝尝鲜,好吃的话多帮我推销推销。” “行!”乔六婶痛快的应了。 左右也是要试一下,才知道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吃,只是,闻着是真的香啊…… 这边送走了乔六婶,等乔明渊回来,又开始烧火做饭。这个就不用她特意守在这里做了,罗氏回来了,同乔明丽来灶房忙活儿,她则出去看着那做熏肉的柴火。 快到午时,一应忙碌都完成了,乔家终于开饭。 如今分了家,自然是不用再端给谁的,不过,慕绾绾还是照例给了堂屋端了一份卤味,只是大房那边却是没有的。 另外,她将每样卤味都捡了一些装了盘子,送到隔壁乔六婶家里,分量都不多,却是新意十足,另外配了一碗卤水和蘸料。乔六婶家正在吃饭,闻着卤味,孩子们可欢腾了,左一句二嫂又一句二嫂好的叫着。慕绾绾没多呆,很快回了乔家。 今天他们二三四房的饭是在三房的院子里吃的,一是为了看火,二也是地方宽敞一些。 今日新做的卤味端上桌,乔明丽抽了抽鼻子就笑着说:“好香啊!” “娘,我要吃,我要吃!”乔明强则是趴在罗氏的腿上,等不及的伸手去抓。罗氏连忙用筷子压住他的手,横了他一眼:“没规矩,坐好,娘给你夹!” 她伸出筷子,一时间却不知道到底应该夹哪一样。 都是从前吃过的,她记忆中的内脏都不怎好吃,有一股腥臭味,她的筷子转了半圈,最终落在切得薄薄的猪脸肉上——好歹是肉嘛,总不能让孩子吃那些不好的。 “哇——” 一声惊呼,却是乔明丽发出来的。 她素来懂事,方才动筷子就瞧见那些卤味里肉极少,想着她娘有了身子,弟弟妹妹还小,三叔又坐在轮椅上,这些肉得让给他们,她伸筷子夹的却是那看起来并不打眼的猪大肠。哪知道这猪大肠在蘸料里滚了一圈,入口却不是想象中的臭味,而是绵软中带着几分嚼劲,格外浓香醇厚! “娘,这个好好好吃啊!”她赶忙说,同时给乔松柏夹了一些:“爹,你也尝尝!” 此时,乔松岳也动了筷子,他吃的是猪肚儿,一边吃一边点头:“猪肚也很不错,绾绾,你这个卤味做得很好,跟以前大家吃的完全都不一样。就你说要卖到城里去,我看能行。” 连乔松岳都这般评价,一时间,大家的筷子都往那卤味里去了。 “好吃!” “大肠一点都不臭啊!” “耳朵很脆,好吃!” “这猪脸肉肥而不腻,这可比吃肉划算多了,还好吃。” “恩恩……” 大家风卷残云,不多时,那一大盘子的卤味就一扫而空,其他的菜倒没怎么动。慕绾绾含笑看着他们,见到大家吃得开心,幽然生出一股满足感。她没怎么吃,就顾着给乔明渊夹菜:“大哥尝尝大肠,还有这个猪耳朵,对啦,豆腐也是很好吃的,还有鸡蛋……” “绾绾,你也吃。”乔明渊见她碗里空着,也给她夹。 慕绾绾忙伸手盖住碗口:“我不吃,我饱了,大哥,你别管我,你多吃一点,平时在学馆都吃得不好。每次回来都觉得你饿瘦了。” “你才是真的清减了不少。”乔明渊拉开她的手,强硬的要将肉放在她的碗里。 慕绾绾无奈,只得吃了一块。 “这就乖啦!”乔明渊格外欣慰,赶紧又给她夹了一些。 慕绾绾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赌气般的将肉放回他的碗里,两人你来我往的,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几个长辈含笑看着他们,仿佛欣慰两人的感情这般好。 罗氏打趣的说:“瞧咱们明渊是真的长大了,知道疼媳妇,要是将来我家明强能学到他爹和他哥的半分好,我儿媳妇有福气哩。” “你可别打趣她,面皮薄着呢!”于氏瞥了一眼慕绾绾通红的脸颊,目光也充满了调侃的意思。 慕绾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瞪了身边的乔明渊一眼。 都是他,都说自己不要,非得给自己夹什么夹啊! 这之后,无论乔明渊说什么做什么,慕绾绾都不理他了。一桌子人吃完了饭,之后,乔明渊和罗氏去洗碗,慕绾绾就去捣鼓她那熏肉。乔明渊坐在一边,见她专心致志的看着火堆不同自己说话,只得堆起讨好的笑容来,捡了两根木头,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还特意背转了身子。 慕绾绾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却按住了好奇一个字都不问。 片刻后,一根木头伸到了她跟前来。 那木头上用黑炭花了一个嬉皮笑脸的小人,做着委屈巴巴的动作,乔明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绾绾,绾绾,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不等慕绾绾回答,另一根木头又伸了过来,上面同样画着一个小人,却是一张愤怒的脸,乔明渊尖着嗓子说:“你走开,你这个讨厌鬼!” “我哪里做错了,你说给我听,我一定改!” “你长得好!” “胡说,你哪里长得好?” “我眼睛长得好,因为我的眼里有你啊,你好看,我就好看……” “噗——” 慕绾绾听他自问自答,还自己夸自己长得好看,终于忍不住破了功,再也撑不起冷脸。 她一巴掌拍开伸到自己跟前的木头:“这哪里好看,画得跟个歪瓜裂枣大嘴猴似的。” 见她终于笑了,乔明渊常常舒了一口气:“我画的当然赶不上你,我之前看见你给乔二伯娘画花样子,那花真的好看。再说,你长得那么好,就是宫里的御用画师也画不出你的神韵。” “少吹牛拍马屁!”慕绾绾哼了一声:“宫里的御用画师,你是见过人家,还是见过人家的画?” “不是我吹!”乔明渊拍了拍胸口,意气风发:“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让宫里的御用画师给你画像,画得不好,咱们还让他重画,一直画到你满意为止!” “咯咯咯……” 至此,两人又和好如初。 下午的时候,乔明渊和乔松柏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用牛车拉了很多石料回来,乔松禄去村里找了一些青壮年来,大家合力在三房的院角搭了个新的灶房,比堂屋那边的要小很多,美名其曰是为了方便二房三房四房平日里做点东西招待来作坊做工的人,实则是跟堂屋那边划开,以后都不用堂屋的灶房。 主意是罗氏出的。 中午她和乔明丽做饭那会儿,大房就说他们占着灶房一早上,害得他们做不了饭,因此,中午饭是强硬的从罗氏的手里抢过去的。 罗氏恶心了李氏的德性,乔松柏则是担心李氏又投毒,索性盖个新的。 新的灶房盖好,送走了前来帮忙的人,便不用跟堂屋和大房那边去抢东西。乔明渊几人合计了一下,又去捡了一些柴火,堆砌在院子角落里。忙忙碌碌的直到晚上,才终于吃了饭得了个休息。 大家累了一天,早早就歇下了,慕绾绾却还没睡。 将熏肉的明火用碎木屑盖住,留一点点火星,她就回到了灶房。 明天乔明渊又要回学馆,慕绾绾在给他做带去学馆吃的脆皮排骨,又割了一些腊肉回来,做成腊肉辣椒酱。腊肉才熏制了一天,还不算十分入味,然而已经十分诱人。慕绾绾尝过味道,觉得还算满意,用小罐子装好。今儿的卤味大家早晚一顿都吃光了,她重新卤了一些豆腐和鸡蛋,装在篮子里,让乔明渊明天带给林则惜他们尝尝。 想了想,她又舀了面出来,和面,打算给乔明渊摊些饼带着明早吃。 乔明渊进来时,正瞧见她弯腰从水缸里打水,婉转的曲线在烛火下摇曳生姿。 他脑中轰地一声,就觉得有什么裂开了,直往心底里钻。 “大哥,你怎么还不睡?我这里不用帮忙的。”慕绾绾听到动静,抬眼见是他,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 乔明渊目光怪异,低着头走了过来:“反正睡不着,我来烧火。” “哦!”慕绾绾应了一声,点了点头:“那你看着点,我剁点肉沫。” 她转过身去忙碌,乔明渊在地上蹲下,捡着柴火往灶堂里塞,目光却禁不住往她那里瞥去。灶房里很安静,安静得他仿佛能听到她绵延的呼吸声,像响动的擂鼓。 第118章卤味收割(3) 片刻后,乔明渊忽然将手中的柴火一丢,站了起来。 “大哥。”慕绾绾见他举止奇怪,刚喊了一声,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她被他抱住了。 乔明渊几乎是用力的将她往墙上一推,整个人就贴了上来。他的呼吸很急促,在慕绾绾耳边炸开,他压抑着什么,极轻极轻的开口,像在征求她的同意,又似乎只是诉说一件平常事:“绾绾,我想抱抱你。”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慕绾绾浑身一僵,几乎是同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凑过来亲她的事情。乔明渊说完那句话,手就准确的落在了她的腰上。他动作用力,将她紧紧的禁锢在怀中。灶房里的空间很小,他将她整个的搂在怀里,就好像是爱不释手的珍宝。慕绾绾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不知该如何动作,她的手举在半空,退一步进一步都格外困难。 “绾绾……” 乔明渊低声轻喃:“我想收回我从前说的话。” 从前说的话?什么话? “大哥,你先松开我。”空气被打破,慕绾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话,她伸手去推乔明渊,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乔明渊不放,他气息很急:“你别叫我大哥,你叫我的名字,绾绾,你叫我名字好不好?” “我……”慕绾绾此刻总算明白乔明渊话里的意思了。 “我不要做你大哥,绾绾,我想做你的男人。” “咱们睡一个被窝,叫同一个人做爹,以后,我还想要你给我生孩子。” “我知道我现在没本事,能给你的不多,但你相信我,绾绾,我不会一辈子都做一个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以后,我会努力考上功名,我会做大官,我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做!你喜欢做买卖就做,不喜欢做买卖,就安心做个官夫人,我都依你。” “绾绾,你信我!” 慕绾绾早已是惊得呆了。 她原本以为乔明渊对她就算有心思,那心思也深刻不到哪里去,未曾想到在他的人生里,自己原来早已被规划好。 “你怎么不说话?”乔明渊等了片刻,见她毫无反应,紧接着又将她抱得紧了紧:“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这些话我上次回来就想说给你听的。但我怕说了你会不高兴,绾绾,我一点也不想睡地铺,你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安心。” 对,安心,那种感觉,是让他欲罢不能的,让他心甘情愿沉迷下去。 “不是,我……你让我捋一捋。”慕绾绾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陌生的感觉让她几乎窒息,她用力一推,总算将乔明渊推开了一段距离。 结果适得其反。 烛光下,乔明渊的眼神透着一股光,湿润、晶莹,让她不敢直视也不想直视。她只能低下头不去看乔明渊,双手不断的搅着自己的衣袖。 乔明渊也很尴尬。 被慕绾绾推开,他原本以为她是生气了,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哪知瞧见她满脸通红,十分害羞的模样,心里又觉得仿佛开出了一朵花儿。他十分高兴,慕绾绾应该是在乎他的吧,至少,她肯定不讨厌自己,只要不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他总会有机会的! “绾绾,你讨厌我吗?”乔明渊低声问。 慕绾绾垂着头,仔细的将他的问题想了想。从一开始见到这个人到现在,相处的一点一滴涌上心头,要说讨厌乔明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这人身上有一股温和的气质,这种气质显得他格外稳重,什么时候都能让她依靠一般。他像一个兄长,总时时照顾她的感受,时时挂念她,就算去了学馆,回来了之后总围绕着她转,能帮什么就帮什么,跟那种成天在家里呼来喝去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他生在穷困家庭,从小遭受不公平待遇,可他从不抱怨,总是积极努力。她见过他委屈的模样,见过他欣喜若狂的模样,也见过他不畏困难的模样。她偶尔想要偷懒的时候,总是回想起乔明渊灯下夜读的时候,心底充满了动力。 她不讨厌乔明渊,甚至,欣赏他,亲近他。 慕绾绾如实的摇了摇头。 “那你……会喜欢我吗?”乔明渊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 慕绾绾闻言,当即抬起了头。 他问的是以后? 乔明渊见她肯理自己,更见欣喜,压制住了,接着说:“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至少,不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那种喜欢,我是问将来。将来,你会喜欢我吗?” 慕绾绾想了想,才说:“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 没拒绝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乔明渊心里的大石噗通落地,他咧开嘴:“绾绾,以后你肯定是我媳妇,你放心,我乔明渊肯定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的!” 他快步过来,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上次你睡着了,绾绾,这回你可得记着。” “唔。”慕绾绾瞬间满脸通红。 她能说……上次她也记得吗? 烛火朦胧,映着跟前的人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好看。乔明渊见过不少漂亮姑娘,镇上也有大户人家,从前跟着东家去县城里,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更多,可他觉得没有哪一个能跟慕绾绾比。他疼惜中带着几分骄傲:“绾绾,你真好看!” “等你以后当了大官,你就不会觉得我好看了。”慕绾绾捂着额头说:“京城里的小姐们更好看,等你去了京城,等你以后考中了状元,多的是小姐愿意嫁给你。” 乔明渊摇头:“我不娶她们,我有妻子。” “人家愿意给你做妾呢?”话题说到这里,慕绾绾倒有几分好奇的眨着眼睛问。像乔明渊这般长相,又少年有成的人,哪怕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也未尝娶不到。嫡出小姐是不愿意委屈做妾的,可那些庶出小姐们,根据家里的安排,给他做妾是可以的。 乔明渊被她问得一愣,随后噗嗤笑道:“傻瓜,你想什么呢,人家为什么要给我做妾?我就是考上了功名,也是从芝麻绿豆的小官开始做起,等我当上了大官,少说也得二十年,那时候我年纪大了,哪个小姐瞎了眼会跟我做妾?我呀,只能委屈你这如花似玉的夫人,日日对着我一个糟老头子了!” “万一呢?”慕绾绾固执的追问:“就有人瞎了眼,非你不嫁呢?” “让她死了这条心吧。”乔明渊想也不想的说:“我有你,谁都不要。” 他斩钉截铁,浑然忘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慕绾绾时,是谁盘算着以后大不了纳妾的! …… 乔明渊又回了学馆,走的时候带着慕绾绾精心准备好的脆皮排骨、腊肉辣椒酱、肉沫饼。那时候天还没亮,慕绾绾没起,他挨着她蹭了又蹭亲了又亲,像只粘人的小狗。只是动作很小,也是心疼她,想让她多睡一会儿,舍不得弄醒她。 当然,也是怕被慕绾绾推开,更得不偿失。 他不知道的是,从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过来抱慕绾绾开始,慕绾绾就醒了,只是昨天晚上那场夜谈让她的心不平静,她不愿意睁开眼。 他所有的动作慕绾绾都知道,等他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慕绾绾就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乔松柏套车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乔明渊小声的跟乔松岳说话,乔松岳叮嘱乔松柏路上慢一点,乔松柏笑着说不会颠着侄儿,末了,乔明渊对乔松岳说: “爹,绾绾平时太累了,家里有什么事要用人的,你别指着她喊,你让明景来找我都行。还有,绾绾是小辈,有些话不方便讲,要是大房那边太过分,你也别忍着。如今咱们不靠着他们吃饭,凭什么要受他们的气?” 之后,骡车渐渐走远,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慕绾绾却再也睡不着。 在炕上翻来覆去,一直挨到天大亮,还是了无睡意,她只得起身。乔松岳忙着喂鸡,她就拨弄了熏肉的火,让烟雾再升起来,之后就去了灶房,给大家伙儿弄早饭。等吃完了饭,来作坊做工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三房的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总算转移了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胭脂的生意铺开得很快。 也是天气冷了,大家正是需要护手霜的时候,这玩意从镇上打开了市场,如今清水镇都卖疯了,大家用了十几天,就发现手不但没干裂,从前那些开裂留下的伤疤都有淡化。哪个女人不爱美?听说这东西能消除疤痕、不长冻疮,都抢着买。用了护手霜,女人们就开始打听起来,美源胭脂还出了什么品种,于是,面霜、面膜都逐步的推广了出去。 面霜卖得贵,八百文一罐,不过,有护手霜的功效在前,女人们虽然肉疼,咬一咬牙还是乐意买的。 这不,面霜前几天推出,已然卖掉了许多。 至于面膜,慕绾绾主打的市场是经济水平更高一些的夫人们,故而定价是二两银子一瓶。别看二两银子听着贵,对于富足的人家来说,倒也买得起。因为跟面霜区别开了,如今都以用上美源的面膜为傲,明着是最贵的,销量却也顶好。 如此一来,乔家大院的作坊生产力顿时赶不上,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将作坊扩大。 第119章 买山头 至于建在哪里,慕绾绾最终定板,以乔松岳的名义,花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将村外的一片小山头买了下来,在山上建了一排排屋子,山下平缓一点的土地,则用来种蔬菜。因清水河在这里迂回,费点力气引水过来,还可以建个鱼塘。 这山头其实并不值价,从前也是荒芜着,种地不行,种树也不见成果。但总归是村里的地,算是大家的财产,里正要卖掉这地皮,还得全村的人同意。 于是,买地这事儿多少还是费了些波折。 因着下河村本身的内斗,如今村里几个大家族平日里都是明里暗里兜着劲儿的。陈里正虽说是里正,然而村里的事情,他一人做不了主。眼见着乔家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如今有慕绾绾带着,乔家整日里人进人出的,大家都有活儿干有银子赚,摆明了会将其他几个姓氏的族人甩开,陈里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听说乔家人要买这块山头,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卖出去。 卖了干嘛,让别人赚钱,自己连口汤都没得喝吗? 不过,他不乐意,多的是乐意的人。 如今乔家人生意做得红火,村里人都看着,谁不想有银子赚?在乡下这种地方,谁口袋里有钱,谁的腰板就硬,说的话就有人听! 乔家二三四房的人会说话也会做事,自打慕绾绾开了那个胭脂小作坊,就带着族里的女人们干活赚银子,从前吃不饱饭的人家,如今也能吃上肉,谁不说乔家三房的好话?大家在乔族长跟前说得多了,乔族长本就喜欢乔明渊,时间一长,心就偏向了他们。 买山头这件事,慕绾绾第一个就想到了乔族长。 乔松柏带着两个弟弟,拎了酒和肉找上乔族长,几人吃了一顿晚饭就散了,到了第二天,乔家人要买村头那座荒山的事情就散布了出去。 那荒山也是村里的财产,很快,村子里人的都听说了,没多久,就有人找到陈里正探听虚实。 “里正,听说乔家要买那荒山,肯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哩,那荒山是村里的土地,种不出庄稼来,连个果树都栽不活,这山头卖得值,咱们下河村也就一百多户人家,算下来,是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分上一两纹银?” “是啊,里正,乔家什么时候要那山?” “什么时候分银子?” 陈里正一大早起来,就被自家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吓了一跳,等听清楚大家的问题,他整个人都蒙了。 乔家要买山头的消息他是最先知道的,事实上,乔松柏第一个来找他商谈的就是这件事,可当时他就推脱了,说这山头是大家的,他一个人做不得主。 好你个乔松柏! 平日里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实人,没想到也会这般摆自己一道! 陈里正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咬着牙关气呼呼的,压抑着自己,才问:“那山头要卖,要分银子,这事儿你们是听谁说的?” “昨儿遇到乔三嫂,我听她说的。”一个妇人胳膊上挎着篮子,笑容大大的:“里正,是不是有这一回事,你就给大家一个明话呗。” “乔家是想买那山头。”这事儿左右已经瞒不住,陈里正只得开口:“不过,银子的事情可待商榷,一百五十两银子听起来虽多,可那么大一座山头……” “里正,我听说旁边河坝村也有一座这样的山头,比咱们村这个还大,听说还没这么荒,他们村的里正听说了这事儿,放出话来说,他们那山头只要一百二十两就卖,乔家肯买咱们村的,多半是顾着咱们同村的情谊,依我看,一百五十两银子不少了!” “可不,乔家和明景家肯定是不跟咱们分的,这么算起来,咱们一家还有一两纹银的进账,这种好事情,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里正,就卖了吧!” “对对,卖了吧,我们大伙都没意见!” 陈里正眼见着这场景,险些一口气就背了过去。他被村民们催着开了村大会,将各族的族长和族老们都请了过来,在村口的大操坝上谈了这事,至始至终脸色铁青。村里人也都过来看热闹,都要亲耳听见这一激动人心的事情。 一两银子啊! 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握着那么多的银子,哪能不激动? 乔家人也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写了契书,乔松柏就将一百五十两纹银交到了陈里正手里。陈里正接过银子时,那手都是抖的! 乔族长坐在一边高深莫测的笑,等大家伙儿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才站起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伙儿都听我老骨头说几句……村子里的这座荒山,闲着也是闲着,松柏他们买了,是要做些零散的生意,这些时日大家的日子苦,松柏他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们乔家三房的明渊两口子是有出息的,人也心善,知道大伙儿不容易,所以,三房两口子做主,他们出三十两银子,想请大家伙儿帮帮忙整一整山头,你们每家出一个壮丁,帮着将那山头上的荆棘整一整,搭个篱笆翻个土,大伙觉得如何?” 就翻那一座小山头,给三十两工钱? 这不等于送钱嘛! 谁脑袋有坑,会跟银子过不去? 当即就有人跳了出来:“乔族长,明渊两口子真舍得出三十两银子请大伙帮忙整一整山头?” “真的,银子我都带来了。”乔松柏笑道:“明渊两口子的意思,请外人来帮忙也是要花钱,虽说不用这么多,可往后他们两口子一个要忙着读书,一个忙着做买卖,那荒山周围都是咱们自家人,还得大家帮忙顾着,这点银子,也是两口子的心意。” 这话的意思就明朗了。 按照时下的劳务工资算,请一个工人做一天活儿不过五十文钱,那山头虽大,请二十个工人一天就足够弄完,左不过一两银子的事情。乔明渊两口子出这三十两,当真是惠顾村里人。 大家连连点头:“行,明渊做人仁义,咱们可不能辜负了!” “那山头我们买来除了弄个作坊,还想栽点菜,就劳烦大家伙儿帮着将山头弄平整,荆棘的根都除了,再帮着搭点篱笆。”乔松柏连连拱手:“松柏在这里代小辈们谢谢大家啦!” “客气!” “老.二太客气啦!” “就是,大家伙拿了钱的,铁定尽心尽力给你们搞好,走走走走,大家回去拿了锄头镰刀,我们这就去,别让松柏他们等久了!” 说话间,朴实的村民们做鸟兽散,匆匆回家去拿做活儿的工具了。大操坝上很快就没了人,竟没人再跟陈里正打个招呼。村民们都走了,乔家二三四房的人也都走开了,他们要跟着大伙儿一起上山,确保大家按照自己的要求平整荒山。 大操坝上只剩几个宗族的人还在,同陈里正坐着。 “乔族长,你们乔家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了,真是没想到,乔松柏闷声不响这么多年,原来是这般有能耐!” “可不,还有明渊,这小子了不得啊,年纪小小,就有这般出息,依我看,将来明渊的前途差不了!” “恭喜乔族长!” 众人同乔族长一一寒暄了片刻,就各自散去。等人都走后,陈里正也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的对乔族长拱了拱手:“厉害!” “过奖!”两人心照不宣,乔族长笑着回礼。 “哼!”陈里正见他这幅得意的模样,再忍不得拂袖而去。 乔族长心情愉悦,哼着小曲慢悠悠的回了自家屋子,他家婆娘从屋头出来,见他满脸开心,忍不住纳闷:“老头子你笑什么?那山头的事情弄好了吧,方才欢儿回来,拿了锄头说要去帮着挖荆棘,你说,咱们家是不是也能分上一两银子?” “岂止是一两银子!”乔族长笑道。 “那有多少?”他家婆娘追问。 乔族长回道:“不是多少银子的事情,总之,你等着看吧,将来咱们的日子差不了。嘿嘿,风水轮流转,说不准啊……” 他抬头,目光前所未有的期待了起来。 所谓人多力量大,当天下午,村口那荒山就平整了出来,荆棘都铲平了,连根拔起,堆起来等着风干两天就可以一把火烧了,灰烬还能做些土地的肥料。大家帮着将山地分成块儿状,用竹子树枝搭了篱笆,防止鸡鸭走过来破坏土地里的农作物。人人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到了傍晚下山,就赶去里正那儿分钱。乔家给的银子都是散银,方便大家分领,这种做了就拿钱的感觉,让村子里足足高兴了许多天。 又隔了几天,乔松柏和乔松禄去拉了木头回来,请村里的人帮着搭建了一小片房屋,用来做工坊和仓库,还另外搭建了几间屋子,平日里留人在山头住着看管这些东西。 等乔明渊回来时,那山头已经是大变样了。 至此,乔家二三房的买卖,总算从乔家折腾出了规模,也告别了在乔家束手束脚的日子。 大家都很开心,一片新天地就此打开! 第120章 柔情蜜意 小山头的事情慕绾绾没怎么管,她忙着策划安西镇的超市要怎么开。 拿到了商铺,接着就要投入装修,不过,买商铺加上买地,她手里的钱也捉襟见肘,一时间不够用了。连着好几天,她都愁得吃不下饭,见她总是这般,其他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暗暗着急。 乔松柏去接乔明渊休沐时,有心的透露给他听:“明渊啊,绾绾对你,对咱们乔家当真没话说,这些天为了赚钱的事情,人都累瘦了不少,你可得仔细照顾着。” 这天晚上,到了休息的时候,乔明渊特意将慕绾绾拉住,他从怀里拿出一叠东西,交到慕绾绾的手上:“绾绾,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慕绾绾一边说着一边将他递过来的东西接了过去。 打开一看,她顿时惊了。 那方荷包里搁着五个银锭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两:“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这不是在镇上读书吗?”乔明渊摸了摸脑袋:“我读书快,字写得也不错,在镇上的书斋有跟老板接了活儿,抄书,就是誊抄一下,”眼见着慕绾绾的脸色猛地变了,乔明渊连忙解释:“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浪费时间,其实抄书也是一种温习,我一边抄写一边背诵,比在学堂还背得快一些。我原来抄一本书,程老板给我七百文,最近我抄得勤快,字又有长进,开始抄一些孤本,程老板给的银钱就多,最近抄的这两本,都是一本三两银子。” 他郑重的将银子放在慕绾绾的手中:“我知道你最近为了银子的事情一直在忙,到处奔波,这些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能抵用一二,你先拿着用。” “不行,大哥,我不能要。”慕绾绾将银子塞了回去。 等春天来了,乔明渊若是能赶上春试,到时候下场就会用很多银子,万一到时候她生意周转不过来,肯定要因此耽误了乔明渊。 乔明渊忙按住她的手:“我给你,你就拿着。绾绾,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你不再喊我大哥,你喊我名字。绾绾,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你也别担心我会没银子用,其实我在学馆里读书花不了多少钱。” “明渊……”慕绾绾见他满脸真诚,一双眼睛隐隐约约透着期待的光,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她略一犹豫,将银子揣进了口袋里:“行,这些银子我就先拿着用了。明渊你放心,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十倍的赚回来,到时候你就是进京赶考都没问题!” “嗯嗯,我当然相信你!”乔明渊连连点头。 有了这些银子,至少,超市里的装修是不愁了。至此,慕绾绾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见她终于舒展了笑容,乔明渊跟着松了口气。他难得休沐回来,慕绾绾也不好再用这些繁琐的事情让他操心,两人说了一些平日里的家长里短,便熄了灯。 躺上榻,慕绾绾刚放软了身子,乔明渊的手就伸了过来。 黑暗中,他眼睛亮亮的:“方才看了半天账本,手冷了吧,我给你暖暖。” 他握住慕绾绾的手,双手捧着,笑眯眯的十分高兴。 慕绾绾也没抽出自己的手,只是觉得空气一下子热了起来,脸颊上有了些滚烫,她低声嗯了一声,觉得被乔明渊握住的那一只手温度高了很多。 “绾绾,我要是还想抱着你睡,你会不会讨厌我,给我巴掌吃?”乔明渊见她没缩手,心中高兴,又笑着说:“我在学馆里的时候,林则惜总是跟我说,说男人和女人睡一个被窝,就得抱着睡觉。我以前在码头上做账房,那些大哥们闲下来聊天,总说自家婆娘软和……” “你别听他们瞎胡说。”慕绾绾觉得脸上燥热:“这种荤话,以后不准再提。” “那我到底可不可以抱着你?”乔明渊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了几分委屈:“我也想呢。” “哼。”慕绾绾抽出自己的手,翻了个身:“睡觉!” 乔明渊十分懊恼,手里的余温还在,他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这下好了吧,连手都没得牵! 同时,他在心底又忍不住怒骂:“都怪林则惜,没来由的,给我乱出什么馊主意!”他暗暗打定主意,等回了学馆,得十天都不理林则惜。 黑暗中,身边慕绾绾的呼吸细腻绵长,带着女孩子独有的馨香扑鼻而来,乔明渊握不住她的手,就觉得缺少了什么,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难免多了些动静。慕绾绾也没能睡着,她对乔明渊翻来覆去的举动难免多了几分在意,知道是自己惹了他不快,心中不免多了几分钱歉意,又过了一会儿,听着身侧乔明渊还没睡着,她终于哼了一声,从鼻子里吐出一团气:“没说不可以,就是答应了。” 黑暗中的乔明渊猛听得这句话,乍然如惊雷,随后就涌上了无尽的狂喜。 他生怕慕绾绾反悔,快速的伸出手,一把将慕绾绾拉近了怀里。 “绾绾,你真好……” 一夜无话。 乔明渊十天才能回来一次,跟平日里一样,他回来后,家里的其他活儿就停了。不过如今家里的生意转移到了小山头那边,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乔松柏在二房守着于氏,乔明丽在灶房忙着做早饭,乔松岳对他饲养的那些小鸡小鸭格外上心,没工夫理他们,两人起来后,慕绾绾就带着乔明渊去了一趟小山头。 如今摊子铺了开来,场面大了,得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乔明景这会儿就在工坊里。 因为跟乔家大院分开,工坊今日没有停工,大家伙儿都在忙忙碌碌的,见两口子过来,打了招呼后,就都忙着做工——慕绾绾引入的是现代管理思维,工钱是按照生产的东西计件,对这些农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唠嗑一会儿家常的功夫,就会比旁人少赚二三十文,那就是损失! 这般生机勃勃的场景,看得乔明渊不由多了几分惘然。 慕绾绾进门之前,他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时常操心着乔松岳的生死问题,哪里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拥有这样的财富? 他握住身边慕绾绾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一切都是慕绾绾带给他的! 他很感激! 乔明景笑道:“买了这山头,咱们的地方宽敞了,果然是方便了不少,不过,地方大,总得有人管着,我一个人看不过来。绾绾,你先前说要招几个人来专门看管这地方,想好了人选没?” “景哥有没有合适的?”慕绾绾笑着说:“像这种小事,景哥拿主意就行。” “好,那我就做主了。”乔明景道:“族里的四爷爷家的明和,力气大,人又激灵,早年还学过一点武艺,我打算让他来。他可能会带个兄弟,工钱就一个月一两银子,我先前跟他提了提,他没什么意见。就是这房子……”乔明渊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昨儿老郑头跟我说,仓库里堆了那些货料后,没什么地方可以放架子,我捉摸着过两天找人再修几间库房,到时候,就修一个门,给明和修两间屋子。” “行,要用多少银钱,你从账面上取。”慕绾绾点头。 这事儿就定了,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就扯到了安西镇开超市的事情上。 乔明景道:“上次你跟那屠夫联系好了,我这些时日在周边的村镇上也预定了不少菜,等着超市开张就可以送过去。” “嗯,等装修好了,就不会出什么变故。”慕绾绾一一部署给乔明景活儿,末了,她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乔明渊:“明渊,上次我不是同沈秋池他们说,有个活儿要带着他们赚钱,你还记得吧?” “记得。”乔明渊笑道:“你要他们做什么?” “帮我写点东西。”慕绾绾嘿嘿一笑。 她将要的东西说了,乔明渊自然一口应下。回头,他先按照慕绾绾的要求写了一张,哪里要补,哪里要改,删删减减的写完誊抄了一份带回了书院。 两人看过了小山头,回到乔家时已经是中午,进门时,便同李氏迎面撞上。 自打李氏谋害于氏的事情败露后,大房同二三四房算是彻底决裂了,明着乔老爷子偏帮大房,可其他房的人又不是傻子,故而对大房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了起来。 李氏从前总能想尽法子从二三四房打些秋风,如今是连油水都碰不到,少不得怨气满腹。 她哪哪都不得劲,平日里见着慕绾绾总要说几句风凉话,可惜,慕绾绾又不是什么任人打骂的弱女子,加上乔松岳偏帮,李氏逞口舌之快从未占过上风,可惜这人不长记性,吃了亏,隔了没多久又忘了。 这不,一瞧见乔明渊和慕绾绾并排走过来,她脸上涌上了冷笑:“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明渊啊,明渊如今读了书,架子也大了,见着人都不知喊一声,也不懂你们那什么学馆都怎么教的规矩!” “大娘!”乔明渊不跟她生气,他抿唇一笑:“我们学馆简陋,一年才二两银子的束脩,自然跟明鹤的学馆比不得。” “那是!”说到乔明鹤,李氏的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 第121章 礼物 慕绾绾看了一眼乔明渊,她知道乔明渊外表看起来好欺负,其实内心里藏着锋芒,有些不解。 乔明渊暗暗捏了捏她的手掌,就见他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二两银子束脩的学馆,到底是比不得十两银子束脩的学馆,看看我们学馆,就只教我们要好好孝敬长辈,没教会我们怎么跟家里的老人打秋风、要吃要喝要银子,这一点,我果然比不得鹤哥!” “噗!” 慕绾绾好努力,才终于将脸上的笑容压了下去。 李氏被气得脸色煞白,偏生这话是她自己接了头的,发作不得,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里去。 乔明渊和慕绾绾对望一眼,慕绾绾忍不住低声说:“明渊,我还以为你还会跟以前一样忍气吞声呢。” “那是以前。”乔明渊哼了一声:“以前没有你,家里也没分家,我担心爹一个人在家会受委屈,又没人照料,当然要忍三分。” 现在,他却是不怕了。 也是他想明白了,从前那样忍气吞声,换回来的不过是变本加厉,险些害了爹的性命,他那些幻想的家庭和睦根本就是扯淡。 因为在幻想的那个家里,从来没有他们三房的位置! 他摸了摸慕绾绾的脑袋,牵着她的手举步往三房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大房的门帘子重新挑开,乔松平端着一张老脸站在那儿,大声喊了他们两人:“明渊刚刚说的话大伯都听到了,说得很好,看来你在学馆是学得不错。对啦,你们学馆教你孝顺长辈,那你怎么不孝敬孝敬我这个大伯?” 他舔着脸走上前来,嘿嘿笑道:“绾绾最近做买卖没少挣银子吧,我瞧着你昨儿又提了好大一块肉回来,怎么,就不打算让大伯也尝尝鲜?” “肉没了,大伯想吃,让鹤哥给你买呀!”慕绾绾笑眯眯的:“大伯膝下几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哪里会稀罕我们三房的一口肉!” 她眼睛很冷:“大伯家不像我们家,我们平日里清汤寡水的吃惯了,偶尔得了一口肉,就觉得香得很,买多少都吃得完!” 这话,也是讽刺乔松平他们大房从前躲着其他几房人偷着吃肉吃蛋的事情,顿时让乔松平老脸一沉,接不下去话。 两人同乔松平错身而过,乔松平呸了一声:“死丫头,牙尖嘴利!” 不过很快,他又咧开了笑,慕绾绾,你就笑吧笑吧,且再让你多笑几天,等明鹤回来,就有你哭的时候! 他想到乔明鹤和李氏跟他说的计划,顿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进了大房的屋子。 门口的争执没瞒住三房院子里的乔松岳,他将东西放下,满脸不高兴的问乔明渊和慕绾绾:“你们大伯方才又在跟你们鬼扯什么胡话?” “不是什么要紧事,爹别气。”慕绾绾忙笑道:“左右就是在口头上占个上风,随他去。” 乔松岳哼了一声,嘱咐两人:“行了,没事别出去招惹那一家子煞星。明渊,最近在学馆里如何,读书虽然要紧,但也别太辛苦了,看看你,整个儿都瘦了好多!” 那可不! 乔明渊同人打了赌,要在下一次季考的时候进入甲班,这些天来都在用功读书,另一方面,为了能够给家里减轻负担,他除了读书之外,还要给书斋的程老板抄书,一个人到底是不能分成两个人来用,这些时日以来瘦了最起码十斤。他本来就不是壮硕的身体,如今看着更显得清减,只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吃的是清汤白水,如今顿顿有菜有肉,虽说是瘦了下来,精神气却不错。 乔明渊连连应着,宠溺的看着身侧的慕绾绾:“我不辛苦,绾绾日日都让二伯给我送吃的,我哪里能饿着。爹,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乔松岳仔细一瞧,嘿,还真别说,乔明渊真长个头儿了。 以前他跟自个儿站在一起,身高差得不多,最近这几个月眼见着就抽了芽儿一样窜了起来,如今自己已经看不见儿子的头顶了! 他笑颜逐开:“是长高了,好,好!” 虽说读书人不看身高体型,可若是有个壮硕的身体,就算将来考不上功名,也能凭着双手养活自己! 慕绾绾也感到十分惊奇。 虽说像乔明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会长个子,可没见过乔明渊这种长法的,这才多久,眼见着就快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了。 她不由蹙眉,看来,又要麻烦于氏帮着明渊再多做两身衣服了!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乔松岳打心底里高兴,等乔明渊两口子进了屋子,他瞧着那院子角落里放着养鸡栏,摸着胡子琢磨,再养一些时日,就可以给明渊和绾绾补补身子了…… 乔明渊这一次回来没有在家里多呆,他要学的功课实在太多,就算是呆在家里,也要读书。只是,回学馆的时候,难免舍不得怀里温香软.玉的美人,亲了又亲,等乔松柏催促了好几次才出了门。 他这次回学馆还带了任务。 慕绾绾交给他的东西,等进了号舍他就找了沈秋池他们过来帮忙:“来,都帮着抄一些,绾绾说了,这些都是钱,你们抄得越多,赚得就越多。” “给钱的?”沈秋池一听就眉开眼笑。 董路却道:“这一张纸上也没多少字,权当是帮忙,绾绾妹子实在太客气。” “你瞧着字少,殊不知抄一张少,抄个上百张的也得累断手。”林则惜咋咋呼呼的挽起袖子:“要我说,人绾绾妹子就是想得周到,也不爱占我们便宜。嘿,明渊你说说,绾绾妹子说抄一张给多少银子?” “八文。”乔明渊伸出手指。 抄一张八文,瞧着乔明渊拿过来的这些纸,怕是得抄个上千张才够数! 林则惜倒吸了一口冷气:“绾绾妹子好大的手笔!” 有钱赚,几人说干就干,当即都各自磨了磨抄写起来。只写了片刻,林则惜就嘴角抽搐:“绾绾妹子让我们写的这些都是什么鬼?‘白菜买一送一’‘优惠大放送’‘凭购物劵抽奖’,这都是什么玩意,倒像是菜市场里的小商贩叫卖。” 董路敲了敲他的脑袋:“上次明渊不是说了吗,绾绾妹子琢磨着要开一个什么超市,这肯定是要用在里面的。要我说,这法子不错,我看了都觉得心动,想去那超市看看。你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写,你看沈秋池都写了二十几张了!” 沈秋池字写得好,也写得快,两人说话的功夫又抄写了一张放在一旁晾干,他抬起头来看着两人嘿嘿的笑:“你们两个再多聊一会儿天,我又赚了八文,不嫌银子重!” “滚!老子铁定赚得比你多!” “就是!” 林则惜和董路都不服气,当即不再说话,挽着袖子拼命的写了起来。 三人一直抄写到深夜,才写完了那么多的纸,结算下来,沈秋池写了六百多张,董路写了五百九十七张,林则惜写得最少,也写了四百多张。乔明渊是带了银钱来的,当即给他们结了工钱,就连林则惜都分到了三两多的银子,几人顿时眉开眼笑,手腕都不觉酸痛了! “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让绾绾妹子带我!”林则惜掂量着手中的银钱,格外开心:“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赚到这么多银子。我娘平日里总说我不务正业不学无术,嘿,等会儿下学,我就拿了这银子给她买个首饰,高兴死她!” 正在将东西打包的乔明渊闻言,心头猛地一动:“去哪儿买?” “怎么,你要去?”林则惜拍拍胸脯:“没问题,跟着我,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好。” 当天下了学,四人就摸出了学馆,跟着林则惜直奔一条小巷子去。那巷子看着不起眼,实则颇为深长,几人弯弯拐拐的饶了好半天,才终于走到了地方。 董路惊讶的捂住嘴巴:“这,这不是花街吗?” “林则惜,你怎么带我们来这种烟花柳巷?”沈秋池也认了出来,当即蹙起眉头。 大盛还算国泰民安,无论是多小的城镇,总少不了一些吃喝玩乐的地方,像这条花街,就是清水镇上最为有名的所在,街口是酒楼酒馆,往里面走,就是青楼ji所。因为平日里总被香粉的气味掩埋,这里又被叫做花街,富足人家的子弟没少往这里跑,像他们这种小门小户或农家子,平日里却是从未来过,对这里凭着想象,难免觉得龌龊恶心。 林则惜横了几人一眼:“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样子,虽说是花街,可也有做买卖的,又不全是皮肉生意。” “走,跟着爷,爷带你们看看全程最好看的首饰!” 几人面面相觑,乔明渊抬起头看了看左右,倒挺能理解林则惜,花街的女人要做皮肉生意,平日里自然要打扮上佳,清水镇又比不得县城,那些女人做得买卖赚得并不多,肯定要挑选物美价廉的东西购买。来花街选首饰,倒是挺不错的主意。 “带路。”他说。 第122章 逼娶 林则惜见他肯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经常来给我姐买东西,我绝对不会坑害你的荷包的!要是一会儿看不上这里的东西,我带你去我家挑,你挑中什么直接拿,老子给你买!” 很快,几人就跟着他来到了一家朴素的银器铺子前。 铺子简单却颇有几分雅致,柜台上摆着的首饰大多是金银材质的,只一个角落有些玉质的首饰,但平日里销量不好,一看就摆了不少时日。掌柜的是个中年女人,见几人进了门就忙着招呼,抬头看见林则惜就笑了起来:“哟,林小爷,你又来给你姐姐买东西?” “今儿给我娘买!秋姐,有什么好看的新货,你拿给我看看!”林则惜将刚刚赚来的钱往柜面上一放:“我这里有五两银子,我要个好的!” “瞧你说的,什么时候给你的不好?”那叫秋姐的掌柜给他抛了个媚眼,两人当即就聊上了。 乔明渊自顾自的在柜台边看了起来。 还真别说,这铺子看起来简单,首饰却都不错。 摆在柜面上的银器格外精致,金器也好看,完全不输给他在县城里的首饰铺里看到的那些。重点是价格不高,果真是物美价廉。 他一一看过去,很快,就选中了一根发簪。 慕绾绾年纪还小,用金器难免显得老气,银器又难免太便宜了一些,乔明渊不知不觉的就看到了玉器那一个柜台,在柜台的正中间,摆放着一支粉色的玉簪。玉簪的花纹就是简单地如意,偏生质地圆润,流转的光泽让人挪不开眼睛。 “小少爷有眼光,这是刚到的新货,今儿刚刚摆上柜台的。”林则惜已经挑好了东西,付了钱,秋姐招呼了他,转头就见乔明渊拿着这簪子看,忙过来介绍:“这是翡翠的,粉色的翡翠,这玩意稀罕着,搁县城里也未必能够找到比这个好的。送人最合适不过!” 她慧眼如炬,笑着问道:“小少爷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吧?这雕刻的寓意也好,吉祥如意,小少爷将来便能如愿以偿呢。” “送我妻子。”乔明渊越发心动。 “哦!”秋姐听罢,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惊奇,瞧着乔明渊年纪不大,没想到已经娶了妻,她顿了顿,又笑道:“小娘子定是花一般的年纪,用这个粉色的不显老,定然好看。小少爷带回去送她,她一定十分喜欢。” “好。”乔明渊脑袋里涌出慕绾绾那娇花般的脸庞,眼里更温柔的几分。 从铺子出来,林则惜肉痛的看着那盒子:“啧啧,明渊真是舍得,一根簪子就要二十两银子,你抄书一个月才赚得回来吧?” “东西好看,重要的是绾绾喜欢就好。”乔明渊爱惜的摸着放簪子的木盒子,脸上是腻死人的笑。 沈秋池抖了抖胳膊:“行了,酸!” “就是,有失男子气概!”林则惜叫嚷。 “你们快快娶个媳妇,就不会觉得我酸了!”乔明渊将东西放进怀里,打趣着自己的几个同窗:“说不定啊,有些人到时候比我还有失男儿风范!” “不可能!”林则惜嚷嚷开:“等我将来娶了个媳妇,我铁定整治得她服服帖帖的,我让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我让她做饭她绝不能洗衣!” “是吗?”乔明渊挑衅的挑眉:“就怕你以后是个妻管严……” “绝不可能!” “说不定……” “不可能!” “别把话说太慢,万一……” “没有万一!” 一行人吵吵闹闹,之后,几人回到学馆,又是一切如常。隔了几天,林则惜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回了一趟家,将礼物送给了林母。林母喜形于色:“我儿出息了,还知道孝顺老母亲。惜儿,当真是你自己赚来的银钱?你可不许诓我!” “真的真的,不信你问明渊!”林则惜眼睛瞅着母亲,看似不耐烦,心中却颇为忐忑:“娘你快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他买的是一支金镯子,林母上了年纪又喜欢闪亮的金银,这礼物是投其所好。 林母又追着他问了这钱是怎么赚来的,听说是替慕绾绾抄东西挣的,才总算信了她。儿子养这么大,头一回给自己带东西,林母喜得眼睛都红了,笑眯眯的将手镯套上手腕。这些时日一直用慕绾绾给的护手霜,她皮肤白了不少,那金镯子戴着再合适不过。 林母抬着手细细端详,连连点头:“好看,惜儿挑首饰的眼光没得说!” “你喜欢就好!”林则惜总算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奇怪的是没看见大姐林瑶:“娘,我姐呢?” “哎!” 说到这个事情,林母方才还堆着笑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林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有人抬了天价聘礼,来向林家求娶林瑶。女儿大了要出嫁,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林母原本见着那么丰厚的聘礼,心中也颇为欢喜,觉得女人一辈子嫁个家境殷实的夫家,日子要好过一些。可一打听,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对方家境殷实是不假,可就是殷实得过了头。 据那上门的媒人说,对方家里是在京城做官的,家里有钱,也有权,林瑶嫁过去绝对不会穷困潦倒。对方品貌都没问题,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林瑶在身份上要受些委屈。 说白了,林瑶嫁过去,是抬她做妾的。 话已至此,林家当场就翻脸了。 谁家好端端的姑娘,要赶着给人做妾? 人都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大户人家的妾表面上是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风光无比,可谁不知道,妾呐,就等于是半个奴才,家里的主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是半点地位都没的。万一惹了家里的女主人不高兴,说不定连性命都没法得到保证。 林家虽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从小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要自家女儿嫁给旁人做妾受委屈,林母第一个就不答应! 这门婚事,她当场就拒了! 可对方似乎不是省油的灯,请来的媒婆当即就垮了脸,可还是笑着说:“林夫人也别忙着拒绝,再多考虑一下。”她看了看林家的杂货铺子,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你们两口子盘了一辈子才盘得这么一家铺面,万一要是没了,多可惜。” 之后,媒婆放下聘礼,带着人扯高气扬的走了,说是三天以后再来要回复。 林母提到这事情,就眼圈红了:“惜儿,你说这可怎么办?我昨儿到今天一直在打听,听说那人家在京城是做大官的,要捏死咱们,可不就跟捏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你爹一辈子,好不容易赚下来这样一个铺子,我怕他受不住。还有你姐,都怪我,早些年你爹说要给瑶儿定亲,我总说女儿还小,要留在身边多留几年,这下好了,要是早点听你爹的,给瑶儿定亲,将瑶儿嫁过去,哪里还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岂有此理!”林则惜气得差点砸了杯子:“娘,你说那来提亲的人叫什么?” “叫谈益。”林母抽抽搭搭的说。 林则惜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谈益?哪个谈?” “我又不识字,我哪里知道是哪个谈?”林母莫名其妙。 “娘,这事儿你先别忙着拒绝,也千万别答应,我先去找人打听打听这人是什么情况。”林则惜心中敲着鼓,忙着稳住母亲的情绪。 又再三嘱咐,他才不放心的离开了杂货铺。 林则惜回到学馆,就将事情原本的告诉了几个同窗,末了问道:“这个谈益,莫非就是上次谈掌柜请来的那个少东家?” “应该不是,上次谈掌柜请来的那个人,好像是京城谈阁老家的大公子,并不叫这个名字。不过,要真是一个姓,多半跟他们谈家的关系远不了。”沈秋池摇摇头,看向乔明渊:“明渊,你们家一直跟谈掌柜的素食斋有生意往来,要不,你去打听一二?” 乔明渊真有这个想法,他点点头:“则惜,你先别慌神,容我问问再说。” 等第二天中午,他就去找了谈掌柜。 谈掌柜见他来了,当即就笑着拱了拱手:“乔公子,你怎么得空上门来,莫不是绾绾又有什么新主意要你带给我?” “不是,我今日来,是想跟谈掌柜的打听点事。”乔明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 谈掌柜大吃一惊:“谈二公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你也不知道?”一听他这般说,乔明渊的心整个儿就跌落到了谷底。 那谈益果真是谈家的人,谈掌柜的叫他二公子,那就是说,谈益是谈阁老的儿子,在家里排行第二。凭着谈家的势力,谈益要真是看上了林瑶,事情就麻烦了! 谈掌柜苦笑着摇头:“乔公子,虽说我是这酒楼的掌柜,可你也别太看得起我,我不过就是谈家一个下人,经营着这楼子,那是主子赏光给口饭吃,主子们要做什么,我一个下人哪里会知道?别说谈二公子要抬个妾室进门这等家宅事不会告诉我,谈二公子就是出门去哪里,那也不是我一个下人能够过问的!” 第123章 胡夫人的花 “那谈二公子现在在哪里,掌柜的知道吗?”乔明渊想了想,又问。 谈掌柜的摇摇头:“上次谈二公子来过一次素食斋,之后就回了县城,现在应该是在县城吧。” “那他到底是怎么认得林瑶的呢?”乔明渊实在是想不出原因来。 林瑶他自然是认得的,那女孩儿乖巧懂事,平日里都在杂货铺子里帮着林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完全想不到谈益会在哪里跟林瑶有交集。 谈掌柜的先是摇头,好半天,才想起一件事来。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的道:“谈二公子是见过林家大姑娘的,上次你们不是一起来素食斋吃饭吗?那天,谈二公子刚好也在,说不定是那时候见到的……” 乔明渊回想了一番,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吗? 从素食斋回来,乔明渊将打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林则惜,林则惜怒得直砸桌子:“谈益简直混账,就因为当时看了我姐一眼,便要她做妾,岂有此理!” “好啦,现在说这些没用,重要的是怎么办,才能让谈益打消娶你姐的念头!”沈秋池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则惜愁云漫满,说到底,他就是一个乡下小子,连个功名都没有,有什么本事能跟阁老家的公子抗衡? 人生第一次,林则惜觉得格外挫败! 也是第一次,他认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混账,要是他早点肯听爹娘和阿姐的话好好读书,说不定已经考取了功名,哪怕人微言轻,总有些办法可以想,全然不会像现在一样,只能坐在学馆里干着急,怪不得老人们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太没用了! 偌大的一个汉子,崩溃的捂住脸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没办法,都怪我不争气,都怪我!” “不怪你,要怪,就怪那谈益实在太过霸道,哪有不管人愿不愿意就要娶的!” “就是,这分明是强抢民女,要不然,咱们再去巡抚使跟前告他的状?”董路天真的道。 沈秋池看他一眼:“你莫不是个傻子吧?你也不想想,巡抚使不过是一个驻外的官员,谈益他爹是谁,那是一品阁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着叶聪就能撼动谈益的话,谈家也不会庞大到如此地步!你这主意分明是添乱,要是则惜真去告了,指不定前脚刚出那院门,后脚就被人弄死了!” “告不得!”乔明渊也抬起头来:“先不说叶聪会不会趟这一趟浑水,就他接了这状纸,谈益也有诸多的说法。万一,他要用上一些不光明的手段,逼着林家非嫁女儿不可呢?” “则惜,要不,那杂货铺子就不要了,赶紧带着瑶儿姐跑路,离开清水镇吧?”沈秋池蹙眉,他盘算着这个可能,可很快又摇头:“这也不行,这样一来就等于打了谈益的脸,他要是记仇,林家的活路就真断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好!” “好啦,哭有什么用!哭就有办法了吗?”乔明渊见林则惜还在掉眼泪,忙拉他过来,他是四个人中最为冷静理智的:“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一听说他有办法,其他三人齐刷刷的抬起眼睛看过来。 乔明渊一字一句道:“有个人肯定能帮忙,只要他开口,林家就可以不用嫁女儿,而且谈益以后都不会再打瑶儿姐的主意。” “谁?” 乔明渊扫过几人的面庞,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彩:“当朝国舅爷,大儒卫轻轩。” “是他?” 话音落下,几人都露出了惊呆的表情:“卫国舅在咱们清水镇?” 要说天下读书人心中总少不了几个德高望重的人,被奉为偶像神明一般的存在,这卫轻轩就是其中的一个。卫轻轩出生豪门世家,从小博览群书,又在当今最高学府国子监做过先皇的伴读,后来,其妹嫁给了先皇,做了一朝皇后,他便做了国舅。先皇去世后,皇帝即位时,他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当今圣上就是他的学生之一。此人德高望重,不爱拘泥于宫廷之中,喜欢游学教授,可谓门生满天下。不过,十年前的一场旧事,卫国舅愤怒的辞了官职,也不再游学,至此隐匿不知所踪。 难道说,这样一个圣人大儒,竟然到了清水镇?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总之,定然是在易县周边。”乔明渊摇摇头:“我们只有三天时间,要是找到了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将自己仅有的一些线索一说,其他人几人便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当即,四人同先生告了假,开始分散开来四处寻人。 学馆里发生的事情,慕绾绾是半点都不知情。她拿到了乔松柏带回来的那些手抄报,搁现代,就类似于超市的促销海报,她格外满意的让乔明景收了起来。 如今生意渐渐稳定,让她操心的事情只是部署,百草堂那边,邱掌柜的找人来催促过了几次,让她得空了来坐诊。 算算日子,她也有小十天没去百草堂坐诊了,乔明渊回学馆的第二天,慕绾绾就跟着乔松柏到了清水镇上,进了百草堂。 慕绾绾是医生出身,其实比起做买卖,行医治病救人才是她的第一本分。这几个月在百草堂坐诊,凭着精良的医术和独特的药方,加上百草堂并不昂贵,慕绾绾已经积累了相当好的口碑。人人都口耳相传,说百草堂来了个了不得的女郎中,医术没话说,基本都是药到病除。 技术带来口碑,口碑带来名声,连带着百草堂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 只是慕绾绾不常来,有些病患便挨着非要等她,百草堂门口日日都热闹得很。这场景,让对面精医堂的人少不得眼红和愤怒。 可惜的是,看病救人跟开门做买卖不一样,是靠本事吃饭的。百草堂的崛起,逼得精医堂的郎中们前所未有的勤快起来不说,连药费都跟着下调了些许。 当然,也有一些大户人家不放心仍旧是找的精医堂,这另当别论。 慕绾绾到了百草堂,坐下之后便被人山人海的场景吓了一跳,听闻这些人都是来找她看病的,她不禁反思最近这些时日自己是不是懒惰了一些…… 等将一波又一波的人送走,已经快到了中午。 慕绾绾伸了个懒腰,就听见肩膀一声脆响,她舒服的哼了一声,僵直的躯体慢慢得到了缓解。邱掌柜的笑着给她端来温水:“累了一早上,快喝点水,饭烧好了,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我出来的时间不早了,得回去,晚了我爹要担心的。”慕绾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邱掌柜笑道:“要不然,将你爹接到镇上来,你自己也住这边,像你这般来回跑,不方便,也累。明渊在镇上读书,来来往往的更方便一些。” “等手里的钱攒够了再说。”慕绾绾摇摇头,乔松岳恋旧,未必就舍得离开下河村。 邱掌柜也不好再劝说,将今天看诊的诊金给了慕绾绾:“你要是住在镇上,说不定我这百草堂的生意会更好,有些为重病人,你出手说不定能救活。对啦,你还记得修文学馆的馆主丁先生吗?你治好了他母亲,上次他女儿来抓药,还问起你,说老夫人身体大好了许多,丁家想请你吃顿便饭,问你愿不愿意,什么时候得空了,他们亲自来接。” “老夫人那身子骨还得调理一段时日。对啦,丁姑娘来抓什么药?”慕绾绾关心的问。 邱掌柜笑道:“丁夫人有点咳嗽,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慕绾绾想到乔明渊,点头答应下来。 她也想跟丁家打好关系,将来,看看能不能让馆主收明渊做亲传弟子。 两人说话的功夫,百草堂里又进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个女人穿着朴素的衣衫,可剪裁合体做工精良,女人脸上略施脂粉,举动风雅,看起来格外不一样,与平常人家的妇人在气质上有天壤之别。她怀中抱着一盆花,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进门,女人就带着几分哭腔的径直奔向邱掌柜:“邱掌柜,我实在是没法子可想啦,你就当做做好事,救一救我吧!” “胡夫人,你怎么又来啦!”邱掌柜见到女人就觉得头疼,揉了揉眉心:“不是我不帮,我这是治病救人的医馆,侍弄花草,当真非我所能!” 胡夫人闻言,眼圈就红了:“救不活这花,我家老爷非打死我不可,你救一下这盆花,就跟救命没什么区别的。” “求求掌柜的,你试一试吧!”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也脆生生的恳求。 一时间,百草堂里闹成一片。 几人说话间,谁都没注意到慕绾绾。她衣着朴素,身后还背着一个药篓,任谁都不会想到她是一个郎中,那胡夫人带着两个小丫头只管一个劲儿的央求邱掌柜,没人搭理慕绾绾。 慕绾绾本来是要走开,听了这话,又停住了脚步:“这花怎么了?” 第124章 幽灵虎 “这是我们老爷养的,平素里保养得极好。可我们夫人不知道养这花的规矩,前些天老爷外出,夫人不知情就将这花搬出来晒了晒太阳,还浇了些水,谁知道这花喜阴,见光就要死……”小丫头哽咽着说:“你瞧,这叶子蔫蔫的,花儿也快没了!我们找了花匠,可花匠一看就摇头,说这幽灵虎是开在暗处的花,见了光就完蛋,连碰都不碰,等后天老爷回来看到,非打死我们不可!” “不就是一盆花,再珍贵也不至于呀。”慕绾绾凝眉。 那小丫头险些哭了出来:“这花是老爷养的,据说要送人的,要送的那人,我们家老爷十分看重的……” 那胡夫人满面憔悴,叹了口气:“邱掌柜的,你帮我这一次,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也知道你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医馆,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找到你跟前来。我想着,你虽说不是花匠,可好多药材也是花草,说不定会懂一些……” “这是幽灵虎,需得养在暗处,瞧着这花骨朵,再过一两天就要开花了。”慕绾绾趁着她说话的功夫,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怀里的花儿,“这花有点怪癖,平日里就不能见光,尤其是在花开的时候,见光就要死。还有,浇花不能用水,需得用琼浆玉液浇透彻。夫人,瞧着这花的形容,你莫不是浇水了吧?” “对,对!”那胡夫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犹如绝望中崩开一丝希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姑娘,你懂这花,你会不会治?” 她已经找了好多人了,见了这花都摇头,她基本都绝望了。 她家老爷有多重视这盆花、有多重视那个人,她心里清楚,因此才会这般胆颤心惊。她紧紧的握住慕绾绾的手,有些福至心灵:“邱掌柜,这小姑娘是不是就是大家说的那个百草堂的神医?都说是个女郎中,我万万想不到她这般年幼。姑娘,你帮帮忙,只要能救活这盆花,诊金我一定不会少你的。一百两……不不,两百两银子,不够我还可以再商量!” “我尽力吧。”慕绾绾想了想,才点头:“不过,我只能试一试,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救活。” “好!” 胡夫人生怕她反悔,连忙将怀中的花盆放在桌上:“小翠,给姑娘诊金!” 她身后的丫头也灵活,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银锭:“这是定金,等姑娘救活了这花,剩下的我一定马上送来!” “那就拜托姑娘了!”另一个丫头也赶紧福了福身。 胡夫人眼圈红红的,拉着慕绾绾的手一个劲儿的说:“神医是个好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这花我勉强试一试,成与不成,明天就能见分晓,明儿这个时候你就到百草堂来找我。”慕绾绾看了看那花儿,接着说道:“你也别太忧心,事已至此,伤神是没有用的,不如回去同你家老爷好好说说,或许他那儿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补救!” “我家老爷后天才会回来。”胡夫人低低的说:“他要是知道了这事儿,非得扒了我的皮!” 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再三谢过了慕绾绾,约定了来取花的时间,胡夫人带着两个丫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们走后,慕绾绾才问邱实:“邱掌柜,那胡夫人家里当家的这般凶恶吗?不过一盆花,怎会吓得这夫人魂不附体!” “哦,胡夫人啊,她是镇上富户胡山公的老婆,那胡山公是镇上出了名的暴脾气,平日里就没少跟人有争执。不过,他凶不凶旁人不知晓,都是别人家的家里事,谁吃饱了撑的会去多打听。就是吧,这胡夫人是胡山公的第三位妻子,他的前面两个夫人都是嫁过去没多久就死了,旁人都说他克妻,又有人说他那两个老婆都是被他打死的,这胡夫人才嫁过来没多久,心里害怕吧。”邱实摇摇头,剩下的就没再多说。 他转头看着桌子上的那一盆花,心中很是没底:“绾绾,你还会医花?从前没听你说过。” “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学过一点饲养花草的本事。”慕绾绾搜寻着记忆,原主从前跟着的主子,的确是会一些饲养花草的能耐,只不过,她没学到什么。 慕绾绾真正的主意在奇异的空间里。 她没跟邱实明说,又跟邱实唠嗑了几句,背起自己的背篓,抱了花离开了百草堂。 每次来清水镇,她都要去学馆里看一看乔明渊,今儿也不例外。 正是巧了,她到修文学馆时,刚好赶上乔明渊等人跟先生告了假出来,几人在学馆门口同慕绾绾碰了个正着。 慕绾绾奇怪的问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乔明渊就将林家遇到的事情跟慕绾绾说了一遍。 “可是,我不是记得瑶儿姐姐已经许了镇上的徐家了吗?”慕绾绾看向林则惜:“上次见到林伯母,她还说等过了新年要把瑶儿姐姐嫁出去呢。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实在不行,就让徐家赶紧娶了瑶儿姐姐,谈益再霸道,总不会抢别人的妻子吧?” “我姐没跟徐家定亲。”林则惜郁闷的说:“徐家是开酒馆的,我爹看不上徐家那小子,这事儿只是徐家一头热。” “做什么的不要紧,人靠得住就可以。”沈秋池凝声说。 慕绾绾又问:“要瑶儿姐姐的意思呢,她对徐家大哥也没什么想法吗?” “我姐倒是乐意。”林则惜可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万一那徐家害怕谈家的势力,不肯来下定,这事儿也没转机。” “要不……你去试探徐家大哥什么意思?”董路道:“要是他当真是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瑶儿姐姐不嫁给他当然是可以的!” “行!”林则惜答应下来。 乔明渊道:“不管怎样,徐家那边要找,咱们要找的人也得找,就怕徐家贪生怕死,也怕谈益不讲规矩,以免把路走绝了。这样,董路和林则惜去问问林家的意思,我和沈秋池去清水镇和安西镇附近找人,晚上汇合,什么情况大家再商量。” “找什么人?”慕绾绾见他说得郑重,不由跟着上了心。 乔明渊就将国舅爷卫轻轩说给她听,按照他的想法,那么多达官贵人要找卫轻轩都没找到,他一个乡下小子纯属碰运气。只是,他也不是盲目的瞎找,上次在谈家大公子谈祯其来的时候,在书斋他碰到过这个人,偶然听他说起,要找到卫轻轩,就需要先找到顾先生,而那位顾先生就住在清水湾附近。所以,他们虽说是要找国舅爷,实则是寻这位顾先生为第一要紧事。 “顾先生……”慕绾绾听了,不由喃喃自语。 连个全名都没有,怎么找? 她暗暗摇头。 不过,到底是一丝希望,她也没打击他们,嘱咐几人要注意安全,又担心乔明渊身上没银子,将今儿分到的诊金都给了他:“你们去安西镇也好回来学馆也好,都是要用银子的,管人打听找人问路,不好空口白牙的去,到处都要打点,这些银子你拿着路上用,不够再跟我说。” “行,我晓得了。”乔明渊没跟她客气。 他拿了银子,嘱咐她早点回去,几个兄弟就各自分开行动。 慕绾绾也回了下河村。 等到了三房的院子,进了东厢房,她立即就将那盆花拿了出来。 怎么救这花,她心里是有主意的。幽灵虎这种花实在是太珍贵,又娇气,从前她在那户人家做丫头时,家里的公子就养过一盆,只是最终没养活。当时公子伤心得不得了,她为此悄悄的看过一些书,知道怎么养。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人力不可逆转。 她的希望就在奇异的空间。 摸上食指上的桃花,意识一转,慕绾绾已抱着花站在了空间的实验室里。 这些日子过得忙碌又顺畅,加上她身体的毒和脸上的脓疮都治好了,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慕绾绾很少进来,都是用意念取用,实验室里的东西都透着亲切感,她熟门熟路的推开门,走到了实验室外的奇异空间。心念一转,她将那幽灵虎栽到了空间的土地上。 慕绾绾蹲在地上观察了一阵,琢磨着要不要弄点酒浇一下,最终还是作罢。 好些日子没来这空间,她惊喜的发现,先前种下的山药已经蔓延成了一大片,稍稍翻转土地,能看到土壤里肥硕的山药果实。还有从山中挖来的人参,一根根的看起来水灵至极,已经长成了一般大户人家都买不起的模样了。她格外开心,跟巡查一般的查看了空间里的农作物,眼见着硕果累累,涌上来无尽的满足感。 其实就算不做买卖,有这个奇异的空间在,她也有自信能将自己和乔明渊养得很好! 只是嘛……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谁会嫌银子硌手? 慕绾绾摸着下巴,看着蔓延的空间,忍不住的想,还有这么多土地,要不,再弄点果树进来栽栽? 第125章 诊治病人 第二天一早,慕绾绾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入空间去查看种下的幽灵虎有没有救活,长成了什么样。 “真的能行!” 看到养在空间里的那朵花,慕绾绾立即惊讶得险些跳了起来。 不过一晚上过去,被空间灵气滋养,那幽灵虎果真活了过来,油绿色的叶子仿佛闪着光,透出晶莹感;原本两三个花骨朵儿蔫蔫的仿佛要掉下来,现在不单单好好的长在那儿,还多了些含苞待放的意味;浅白的花骨儿看起来透亮透亮的,依稀可见其中藏着的嫩黄色花.蕊儿! 这岂止是活了,简直像换了一盆花一样,颜色更好,品相更好! 她摸摸那叶片,顿时笑颜逐开。 胡夫人给的诊金是二百两银子,她现在整天在为银钱操心,有了这笔银子,何愁她的超市在冬天来临前开不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 慕绾绾快乐的将幽灵虎移栽回那花盆里,转了转眼珠,又放了些许空间的土,用来滋养这花。之后,简单的洗漱完毕,她就带着幽灵虎去了百草堂。 百草堂里,连邱实在内的一众人都围着这盆花啧啧称奇。 幽灵虎不能见阳光,因此,慕绾绾用一个食盒罩着,大家掀开一个小缝看着,不断发出惊呼声。 邱实捋着胡须,满脸敬佩的摇头:“老夫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等奇术,昨儿这花看着都已经死透了,今天就完全的活了过来。绾绾,你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师傅,这花真好看!” 一个小学徒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摸,被邱实一巴掌拍开:“别碰,救一救这花都要二百两银子,碰坏了,怕是卖了你都赔不起!” 小学徒悻悻的缩回手去,又忍不住说:“这花真好看,像透明的一样。” 可不? 幽灵虎的花朵儿完全绽放,是那种几乎透明的浅白,“幽灵”二字就是由此而得的。至于虎嘛……这种花这般娇贵,说是花中的王者也不为过。哪怕是最普通的花匠都知道,得了一株幽灵虎,养好了,价值连城,一夜暴富,可谓一斑。 到了约定的时间,胡夫人果真带着丫头来了。 她今儿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衫,脸上略略用了些脂粉,虽说看起来仍旧有些憔悴,却难掩姿容。她年纪并不大,应在二十三四岁,行走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慕绾绾今儿仔细看了看她,又想起昨儿跟邱实闲话的那些八卦,忍不住叹了口气。 胡夫人从前嫁过人的,只是丈夫死得早,归家之后,正好胡山公亡了第二位妻子,才做了胡山公的续弦。 都说再嫁的女子不好生活,难怪她在胡家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就为了一盆花,也能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由彼及此,慕绾绾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要是以后乔明渊当真飞黄腾达,同自己和离了,她若要在古代再婚,是不是也同胡夫人一般过得忐忑不安? 这么一想,似乎跟乔明渊真正做一对夫妻也不错…… 她心里转着许多念头,那胡夫人已看过了摆在桌子上的花,方才还憔悴万分的俏脸顿时涌出光彩:“啊,真的救活了!” 两个丫头惊喜的一人握住胡夫人的左右胳膊:“夫人,活了!花活了!我们不会被老爷责罚了!” 几个女人快乐的声音顿时感染了百草堂里的人,大家都纷纷笑了起来。胡夫人仔细观察了那花,很快就发现幽灵虎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更好看了一些? 她惊奇的看看花又看看慕绾绾,一时间,心底佩服至极! 慕绾绾救了幽灵虎,就等于是救了她的命,胡夫人握住慕绾绾的手,说不尽的感激之情。丫头们双手将约定好的诊金送上,沉甸甸的银子拿在手里,慕绾绾也是说不出的开心。胡夫人拉着她说了半天话,直到被陆陆续续来找慕绾绾看病的人打断,才终于停了下来。 不过,胡夫人不急着离开,嘱咐其中一个丫鬟用笼子罩着幽灵虎带回家,她自己则在百草堂坐了下来。 她还想请慕绾绾吃一顿便饭呢! 就这么片刻功夫,慕绾绾已经给四五个人诊了脉开了药方,熟练的动作,让胡夫人彻底相信了她当真是一位医术了不得的女郎中。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前来看病的人对慕绾绾发自内心的感谢,胡夫人柔和的眼波中渐渐露出了几分异样。 等慕绾绾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快到中午了。她一抬头,就瞧见默默坐在角落里的胡夫人:“胡夫人,你怎么还没走?” “我……”胡夫人紧咬下唇,忽然道:“慕姑娘,我想请你跟我走一趟,医治一个人。” “胡夫人,我还有事,得走了。”慕绾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她挂心乔明渊他们,也不知道这一晚上那个人吃了多少苦头。 胡夫人拉住她:“慕姑娘,我知道你医术好,又有一颗慈悲的心,你救了我的花,我感激不尽,你要是能帮我治好我爹,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说话间,她膝盖一软就要下跪。 慕绾绾连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胡夫人仿佛是水做的,见慕绾绾拒绝,眼圈一红,眼泪已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我从小就没有娘,是我爹将我拉扯大的,我从前嫁的夫君不争气,没活几年就走了,丢下我一个人不说,还将我爹呕出了病来,他旧疾复发,眼见着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我爹是我这辈子在世上唯一的血亲,要是他不在了,我简直不敢想……慕姑娘,你就当是行行好,我求你了!” 一通哭诉,胡夫人这般凄惨的遭遇,再冷硬的心肠都狠不起来。 慕绾绾只得点头答应。 胡夫人大喜,擦干了眼泪,等慕绾绾收拾好看诊用的东西,她已让另一个丫头接了过去,脸上堆着笑:“慕姑娘,请跟我来吧!” 胡家有马车,上了车,却是径直出了城。 慕绾绾眼见着是走的小路,忍不住奇怪:“你家不是在清水镇上吗?” “镇上是夫家。”胡夫人腼腆的低下头,露出脸颊边一个浅浅的酒窝,也是多接触了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极温柔的人,她轻声说:“我家是住在安西镇外的清水湾,我嫁给夫君后,我爹不肯跟我到夫家去住,还是住在老家。” “哦!”慕绾绾点了点头:“老人家都恋家,不肯离开是正常的。” “你家也有这样的烦恼?”胡夫人听她这般说,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 慕绾绾摇摇头:“算不上什么烦恼,我没有别的亲人,家里就只有公爹一个。他在哪里都可以,左右我们肯定在他身边。” 胡夫人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在乡下住着舒服顺心,可我担心他……我爹年纪大了,性子有些古怪,不喜欢看到家里有下人在跟前晃。啊,慕姑娘,你方才说公爹,你已经成婚了吗?” 慕绾绾点点头。 胡夫人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年纪不过十五,心中更觉奇怪。虽说姑娘们都是及笄了就订婚,订婚后就出嫁,可瞧着慕绾绾还未及笄,怎么都已经成亲了?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夫君是什么样的人?你长得这样好看,又有一门看病救人的好手艺,你夫君一定很疼惜你吧!” “我夫君在镇上读书。”慕绾绾不想同她多说乔明渊的事情,笑着转移话题:“我在镇上的时候都听他们叫你胡夫人,你给的诊金又这么高,你夫君一定有很多钱吧?可夫人的衣着朴素,言谈举止跟我们不一样……” “哎,我呀……”胡夫人颇为喜欢她,即使她问得唐突,心中也不觉厌恶。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同她聊天,她打心底敬佩、喜欢慕绾绾,想多亲近她,叹了口气,将自己从未跟人说过的那些话讲给慕绾绾听:“你肯定也听清水镇上的人编排过我夫君吧,其实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比较暴躁。我夫君亡故之后,我原本是没打算再嫁的,可我爹病着,我膝下无子,我爹担心他过世之后我会吃苦头,就让我嫁给了夫君。不瞒你说,打我嫁过来胡家,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我夫君的面儿了。” “他不在家?”慕绾绾奇道。 胡夫人抿唇一笑:“他是商人,胡家做的是漕运的买卖,他一年到头只有冬天和春天会呆在家里。我是夏末的时候嫁进胡家的,没多久,我夫君就出门了。他说是要帮显贵们送货到京都,这一趟要去两个月,这不,果真是去了两个月……” 默了默,她又说:“前些时日倒是回来过一次,带回来了那一盆幽灵虎,我二人没说几句话,他跟我讲,那花重要,让我好好养着,要是死了,怕是要有大祸,之后就又走了。” “所以,花儿死了,你才那般着急。”慕绾绾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胡夫人点点头,带着几分羞怯:“让慕姑娘见笑了。” 说话间,马车终于停下了。 丫头率先跳下车,回头来扶胡夫人,慕绾绾随后下来,刚站稳,便见一位农人扛着锄头路过马车,见到几人,那人笑道:“胡夫人回来啦,顾先生还不知道你要回来吧?方才见他往河边去了呢!” 顾先生? 慕绾绾猛地一惊,胡夫人找她来诊治的病人,恰巧也姓顾? 第126章 顾先生 胡夫人听了这农人的话,急得直跺脚:“爹身子不好,怎么又去河边钓鱼?小翠,走,咱们快去把他请回来。河边风那么大,说不定回来又要风寒!” 说着又回头看向慕绾绾:“慕姑娘,让你见笑了,我爹就跟个老顽童一样,你不让他做什么,他非得做什么!哎,你先在马车里坐着等我一会儿!” 说罢,她提起裙摆,带着丫头就急匆匆的往河边去。 慕绾绾瞧见她着急,忍不住失笑的摇了摇头。那农人哈哈大笑,扛着锄头走了,就剩下慕绾绾一个人无聊的坐在车厢边,心中盘算着胡夫人的爹顾先生是不是乔明渊他们要找的那个顾先生?她暗暗想着,一会儿要问问胡夫人,如果真有这么凑巧,这位顾先生就是乔明渊要找的人,那可就太好了! 不多时,胡夫人和丫头小翠回来了,胡夫人一改先前柔柔弱弱的模样,气势汹汹的走在前面,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神情颓然、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的中年男人。 男人年纪应在四十五六,脸上的皱纹并不深,可奇怪的是,居然是一头雪白的银发,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位白发老翁。 男人一边走一边小心的看着胡夫人,随后又跟身边的丫头哀求:“好小翠,你别听你家夫人的话,千万别给我折了那鱼竿!这可是我花了五百文买来的金钩,那卖鱼竿的说了,用了这金钩,保准鱼儿上钩。哎哟,小心,小心,别踩了钩子!” “老爷,你又听人胡说,钩子是直的,哪会有鱼儿来咬!”小翠气嘟嘟的鼓着腮帮子:“你总去那河边吹风,让我们夫人担心才是真的!” “你这死丫头,怎的牙尖嘴利!”顾先生不服气,扬手要打。 小翠往旁边一躲:“夫人,救命,老爷要打死我啦!” 胡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爹!” 她这一声呵斥,顾先生马上就缩回了手,有些害怕的吐了吐舌头:“哼,都是跟你家主子学得,小丫头什么都爱管,我一个老头子,好不容易养大了闺女,做点喜欢的事情还整天被数落,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瞧我不让你这丫头跪搓衣板!” “爹,你就不能让我少担心一点吗?”胡夫人无奈的看着顾先生,她心中委屈,眼圈顿时就红了:“我整日里担惊受怕,就怕哪一天睁开眼睛,就有人乡亲跑来告诉我,我爹没了……” “哎哟,真是怕了你这丫头啦,乖女儿莫哭、莫哭,都是爹不好。”胡夫人一掉眼泪,顾先生就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丢掉手里的小竹篓子,上前就要给女儿擦眼泪:“好啦好啦,你哭起来可丑了,再哭,就更丑了,村头那丑娘都没你丑!” “胡说!” 是个女孩儿都不喜欢旁人说她丑,胡夫人哭着仍旧不忘反驳。 顾先生立即道:“是是是,那丑娘的确丑了点,哪有我家丫头玲珑剔透的漂亮,好啦,乖丫头再哭,爹就不喜欢你了。” 父女两一路吵闹着过来,那顾先生哄了女儿小半天,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车厢边的慕绾绾,他眼睛一亮:“哟,丫头,你这小丫头长得水灵灵的,新买的?你可仔细着别给胡山公瞧见,万一他动了什么歪心思,你就要多个姐妹了。” “胡说什么,这是慕姑娘,她是个郎中。”胡夫人嗔怒的瞪着顾先生:“你身体不好,我请她过来瞧病的!” “瞧什么,我好着呢!”话音刚落,顾先生原本笑眯眯的脸立即沉了下去,声音冷如寒冰:“我不用看什么郎中,你们回去吧!” 胡夫人被他这通吼,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爹……” 这下,周围的气氛变得古怪了起来。 顾先生面容冷漠,胡夫人嘤嘤的哭泣,丫头小翠劝这个不好,说那个不行,左右为难。慕绾绾仍旧是坐在车厢边,本想过来见礼,见状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索性悄悄打量起顾先生来。仔细看去,顾先生满头白发,面皮发白中带着几分枯涩,唇色深而干燥,应有肝火旺盛之势;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然而脚步虚浮,时不时的揉揉腰窝,恐有肾脾虚弱、气血不足的症状…… 思及此,慕绾绾大致知道顾先生为什么不愿意看病了。 她从马车上下来,微微一笑:“顾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顾先生冷哼:“你们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别在我跟前晃荡。丫头,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病,不用你费心给我找郎中!” “不过几句话,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难不成还能吃了先生?”慕绾绾倒也不怕他冷着脸吼骂,讳疾忌医的病人她见得多了,这点耐心还是有的,她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先生莫非是怕我对你不利?这样,我什么都不带,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这是激将法。 果然,顾先生了哼了两声:“不就是说几句话吗?你就是要带刀,我也不放在眼睛里。” 胡夫人见他肯听慕绾绾说话,连忙擦了眼泪,破涕为笑:“爹,来都来了,让客人站在家门口说话,这不是待客之道。” “哼,进来吧!”顾先生又瞥了她一眼,终于退了步。 乡下家家户户都不兴锁门,推开篱笆就进了院落。顾家就是三间茅草屋,外面的院子挺大,马车停好之后,顾先生将他们都请进了堂屋。胡夫人很开心,因慕绾绾要同顾先生单独说话,她就张罗着赶紧去烧水泡茶,堂屋里就慕绾绾一人坐着,顾先生踢掉满是泥土的鞋子,告了声抱歉,起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趁着这个功夫,慕绾绾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这个家。 顾先生的家很简单,虽是茅草屋,实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堂屋里的墙壁上甚至还挂着几幅字画,角落的木架上摆着花草,透过门帘,还能瞧见另一间屋子里的几个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书籍。 原本瞧着胡夫人的谈吐,慕绾绾就觉得她定出生在书香之家,眼下果真证实,顾先生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啊…… 慕绾绾的眼神透亮,一个能买得起这么多书的乡下人是不简单的,居住在清水湾,又姓顾,还是读书人,看来,这个顾先生十之**就是乔明渊要找的人。 顾先生很快换了一身衣衫出来,披散的头发用纶巾笼着,方才像个老顽童,此刻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学究的模样。他做了个揖,脸色仍旧不好,瞧见慕绾绾还端坐在堂中,不免也打量起慕绾绾来。小丫头比自家闺女年纪还小,一派天真可爱,就这样的,会有什么好医术? 不过,到底是女儿请来的郎中,好歹是一片孝心,他心中再是不喜,面上也端着涵养不好再为难慕绾绾。 胡夫人恰在这时端了茶水进来,放在两人跟前,同慕绾绾打了个眼色,面露几分哀求。 慕绾绾抿唇一笑,微微颔首。 胡夫人见她并未生气,终于放下心来,又重新退了出去。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顾先生看得清清楚楚,咳了一声方道:“听小女说,慕姑娘是个郎中,都说厉害的郎中不用诊脉,通过望闻问切就能知道病人所患何病,那就请姑娘说说看,我是哪里出了问题?” “先生的病,症在躯体,病在心里。”慕绾绾呷了一口茶,抬起头来柔和的笑了笑:“先生未到年纪,头发已然雪白;平日里如厕频繁、腰肢酸胀;饮食不畅,口干舌燥常有心火焚烧之感,无论冬夏,都喜欢喝冰冷的水,热水一口不沾,如烈日灼心,苦不堪言,对吗?” 顾先生原本是漫不经心的听着,渐渐的,身子就坐直了。 那一句“症在躯体、病在心里”,更是让他的眉头蹙得紧紧的,抓着茶杯的手一下子收了起来,像被什么烫伤似的缩了回去。 慕绾绾说的没一个症状都对,恰是他每天的煎熬,他不由微微探身:“还有呢?” “先生的病我已知道个大概,具体如何,到什么程度,我需要把把脉。”慕绾绾轻声问:“现在,先生可愿意让我瞧瞧你的脉象?” 顾先生一时犹豫。 慕绾绾见他这般表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又柔声说道:“顾先生,你放心,今日给你问诊的事情我不会告诉胡夫人。再则,医者父母心,在郎中的眼里,天下的病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只看病,不问根由,你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 “其实也没什么。”顾先生叹了口气,面上有几分颓然:“罢罢罢,几分薄面,我还放得下。” 说着,他伸出手,放在慕绾绾跟前的小桌上。 慕绾绾将手腕搭了上去。 片刻之后,她露出了然之色:“顾先生的肾脏受过损伤,以至于功能衰退,内体紊乱。另有些微量元素摄入不良,同时肝火、心火旺盛,不过不要紧,先生这些年没有好好治疗,才导致病情加重,调理起来不难,我给你连着行针七天,吃七副药,应该就能起效。” 第127章 隐疾 “当真?”顾先生脸色一变:“我以前也吃过一些药,但并没有效果,郎中说过,我这辈子就这般了。” 慕绾绾说得一点不错,他确实是肾脏受过损伤,当年被人一脚踹得险些丧命。慕绾绾说得隐晦,但顾先生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谓功能衰退、内体紊乱,就是说他在那方面的功能不行……他心中晦涩,涌上一股心酸,这么多年的秘密,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一语戳破,难免觉得有些难堪。他从前不想看郎中,就是不想去面对那些奇怪、探究的眼神! 可眼前这小丫头的眸子清凉,仔细瞧去,并无半分嘲笑,只一片温暖的关怀之意。 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相信她! 希望从心底滋生出来,因这方面的问题带来的自卑情愫,在这一刻猛地爆发,他虽年纪大了,但也是好面子的人,如果真的能治好…… 顾先生坐得端端正正:“你不要骗我!” “信我。”慕绾绾没再解释什么,她看向顾先生:“先生的病,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 胡夫人送了茶水进去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的在廊下徘徊。这么多年了,其实她也找过不少郎中来给爹爹瞧病,可几乎都被爹爹撵了出来。郎中们隐晦的告诉过她,她爹的病不好治,而且要病人配合,是个并不太好的病症,因此,她一直忧心忧虑。 亲眼见了慕绾绾救活了幽灵虎,又瞧见她那治病救人的态度,胡夫人对她抱了极大的希望。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爹爹放不下面子,不肯治疗…… 屋子里的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胡夫人什么都听不到,丫头小翠将耳朵贴在墙根上,也什么都没听出来,主仆二人等得着急万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仿佛等了几百年,才听见慕绾绾扬声喊她进去。 胡夫人一路小跑,慕绾绾将一张纸递给她:“顾先生的病不是什么大病,药我明天会带来,从明天开始,我会给顾先生每两日行针一次。另外,这是我写的一张食补的方子,在行针治病期间,以后一日三餐就照这个方子调理。” 胡夫人如获至宝的接了,忙低头看去。 “山药炖乌鸡?”她喃喃自语:“这……这去哪里买得到?” 镇上的素食斋和一品斋都有推出山药做的菜,可人家只卖成品菜,食材是不卖的! 慕绾绾垂头一笑:“不瞒胡夫人,素食斋的山药都是我卖给他们的,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带药过来的时候,会给你带几斤山药来。” 她那空间里长着不少,送他们几斤倒也不怕。 再则,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吃了她的山药,再开口求个什么,顾先生应该也不会拒绝的。 “那今天呢?”胡夫人急切的问:“今天不用吃药吗?” “今天吃这个药。”慕绾绾凝神从空间中取出一些胶囊和颗粒药:“黄色的一次吃六颗,白色的睡前吃一颗,绿色的今晚吃两颗即可。” 胡夫人如获至宝,捧着那些药连连道谢:“多谢慕姑娘!” 顾先生看着那些奇怪的药丸,什么话都没说,眼中却腾起一股希望之火。 从顾家出来,慕绾绾就告辞了。 胡夫人今天不打算回胡家,明儿要给顾先生施诊,她不放心自己这个顽童一般的爹,就让马夫送慕绾绾回下河村。慕绾绾上了马车,谎称要去一趟镇上开些药,让车夫送她去百草堂。等马车走远,她就径直去学馆找乔明渊他们。 他们却都不在,应是外出还不曾回来。 慕绾绾等了许久,终于在太阳下山时,等到了乔明渊和沈秋池。两人俱是无功而返,从清水镇找到安西镇,无奈清水湾很大,他们找了很多人都说不认得什么顾先生,两人又说不出全名,倒是听说有个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姓顾,偏生那先生又没在私塾,两人扑了个空。 两人本想回来问问林则惜那边的进展,不曾想慕绾绾在等二人,就先过来会面。 “你们想要找的那个顾先生是不是四十五六岁、住在清水湾、有个女儿?”慕绾绾忙问。 乔明渊摇头:“是住在清水湾,有没有女儿我却不知道,怎么,你有消息?” 慕绾绾就将今天去清水湾看病的事情说了。 “怎么会这么巧?”沈秋池不免吃惊。 乔明渊的眼睛很亮:“依我看,那顾先生肯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绾绾,你明天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 慕绾绾点头。 “时间还早,我也不着急回下河村,不如咱们去一趟林家,问问林则惜事情办得如何。”慕绾绾看了看他们:“瑶儿姐姐肯定着急得很,我想陪陪她。” “好。”乔明渊点头答应。 几人到了林家,意外的是,徐家的人也在,林则惜站在父母身后,见他们来了忙挤眉弄眼,瞧得出来,他脸上半忧半喜,问了才知道,原来徐家那位大哥对林瑶心思坚定,听林则惜一说,当即就表示绝不会害怕谈家,只要林瑶愿意下嫁,他绝无二话。如此一来,徐家人拗不过自己的儿子,答应了要娶林瑶,当天就上门来商量婚事,这事儿算是成功了一半。 林瑶害羞,早躲到了闺房里不肯出来。 慕绾绾几人悄悄的看了一眼徐家大哥,那人长得周正,高大可靠,便没再多说什么,又悄悄的退了出来。 林则惜听他们说找到了顾先生,明儿就要上门去拜访,一直恐慌的心总算安宁了下来,看着几个兄弟为自己奔波得满目风尘,林则惜说不出的感动,拉着大家的手又哭又笑。 慕绾绾则去找林瑶说话。 林瑶拉着她的手,娇俏的面容不无忐忑:“绾绾,我有点害怕。徐勇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就没跟我说过欢喜我,你说,他会不会是碍于我弟弟的情面推脱不开,才说要娶我的。他这个人最老实,嘴巴说不过我弟弟,说不定是不情愿……” “瑶儿姐放心吧,我方才从堂屋过来,听见他跟林伯母说,他非你不娶,瞧着不像是不情愿。”慕绾绾抿唇觑着她:“你啊,就安心的准备嫁给徐大哥吧!” “其实……”林瑶眼神一暗。 “其实什么?”慕绾绾察言观色,“瑶儿姐,你是不是并不喜欢徐大哥?” “倒也不是。”林瑶低着头,玩弄着手中的衣带:“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跟徐大哥做夫妻,心里就有点别扭。徐大哥打我是个小丫头就一直很照顾我,旁人都把我们当一对儿,从前我爹还因此不喜欢他,时间长了,我多少觉得对不起他。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她笑了笑,将慕绾绾的手拉得很紧:“听我爹娘的意思,怕这事儿还有变故,徐家来提亲,说不准要尽快把我嫁了,绾绾,你今晚别走,陪陪我吧!” “好!”慕绾绾答应下来。 因明天还要去清水湾看病,慕绾绾安抚了林瑶,出来同乔明渊说话,乔明渊听她说不回去要住林家,果断的说自己也不回学馆,就同林则惜睡一屋。 沈秋池和董路则回了学馆。 当天夜里,慕绾绾和林瑶同床而眠,说不完的知心话,直到半夜才模模糊糊的睡着。 天亮时,林瑶还没醒,慕绾绾悄悄起身,才发现林瑶白皙的脸蛋上挂着些许泪痕,想来昨晚她睡着之后林瑶偷偷哭过。 到底是人生大事,旁人无法体会其中,慕绾绾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要是顾先生肯帮忙,说不定林瑶就不用急急的出嫁了。她不再耽误时间,从空间里挖了山药放在背篓里,到旁屋叫上乔明渊,两人在镇上雇了骡车,一块儿去清水湾。 胡夫人早垫着脚等在门口,见慕绾绾和一个陌生男子一块儿下来,她不由愣了愣:“这位是?” “胡夫人,这是我相公,”慕绾绾给她解释:“我出来得早,天还没亮,我相公担心我,陪我一块儿过来的。” “噢噢,都怪我,竟忘了让车夫今早去接你。”胡夫人歉意的福了福身,忙让丫头给雇车的钱。 慕绾绾连忙摆手:“没花多少,夫人就别客气了。先生起了吗?” “起了起了。”胡夫人连连点头。 乔明渊将背篓里的山药交给丫头小翠,胡夫人又一番道谢:“真是让慕姑娘费心了,这些山药应该卖得很贵,这钱你可不能不要!” 说着,硬让小翠塞给她一锭银子。 慕绾绾不收,忙着去看顾先生的病。乔明渊跟着她,很快就见到了顾先生。见到此人,乔明渊心中就多了几分肯定。 顾先生也注意到了乔明渊,目光带了几分疑问和戒备,等听说是慕绾绾的夫君,他才终于松了口气。这番异样,更是让乔明渊笃定——听闻那顾先生一直在躲着旁人寻他,想来定是不愿意见到陌生人,十之**错不了,这位顾先生定是他要找的那人! 慕绾绾先给顾先生施针。 一套针法下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中途停针时,慕绾绾特意去教了胡夫人怎么做那些药膳,趁机问胡夫人:“胡夫人,我还不知道顾先生尊姓大名呢!” 第128章 辩驳顾先生 胡夫人懊恼的拍了拍脑袋:“都怪我,竟忘了告诉你我父亲的名讳,我爹叫顾清明,字望之。” 慕绾绾暗暗记下,回头便告诉了乔明渊。 “望之……”乔明渊喃喃自语:“那就没错了,上次听谈大公子也提过望之先生,我原本以为不是一个人,既然如此,那对得上,绾绾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慕绾绾露出几分犹豫:“可我们跟顾先生萍水相逢,要怎么提起这事才好?” “我方才也想了半天,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总不能用这个来要报答。”乔明渊叹了口气:“要怪就怪谈家实在霸道,给的时间不够,容不得我们去想别的法子。林家那边已经等不得了,虽说徐家愿意娶,可我还是担心谈益要是不讲理,非要仗势欺人,还会给徐家添麻烦。” 两人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方式向顾先生提及。 两人在廊下说话,没留意到胡夫人的丫鬟小翠已在窗外站了半天,小翠回到厨房后便将刚刚听到的告诉了胡夫人:“夫人,我瞧着慕姑娘和乔公子定是遇到了难事!” 胡夫人嗯了一声,想着慕绾绾先救了夫君养的幽灵虎,后又不计回报的帮父亲治病,不知她们是有何事要找父亲帮忙,竟如此为难! 她原本不知就罢了,如今知道,当不能不闻不问。 思及此,胡夫人交待小翠看好灶台上的膳食,便起身去屋下寻慕绾绾说话:“慕姑娘,方才小翠路过,无意中听了你和你相公说话,我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须得找我爹帮忙?若是银钱能解决的事情,你只管开口,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夫人……”慕绾绾和乔明渊面面相觑,见胡夫人神色坚定,略一犹豫,还是将谈益上门强娶林瑶的事情告诉了她。 胡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说的谈益,可是京城谈阁老家的那个二公子?” “是!”慕绾绾忙点头。 胡夫人秀美紧蹙:“若是旁人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是他的话,事情就难办了。我听说那谈二公子性格有些古怪,他看中了什么,就非得得到不可,林家这下真麻烦了!” 乔明渊和慕绾绾听罢,心直直下坠。 “这样吧,等一会儿我爹扒了针,我去问问我爹。”胡夫人看了看二人,叹息着摇头:“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爹一向不喜欢官场,尤其是不喜欢听到这些官家的风风雨雨,他未必愿意沾手。如果他不肯,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愿意出面的,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多谢胡夫人!”成与不成,总算是有了门路,慕绾绾真心实意的道谢。 乔明渊也谢过了胡夫人,末了又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顾先生,恳请夫人行个方便。” 胡夫人果真说到做到。 慕绾绾替顾清明扒了针后,胡夫人请她在堂屋中稍坐一会儿,自己则进卧房同顾清明提起此事。 “谈益,他怎么会跑到清水镇来,还看上了杂货铺里的丫头?”顾清明听完,眉头蹙得紧紧的,心中立即盘算起谈益才此举到底是自作主张,还是受谈阁老授意的。若是后者,就代表着谈阁老已经知道他的行踪,他得再换个地方住了。 胡夫人茫然摇头:“说是偶然遇见的。” “哼,偶然遇见,自己看得顺眼就不顾旁人死活,果真是谈家能做得出来的事情。”顾清明冷哼一声,满目不齿。 胡夫人忙道:“爹,我瞧着林家姑娘也是可怜遭了无妄之灾,你就帮帮她吧!” “不是爹不想帮,而是爹不能帮。”顾清明瞧着女儿的神色:“我知道你喜欢慕姑娘这丫头,想伸以援手,小丫头医术不错,又会做人,爹看她也十分顺眼。孩子,可爹也有爹的难处,你知道的,爹从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带着你东奔西走,时时刻刻担心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这些年苦日子你过怕了,爹更怕哪天躺下去就醒不过来,才会不管你愿不愿意将你嫁给胡山公。爹现在不比当年,没有当年那般胆色,不想连累你,也不想连累我老师,爹实在是万不得已。” “我知道了。”胡夫人听罢,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他爹的苦,她自然是知道的。 幽幽叹口气,胡夫人又道:“爹不想帮,女儿不强求,他们也没想强求你。慕姑娘的夫君说,他想见见爹,爹愿意吗?” “为何要见我?”顾清明一阵奇怪。 胡夫人摇摇头:“听说乔公子在镇上的学馆读书,或许听过爹的名讳,仰慕爹的学识,想拜爹爹为师吧?” 顾清明沉默片刻,才说:“慕姑娘于我们家有恩,既然是她的夫君,我们理当报答。你让他进来,我瞧瞧人品,考考学识,若是可以,收个弟子倒不为难什么。” 胡夫人回到外间,将顾清明的回答说给乔明渊和慕绾绾听。 末了,她十分歉意的开口:“慕姑娘,对不住你,我跟你说过,我爹不愿意跟这些官场里的人打交道,他有不得已的地方。” “我能去见见先生吗?”这回答在意料之中,乔明渊不像慕绾绾那般失落,只是问道。 胡夫人点了点头,伸手替他挑起帘子:“你去吧。” 乔明渊捏了捏慕绾绾的手掌,做了个揖,躬身进了里屋。 胡夫人离开内室后,顾清明就陷入了沉默中,那林家的苦楚他能体会一二,想起慕绾绾的救命之恩,心中又觉得十分亏欠,此事他不能插手,到底对不住他们。 当然,比起这些来,恩师的安全他更着紧,心中煎熬万分,忍不住悠悠的叹了口气。 恰在这时,乔明渊进了内室,他定了定心神,指了床前的凳子:“坐吧。” “先生。”乔明渊先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随后才落座:“先生病着,学生还拿这些事来叨扰先生,是我们不好。” 闻言,顾清明挑眉诧异的看向乔明渊。 倒是个懂礼的! 读书人对读书人天生是有好感的,他语气温和了许多:“没什么,左右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话间,更是用一种挑白菜萝卜的眼光,打量着这位想要拜师的学生,等着他开口央求。 “其实我能理解先生的苦,”乔明渊脸上的笑容格外沉稳:“先生这些年来一直在东奔西走,想来为了国舅爷的事情煞费了苦心,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居住在清水湾谁也找不到,不愿意趟这一趟浑水在情理之中,可不知道先生想过没有。”他笃定的笑了:“躲一时风平浪静,看似岁月静好,可先生愿意一直躲着,国舅爷也愿意一直躲着吗?他曾经风光霁月的风骨,难道在东躲西藏里已经消失无踪,变成了没有骨气、贪生怕死的懦夫了?” “你!”顾清明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涌出怒气:“你不是来拜师的,你是来扎我心窝子,挑衅我的!你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亏他还觉得这小子是个读书人,举止温文有礼,原来是他看错了,这分明是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小人! 他气得捏紧拳头,这小子才多大一点,又懂什么,竟然敢非议他的恩师? 再则,他是怎么知道恩师的事情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根本不是来给我治病的,也不是来求我帮忙的,你,你是不是也是被那谈家收买,想方设法来套问我恩师的下落的!”顾清明神情激动起来:“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别做梦!想从我嘴巴里知道我恩师的下落,你们想都别想!” “我跟谈家不熟,也不是被任何人收买,我就是一乡下来的穷小子,侥幸能念几天书,就觉得格外光荣自豪。”乔明渊一字一句道:“天下读书人心中都向往的人,就是国舅爷卫轻轩。想当年,国舅爷在朝廷上是何等的威风,旁人见了都得弯一弯腰,皇帝陛下需恭恭敬敬的唤一声老师,朝中奸佞小人,莫敢同他对视!他游走于宫墙之内,扶人于宫墙之外,无论贫富贵贱,皆一视同仁,门生弟子遍布天下,乃是天下人心中的圣人。人人都说,国舅爷犹如青天,不畏强权,也不惧生死,敢于直言维护朝廷正义。可如今呢,十年前一桩旧案,他离开了朝廷,从此杳无所踪。天下事不太平的多得是,国舅爷帮不上忙的也多得是,然而是真帮不了,还是不愿意帮?” 乔明渊每说一句话,顾清明的脸就白了一分。 及至后来,他已浑身哆嗦:“你混账!你竟敢编排恩师!” “说几句话罢了。”乔明渊冷静的说:“顾先生之所以生气,不过是我说中了你这些年来心中所想,故而感到羞怒。谈家真的事不可为吗?也不见得吧,哪怕是高贵的谈阁老,权倾朝野,在他之上,不也还有皇帝陛下吗?” 顾清明沉默下来。 当年旧事,不堪回首,恩师的决定他也不能够完全明白。 至少,有一点乔明渊没有说错。 谈家再势大,难道能比天子更大吗? 第129章 惊艳 林家的事情不难,甚至都不需要恩师露面,只需修书一封,便能让谈家有所忌惮。 之所以不动手,不过是他畏惧,是他自私而已! “先生,学生并非无礼之徒,今日的话或许重了一些,但还望先生你能够斟酌一二。”乔明渊站起身来,又做了个揖:“先生不与我计较,学生感激不尽!” “你可知道,一旦你插手这件事,以后仕途就完了!”顾清明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盯着乔明渊:“你当真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压在这件事情上?” “那学生也敢问先生一句,如果我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任由自己的兄弟姐妹落难,以后,我违背了心中的道义,我的一生就没有完蛋吗?”乔明渊反问:“一辈子活在愧疚和悔恨中,跟行尸走肉有有何区别?” “行尸走肉……” 顾清明闷闷的重复着这句话,不由心中一震。嘿,他如今的生活可不就是行尸走肉? 不不不,不单单是他,哪怕是他骄傲的恩师,不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吗?恩师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如今沦落到在乡野里种种田、养养花,不再过问天下风云,也决口不提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教授过的人,这种舍弃前尘的做法,又何尝不是一种后悔? 或许,他们是真的错了…… 枉费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竟然不如一个半大的小子看得透彻、活得明白! 顾清明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跟前的乔明渊,这不够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乡下小子,读过几天书,大道理讲不出来,可他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他感到心底一阵悸动。他如今再看乔明渊,便不觉得他年纪太小、语气太狂妄了,他甚至生不起气来,还生出了几分赏识之意。 这小子,有胆有谋,又有见地,假以时日,若真能走上仕途,或许会是朝廷的明辉? 当今的朝廷,委实太需要这样有风骨、又有勇气的年轻人了! 他甚至有预感,让恩师见到这小子,说不定恩师也会十分喜欢他! 思及此,顾清明的心立即安定了下来。他琢磨着事情的前后,又将先前胡夫人说的默默想了想,这件事是有转圜的余地的,然而,他还需得考验乔明渊一二。 片刻后,他抬起头:“你以后要科举,或许会被谈家人为难,你也不怕吗?” “怕。”乔明渊回头看他:“可说白了,这又关我什么事呢?”他有些羞涩的抬头,对着顾清明柔和的一笑:“此时我不过是一个乡下小子,谈家如何会将我放在眼睛里?正如我所说,谈家再厉害,上头还有天子压着,他们忌惮的是天子,是给天子写了那封信的国舅爷,不会是我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他们或许还会想,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是朝廷里的哪个对手,我,还不配做他们的敌人!” “好你个狡猾的小子!”顾清明瞠目结舌:“你拿我的老师当枪使,我们凭什么会如你的愿?万一谈家记恨上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谈家不会记恨国舅爷和先生。”乔明渊低沉的说:“你们都不在朝廷上,不会是为了他们在意的权利同他们相争,不过是为了些许家宅事,谈阁老会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再则,满朝文武中,多的是国舅爷的门生学徒,谈阁老知道不可犯众怒,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若先生手段再高明些,不告知天子,给谈阁老的哪个对手御史送上密信一封,谈阁老便只会猜想,到底是哪个对手在给他下绊子,怎么也想不到你们!” “奸猾!委实奸猾!”顾清明直瞪眼。 乔明渊又抿唇,仿佛被骂了有些害羞:“我说的这些,先生肯定早就想到了,只不过先生是仁义君子,不像我这般不管不顾。” 这话就有些奉承的意思在里头,偏生他说得巧妙,让顾清明听着就顺耳。 他哼了一声,再瞧乔明渊,便觉得有些惊艳了。 他年过四十,在朝中做官时已三十多岁,恩师常说他不开窍,他过去总琢磨什么是开窍,直到护送恩师离开京城的那些奔忙岁月里,才渐渐明白这个开窍是开的什么窍。而现在,他看着乔明渊,心中了然透彻——这是一个开了窍的人,这种通透和洞悉人性并合理利用的学问上,此人拥有常人不可比拟的天赋。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子,天生就适合在那官场里搅.弄风云! 了不得!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小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只一点,顾清明心中有些摇摆不定。 “你说的这些都是假设,万一,我们有意透露是你小子在背后推波助澜呢?”顾清明带着几分探究的看向乔明渊的眼睛:“如果谈家为此而为难你呢?” “总得有人发声。”乔明渊坐直了身子:“岂可畏惧就不言?” “声不可达帝听呢?” “那就再来一次!” “好!”顾清明忽然鼓掌:“好一个执着的小子!” “先生,告辞!”乔明渊见两人话已说得差不多,便站起身来,他又做了一个揖:“我知道先生有自己的担忧,我无权责怪。可如果有一天,先生想起这件事感到后悔,那就一定要记得小子的一句话。”顿了顿,他一字一句的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上无愧于天地宗亲,下无愧于父母妻儿,堂中无愧君王,堂下无愧百姓,此乃人也。” “我记住了。”顾清明点了点头,见他头也不回的要走,忽而又道:“明天你再来,成与不成,我给你答复。” “是。”乔明渊回头再行一礼,放下了帘子。 里面的争吵声,在堂屋中坐着的胡夫人和慕绾绾都听见了,只是两人说话的内容断断续续的传来,听不太连贯,反而让人十分担忧。 胡夫人和慕绾绾面面相觑,怎么也料想不到,两个读书人竟会吵得面红耳赤。 之后,慕绾绾和乔明渊就告辞了。 上了马车,慕绾绾才拍了拍胸口:“明渊,方才你们在里面吵得可凶了,你胆子忒大,万一惹怒了顾先生,将他得罪了多不好!” “我可没跟他吵。”乔明渊笑了笑:“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被气得哑口无言。” “你啊!”慕绾绾无奈极了。 到底乔明渊年纪还不大,平日里看着沉稳,做事难免有些冲动。 乔明渊握住她的手,见她忧虑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什么我,绾绾,难道你也以为我是不知分寸。我告诉你吧,我是故意激怒他的!顾先生这般清高,要不是激怒他,撕开他的自尊心,他不会将我放在同等的位置上,更不会将我们的请求看得重要。你放心吧,我出来的时候,顾先生让我明天再来,应该是要重新考虑一下!” “来不及了吧?”慕绾绾原本大喜,随后就有些低沉:“明天一早,谈家请的媒人就要上林家来要答复了!” “事在人为!”乔明渊斩钉截铁的说。 至少,总比什么转机都没有的一口回绝要好很多! 慕绾绾跟着叹了口气:“希望结果是好的!” 乔明渊却没再说话。 结果好不好再说,至少这一趟没有白来,他见到了顾先生,总算碰触到了另一个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碰触的世界。方才在屋子里跟顾清明的那一番谈话,是他的试探,也是他刻意展露自己的时机,他没有放弃抓住。顾清明没有反驳他,甚至还有些许认同,这就够了! 经此一事,他能从中得到的好处是看不见的,而这些,他不能明着跟慕绾绾说。 唯一担心的,是慕绾绾知道以后会讨厌他…… 乔明渊伸出手,将慕绾绾抱在怀里,慕绾绾渐渐习惯了他的拥抱,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并不排斥,乔明渊很顺利的抱住了温软的她:“绾绾,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变得阴险狡猾,你会不会很讨厌我、甚至憎恨我?” “你不是个坏人。”慕绾绾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心里安定无比。 或许是笃定他不会伤害到她吧,她哪怕听明白了乔明渊的意思,也没太多担忧。 乔明渊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头发,他的目光落在透过窗帘隐约出现的山川上,语气很低:“绾绾,我不会一辈子都做一个乡野村夫的。” “我知道。”慕绾绾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心中恍然。 她懂这种不甘的感觉,当初被自己的亲哥哥炸死的时候,她就是这般不甘! 如果那个人出现在她跟前,或许,她也会变得跟乔明渊一样不管不顾。只是,这样被不甘笼罩着,对一个人而言真的好吗? 她搂紧这人的腰:“我相信你。明渊,我曾经听过一句很好的话,我想告诉你——不忘初心。不管你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希望你能秉持你的初心。只要你的心是正的、念是善的,那么,不管你做什么,选择什么样的方式,那都是手段而已,不会使你变得堕落,更不会磨灭你本来的灵魂。我希望你能成为那样的人,有无往不利的手段,亦有绝不消亡的初心,你能做到吗?” 第130章 堂考 乔明渊松开她些许,他认真的看着慕绾绾,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散发着光辉,这种光辉,仿佛照亮了他心底阴暗的角落,将他那些心思照得明明白白! 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他的触动很大。 努力读书、努力赚钱又有什么用呢?他什么都不是,便总被那些拥有更多的人欺压,一品斋里的高掌柜敢强抢民女,仗着的是有人撑腰;谈家要强娶,凭的是手中稳固的权利。昨天夜里他睡不着的时候,想的就是,如果他也拥有这些就好了,甚至有那么一刻,他会邪恶的想,哪怕是不折手段,他也要做一个人上人,将来,才不会看着身边人遭遇不幸。 可另一方面,他心底也有很多矛盾。 他知道人间的丑恶,不愿同魔鬼沦为同类,但要达成目标,少不得要做很多违心的事情。这条路一旦踏上,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容再后悔! 抛弃自己的意愿,做一个丑陋的人,值得吗? 然而,慕绾绾的话回答了他! 不忘初心! 只要保持初心,那么,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过是手段而已!不会变得堕落,更不会磨灭自己的灵魂! 呵呵,他的女人怎会这般聪慧? “好,我答应你!”乔明渊郑重的点头。 他捧起慕绾绾的脸,深深的吻了吻,是感激更是感动,这一刻,他真感激白家那一对恶毒的母女,错将珍珠当鱼目,将这一个无双的人送给了他!他甚至觉得,那些年吃过的苦头,或许就是为了等待这一个人的到来,她来了,就带来了光辉和希望! 他……好幸运! 两人一番柔情蜜意,从清水湾回到清水镇的路仿佛变得短了许多,到了学馆门口,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乔明渊要去同其他几人汇合,说说今天遇到的事情,慕绾绾一夜未归家,也要忙着回到下河村,否则乔松岳该十分担忧了,乔松柏今天送了菜就在素食斋等着,倒省了慕绾绾很多麻烦。 乔明渊回到学馆,林则惜没在,其他几人俱都在号舍中等着。他说了事情的结果,沈秋池不免失望:“这么说,怕是没戏了!” “等吧!”董路道:“也要等明天林则惜回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几人均赞同,熬到了下午,孔夫子和王夫子过来问起他们的功课,三人只得收拾好心情去学堂。进了学堂,才发现今日所有人格外齐全,都在学堂里端坐,沈秋池问了相熟的同窗,才知道昨儿馆主下了通知,今天要进行问答考试。 同窗带着几分兴奋:“昨儿王冕他们路过,听王夫子和馆主说话,馆主有意要选几个学生收做弟子!他老人家已经好多年没收过弟子了,要是我有这般好运……” 剩下的话沈秋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听说是馆主要学弟子这一条就够了! 沈秋池脸上挂着喜色:“馆主到底是想开了,他开门收弟子,难怪大家这般积极,董路,明渊,一会儿咱们可都得好好表现!” “好!”几人均兴高采烈的点头。 很快,学堂里乙班的学生几乎都到齐了,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不多时,馆主丁宝林在王夫子、孔夫子的陪同下进了学堂里。他一进来,人人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喜色,更互相戳着胳膊肘,十分期待的模样。平日里学得好的仰首挺胸,对此势在必得! 大家都站了起来问礼,馆主示意大家坐下,温言道:“今天就是堂考问答,大家不必紧张。王夫子,这就开始吧?” 当真是一句废话都没有。 王夫子嗯了一声,就按照大家的座次号开始,一个个的点人起来对答。 丁宝林问一句,学生答一句,思考的时间不能长于五个呼吸之间。第一个被点到的就是左起第一人,那人叫马建,平日里功课只一般,被丁宝林叫起来便紧张得满头是汗,丁宝林问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师为何师?” 这问题着实简单,说的是“三个人在一起走路,其中有人能做我的老师”,这个老师,不一定是指学问比自己高,而是指对方有优点值得自己学习。 马建本是回答得上来的,结果太过紧张,竟答不出来。 王夫子有些失望,丁宝林却稳如泰山的捋着胡须示意马建坐下。马建不无懊恼,其他人亦坐得笔直。接着丁宝林挨个儿考察了一番,乙班的学生们水平看似差不多,实则参差不齐,当然,佼佼者也有,只是少数,遇到这样的,丁宝林会点一点头,表示他回答得很好,其他人不免露出几分羡慕。 很快,就到了中栏。 乔明渊的座位就在中栏第三个,前面一个是林则惜,今日他不再,故而很快就问到了乔明渊这儿。 乔明渊从容的站了起来。 丁宝林的眼睛微微缩了缩,嘴角不由自主的露了几分笑意。因程颐的委托、邱实的恳求,还有孔夫子对乔明渊的大加赞颂,在丁宝林的心中原本是将乔明渊化作那种投机取巧的学徒一类,并不放在心上,更不愿意收他做自己的弟子的。听孔夫子说,乔明渊已经通过月考顺利进了乙班之后,他偶尔也会观察这个人的言行举止,这些时间来,他对乔明渊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乔明渊算得上是学馆中最为沉得下心来念书的一个,像他们这般年纪的男孩子无一不爱玩,可他常见乔明渊一坐就是一下午,在那背书看书,这点颇让丁宝林喜欢。 前几天林则惜等人找夫子告假,为的什么事,丁宝林略有耳闻。 他生来受先生教诲,其中就有一点,因做个忠义之人。他希望自己的学生也跟他一般,心中有大义,故而对这件事格外赞许,对几人也印象颇好。 “你刚来乙班,都读了些什么书?”丁宝林温声问。 乔明渊做了个揖:“夫子们教的都读了,另有一些别的书,只学生学的时日不长,还不能完全领会。” “好。”丁宝林颔首:“既然都读了一些,就讲讲何为君子之道吧!” “《论语》说,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君子不忧不惧,反躬自省,无所愧疚,当然没有什么可忧可惧的。一个人反省自己的行为,能够不后悔、不愧疚,这个标准说低也低,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说高就是个至高无上的标准,自己做过的每件事都禁得住推敲,实在又是极不容易的事。学生认为,君子之道,应在其中。”乔明渊略一细想,很快就作答。 一旁的王夫子听罢,当即点了点头,乔明渊说得极好,若是他答,话是能说一大篇的,但未必有乔明渊说得简洁明了。 果然,丁宝林也很满意:“你才来乙班不足三月,已有这样的进展,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别的他也没再多说。 乔明渊之后,就到了沈秋池。沈秋池在学馆中读书已有两年多,做学问也刻苦,丁宝林问的问题难,让他论述赋税之道。 好在沈秋池胸中有文墨,十分井井有条,连其他学生都忍不住鼓掌。 之后,便到了董路。 董路有些紧张,但也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次堂考。 一众人全部应试完毕,就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丁宝林,等着他挑选自己的弟子。 然而,丁宝林只是道:“大家都学得不错,有自己的心得,比死读书更让人欣慰得多。不过,人虽有愚笨与聪慧之说,却也有笨鸟先飞之语,希望大家更努力。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年后初春,县里就要开始举行县试,所以,这个月底的季考,能进甲班的学生都有资格参加,你们要争取!” “先生,你不选弟子了吗?”也有人壮着胆子问。 丁宝林笑道:“我的弟子,就在这次季考里择优而选。” “喔……” 满堂唏嘘,不免诸多失望,不再细表。 不过,一番堂考之后,倒显得出学生们的长短弱处来,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发愤图强的心果真比从前更甚,学堂里一片朗朗读书声,丁宝林和其他先生们瞧见了,不免都露出欣慰之色。 林则惜当天没来学馆,到了夜幕降临时,学堂里散了,乔明渊赶忙和沈秋池等去往林家。 林则惜听闻顾清明不愿意帮忙,不免十分失望,如今之计,便只能等徐家安排好一切,匆匆将林瑶嫁了!想到长姐的婚事如此仓促委屈,林则惜黯然神伤,眼圈数次红润,终究是忍了回去。他强撑着笑脸招呼好小伙伴们,等所有人走了,才崩溃的咬着袖子低声啜泣。 这一切无人瞧见。 正如同暗夜中的清水湾,顾清明提着小竹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一个小村子里走去。 顾清明来到一座农家小院前,长三声短三声的敲过门后,一个小童打开了门,见是他,小童诧异的问:“先生怎么这时候来了?” “有些事,老师睡了吗?”他问。 小童摇摇头:“老爷在看书呢。” 他便径直走了进去,放下竹灯跪坐在蒲团上:“老师,学生有件事想听听老师的意见。” 第131章 国舅爷 这农家小院虽说不大,但格外干净整洁,这间侧屋乍一看没什么稀奇的,挑开门帘,却仿佛进了一个新天地,离间书桌等物品应有尽有,几个大大的柜子上全是书籍。书桌上点着桐油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手捧书坐在灯下读着,闻言放下书:“你说。” 此人正是当朝国舅爷,太师卫轻轩。 “学生遇到了一个人。”顾清明恭恭敬敬的说:“谈家二公子谈益要强娶一个林家女,他希望我们能帮忙。学生虽说拒绝了帮忙的事情,却见那人神色不卑不亢,说出的话有勇有谋,还有几分混迹官场的天赋,学生以为,此人是一个可造之材,天资聪颖,又有胆色。可惜胆子太大,若没有人正确的引导,恐走了歪路,心中十分可惜。” “所以……”卫轻轩挑眉:“你是想将他收为弟子,贴身教导?” “不不不,学生才能不足,”顾清明连连摆手,脸上带着笑道:“学生觉得,此人若能成器,将来或许能帮老师整肃朝纲,因此,学生是来举荐他做老师的关门弟子的。” 卫轻轩闻言,原本漫不经心的坐姿忽而一变:“我已不收弟子多年了!” “此人当真特别!”顾清明赶忙道:“老师可否先见一见?” “能有多特别?”卫轻轩冷哼一声:“会比我那贵为皇帝的外甥特别,还是比皇帝聪明?我连皇帝都懒得收,还会收他……对了,他什么来头?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 “非世家子,乃乡野一村夫。”顾清明道:“今年才十七岁,如今在镇上的学馆念书。” “不是世家子,焉能管这世家的事?”卫轻轩猛地一挑眉,抚掌大笑:“有点意思,当真有点意思。你说说看,他都怎么个特别法?” 顾清明便将今日同乔明渊在房中的对话说了一遍。 卫轻轩越听越高兴,哈哈大笑了几次:“这小子狂悖之徒,他是拿话激你呢,亏得你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还不如一个小子聪明!” “老师的意思是?”顾清明有点不懂。 卫轻轩笑道:“你原本就拒绝了他,他若是跟你讲道理,你未必愿意听,更不会想要帮他的忙,如今他拿话激你,说你丢了我的志气,埋没了我的威名,你反而心存斗志,想要证明给他看你没错,你今日走进我这屋子里,你就输了一半啦。” 他摸着自己的胡须,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个半大的小子,就敢算计人心,果真如你所说有些胆识。这人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确不会甘心做个池中物。你说得对,这等聪慧之人,若落到居心不良的人手里,铁定要给我将一颗上好的苗子养成了歪瓜裂枣!” 说话间,卫轻轩心中已有了主意:“你既然答应了他,明天会给他答复,不如人情做到底吧。” “老师的意思是,这个忙要帮?”顾清明诧异。 卫轻轩点点头,顺手抽了一张纸,提笔写起信件来:“你不是说了嘛,你欠了他那小妻子的人情,不如就此还了。” 信件很快写好,卫轻轩封了口,唤门口那小童进来,将信件交给他:“拿去给县城的五师兄,让他找个人送到高家去。” “是。”小童毕恭毕敬的接过,转身就去。 顾清明提起的心松了口气,又道:“老师,那收乔明渊为弟子的事情……” “不急,等这事儿过了,你带他来见我,我自有主张。”卫轻轩打断他:“你且去忙吧,既然要治病,就好好的治一治,当年那厮给你踹的一脚,终究是心病。心病不去,你药石无医。”卫轻轩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怜惜和慈祥:“你看你,明明比我小个一二十岁,偏生头发比我白,看起来比我显老。若旁人不知,还以为你是我的老师呢!” “学生知道了!”顾清明嘿嘿笑了笑,弯腰替卫轻轩剪了剪烛火:“老师别看太晚,对身子不好。对啦,慕家那小丫头给学生送了不少山药,山药是个好东西,明儿让鸣回到我家取来,给老师顿点鸡汤吃吃。” “山药又是什么?”卫轻轩托着下巴:“好吃?” “那丫头说,煎炸焖煮蒸,怎样都好吃。”顾清明知道自家老师的脾性,捂住嘴咯咯笑道:“皇帝都没吃过呢!” “那行,等鸣回回来,我让他去拿。”卫轻轩一听就乐。 他这十年来都受皇帝的气,能压过皇帝一头,心里就开心得很。 顾清明从卫轻轩家里出来,月色正浓,已到了冬月,山里的寒风一阵冷过一阵,他裹紧棉袄,摇头失笑:为了女儿那一盆花,为了自己这病,他可当真向老师开了口,并举荐了乔明渊。 他低声叹气:“乔明渊啊乔明渊,老师已答应给你机会了,至于你能不能抓住,那可就不关我的事咯。老夫啊,仁至义尽,下次在你跟前就不会愧疚啦!” 一夜无话。 因和顾清明约定好明日要去听答复,慕绾绾和乔明渊早早就汇合,一同到了顾家。 顾清明先将老师已写信帮忙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老师愿意见你,你若不忙,等这事儿过了就跟我走一趟吧。” “多谢先生!”乔明渊和慕绾绾大喜,其中谢意不再言表。 既然来了,慕绾绾也没闲着,又替顾清明把了脉,昨儿扎了一次针,前天吃了些西药,她照例问诊后,顾清明便露出几分忧虑:“不瞒慕姑娘,那药丸我连着吃了一天,原本入厕频繁,昨儿到今天已有好转。只是,小解虽说缓和,大解的次数却有增多,是否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妨。”慕绾绾摇摇头:“先生火气旺盛,下了清火的药后,难免会闹肚子。一两天就会好,届时先生便不会再觉得口干舌燥了,平日里牙龈出血的症状也会缓和。” “这倒是,以前早晨起来总觉得烧得慌,冰冷的泉水喝下去方解渴,今日起来喝了两口冷水,却觉得寒冷刺骨不想多饮。”顾清明一喜:“这是好转了?” “是。”慕绾绾颔首:“冷水不宜实用,先生还是喝温水吧。” 顾清明无一不应。 慕绾绾把脉之后,又开了一天的药给他,嘱咐了让顾清明早些休息,明日她会再来行医,便同乔明渊告辞出来。 回到清水镇上,已然快到了中午,两人脚步匆匆的赶往林家,林家门口已闹成了一团。 谈益请的媒婆果真又上门来问结果,林父林母只说女儿确实许了人家,连徐家人也来了,声声指责媒婆要做棒打鸳鸯之人,一同抢白,媒婆恼羞成怒,竟开口骂了起来:“姓林的,你莫要不识好歹,谈二公子看上了你女儿,那是你林家的荣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女儿要送上去,聘礼半分都无,真正里子面子都教你丢到茅厕里捡不起来!” “我女儿已许了人家,当不能再嫁他人,请谈二公子另择佳人!”林父气鼓鼓的,“我林家消受不起这福气!” “好,好!”媒婆脸皮涨红:“我会将这话原话转呈给二公子的!” 慕绾绾和乔明渊进来时,正听到这句话,两人面面相觑,连忙拉林则惜问话:“怎么搞成了这样?” “那媒婆蛮不讲理,横竖好话坏话都听不进去。”林则惜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全是无奈:“谈益欺人太甚!” 乔明渊和慕绾绾对视一眼,乔明渊拉住林则惜:“行了你,劝劝伯父,这事儿国舅爷已经答应帮忙啦!不说中午,铁定就会有人送信给谈益。” “太好啦!”林则惜一听,喜得跳了起来。 他来不及同两人多说,进了堂屋去在林父林母耳边说了几句话,听说事情尘埃落地,林父和林母提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那媒婆见一家人嘀嘀咕咕,只当他们畏惧了谈家的势力,面露得意之色,看吧看吧,凭着你多清高的人家,她就不信办不成这事儿! 她心中高兴,她夫君说了,这事若是成了,谈益少不得要给很多好处的! 高门大户,哪怕是随手给的赏钱都够她大吃大喝半年的! 她笑道:“林老爷,你家女儿嫁给谈二公子有什么不好,虽说现在是个妾室,可谈二公子无心娶妻,哪怕就是娶妻也需得好几年,在正妻进门之前,对林小姐的宠爱是少不了的,要是林小姐肚皮争气给谈二公子生了儿子,将来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说你说,你这是走了什么好运,凭的还要往外推,把福气都丢啦!” “这样……”林父沉吟片刻,脸上的表情已有所缓和,仿佛是心动了一般:“毕竟事关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我女儿又是跟徐家退了亲的,今日徐家也上门来了。李媒婆话都说到这份上,我林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家,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林家同徐家说清楚!” “最迟下午!”李媒婆见他口气松动,知道不能追得太急。 林父连连点头,左哄右骗,总算送走了李媒婆。 第132章 退婚了! 李媒婆一走,徐家人明显不高兴起来:“老林,你家这是什么意思?昨儿是你们求着我徐家上门来求亲,今儿当着媒婆的面又说不嫁女儿了,存心耍着人玩儿是不是?” “娘!”徐勇无奈的唤住母亲的喋喋不休:“林伯父和林伯母不是这个意思!” 林瑶并未露面,方才媒婆说话时,她一直在外间站着,李媒婆临走时撞见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还夸道:“当真是个小美人儿,难怪谈二公子恋恋不忘。林小姐,恭喜你啦!” 林瑶没理她,垫着脚往屋子里张望,紧张得手绢都搅成了一团。 此时徐勇站了出来,她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且不提喜不喜欢,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人刁难、弟弟为自己东奔西走而憔悴的容颜,愧疚感油然而生。耳朵里听着徐母的质问,林瑶的心里渐渐的又没了底气。从前两家人和睦非常,徐母看见她总是露出慈爱的笑,这次却百般挑剔,说到底,还是怕给徐家惹上事情。她倒不是怪徐母,只是觉得,徐勇恐怕也不是自己的良配,就是嫁过去,以后徐母想到这些事情,对自己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林瑶越发忐忑不安。 徐母的质问落在林则惜的耳朵里,他眼中迸出几分怒火,好在知道轻重,还是给压了下去:“徐伯母,我爹刚刚那样说是为了拖延时间,并非真的要跟谈家结亲。” “谁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徐母不依不饶:“一会儿东风一会儿西风的,当我们徐家是冤大头,要挡灾难的时候拉过来,要求富贵的时候就一脚踹开!” “我没有!”林父歉意的看着徐家二老:“老徐,你听我说……” 林则惜便将求助于同窗的事情说给了徐家二老听。 只是考虑到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并未明说是请的何人帮忙,又是用的什么手段,既是怕徐家二老不知轻重说出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保护国舅爷的考虑在其中。 两个老人听得云里雾里,待听说事情有变,谈益未必会坚持娶林瑶,两人仍旧是半信半疑。 “我都打听清楚了,那谈家是京城里做大官的,做大官的架子都大,凭着你们几个小娃娃的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哄鬼呢你们!”徐母嚷嚷着,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林家八成是想要骗他们徐家做个冤大头,不由心生怨气:“我们家里是没人读书,懂不得这些大道理,我就问你老林一句话,林瑶你们到底是想让她嫁给谁,嫁不嫁我们家徐勇,你们给句痛快话!” “老徐……”林父满是无奈。 徐母仍旧在那絮絮不止的说着,神色颇为倨傲:“你们家林瑶要是不想嫁,就趁早说,这门亲我们不结也罢。城东李家上次还托人来跟我说,他家大姑娘跟我勇儿十分相配,我儿不愁讨不到老婆,非得赖着你们林家!” “娘,你胡说什么?”徐勇听得面红耳赤,心内更是着急:“我可不娶什么李家的大闺女,我就娶林瑶,我非她不娶!” “你个混账小子!”徐母气怒,抬手就掐了徐勇一把。 她恨儿子驳了面子,见丈夫一声不吭,哼了一声,甩手就走:“行行行,儿子大了,我管不了你,这事儿你自己做主吧!” 但要她认了这个儿媳妇,想都别想! 徐母气冲冲的走了,徐父无奈,跟林家两老口说了一声,赶忙追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徐勇一个人。 徐勇对二老做了个揖:“林伯父,林伯母,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娶林瑶的。我娘脾气不好,说话直,其实心眼不坏,今儿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对不住二老,二老别往心里去。劳烦二老跟瑶儿说一声,我徐勇娶她是心甘情愿,以后她进了我徐家的门,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说话,他又行了个礼,匆匆追着父母去了。一路听见隐约的争吵声,因是徐勇在努力的说服自己的母亲。 这一幕落在林瑶的眼睛里,个中复杂滋味自不必提,听着屋子林父的叹息和林母低低的啜泣声,她终于崩溃般的转身跑开,进了闺房,扑在被子上大哭起来。 方才房中发生的事情,自然也落在了乔明渊和慕绾绾的眼里。 两人对视一眼,乔明渊道:“或许你说得对,林瑶就算嫁到徐家,也不见得是个好归宿。” “徐勇的人品倒是不错。”慕绾绾摇摇头:“就刚才所见,他讲道理又有责任心,对瑶儿姐格外维护,若非徐母是这个性子,瑶儿姐嫁给他应不会吃苦。” “再瞧瞧看吧,若是徐勇真非林瑶不娶,他会说服家里的。”乔明渊柔声说:“你不要太担心!” 慕绾绾没再吭声。 她是女人,最懂女儿家的心思。 光是说服了家里人有什么用,将来林瑶嫁过去,若徐勇不能独立,已然是说不尽的烦恼、闹不完的矛盾,恐怕也是心神俱碎的结果。 屋子里的诸人平静了片刻,林则惜说乔明渊两口子来了,林父林母忙将人请进去。乔明渊便说了国舅爷帮忙的事情,应很快就会有结果,让林父林母不要着急,又嘱咐他们千万别将国舅爷帮忙的事情说出去,林父林母提起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林家留二人吃了午饭,终究是不知结果如何,林家人忐忑不安的等候着。 到了下午,那李媒婆果真又上了门。 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是来强娶林瑶了,她一进门便可怜兮兮的道歉:“哎哟,对不住啦,林家二老,委实是我搞错了,搞错了,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林家人对望一眼,均面面相觑。 细看那李媒婆,才发现她白白胖胖的脸颊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中午这会儿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刻她脸颊红肿,嘴角青红,显然是挨了一顿打。 她哭唧唧的又是道歉又是陪着小心:“是我老婆子不懂事,误会了贵人的心思。原来贵人并非是要娶林小姐,他同林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对小姐欣赏不已,却是没什么求娶的心思的,是贵人手底下的人体会错了贵人的心思,误点了鸳鸯谱。您二老都是大人有大量之人,就别跟我老婆子一般计较了吧?” “误点了鸳鸯谱?”林母心中憋着气,此刻总算发泄出些许:“那抬到我屋子里的聘礼又是什么意思?李媒婆你不是说,让我林家别不识好歹吗?不瞒你说,我们中午刚同徐家退了亲,已经打算应了这门婚事,这不,他爹已经在裁红纸,打算邀请左邻右舍的前来观礼了。这会儿你又跟我们说,这是贵人在开玩笑,是你们误会了贵人的意思,这让我林家的脸往哪里搁?” 得,知道李媒婆是来退亲,林母反倒是胆子大了起来。 “哎哟哎哟,看林夫人说的!”那李媒婆哭丧着脸,抬起手来就给了自己一个算不得轻的耳光:“都是我老婆子嘴贱,林夫人,你别计较。” 林父要说话,被林母瞪了一眼,便不吭声。 林母道:“李媒婆能说会道,我女儿一桩好姻缘都被搅和散了,你嘴巴哪里贱了?我瞧着啊,那可真是舌灿莲花,厉害着呢!” “夫人,你就饶了我吧!”李媒婆几乎哭了出来:“原先真是我不对,坏了小姐的姻缘。你们不看别的,就当行行好事救我的命吧!这门婚事不作数,以后林家的公子姑娘要嫁娶,我老婆子一定尽心尽力替公子姑娘寻个好人家!” “那还是算了吧,你这媒,我们可请不起也不敢请!”林母尖刻的说:“既然是贵人又不想娶了,那李媒婆就抬着那些聘礼赶紧滚吧!” “多谢夫人,多谢!”李媒婆听林家肯松口,长长舒了口气,又是躬身又是作揖:“贵人说了,惊扰了林家和小姐,那些聘礼撕了红封条,权当是给小姐的赔罪礼,将来小姐出嫁时算做添妆,是贵人的一点小心意,还请老爷夫人千万别推辞!” 说着,不管林家人什么反应,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林家的杂货铺。 这一番变故,当真是一波三折,李媒婆走得远了,林父林母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事儿……真就这么解决了?谈益真改了主意? “那些聘礼怎么办?”林则惜看了看厢房,十分苦恼。 林父怒道:“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 “那倒不必。”乔明渊早听了大半天了,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既然是谈益给的赔罪礼,多半是要赌林家的嘴,让大家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存了这个意思,那林父林母送回去,李媒婆也断然不给留的,多半还要送回来,如此一去一来的,找人耳目,对瑶儿妹妹的名声更不好,索性痛痛快快的收下便是。瑶儿妹妹这一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谈家又不缺这点钱,给瑶儿妹妹添些嫁妆,将来嫁过去不至于被婆家人看轻,有些银钱在手上,就是受了委屈,也不用看婆婆的脸色。” 第133章 超市的筹划 此话倒是不假。 林母思索片刻方道:“那就都给瑶儿留着吧,将来出嫁,全给她带过去,我看那徐家老母还敢不敢啰嗦!” 那些聘礼她看过,少说得也要上千两银子才能置办得下来,林瑶带过去是一份体面,压一压那徐家人的气势是个好选择。 至此,谈益求娶林瑶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林家人都放了心,在房中哭了半天的林瑶乍然听说峰回路转,终于破涕为笑。 至于要不要嫁给徐勇,倒反而没那么紧迫和焦虑了。 林家人对乔明渊夫妻二人的感激,又更深了几分。林母拉着慕绾绾的手说不尽的知心话,林父更是直说让林则惜多跟着乔明渊学习,别整天不三不四的没个正经样,林则惜咋咋呼呼的说林父偏袒,林熙小妹子挂着脸皮说他不知羞,一时间,林家笑声不断,云开见月明。 “你说,中午这么一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李媒婆回去一趟,回来就变了脸?” 众人皆是不解。 他们不知道的是,卫轻轩让鸣回送了信给高家,那信件很快就从县城里传回了平遥府。但凡富贵人家,谁家没几根眼线,于是,还没等平遥府高家的人写信递往京城,平遥府里谈家的旁支就知道了这件事,很快,谈益也知道了这件事。 拿到密报,他先是吃了一惊:“我不过是想抬个妾室,也能闹得这般动静,还要御史弹劾我爹,至于吗?” “若是寻常人家当不至于。”谋士摇摇头:“可只要跟谈家扯上关系,能从中做些文章,旁人自然不会放过。二公子,这次的事情你的确鲁莽了。” 谋士便将打听的到的,那李媒婆如何上林家威逼利诱让林瑶出嫁的事情说了一番。 谈益怔然:“这是我让下人去办的,未曾想到会这般,我从未用谈家的势去压过林家的人。” “想来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想做好了事情讨好公子,结果适得其反。”谋士摇摇头:“现在这些都不提,挽回局面最为要紧。二公子,那不过是个女人,比林家小姐漂亮的女人多得是,将来二公子走上朝堂,凭着阁老的声名权势,呼风唤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是吗?”谈益捏着信角,神色微微惘然。 那日在素食斋中惊鸿一瞥,他对那小丫头就上了些许心,那一双眼睛,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直击他的心底深处,他似乎渴望她已有半辈子。 正因如此,虽然谈掌柜说她已许了人家,他还是想要试试。 他这一辈子,想要的东西,就没得不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一个人,偏生,还真就得不到。谈益蹙起眉头,捏着信件的手指无意识的撵着信笺,心情格外复杂。他是谈家的人,自然要以谈家的利益为先,没了谈家,他就不会有这身富贵。他得维护着那个家族的一切,旁的,只能退后……就好像从前他养了三年的那匹马儿,秦王世子看中了,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匹马被爹送出去一样! 谈益将信件往炭盆里一丢,火焰燃起,他的表情忽明忽暗:“既然这样,这事就算了吧。” 于是,很快就有人找上了李媒婆。 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惊动了上面,总得有一个人来背锅,主子们的错终究要着落到下面的人身上,故而,李媒婆这个说媒的人就成了背锅侠。 她脸上那一耳光,正是被谈益托来让她说媒的人打的,一耳光直把她打得嘴角流血摔倒在地,差点爬不起来。人更是放话了,事情是她办砸的,若是不能让林家咽了这口气,杀了她都不为过。打心底惧怕谈家,生怕林家又出事端,李媒婆才一改先前的态度,变得卑微起来,不断哀求林家人饶了她的命。 这些林家人都不知道,林瑶不用嫁给人做妾,全家都松了口气,林则惜重新回到学馆,乔明渊也按部就班的开始了读书。 慕绾绾则更加忙碌了。 有了胡夫人的那两百两银子,又有乔明渊给的补贴,超市的装修立即提上了日程。 这些时日乔明景一直带着高斌和乔西子行走在安西镇这条线上,后来,高斌慢慢的熟悉了起来,就让高斌带乔西子做,乔明景则忙着拓展县城那边的买卖。如今安西镇上的超市打算装修,这个重任关系到超市的好坏,慕绾绾思来想去,把这个活儿交给了稳重较真的乔西子。 “西子,你叮嘱着木匠和粉匠将墙面刷白,墙面上打上木桩子,能挂马灯的那种。然后找木匠来做架子,一个架子五层,先做五十个用着。”慕绾绾一一叮嘱。 乔西子用心记着:“行,图纸我画了,绝不会做错,你放心!” “还有,我先前说要的木托盘,也要一并定制好。你自己算算,五十个木架子上都要摆满,要做多少个心里有个数。”慕绾绾又道。 乔西子一一应了。 今儿是部署超市的事情,乔明景等人都在,慕绾绾便过问他:“景哥,你联系的新鲜菜的事情如何了?还有米面糖盐醋这些,都有着落了吗?” “都谈妥了。”乔明景点头:“安西镇周边的菜农都跟我签订了契书,等菜头长起来,第一波就卖给我们。米面我联系了城东的老郑头家,咱们保证进货,他给的价格最为实惠。哦,对,你先前跟我说的那屠夫也签订了契书,每天早上固定去拿货,绝不会出差错。至于醋糖盐这些,都是小桩的买卖,我算了算,盈利上不多,不过都谈妥了的。” “那就行。”慕绾绾又道:“还有碗筷啊这些日用品,你也抓紧去谈拢。我估摸着装修完,也就是十来天的功夫。我想在腊月来时赶紧开业,在年前狠狠的赚上一笔,大家过个好年。” “有你带着,这年铁定过得丰润!”其他人都笑。 高斌则笑道:“自打跟着绾绾做买卖,吃得好了,有了银子,我娘脸上的笑都多了起来,这不,前几天还有心事捉摸着要给我讨个媳妇,说要找个像绾绾这样的。真是的,像绾绾这样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的,我跟我娘说,让她别瞎操心了!” “高大娘盼着抱孙子呢,你小子努力一把!”乔明景推他。 高斌不乐意了:“你怎么不自己努力,你年纪比我大,你娘比我娘急得多!” “滚!” 几个年轻人顿时就闹成了一团,乔松柏和乔松岳笑着摇了摇头,自去同乔松禄说话。他们三个长辈,旁人也不敢跟他们闹,只乔明景会同三个长辈开些玩笑,便凑过来道:“乔二伯,听说二伯娘有喜,怎么,你不请我们喝一顿酒?” 于氏的肚子也有快三个月了,按照风俗,三个月后就可以公之于众,乔松柏脸上藏不住笑意:“等明渊回来就请,保管你们够!” “你说的!” “我说的,二伯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那是,我二伯从来不说假话,对啦,二伯,酒都请了,顺便请顿羊肉呗,切得薄薄的片儿,在滚烫里涮一涮,那滋味……啧啧!” “行!” 乔松禄则是挪到了慕绾绾的身边,他面上羞赧:“绾绾,超市开业,你那胭脂水粉是不是要挪到超市里来卖,四叔还去走街窜巷吗?” 这些日子,仗着走街窜巷卖胭脂,乔松禄也积攒了不少的银钱,再加上十天一分红,他腰包慢慢鼓了起来。从前想吃的不敢买的,如今吃成了习惯;从前想穿的穿不起,如今犹豫一下,掏掏钱就买下来不再话下。 更着紧的是,从前四房两口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罗氏每每回到娘家都得娘家补贴,岳父母心疼女儿不说什么,小舅子们时间长了不免话多,罗氏从前委屈了都是憋着,他看了只能怪自己没本事。现在就不一样了,罗氏腰包里有钱,上个月回娘家一趟,特意给她娘买了一支银簪子,给家里的嫂子带了一对耳环,并带了不少蛋和肉,罗氏的娘眼泪汪汪的,直说女儿没嫁错人,他乔老四是个出息的,从前冷嘲热讽的嫂子也变了性子笑脸相迎,别提多扬眉吐气。 罗氏从家里回来,不再像以前一样神情低落,而是哼着小曲唱个歌,他看了就高兴! 人一旦过习惯了好日子,就害怕回到从前。 这些时日,偶尔四房两夫妻半夜醒来,都担心这是一场梦。 这种忐忑,慕绾绾多少有点觉察,她笑道:“四叔,现在人手不足,作坊那边有二伯守着,明景忙着跑业务分不开身,我最信任你,就算你不提,我原本也是打算要将这超市交给你管的。” “我就怕没事做。”乔松禄赶忙道:“四叔不是逼着你,你要是有别的打算……” “超市开了门,四叔就是最忙的啦,”慕绾绾笑道:“只是,超市晚上得有人,我想着你舍不下,到时候,四叔白天在超市里管着,晚上西子住这边,你跟他商量好,怎么个替法!”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管好!”乔松禄连连打包票。 万事俱备,就等装修好,超市就落地了。 第134章 见师长 超市这边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要赶在年前开业,慕绾绾全部交给了乔西子守着,自己则专心到百草堂行医问诊。 如今乔家要说缺钱,却没有想的那般缺少,故而慕绾绾也渐渐能抽出身来做一些别的。她医术高明,乔家人是知道的,能治病救人在乡下人看来那就是给祖宗积德的事情,谁都不会阻拦她。慕绾绾早上起来后就坐着乔松柏的骡车来到百草堂,在百草堂呆一个多时辰,胡夫人就准时来接她到顾家去给顾清明治病。 慕绾绾给顾清明连着扎了几次针,又辅以药膳温补,同时进一些西药,这些时日来,顾清明明显的感觉到的身体有了变化。从前夜里总是觉得内急,忍不住要起来几次上茅房,如今总能一觉睡到天亮。他年纪大了,求得一个安稳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因此,不过三五天,就明显看见他脸色红润了起来,精神头也比从前好上很多,胡夫人看在眼睛里,不知道多高兴! 就连顾清明本人都觉得惊奇,从前看过的那些郎中都对他说没得治,可慕绾绾一来,他的身体明显就改观了,想到以后能做一个正常人,顾清明的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乔明渊休沐那日,顾清明就催促着慕绾绾将他带来,要引荐给自己的恩师卫轻轩。 乔明渊回到家里休息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衫,第二天早早的带了礼物同顾清明一道去往卫轻轩的住处。 “你们小两口真是客气。”顾清明不无感慨:“我恩师这里什么都不缺,其实不用那么费神。” “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想乡下的一些特产,让老先生尝尝鲜。”乔明渊笑着说:“内子做的腊肉,还有家里挖的山药,家里供给酒楼里的泡菜,另有一些咸酸吃食,并不值钱。第一次登门拜访老先生,总不好空手而来,先生就不必再劝啦。” “你这小子有时候又狂妄得很,有时候又觉得你懂礼谦逊。”顾清明笑着点他:“老头子年纪大了,当真是看不透你!” “顾先生,还有多远?”慕绾绾也跟着一同来了,三人坐着牛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山路上,牛车却是慕绾绾赶的。 因如今总是在各地东奔西走,时时都要靠乔松柏和乔明景接送,一来时间上不方便,二来有些事情慕绾绾不好说出口,她思来想去,就求了乔松柏教她赶车。如今家里的骡车不得空,好在从前乔松柏用的牛车还空着,她打扫了一番,就带了乔明渊出来。 因为车是自家人的,装东西也方便,礼物是备得很充足的。 原本按照慕绾绾的意思,国舅爷身份非同寻常,乔明渊又是存了拜师的心上门去,见面礼不好太薄,可乔明渊说了,国舅爷原本就是世家贵胄子弟出身,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而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哪怕对自己而言已经十分贵重,人家也不会真的放在眼睛里,索性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放下这些芥蒂,用心准备些特产,东西不在贵,重在心意即可。 慕绾绾便拿了这些吃食为主的礼物,也是听顾清明说,卫国舅什么都好,就是嘴馋,她心底才有些底气。 牛车一路摇晃,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卫轻轩的小院前。 鸣回早已等在门口,小孩子乖巧的跑上来引路,指挥慕绾绾将牛车停进了小院子后,他利落的关上了篱笆,防止外人过来偷听。 顾清明先进门,应是同卫轻轩说乔明渊来拜访的事情,之后,他笑着出来:“老师让你进去。” “是。”乔明渊整理了一番衣衫,做了个揖,恭敬的跟着他走进了茅舍。 慕绾绾没跟上去。 鸣回站在一边,百无聊赖的在跟牛玩耍,他手中拿了一根草逗弄拉车的黄牛,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吃呀,你快吃!” “来时刚吃过,要不,你喂根胡瓜试试?”慕绾绾见那小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的格外好看,心中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她爬上车厢,从车里扯出半根胡瓜递给鸣回:“你用这个试试,我家这头老黄牛脾气倔强的很,平日里吃饱了,若非这胡瓜就不肯开口。” “那我试试。”鸣回瞥了她一眼,见她笑得温柔亲切,红扑扑的脸上涌出几分羞怯:“你可不许笑我!” “怎么会!”慕绾绾笑着说:“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一根。” “好!”鸣回拿了胡瓜,小心翼翼的靠近老黄牛,将胡瓜递给老黄牛。老黄牛果真是给面子,先嗅了嗅,伸出舌头一卷,就将那胡瓜吞进了嘴里,滋滋有味的咀嚼起来。鸣回格外高兴,笑着跳着鼓掌:“呀,这畜.生真的吃了,姐姐,你再给我一根!” “给!”车厢里本没有了,不过见鸣回高兴,慕绾绾探身回去,从空间里取了根胡瓜递给他:“这可是最后一根啦!” “别小气嘛,”鸣回嘿嘿笑着:“等我喂了老牛,我给你切蜜瓜吃!” “这时节哪里来的蜜瓜?”慕绾绾不解。 鸣回专心的喂着老黄牛,头也不抬:“前几天去县城送信,高家那老头子看我年纪小,送给我吃的。他给我拿了好多,想从我这套问老师的住处,我拿了瓜,还拿了桃儿,就是没告诉他我们住在哪里。嘿嘿,我走的时候,老头子肺都快气炸了!” 慕绾绾闻言,哑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论年纪,鸣回应还小吧? 卫轻轩怎么就放心让这么小一个孩子独自出门去县城? “你今年多大啦?”慕绾绾不自觉的抬手抚他的头,满脸疼惜:“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害不害怕?” “过了年就十岁了。”鸣回歪了歪头,轻而易举的躲开了慕绾绾的手。慕绾绾并不知道,鸣回这孩子有些许怪癖,平日里是决不允许旁人触碰他的头发的,若是谁像慕绾绾这般摸他的脑袋,早给你拧断了手臂,他只是拒绝:“我是大人啦,怎么可能会害怕!” “噗……”慕绾绾没看出这点,她的手执着的落在鸣回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才十岁,明明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 “就是!” “不是!” “还说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这般跟人争辩呢!”慕绾绾哈哈大笑起来,顺手从空间里拿了半块巧克力,掰开塞进了鸣回的嘴里:“好啦,姐姐不跟你闹,吃颗糖,姐姐带你去给老先生做饭吃,好不好?” “谁要吃糖……”鸣回本已吵得有些面红,被慕绾绾揉乱了头发,他愤怒的瞪着慕绾绾,对慕绾绾塞到嘴巴里的食物也是不屑一顾,正要吐出来,舌头已碰到了巧克力。巧克力的魅力,现代小孩子都难以抵抗,更何况是古代这半大的小屁孩? 他眼睛猛地瞪得老圆:“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好吃!” “巧克力!”慕绾绾拍了拍他的小脸:“好吃吧,我跟你说,你家先生都没吃过呢!走走走,灶房在哪里,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去!” “在那边!”鸣回舔着嘴唇,顾不得生气了,屁颠屁颠的往前带路:“我带你去!” 于是,这两人便愉快的生火做饭去了,没再管堂屋里的人都在说什么、做什么。 此时,乔明渊已被顾清明带到了里屋,卫轻轩早已等候在书房中,他端坐在上,灰白色的袍子和半白的头发,让这个老人闲得格外清雅。他勉强的茶杯里烟雾缭绕,透出几分亲近之意。乔明渊刚走进来,他就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年轻人。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格外清明,站在顾清明身后,倒没什么好奇心,并不东张西望。少年人的脸上有不符合年龄的沉稳,隐约透着几分利落,卫轻轩暗暗点头,这小子倒不像一般乡下人那样拘谨小心,这种从容气度,京城里的一些世家子弟竟还不如他。 难怪,看人一向眼睛长在头顶的顾清明竟看得上他! 卫轻轩微微颔首,指了指跟前的蒲团:“坐吧。” 时下乡下人其实是很少用蒲团的,大家平日里都忙碌,闲暇时,要么席地而坐,要么就是坐在木凳上,像这般规规矩矩的盘腿而坐,大家都会觉得不自在。 这是京都贵族们跟泥腿子天生的差别。 乔明渊一时间有些犯难,他低头看了一眼蒲团,随后快速的看了一眼卫轻轩,便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姿势虽说不算优美,总算没什么差错的落座。卫轻轩目光露出几分赞许,懂得随机应变,学习能力又如此之强,的确是上上的资质。 “听清明说,你先前去见过他,质问他为何要埋没了我的风骨。”卫轻轩噗嗤一笑:“可有此事?” “学生狂妄。”乔明渊也不否认:“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学生若不这般说,顾先生不肯出手相助。说到这个,学生要多谢国舅爷鼎力相助,若是没有你,这事儿需得费一些周折。” “哦?意思你还有别的主意?”卫轻轩挑眉。 他颇为好奇,没有他的帮助,乔明渊一介布衣,要如何对抗权势滔天的谈益? 第135章 拜了老师! 乔明渊微微一笑,他并不慌张,早就算到会有此一问,定了定神,缓慢的开口:“没有国舅爷的帮忙,这事儿办起来的确很难,毕竟我们只是一个无名小辈,谁会为了我们得罪阁老的公子?可是,哪怕是阁老,他也有自己忌惮的事情。” “是什么?”卫轻轩更好奇。 乔明渊简要的开口:“圣心。失了圣心,谈阁老哪怕再厉害,也会束手束脚。” “你有什么渠道能撼动圣上对谈阁老的信任?”卫轻轩嗤笑:“你一介布衣,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要动谈阁老,需得多少年月?” “我可没说我打算自己上。”乔明渊垂头,羞赧的笑了笑:“我知道我还不配做阁老的对手,可朝廷的事情,小子多少了解一二。我不行,御史们可以;谈阁老在朝廷上的对手可以,只要花一点时间来打听,到底谈阁老在朝廷上都跟谁不对付,然后,我再将这事透露出去,事情就成了。只是如此一来,我难免陷身危难里,于我不利,这是下下策。狡兔死,走.狗烹,我担心小命不保。” “你真够诚实。”卫轻轩哑然。 这些他能想到,只是原本以为乔明渊不会真的告诉他,万万料不到这小子胆子贼大,什么都敢讲,竟毫不避讳! 这等胆气,不怪顾清明欣赏,他都有几分喜欢! “老先生问起,不敢隐瞒。”乔明渊垂头,态度又成了原本的恭敬。 “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子狂妄在心,主意拿得住。得了,别在我跟前装得跟个乖猴儿一样,没那必要。”卫轻轩哈哈哈大笑:“老头子年纪大了,什么人都见过,岂会没有这等容人之量?不过,小子想过没有,谈益只给那林家三天的时间思考,难道还能等你慢慢的找到机会打压他不成?恐怕等你找到门路,林小姐已经是谈益的妾室了,到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不得她还会怨你让她家庭不和呢!” “婚事应下,婚期可以拖延。”乔明渊脸色难得一红:“内子医术精良,施以药石,拖延个半年三月的,应不成问题。” “你倒是考虑周全。”卫轻轩绷不住,抚掌道:“是我小看了你。行了,你小子的确是个人才,挑个日子过来吧。” 乔明渊闻言,顿时愣住了。 倒是他身侧的顾清明大喜过望,见他毫无反应,连忙推他的胳膊:“还愣着干什么,老师答应收你做弟子了,快磕头拜师!” 他这般傻样,让卫轻轩这大儒感到一阵满足,他乐呵呵的看着乔明渊呆滞的脸,捋着胡须哼了一声:“老夫治学三十余年,你大师兄如今都快敢上老夫的年纪了,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招弟子,没想到临到老了,老天爷反而给我送个良才美玉。罢罢罢,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怎么,你没听见你顾师兄说的话,还是瞧不上我老头子,不想让我做你的老师?” “不不不……” 乔明渊乍然如梦初醒,脸上露出几分傻笑,他摸摸头:“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他一下翻身而起,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扑通扑通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学生拜见老师!” “行啦,够啦!”卫轻轩双手扶起他,见他露出属于农家子特有的淳朴笑容,心中暗道此子尚且还有纯良天性,假以时日,这份聪明才智不走歪,变成国之栋梁,心中喜欢,眸光带着几分慈爱:“你顾师兄说你带了礼物来,都是些好吃的,快给为师送上来瞅瞅!” “内子一块来了,闻着饭菜香,应是她在下厨!”提起慕绾绾,乔明渊满脸骄傲:“内子厨艺尚可,老师一会儿尝尝!” 他心中拿定了主意,卫轻轩贵为国舅爷,哪怕自己没什么银钱,拜师的六礼也应准备,决不能草草马虎,站起来鞠躬道:“老师,学生今日来得匆忙,待我明儿备了拜师礼,再来正式行礼,还请老师见谅!” “好!”卫轻轩治学之人,对礼仪之事亦十分重视,既决定要收这个弟子,弟子又重视礼仪,自然十分合乎他的心意。 他也需要一些时日准备给学生的见面礼,拜师的事情便定明日。 顾清明新得师弟,且是如此聪明厚道的师弟,还有一个医术了得的师弟媳,当即大力夸赞给慕绾绾来:“明渊,我只知道弟媳妇医术了得,原来灶上功夫也是一绝,那今儿我和老师可就有口福了。” 说话间,一股饭菜的浓香便飘进了书房,令人垂涎三尺。 卫轻轩不自觉抽了抽鼻子站了起来:“好香,好香,是在做什么?” “应在内子自己做的腊肉。”乔明渊闻着这香味熟悉,笑道:“腊肉炒的蒜薹,极为下饭;应还有一些卤味,这是卤水的味道。” “我去瞧瞧!”卫轻轩控制不住的就起身。 顾清明哈哈大笑,连忙拉住他:“老师莫要着急,马上就到饭点,你安心等吃的就是。” 话虽如此,卫轻轩明显已等不及,他也蠢蠢欲动。三人又挨了片刻,终于见鸣回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兴高采烈的喊:“舅爷,吃饭啦!绾绾姐姐做了腊肉,可好吃啦!还有卤大肠,好吃,好吃!舅爷快来瞧呀,我今天能吃三碗饭!” “小馋猫,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已经是你姐姐了!”卫轻轩几乎是马上弹跳起来,刮了刮鸣回的脸颊,一声令下:“走走走,吃饭去!” 一顿午饭,几人吃得心满意足。面前的盘子里空空如也,卫轻轩抱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这腊肉没吃过,除了有些咸,炒这蒜薹却是刚刚好,想不到土菜也能做得这般好吃。唔,还有这劳什子的卤味,好吃,我原本还嫌内脏没什么嚼头,原来是前人不会做,绾绾手艺好,妙得很!” “还有山药片也很不错,清脆爽口,刚好腊肉和卤肉咸,山药淡,一来一往正是中和之理。”顾清明也连连点头。 鸣回的肚子吃得圆鼓鼓的,他拍着肚皮靠在椅子上:“我喜欢泡菜,甜甜的,辣辣的,香!” “那下次姐姐还给你带!”慕绾绾忙道。 鸣回更高兴,拉着她的手不放:“绾绾姐姐就住在这里吧,陪鸣回玩耍,给鸣回做饭吃,鸣回喜欢绾绾姐姐做的菜,舅爷做的难吃死了!” “你小子!”卫轻轩扬起筷子佯装要打。 鸣回可不怕他,吐了吐舌头:“本来就难吃,还不让人说!” “老先生和鸣回喜欢吃,那我就常来。”慕绾绾笑道:“只要老先生不嫌我烦就好。” “不嫌不嫌!”卫轻轩颇有余味的砸了砸嘴唇:“下次多带点腊肉和卤味来,唔,鸣回喜欢吃泡菜,泡菜也可以再送一点过来。” “家里还有大麦茶,常喝败火气,下回给老先生和顾先生送些尝尝。”慕绾绾也乐于跟他们亲近,读书人身上的气质,让她感觉亲切。再则,乔明渊做了卫轻轩的关门弟子,那么,对卫轻轩和顾清明这两个老人伤心一些,于乔明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听还有别的吃的,卫轻轩就上头了:“大麦茶,好喝吗?” “清淡醇香,老先生会喜欢的。”慕绾绾点头。 卫轻轩便多了几分期待。 鸣回在一旁坐着,眼中光芒闪露:“我也要喝!” “还是个小孩子,茶这种东西少喝!”慕绾绾又抬手揉了他的头发,含笑道:“下回姐姐来,给你煮奶茶,如何?” 现代的珍珠奶茶,她自打来到古代就没喝过,那种征服无数女孩的口感,征服一个小孩子应不在话下。 因慕绾绾的话,卫轻轩和鸣回均对她的到来格外期待,乔明渊在一旁瞧着,心底涌出无尽的欢喜。慕绾绾越是得人心,就证明他的眼光没错,他的绾绾果真是最好、最好的女孩!他骄傲着,眉梢眼角全是爱怜,卫轻轩瞧在眼里,心底滋出几分酸涩。 要是他妻子还在的话,他的日子不会比这小子差! 可惜啊可惜! “行了,饭也吃过了,你们快回吧。以后但凡休沐,你就早点过来在我这里读书。绾绾也一起来,老夫教书辛苦,吃你一两顿饭不过分吧?”卫轻轩嘿嘿的笑。 慕绾绾顺势道:“孝顺老先生是应该的!” 顾清明送他们出门,目送他们远去,才重新回到屋子里同老师闲话。 当天下午,慕绾绾和乔明渊赶着去了一趟清水镇,买齐全了拜师的六礼,才回到下河村。 乔松岳听说一代大儒卫轻轩已收了乔明渊做关门弟子,高兴得坐在轮椅上抹眼泪。 “爹,这是喜事,哭什么呢?”慕绾绾忙劝。 乔松岳哽咽着说:“明渊总算是熬出了头,要是他娘在天有灵看见,该不知多欣慰。我这是高兴,绾绾,你就是明渊的福星!”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爹,咱们会一直好下去的!”乔明渊蹲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以后儿子会努力读书,挣功名,爹要好好的保养身体,以后享儿子儿媳的福!” 第136章 谈买卖的来了 次日一早,天色刚刚大白,乔松岳就催促着慕绾绾和乔明渊出门。仍旧是慕绾绾赶车,到了地方,乔明渊去行拜师礼,慕绾绾则挽起袖子给卫轻轩等人做饭。这一天乔明渊要呆到晚上,跟着卫轻轩学习。卫轻轩的书屋里书籍繁多,适合乔明渊的并不多,好在卫轻轩早有准备,提前就让顾清明带了一些基础的书过来。这些时日在学馆读书,乔明渊进步神速,启蒙的自然不用再学,卫轻轩教起来也有兴趣很多。 屋子里读书声朗朗,屋子外,慕绾绾陪着鸣回玩了些许时候,就打算先去清水镇,到百草堂坐诊,等到晚上再来接人。 鸣回格外舍不得:“你不准走,你说好要给我做的!” “明天姐姐还来,明天来的时候,我给你做,”慕绾绾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鸣回最乖了,你听不听姐姐的话?” “好吧,你不能忘记!”鸣回鼓着腮帮子。 慕绾绾再三答应,他才放开了肉乎乎的小手。 不过,从那以后,鸣回多了一个日常,就是准点等在篱笆外,等着慕绾绾带来的新奇玩意投食! 到了清水镇已经是下午,百草堂里等着她坐诊的人早就排起了长队,慕绾绾放下东西就开始投入工作,直到胡夫人到来。 胡夫人是跟在一个男人身后一同进的百草堂,男人格外高大,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往娇小的胡夫人跟前一站,就好像一座山一样,将胡夫人遮挡得严严实实。胡夫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着跟慕绾绾打招呼:“绾绾,你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 店里的伙计就笑:“绾绾不知道,胡夫人都来过两次了,一直在等你呢!” “怎么啦?”这些天两人早就混熟了,慕绾绾招呼着胡夫人到跟前来坐,让她将手伸出来把了个脉:“脉象平稳,没什么问题,是哪里不舒服?” “都不是。”胡夫人羞涩的抿着唇,用眼睛瞥着身后跟着的男人:“我夫君已经知道了幽灵虎的事情,他今儿一定要当面感谢你,所以我就带他来啦!” 哦,原来是为的这事儿! 慕绾绾放下心来,抬起眼帘就看见了胡山公。她暗暗笑了笑,胡山公倒是人如其名,跟一座山一样。因是胡夫人的夫君,她的态度极为和蔼:“胡老爷,那幽灵虎带回去之后,如今怎样?” “多谢慕姑娘援手,幽灵虎已经开花,我送给贵人了!”胡山公笑着做了个揖:“贵人很是喜欢,据说已经快马送到了京城。” “那就好!”慕绾绾松了口气。 胡山公又道:“慕姑娘医术高明,在下佩服。实不相瞒,那幽灵虎也是别人托付给我养着的,要是死了,我也交不了差。内子一时不察,险些酿成大祸,要不是慕姑娘,我胡家万贯家财就全搁里头了,你救了我的花儿,就等于救了我胡家,以后只要慕姑娘开口,胡某上刀山下火海一定为慕姑娘办到!” “我没什么可求的。”慕绾绾见他说话的声音洪亮,倒并不凶,不由又是一笑。 原来古往今来谣言的力量都是一样的,这胡山公分明是个儒雅的人,跟传闻里克妻凶悍半点不符合,传闻可一点都不能信! 既然人已经来了,胡山公和胡夫人说什么都要请慕绾绾吃饭,推拖不得,慕绾绾便欣然赴约。 三人去了镇中最火的素食斋。 谈掌柜的见到慕绾绾就笑:“你已经好些天没来我店中吃饭了,最近很忙吧,瞧着都瘦了一圈。好在看着还精神,做生意虽说要紧,可你是郎中,更应该看重自己的身体才对,身体垮了,赚再多的银子都于事无补。你别不相信,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浑身是病的滋味一点都不好熬!” “你就是年轻的时候落水落下了病根,待我改天给你开几服药,用水熬制到粘.稠,每天晚上睡前敷一敷,两个月就好。”慕绾绾爽朗的应了。 胡山公就颇为惊奇:“怎么,慕姑娘还做买卖呀?” “是啊,这可是我店里的衣食父母。”显然,谈掌柜的跟胡山公也很熟悉,他捋着胡子调侃慕绾绾:“我店里的山药啊,薯片啊,可都是绾绾教的。泡菜也是,都是从她那儿采买的!” 胡山公的眼中就露出了几分思索来。 胡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就嘀咕,到底是枕边人,哪怕两人还算不得多熟悉,她却聪明伶俐,平日里观察过就知道,胡山公这是在拿什么主意。 她微微凝眉:“还是先吃饭吧,绾绾忙了一下午,怕是饿了!” “好!”胡山公听娇妻发话,当即也没再深思,他顺从的包住了妻子的小手:“你中午吃得也不多,这会儿饿了吧。” 三人去到厢房落座,谈掌柜显然将他们当成了上宾,菜都捡着最好、最新鲜的上。 “这茶不错。”胡山公也有些时日没来素食斋了,喝了一口大麦茶,忍不住点头赞许。 慕绾绾跟着笑了笑,并未明说这茶是自己做出来的。 边吃边聊,一时间宾主尽欢。 “夫君,别再给我夹了,我吃不下啦。”胡夫人的声音柔和,面露无奈的看着碗。 胡山公柔声劝道:“再多吃一点,你太瘦了,谈掌柜这里的山药是最好吃的,而且对身体有好处,小翠说你有点挑食,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好吧。”胡夫人无奈,本已放下筷子,又只能再度举起。 胡山公便又替她倒了温水,忙前忙后,自己倒没怎么吃。这场景落在慕绾绾的眼睛里,不由自主的,她就想起了乔明渊来。平日里乔明渊回家,就是这般照顾她的,生怕她没吃饱,又怕她吃太少,饭桌上也忙碌个不停。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她的脸颊边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胡夫人正好抬头瞧见,脸颊一红:“夫君,你别忙啦,绾绾都笑话我啦!” “怎么会。”慕绾绾忙解释:“胡老爷和夫人这般恩爱,我怎么会笑话夫人?我只是想起了我夫君,他平日里在我身边,也总是这般照顾我。” 恩爱吗? 胡夫人闻言,悄悄抬起眼帘打量了一番身侧的胡山公。胡山公正好放下水杯,向她看过来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关怀,几分冷静,让她的心轻轻的跳了几下。老实说,胡山公其实长得并不符合当下的审美,他外表粗矿,虽说言谈并不粗俗,可比起她的第一位夫君来,确然是让她少了一些心动的感觉。当初爹答应下这门婚事,她悄悄看过胡山公后还偷偷哭了,而且听了那么多不好的传闻,心里很没底。 可自从嫁给胡山公,两人仅有的相处中,她倒不是很抗拒这段姻缘。 只是有时候,明明两人是夫君,她总感觉跟胡山公之间有说不出的距离感。胡山公对她很好,她也从未拒绝,在她看来,这是夫妻之间应有的关切。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恩爱了吗? 胡夫人有些怅然。 胡山公听了慕绾绾的话,有些意外:“慕姑娘已经成婚了?” 小丫头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一般都只订了亲,忙着准备嫁妆吧! “是啊,我夫君在镇上读书。”提起乔明渊,慕绾绾的脸上就挂上了几分温柔的笑,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语气里的信任与依赖:“等胡老爷不忙的时候,我再介绍他给你认识。” “我很期待!”胡山公直言。 不过,他目前更期待的,反而是…… “刚刚听谈掌柜说,慕姑娘自己在做买卖,都做的什么生意?” “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生意,比不得胡老爷的大手笔。”慕绾绾看了看胡夫人,见胡夫人点了点头,想来就算她不说,回头胡山公问起,胡夫人还是会如实告诉他,如此一来得罪了人,倒不如痛快一点:“我们乡下土里产山药多,一开始就做贩卖山药的买卖。后来有了些本钱,腌制些泡菜供给酒楼餐馆,还制大麦茶,供着贵客们品鉴一二。” “夫君,你不知道,这大麦茶就是绾绾做的。”胡夫人忙说。 胡山公望了一眼手边的杯子:“就是这个?” “嗯!”慕绾绾笑道:“这是专供给素食斋的,目前一个镇只卖这么一家。另外就做些胭脂水粉,父老乡亲们赏脸,如今卖得还行。” “绾绾太过谦,岂止是还行?”胡夫人又道:“绾绾的那劳什子护手霜、面霜,对了,还有那面膜,镇上的女人们都抢疯了。先前家里的李妈妈外出采购,给我也买了一罐子,我用着的确效果很好。” “难怪这次回来,我瞧着你白了不少。”胡山公更为惊奇。 正巧,他的商铺也有做胭脂水粉的买卖,昨儿回来召集管事们说话,那胭脂铺子的管事还说是有人在抢生意,他万万想不到会是眼前这不足十五岁的小丫头。胡夫人用的胭脂他拿过去看了,香味没有他家铺子的弄,质地却比家里的好。 他转着水杯,心中飞快的打着主意:“绾绾张罗着这么大的买卖,有没有想过,将自己的生意再更上一层楼?” 第137章 受伤的男人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慕绾绾愣住,就连胡夫人也吃了一惊:“夫君?” “做商人嘛,谁不想自己的买卖能够做大做强?”慕绾绾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笑道:“胡老爷是想跟我合作?” “不错,我胡家本来就有做胭脂的买卖,我上次看过你的胭脂,那几个品种都做得很好,只拘泥于清水镇一方小天地,委实太小!”胡山公笑道:“我胡家管着水上漕运,只要你我合作,就能将这胭脂水粉推广到京城,甚至是全大盛!” 慕绾绾的心微微一动。 是,如果凭着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想将美源化妆品推广到全大盛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时间,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她自问有信心能够耗得起,可世上的事情最怕的便是变故,例如她当初在实验室苦心研制替爸爸解毒的血清时,也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的亲哥哥炸死在实验室…… 慕绾绾抬起头:“胡老爷想怎么合作?” ………… 慕绾绾和胡山公一直谈到夜幕降临时,才从素食斋出来。胡家夫妇坐着马车回去了,她也要驾着牛车去接乔明渊。 离开素食斋时,谈掌柜的相送,他自然知道方才慕绾绾在包厢里同胡山公谈买卖的事情,因此,看着慕绾绾的眼波就格外复杂,年纪这般小,本事却这般大,如此女子竟嫁给了一个乡下小子为妻,委实可惜。他不由想到谈益,甚至是谈家大公子谈祯其,若这两位能得慕绾绾这样的妻子,谈家的势力只怕要更上一层楼……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 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奴籍出生的乡下女子为妻? 他心中存了可惜,便越发敬佩慕绾绾:“绾绾,你应在镇上买个住所,你一个小姑娘家,夜深人静的走山路实在是不安全。” “不怕!”慕绾绾笑着说:“从这里到下河村不远。” “你夫君也真是的,你跑那么远的路来镇上,又是为了乔家赚银钱,怎么就不知道疼惜则个?”谈掌柜不无回护,开玩笑道:“他就不怕这么娇俏可人的小媳妇被人拐跑咯?” “谈掌柜说笑了。”乔明渊在卫轻轩那读书的事,碍于卫轻轩的身份是保密的,慕绾绾不可能说给谈掌柜听,便道:“我夫君平日里读书辛苦,家中又有公爹病在轮椅上,他要照料抽不开身。我平日里也是走惯了的,并不害怕。不过,谈掌柜的提醒很有道理,下回我得寻个人一道作伴。” 谈掌柜不好再说什么。 慕绾绾独自一人驾车,很快便摇摇晃晃的从清水镇出发,去安西镇接乔明渊。牛车不比胡夫人的马车,甚至比不上家里的骡车,当真是很慢,慕绾绾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安西镇地界。到卫轻轩住的地方,尚需小半个时辰。离那处儿越近,她的心情就越好,回头瞅着车厢里给卫轻轩打包的饭菜、给鸣回的点心,想到乔明渊前途可期,脸上的笑根本停不下来。 马车转过一角,依稀瞧见路边村落里昏黄的灯光,慕绾绾看了看天色,生怕乔明渊等得太久,加紧了赶车。 恰在这时,牛车猛地一歪,险些将慕绾绾摔了出去。 她匆匆停稳车,才发现前方山路上有人从树林里窜了出来,惊了老牛,老牛仓促避开,才导致牛车不稳。此时,在牛车前面不远处,一团黑黢黢的影子躺在那儿,不知是死是活。 慕绾绾努力辨认了一番,那似乎是个人?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团黑影,近了才发现确然是一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男人很年轻,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头上束着冠,身穿一件藏青色锦袍,袖口和领口的花纹繁复而雅致。就这身衣着打扮,便能瞧出是富贵人家出身。此时,男人双目紧闭,嘴唇泛出一丝不正常的青紫,在他的脚边丢了一把古铜色匕首。他歪倒在路上,头向下被头发遮住了面容,左边的肩膀上,可见深深的爪痕,似乎是被野兽扒拉了一爪子,深可见骨。 慕绾绾左右看看,夜了,这条路上当很少有人来,如果她不救,男人说不定要死在这。 当然,男人此刻躺在路中间,不搬开他,她也走不了! 思及此,慕绾绾便蹲下来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确认了肩膀上的伤出自狼爪,跟上回乔明渊受的伤一模一样,只是更深,而且细看之下就发现,除了肩膀上,手臂上和大腿上也有伤痕,显然男人经过了一番恶斗才死里逃生,她的心里就有了底气。 从空间里拿出酒精、纱布,慕绾绾熟练的处理起伤口来…… 忙碌了一刻钟,终于清理了男人身上的伤,她缝合了男人的伤口,最后用了止血的药后,用纱布绷带将伤口包好,谨防感染。 之后,慕绾绾注意到男人不同寻常的唇色,疑心他是中了毒,又给他把了脉。 “果真是中了毒!” 慕绾绾喃喃自语,是提纯后的蝎子毒混合了蛇毒,并不十分难解。上次她给自己调配的解毒血清就能用,她松了口气。从空间里拿出注射器和解毒血清,慕绾绾正要给男人扒拉开裤子,打一针溶解剂,便觉有些不对。她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冬月的天格外的冷,为了处理伤口方便,慕绾绾扒了男人上半身的衣衫,夜风一阵吹过,许是痛的,许是冷的,男人抖了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就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慕绾绾,和她手上的注射器,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他**着上半身,原本昏迷不醒并不觉得尴尬,此刻突然醒转,又是在慕绾绾拿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医疗器械时,慕绾绾手一颤,僵住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男人眼中忽然精光大作,几乎是顷刻间跃起,一把掐住了慕绾绾的脖子,倾身上前,慕绾绾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就狠狠的撞在了坎坷不平的山路上,撞得她晕乎乎的,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已被男人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你,是谁?” 男人浑身都快冻僵了,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的手指手紧,眸中杀意顿显。 慕绾绾便觉呼吸困难。 手脚不控制住,她气息艰难混乱:“放,放开我!我是郎中,我,我刚刚救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你救我?”男人冷冷的说着,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这才发现自己并未穿衣衫,手臂和肩膀的伤口明显被处理过。 手下的力道一松,慕绾绾总算从窒息里醒转。 她连忙爬起来,脖子火辣辣的疼,眼泪在眼窝里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是被憋出来的。她一得自由,就觉胸腔几乎炸裂,趴在路上咳嗽了起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力气这样大! “你手里的是什么?”男人见她难受成这样,似乎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他冷眼看着慕绾绾手上的注射器,语气很冷:“我的衣服是你脱的?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不知不觉中,他已问出好几个问题。 慕绾绾好不容易制住了咳嗽,才答:“这里是安西镇外的王家村,我方才就说了,我是个郎中,你中了毒,是蝎子毒和蛇毒,我正要给你解毒,你就醒了。这是注射器,我需要将解药通过注射打进你的身体里。大哥,你别怪我多话,你中的蛇毒毒性挺猛,你若多动,要不了两个时辰你就会浑身僵硬的死去。” 男人脸色稍稍和缓了一点。 他回忆了一番事情的经过,又斜眼看了看慕绾绾,不错,他的确是中了毒,这伤口包扎的手法不赖,小丫头真是个郎中。 天不绝他啊! 他这才彻底放开戒备,忍着痛将衣服穿好,因起不来身,他行了个拱手礼:“方才得罪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在那注射器身上:“这药打在哪里?” “臀。”慕绾绾本已火冒三丈,见他放下杀意后语气格外真诚,又十分有礼,气便消了几分。而且,这么一看,眼前的男人长得竟格外好看。眉眼棱角分明,薄唇挺鼻,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非常,带着星光般,让人狠不下心来。 男人脸色微僵。 他看了看慕绾绾,对方是个女子,一时十分为难。 “我自己来。” 他说。 慕绾绾见他羞怯,才想起古代礼法苛刻,男女界限分明,像她这般脱了对方的衣衫还要给人家臀部打针,旁人万万不敢。 只是…… 她笑了笑:“我是郎中,治病救人乃第一本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以靠后。再说,这里荒郊野外的,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有何妨?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姓名,我也不用告诉你的,一会儿分别后,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逢,又有什么要紧?” “你救我一命,我理当报答。”男人低声说:“将恩人当陌生人,不是某的家教所述。” 慕绾绾就笑了:“那你会吗?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臀上的穴位经脉很多,你这一针扎下去,给自己扎了个半身不遂,可不关我的事!” 第138章 不用你报恩 男人闻言,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掌细白袖长,果真是养尊处优的人,证实了慕绾绾的猜想。他身上的毒并非是被野兽咬的,于这荒郊野外出现,定然有常人想不到的曲折。对此,慕绾绾不愿意去沾惹这样的人,才会说一辈子都别再相逢的话。男人说要报答,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人在她跟前残废了,却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慕家世代从医,可没见死不救这一条规矩! 她不能辱没了祖先,哪怕沾手,治好了再说。 就是这么一耽误,又去了大半天,怕是乔明渊都要等着急了。 想到乔明渊,慕绾绾心火跟着也上来了,她再没什么耐心,冷着脸对男人道:“我先前就跟你说了,最多两个时辰,你就浑身僵硬,毒发身亡。这会儿你顾着男女有别,一会儿死了,尸体还不知道会被丢到哪里去,是喂了豺狼还是虎豹,怎么就这么讲究?要治还是不治,你给我个痛快话——要治,爽快点脱了裤子,我打两针,之后就各走各的,我忙着呢;不治,就滚到一边去,你挡着我的车了!” 男人愕然! 他抬起头,果真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牛车,目光转到慕绾绾喷.火的眼眸,全然没有刚才那柔弱劲儿,一时复杂起来。 片刻,在慕绾绾发怒之前,他果真背转身,坐到路边的石头上,按照慕绾绾的指示,褪下了亵.裤,露出白皙的臀。 他脸颊绯红,连脖子都跟着红了起来。在一个陌生女人跟前脱了裤子,这叫他的脸都丢到九霄云外捡不起来了! 女孩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暗了几下,似乎在找穴位,然后,臀上一阵冰冷清凉,并不疼。 他忍不住低头:“好了?” 就瞧见慕绾绾用棉签擦了擦他的皮肤,似乎是知道他疑惑,她哼了一声:“这是酒精,消毒用的。还没扎呢。” 说着话,手中的注射器就扎进了他的肌肤里。 微微刺痛,之后,皮肤里就感觉胀胀的。他看着注射器里的液体一点点进入身体,见底之后,慕绾绾熟练的扒了针。又用棉签给他擦了擦,然后吩咐他:“按住别动!” 他顺从的接过棉签按住:“这种解毒法有点新奇,我从未见过。” “你见过才怪。”慕绾绾腹诽,没时间跟他解释许多,她转身回到牛车边,借着车厢遮挡,从空间里取出血清,本着节省的心思,用棉签擦拭了注射器消毒,便回到他身边,吩咐他换一边臀部。男人这次没再啰嗦,很快,血清就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一切弄好,慕绾绾交给他两片胶囊:“一天吃一颗,连着吃七天。” 男人收了,抬起头看她:“恩人还没说叫什么名字,他日,某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好好二字,他咬得很重,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慕绾绾撇了撇嘴:“报答就算了,我瞅着你这形容,像是要找我麻烦的。”她眼珠一转,将手往他跟前一伸:“喏,要报答我是吧,我是个郎中,看病抓药哪个不花钱?看你衣着不菲,家里不缺钱吧?你身份贵重,我救你一条命,要你五百两银子不为过吧?” 男人又一阵愕然。 看着对方较真的脸,他忽然有点想笑,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姑娘,竟这般可爱? 不就是五百两银子吗?他给! 他压抑着嘴角的线条,伸手进怀里摸了摸,片刻之后,换个地方又摸了摸,然后,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他的银子,好像在这一路过来时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他默了半晌,从腰间解下一方玉佩,碧绿色的玉色,一看就价格不菲。他将玉佩递给慕绾绾:“这个是上好的翡翠,拿到平遥府的大玉铺里去卖,少说也能卖两千金。用这个抵你的诊金,你看如何?要是不行,我只能写个欠条了,可如此一来,你想跟我两清就难啦。” 男人倒格外聪明,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 慕绾绾也懒得矫情,接了过去,看了看,果真是好东西,她抬起头挑了挑眉:“翡翠上会不会有什么标记,豪门世家专供的,我拿到玉铺去人家不敢收吧?” “没有。”男人嘴角直抽搐。 这丫头,忒精啊! “那行,我收了。”慕绾绾这才挥了挥手,将东西放入了自己的怀里,实则是收入了空间。她蹙眉看了看男人:“天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你这伤虽说看起来严重,就是流了血而已,自己能走,我就不送你啦。我赶着去接人,别过!” “喂!”男人见她利落的跳上牛车,让到一边,站在路边笑着看她:“你不能说名字,说个姓氏总可以吧?” “还是算了。”慕绾绾摇摇头:“以后就是路人甲乙丙丁,记个姓氏做什么!” 说罢,她一甩鞭子,驱着牛车就走了。 夜色里,牛车摇摇晃晃的远去,男人一直站到看不见那车的影子,才慢慢的收了目光。他看了看手臂上的纱布,嘴角的笑更深了:“小丫头,真有意思!” 这是回去路上的一个小插曲,那玉佩丢在空间里之后,慕绾绾就没再放心上。 她赶着到卫轻轩那儿接乔明渊,鸣回早等得不耐烦了,见她来了小跑上来:“绾绾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我要吃糖!” “你再不来,鸣回估计都想亲自去镇上找你了!”卫轻轩笑骂:“小馋嘴猫儿,真不知道我平日里教你的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鸣回不搭理他,喜滋滋的抱着点心缩回了屋子里。 “先生,今儿有些事情耽误了,没来得及回来给您做饭,这是素食斋的菜色,还没完全凉透,你将就着吃一些。明天我再来给你熬点南瓜粥,配上泡菜,你准喜欢。”慕绾绾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这是我特意带来的大麦茶,你也尝尝。” “好好好,小丫头有孝心。”卫轻轩很是高兴。 明明才相处了几次,他已然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小弟子聪明好学,天资不凡,娶个老婆也聪明伶俐,他老头儿口福不浅。难得的是两人都惦记着他,让他感到十分欣慰——论年纪,这两孩子做他的孙子都做得,故而他看着两个孩子,便端着长辈看晚辈的慈爱心,隔辈亲嘛,越看越喜欢。 “天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卫轻轩笑呵呵的嚼着薯片:“明渊回去之后将今天学的东西温习一遍,学馆里的功课也别忘记温习。” “是,谨遵老师教诲!”乔明渊应了下来。 两人驾着牛车回下河村,一路上,乔明渊才问起回来路上的事情:“我看你衣服上沾了泥土,出了什么事?” 他担心她驾车出了事情,恐是摔倒在哪里,拉着慕绾绾的手上上下下的检查,眉头蹙得紧紧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关切。 慕绾绾也没瞒着他,将路上救人的事情说了,只没提险些被男人杀了的事情。 “那就好。”不是摔了,乔明渊放了心,他琢磨了一番,心中便有了主意。家里只有一辆骡车,慕绾绾跑着跑那的实在太辛苦,牛车慢又不安全,他得抓紧存钱,再想别的门路,至少要让慕绾绾的出行放心:“绾绾,等过些日子,我给你换一辆骡车。” 慕绾绾笑起来:“银子都投到超市里去了,现在可没钱!” “我会想办法的!”乔明渊牵着她的手:“我是家里的男人,我也要给家里出钱出力,你就不用担心啦,等着我赶新车回来!” “好!”慕绾绾随口应道。 牛车晃晃荡荡,两人一路闲聊,便到了下河村。 今天回来太晚,乔松岳坐着轮椅一直在乔家大门口等着,见车来了才放心的回屋睡下。两人匆忙洗漱一番,天实在太冷,便都缩上了炕。 暖呵呵的被窝让人浑身放松,乔明渊点着油灯看书,慕绾绾已翻身睡了。 乔明渊见状,便用书支起架子,挡住油灯的光线免得晃了她的眼睛,然后偷偷摸摸的下了炕,在自己带回来的小包袱里翻了翻,翻出了先前替慕绾绾买的玉簪子。他将玉簪子放在慕绾绾的枕头边,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柔软的唇带着魔力,一亲就停下,他小口小口的啄了十几下,渐渐的就觉得腹下升起了邪火,只得翻身到一旁不再碰她。 苦恼的抓着头发,乔明渊认命的叹了口气。 谁让他媳妇还小呢? 想又能怎么办,忍着! 乔家三房的灯一直亮了半宿,乔明渊什么时候睡着的,慕绾绾完全不知道。等第二天醒来时,乔明渊已先起身去灶房帮着乔明丽做早饭了。 慕绾绾撑起身子,便瞧见了摆在枕头边的盒子。 盒子很精美,她不由自主的拿了起来,打开之后,那玉簪落入眼睛里。 “好漂亮啊!” 慕绾绾发出惊叹声。现代的时候她就顶喜欢这些珠宝翡翠,那时候慕家家大业大,她梳妆台的柜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这些东西,虽说常年行医上手术台,能戴上身的机会不多,可她还是喜欢买。手里的这只玉簪无论是翠色还是雕工,都比得上现代那些几百万的珍品,乔明渊哪里来的钱买? 她放下簪子,心中狐疑万分。 第139章 厨神投胎 想到乔明渊还说要给她置办马车,慕绾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明渊该不会是在学馆里省吃俭用,将我每次给他的银子省了吧?” 她往灶房冲去。 乔明渊正端了米粥进来,两人险些装了个满怀,乔明渊忙抬高手:“怎么跑得这么急,险些烫到你!早饭都做好啦,你快去洗把脸,咱们吃了饭就去老师那!” “明渊,你老实跟我说,你平日里在学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慕绾绾眼圈微红:“我给你的银钱,你一分都没用是不是?” “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好好吃饭!”乔明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发现她手上的玉簪,他眉开眼笑:“你该不是以为这簪子是我不吃不喝省钱买的吧?傻丫头,你放心吧,我在学馆吃得好,住得也好,没省钱。这簪子是我替程老板抄书赚来的钱买的。” “多少钱?”慕绾绾追问。 乔明渊知道她识货,没敢瞒着,照实说了。 慕绾绾一阵肉疼:“这么贵!” “东西好嘛,重点是你会喜欢,我觉得贵一点没什么,银子我会再赚的。”乔明渊放下早饭,推着她坐在铜镜前,催促着慕绾绾先挽了发髻后,将玉簪子插在头发里,他左看右看,十分满意:“真好看,绾绾比玉簪还好看!” 慕绾绾就不再说什么。 东西再贵重,哪里比得上人的心意?好歹是乔明渊准备了很久的,她摸着那玉簪,心底也翻滚出无尽的喜悦:“我很喜欢,谢谢你。” “那你香我一下。”乔明渊立即说。 慕绾绾的脸烧了起来。 乔明渊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有些灼人,她浑身都跟着不自在,腾地一下站起来:“快吃饭吧,一会儿去晚了,先生该说你了!” “绾绾……”乔明渊拉着她的手,他的目光紧紧的粘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哀求:“你香我一下嘛,就一下!”见慕绾绾不为所动,他一狠心,使出了杀手锏:“你不香我,我今儿就不去老师那里了,爹问起来,我就说是你不让我出门!” “你!”慕绾绾又羞又恼,“说什么胡话!” 乔明渊忙将脸凑过来。 无可奈何,慕绾绾只得探过身子,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乔明渊这才心满意足。 只是,从吃了早饭到送他到地方,慕绾绾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地方,无论乔明渊怎么逗她,她都忍住不搭理,只在乔明渊下车时说了一句:“我去安西镇上采买些东西,你跟先生说一声,我早饭前赶回来。” 说罢,不理乔明渊,驾着车就走了。 乔明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好吧,早知道她会这么生气,就不故意逗她了。他转身进了院子,迎面就遇到卫轻轩笑嘻嘻的眼神:“小两口吵架啦?” “没……”乔明渊否认。 卫轻轩却了然的拢着手:“行啦,我都瞧见啦,你们新婚小夫妻,平日里蜜里调油的,犯了错谁也别记恨谁,床头吵架床尾和,等晚上回去好话一说,再柔情蜜意的哄一哄,往床帏里一推,就什么都忘记啦。我年轻的时候,刚刚娶了你师娘,也是跟你一样不服软,结果吵到后来总是不顺意,我就悟了,这女人嘛,哄一哄就完了,你非得跟她置气,最后还气不过她……” 乔明渊听得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大儒卫轻轩年轻的时候也轻狂吗? “你别不信!”卫轻轩见他露出疑惑的眼神,仿佛被激起了意气,便捡着年轻时候的一些趣事说给乔明渊听,惹得乔明渊时不时的惊愕,他才满意。 末了,卫轻轩捋着胡子感叹:“可惜啊,年少轻狂的时候不知珍惜,等到伊人逝去,才悔之晚矣。算来,你师娘离开我也有十七个年头了,若真有往生极乐,这会儿她大概已是别人家的媳妇,说不定膝下已有孩子,跟我再没缘分了!” 话题至此,乔明渊不好再插话,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听着。 卫轻轩的目光中却风起云涌,成年旧事,提起来便是心中之痛,他陷入回忆中片刻,等清醒过来就一笑:“看我,跟你提这些往事做什么。昨天教你的功课都背熟了吗?” “都背熟了。”乔明渊忙道。 卫轻轩就考较起乔明渊的功课来。 慕绾绾去了安西镇,到超市转了转,工程进度很快,已经刷白了墙面,定做的货架也基本完工,只等刷漆上色就可以送来。乔西子在超市里守着,见她来了十分高兴,不过慕绾绾没停留太久,匆匆看了看,就去了菜市场。她今儿要给卫轻轩包饺子吃,买齐了东西后,就往回赶。 到了小院,鸣回打着哈欠出来:“绾绾姐姐,今天吃什么?” “吃饺子。”慕绾绾招呼着他,见他睡意朦胧的模样也可爱,掐了掐他肉嘟嘟的脸颊:“快去洗把脸,我给你买了栗子。” “哇!” 一听说有栗子吃,鸣回的精神头马上好了起来,欢呼一声,就跑到院子角落里打井水。他竟不烧开水,刺骨的冷水往脸上泼去,全无异样,不多时就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绾绾姐姐,栗子,栗子!” “鸣回,你不冷吗?”慕绾绾看得目瞪口呆。 鸣回摇摇头,他一门心思都扎进了栗子里,抱着纸袋子乖觉的坐在慕绾绾的身边,开始专心的吃起东西来。小男孩并不喜欢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而是一蹦跳上窗台上坐着,一双腿儿在空气里晃来晃去。这模样,看着就活泼喜人。 慕绾绾溺爱的摇了摇头,也懒得再管他,开始和面、剁肉,包起了饺子。 到了中午,热气腾腾的饺子也出锅了,慕绾绾配上新鲜的羊肉汤,并着清炒的山药,吃得几人盘子都差点舔干净。 鸣回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饱嗝:“绾绾姐姐要是天天都来就好啦。” “饺子还剩很多,我放在外面冻着。”慕绾绾笑道:“以后先生和鸣回在家不像做饭,就下点饺子吃,方便又简单。” 如今天气冷,外面已然要开始结冰,她方才包好了饺子就放在灶房的窗外,不多时已成了速冻水饺。这法子倒是省了冰箱,只是要小心着不能让野兽给叼走了。 “我最喜欢绾绾姐姐!”鸣回欢呼一声,跳下来去搂慕绾绾的脖子。 “鸣回不可放肆!”卫轻轩见他这一跳险些将慕绾绾扑倒在地,板着脸呵斥了一声,鸣回这才不甘不愿的回到凳子上坐好。 午后,卫轻轩要小憩半个时辰,这段时间没事可做,慕绾绾将碗洗了,便同鸣回玩耍。乔明渊则坐在书房里继续看书,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争分夺秒都不够用。卫轻轩还没醒来时,顾清明也到了小院,如今慕绾绾在这边,他的针灸不能停,故而到这边来是最为方便的,一来省得慕绾绾两边跑,二来,他也很想找机会找借口多跟老师相处。 慕绾绾便又张罗着替顾清明治病。 “顾先生最近觉得怎样?”慕绾绾一边扎针一边问。 提起这个,顾清明的表情又是感叹又是兴奋:“好了许多,最近五六天已经没起夜了。” 不单单是这样,因为肾脏受损,他的那处已有十几年不曾在早上有过反应,昨儿他睡醒时,却感受到了年轻时那种悸动。这一切都表明,他的身体真的在好转,并非是慕绾绾在诓骗他。思及此,他心底对慕绾绾的医术格外折服,也多了几分感激。 “再针灸两次,就可以不用行针了。”慕绾绾笑着说:“顾先生的药膳不能停,再有,等针灸停了之后,每天早上喝一碗黑芝麻,你的头发就会慢慢的黑回来。” “好!”顾清明满口答应。 躺着针灸是很犯困的,他也上了年纪,慕绾绾不再说话后,就觉得困乏,很快睡着了,直到慕绾绾前来取针才醒来。 “早上我女儿来过,说你要跟胡山公合伙做买卖。”顾清明看着她,很是认真的说:“胡山公人是靠得住的,不过,他是商人,商人骨子里都重利,你别看在谁的面子上让着他,该拿多少就拿多少,半个子儿都别让他占便宜。” “是。”慕绾绾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先生哎,让你女婿知道你在背后这般坑他,你确定他不会怪你? 不过,她心底却有了几分暖意,顾清明这般回护她,当真是拿她当自己人看待啊! 午后,卫轻轩起身,慕绾绾便又张罗起晚饭来,她昨天答应今日给卫轻轩熬南瓜粥,需将老南瓜煮成糊状下白米,熬制好之后,看不见南瓜,只看见黄色的粥,喝起来醇厚甘甜,粥的清香和南瓜的浓醇混在一起,什么菜都不配也能吃三碗。 然后,她架起铁锅,又给鸣回做花生牛轧糖。 她饭菜烧得好,以至于当天卫轻轩闻着香味,都有些无心教学,最后,他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仰天长叹:“明渊啊,你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这哪是媳妇,这分明是厨神投胎啊!” 第140章 超市开业 乔明渊休沐两天,在卫轻轩那儿学了两天,又到了要回学馆的时候,卫轻轩给了他十本书,嘱咐他要在这些天里看完,等十天休沐时再来。 鸣回听说要十天看不见慕绾绾,抓着她的手嘤嘤假哭:“不要,我不要绾绾姐姐走,姐姐留在这里给鸣回做糖吃!” “行啦你,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卫轻轩鄙夷的看着小屁孩,也跟个老顽童一般:“你再哭,我大脚丫子抽你!” 慕绾绾则是弯腰宽慰他:“好啦,莫哭,姐姐答应你,一得空就过来看你和老先生,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 鸣回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慕绾绾的手。 他擦着并未眼泪的眼角:“我要吃糖葫芦,还有雪花花生,还有橘子糖。” “好!”慕绾绾都应了,她是看出来了,鸣回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于是补充:“下次给你做个米糕,甜甜软软的,可好吃啦!” 鸣回高兴起来:“还有牛轧糖,姐姐也做!” 至此,才算跟慕绾绾谈妥了条件。 从卫轻轩那儿回来,乔明渊再度回到学馆,时间很快就到了腊月。在腊月初二这天,慕绾绾的超市终于开张了。早在几天前,她就用雇了些人满大街的去发先前让沈秋池他们帮忙写好的促销单,这些极具有现代特色的宣传语,对古人来说既有特色又格外新奇,且极其具有煽动性,人人口耳相传,不等那超市开业,就有不少人前来围观。 “那一个个架子是干什么用的?” “哦,老人家,那是货架,你看着那上面的托盘没,贴在托盘上的那张纸就是货品的名字和价格,你看中了什么,拿到前面来称,一起结账就可以了。”超市里已经请了几个伙计,热情的解答前来观看的人的疑惑,脸上都挂着标准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 听他这般说,有人就诧异了:“意思是,不用买一样算一样的钱?” “还是买一样算一样的钱,只是不再单独付。比如说,您老要买猪瘦肉、白崧和胡瓜,胡瓜十一文,白崧四文,猪肉一百文,你只要一次性给我付一百一十五文就好。”伙计解释。 这样一说,旁人就懂了。 “这样的话,岂不是我转一圈就什么都买齐了,不用再去东市西市这里那里逛了?” “对,就是这样。”伙计赶紧趁机推销:“我们超市里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锅碗瓢盆,糖醋酱油,只要你想得到的,我们这里都有卖!明儿开业了,大伙儿可以来逛逛,看中了什么再付钱,便利了大伙儿,我们也有钱赚。明天第一天开业,有买有送,各位叔伯兄弟姊妹们早点来!” “一定一定!” 于是,初二这天,超市大门刚刚打开,就涌进了不少乡亲父老。 一进这超市的门,大伙儿就傻眼了。 嘿,这超市神了! 偌大一家商铺,里面摆满了高高的货架,货架上都有托盘,托盘边缘贴着的纸条上,写明了什么商品什么价格,一目了然;每个转角处都站着一个伙计,你需要什么,只需跟他说一声,他就会帮你取或给你指路;从超市大门口进去就开始分区,这边是锅碗瓢盆,那边是糖醋酱油调料品,这里是干红辣椒香料品,那边是鱼肉鸡鸭荤菜区,这边是新鲜蔬菜,那边是时令水果,当真是如宣传单上所说应有尽有! 品种齐全、东西新鲜不说,关键价格还都十分公道,只比东西南北市的东西稍稍贵个一两文,这让那些懒得跑原路的人惊喜万分! 于是,人们的购物欲涌了上来,开始挑选起东西就停不下来。 选的东西一多,手里拿不下,烦恼就来了。这时候也不用担心,超市惊心准备了菜篮子,拎一个在手上,只要不是大件货品都能装得下,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挑选好了东西,如需称重,就到超市东侧的称重处去过称,伙计称量的手速极快,需要称重的往他跟前一放,他从身侧抽出一根茅草,动作利落的打包、上称,之后从面前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刷刷用炭笔写下这东西的钱,再给客人放回到篮子里。客人拿了东西到西侧的收银台去结算,交了钱,银货两讫,将菜篮子还给超市,拎着东西就可以回家了! 一时大意忘记带菜篮子了?那也不用担心,超市里有卖的芦苇篮子,只需十五文一个,结实、耐用又美观,绝不丢面子。 何其方便! 再加上超市刚刚开业,当天有买有送,拿了宣传单进店的客人会得到伙计给的一个小竹签,前五个进店的,那小竹签上写着“一两”,之后进店的二十个,小竹签上写着“五百文”,随后的一百个,则是写着“一百文”。问了伙计,伙计说,这是“优惠券”,客人们挑选了东西,等会儿结算的时候将小竹签交给伙计,可以按照小竹签上的数额减免银钱。比如写着“一两”的那根竹签,客人只要挑选的东西在一两银钱以上,就可以减掉一两银钱,余下多少付多少。 此话一出,旁人一阵感叹。 一两银子,说减免就减免了,超市好大的手笔啊! 他们不禁羡慕起最先进店的那些人来,那小竹签哪里还是一根竹签子,分明都是钱! 那最先进店的五个人捏着那竹签,只觉得头上有光,心中全是喜气。能减一两银子,等于今儿可不用钱就买回多少家用了! 要知道,来菜市场采买的多半是妇人,这些妇人得了这点便宜,可都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自己赚大发了,挑选起东西来,那也跟不要钱似的。结账的时候一算,那前几个都是最少二两银子的支出,刨去竹签的金额,自己还得掏一两多银子。 可这钱她们掏着爽快啊! 不问别的,就看那一大篮子东西,就算去东西南北市买也远超这个价,就觉得这钱花得开心、花得值得、花得划算! 有优惠券的欢天喜地,没优惠券的也不用太遗憾,超市还有抽奖。开业前一个月,只要购物的金额达到五百文以上,就都可以在收银台的抽奖箱里抽奖,抽中的纸条上写着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不花一文银子。这种好事,如何让人不心动? 眼见着有人抽中了面霜,价值一百多文;有人抽中了护手霜,价格先不说,关键是现在市场上快买不到了;还有人抽中老酒,围观的怎么可能不眼红,得,原本不够五百文的,咬咬牙,东拼西凑也得凑足了这个数目,到抽奖箱跟前去碰碰运气。 超市的火爆,一时空前无二! 到了后来,超市的库存都险些告罄,紧急又从供应人那儿补货,才不至于被客人们一扫而空。 “绾绾,这超市生意真好!”乔明景瞧得手都在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方才我数了数,抽奖箱那儿已有三百多人去抽过奖了。按照一人五百文算,这已至少是一百五十两银子打底。” 而且,看其中很多人大包小包的模样,怕不止是五百文的最低消费呢。 这才是第一天,就有这进账,以后这超市岂不是聚宝盆? 乔松柏和前来观看开业的乔松岳亦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乔松岳讷讷的开口:“这钱来得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你掐我一把,我看看是不是做梦。”罗氏则红光满面的握着身侧于氏的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超市,她男人乔松禄如今是超市明面上的管事人,此时正在忙前忙后的,并不在她跟前,她以前虽跟于氏不和,这些时日早烟消云散,此刻心情激动,也完全不顾,她忙着算账:“一天就是一百多两银子的进账,一个月岂不是有三四千两银子?” 三四千两啊,她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罗氏险些晕过去,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真的感觉像做梦一样。 于氏好笑的看着她:“你端着点,别让绾绾看了笑话你。” “你兜里有钱,你不觉得稀罕,我可不一样。”罗氏撇嘴,说话间心中又坚定了几分——早知道慕绾绾这么有本事,她一开始就错了,不该跟慕绾绾对着干,要是她跟于氏一样同慕绾绾一条路走到底,说不定现在也有了一份不菲的家业了! 于氏笑而不语。 也是她这几个月来跟着慕绾绾赚得多了,方才罗氏算出的数字虽然吓人,她倒没被吓住,只心里觉得这些钱都不算什么,假以时日,绾绾一定能赚得比这个更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她要的不多,钱不算什么,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慕绾绾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别高兴得太早,今天人多,是因为今天第一天开业有活动,有买有送,促进了大家的购买欲。等活动结束,就没那么多人了。我估摸着,以后超市一天的银钱进账应该会稳定在一百两左右,多不到哪里去。” 第141章 绾绾病了 一百两也不少了! 一个月下来,至少也有三千两银子,他们四家人分,每家都有个七八百两银子呢。 从方才的惊喜里转过神来,乔明景渐渐理智了起来:“绾绾说得对,而且刨去本钱,赚得就更少了。对半扣吧。” “嗯。”乔松柏跟着算了算这笔账:“还有要给伙计们的工钱,这也是不小的支出。” 如今超市里的这些伙计都是乔明景发动了人脉找来的,有些是下河村里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有些是各个地方的账房学徒,经过挑选,至少算账不会有问题,手脚也够麻利,才能确保超市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些伙计的工钱都是固定的,每个月五百文钱的底薪,另有提成,根据超市的利润公平支配,配合每个人所在的岗位轻重,如售卖伙计的评分等级低于收银台伙计,收银台伙计的评分等级低于采买伙计,采买伙计的评分等级又低于称重处结算,称重处结算伙计的评分等级最高。至于能分得多少,在等级之外,还要看看管事给每个伙计打分的高低。分数高的,分得多些;分低的,分得少些。 如何评分,另有一套公开的体系,参考的是现代的的管理理念。 这般新奇,又有赚钱的门路,难怪超市的伙计都格外热情。 在伙计们看来,每一个进超市购买的人都不是人,那是行走的银子,可能是要分给他们的银子! 可对老板来说,这笔支出着实不小,因此算下来,本钱之外能存住的利润就更少。 罗氏听不明白,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超市赚得没有想的那么多,她不免灰心:“既然这么累,又不赚钱,还开它做什么?” “这个不赚钱,可以考虑赚钱的。”慕绾绾柔和的笑了笑:“例如我们的美源化妆品,以后就有了固定的销售点。这个价格是我们自己定的,除去成本,卖一瓶赚一笔。还有那购物的芦苇篮子,也是赚点之一。还有卤味,以及腊肉,放在这里卖,可比我们走街窜户的卖快得多,很快也会培养起一批忠实的顾客,那就是稳定的收入来源。” 下河村有许多芦苇,下河村的妇人们家家户户都会做编织,芦苇篮子比芦苇席小,编织起来快得多,慕绾绾从下河村里收上来是七文钱一个,在超市卖出去是十五文,一个赚八文,利润是极为可观的;卤肉和腊肉的价格尤其贵,成本却不高,赚得很多;其实店里的一些东西也很有赚点,虽说单个利润不高,但走货的速度快,积少成多,那金钱也不容小觑。 终上所述,超市能赚,而且很能赚,否则现代社会怎么会有那么多超市开成了连锁店? 慕绾绾很有信心。 果然,到了晚上关门核算,将收银台的抽屉倒出来,银子铜板哗啦啦响作一堆,声音格外悦耳,超市里的其他伙计累了一天都去睡了,只几个负责算账的伙计留下,将银钱数了,铜板串成吊子,一总结,乔松柏他们饶是有心理准备,仍旧是呆若木鸡。 开业第一天,竟有六百多两银子的收入! 因先前资金不到位,店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管供应商赊账来的,这么一算,将供应商的钱结了,他们手里都还剩四百两左右。 一夜回本,说得就是这种! 这些人再看慕绾绾,眼里就都写了一句话,这哪是女人,这分明是聚宝盆啊! 高斌等人对慕绾绾佩服得五体投地,伙计们也眉开眼笑,超市赚得多,他们能得到的就多,以后干活更尽心尽力,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被管事扣了分,扣分就等于扣钱,眼见着白花花的银子落入旁人的口袋,谁肯? 当天夜里,慕绾绾拿了账簿看了进货,将银钱分给乔明景和高斌、乔西子等人,嘱咐他们连夜去结了供货商的钱,谈拢第二天的进货,便安排大家伙儿就在超市后的院落休息。这里是备了地方给伙计们睡觉的,平日里乔西子也睡这边,这几天情况特殊,就大家伙儿挤一挤。 也是累了,女人们一间房,男人们一间房,很快就睡着。 超市开业的前三天发优惠券,后面的一个月内就只抽奖,第一天尝到好处,第二天前来排队抢优惠券的人就更加积极。 加上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镇子中心那超市的货品齐全,东西优惠,回收的宣传单又发出去,超市着实火爆了三天,人们蜂拥而至,能买什么就买什么,到了每天晚上关门后结算,看着一天比一天多的营业额,无人不是欢天喜地。 超市的口碑彻底响了。 没过几天,安西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美源超市”,眼见着顾客渐渐稳定,营业额比慕绾绾想的要好一些,稳定在一百二十两上下,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这期间,乔明渊又休沐了一次,照例去卫轻轩那儿,慕绾绾丢下生意两天,去随同伴读,等乔明渊重新回学馆才又继续自己的买卖。 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去百草堂坐诊,又要管超市的生意,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时,慕绾绾终于劳累过度病倒了。 日日早起,她的身体不堪重负,整个人都瘦了好大一圈。有天早上起来,钻出被窝打了个寒颤,当时就觉得头疼欲裂,慕绾绾没怎么放在心上,撑着身子去看了看一圈工坊,回来后便开始头晕眼花,竟险些晕倒在地。当时还在吃饭,家里的男人们如今都在超市那边帮忙,乔家院子里就剩下于氏、罗氏和乔松岳,慕绾绾站起来倒水,身子晃了晃就滑了下去,若非罗氏手疾眼快一把抱住,额头就撞在了桌子上。 几人大惊失色,于氏和罗氏忙背着她放到东厢的床榻上,一摸额头,于氏就心惊:“好烫,起了高热!” “怎么办?”罗氏在炕前团团转:“绾绾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二嫂,要不要去学馆将明渊喊回来?” “先别慌,天气冷,许是受了凉着了风寒,”乔松岳始终是个男人,格外冷静:“我记得乔二伯娘那还有些风寒的药,四弟妹去要点回来熬上一锅。” 罗氏应了,小跑着去找乔二伯娘要药。 乔松岳又对于氏道:“去打点冷水,缴了手帕给她敷一敷,高热说不定能退下去。” “我去烧点热水,”乔明丽眼圈晕红:“要是二嫂醒了口渴,喝点水会舒服很多。” “快去!”于氏吩咐。 乔明丽小跑着去了。 三房这边人荒马乱,很快,堂屋那边和大房都得到了消息。自打分家之后,二三四房的人都格外忙碌,哪怕是在一个屋檐下,跟乔老爷子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他们回来时,堂屋那边都睡下了,竟不知不觉中多了些生疏。 乔老爷子和白氏踏进三房的屋子,一段时间不见,便觉得乔老爷子和白氏都老了不少。 白氏迟疑着问:“绾绾是怎么了?” “说着话突然就晕了。”乔松岳二老的语气是恭敬的,却透着疏离:“起了高热,恐怕是最近太累,受了凉起了风寒。” “请了郎中没?”白氏赶忙凑上前,她摸了摸慕绾绾的额头,已有皱纹的脸更沉:“好烫!老三,赚钱虽要紧,可人到底不是铁打的,你怎么就不知道让她休息休息?原本还圆润,现在瘦巴巴的,哪里还有肉,这种身子,将来怎么给明渊生儿子?” “娘,你别说这些。”乔松岳有些不悦的打断她,要不是白氏话里还有些关心之意,他都不愿意再听她说话。 白氏默了默,又问:“要不,还是请个郎中看看吧?上次听于氏说你们最近在开商铺,手头紧,给我交的定额我还没用,先用那钱请个郎中,别拖出什么病根才好。” 慕绾绾晕了片刻,脑袋昏沉沉的,意识已有几分清醒。 白氏这话刚好落入她的耳朵,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见自己跟前围了一堆人。 “绾绾醒了!”白氏马上就发现了,知道三儿子不方便,这屋子里就她是女人,忙凑上前去扶了扶慕绾绾:“要不要喝点水?” 撇去偏心不答,日子久了,慕绾绾渐渐发现白氏嘴硬心软,不像乔老爷子那般认死理难相处,方才白氏说要拿钱给她看病那话,更是出乎慕绾绾的意料之外。看来,白氏也改变了很多,她倒不抵触白氏的关心,嗓子里火辣辣的,像被什么堵着,呼吸都跟着困难。她哑声开口:“阿奶,我没事,今儿早起受了凉,一会儿我开药喝下去,两三天就好彻底了,你别担心。” “哎哟,这孩子,嘴巴都烧干了。”白氏喋喋不休:“我就说女孩子在家相夫教子就好,别做那劳什子生意,这不,身子都累坏了!” “娘!” 乔松岳在一旁打断她:“绾绾心里有数。” “好好好,你们都不爱听,就我老婆子啰嗦!”白氏被儿子落了颜面,气鼓鼓的转身就让开了:“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跑来跑去了,我回屋了!” 说罢,她转身出去了。 第142章 乔松平求和 白氏一走,乔老爷子闷声抽着旱烟,看了看自己的三儿子,什么话都没说,跟着也走了。出得门来,大房李氏正立在三房的门口,像是在听什么,脚并未往那屋子里去。如今大房跟其他几房的关系都不好,闹矛盾到什么地步,乔老爷子心底有数,他瞪了一眼李氏:“慕绾绾病了,老三心情不好,于氏怀着身子见不得你,老大媳妇,我警告你,没事你少往他们屋子里钻!” “爹,我这不是关心绾绾嘛!”李氏辩解。 乔老爷子眼瞪得更圆,语气严厉:“少在我跟前鬼扯这些,你要是真关心慕绾绾就进去了,在这杵着做门神?” 李氏顿时讪讪的,几乎是或荒而逃。 白氏倒并未回堂屋,她转去了灶房,乔明丽正在生火烧热水,见她进来,下意识害怕的往旁边缩了缩。 白氏却并未发火,她绷着老脸问:“你二嫂病了,你三叔一个大男人照顾起来不方便,你去她跟前守着,这里我来就行。” “阿奶,我烧完水就去。”乔明丽瑟瑟的开口。 白氏瞥了她一眼:“让你去就去,难道我老婆子已经老得连个水都烧不了吗?” 无奈,乔明丽只得去了东厢房。 乔松岳一个大男人的确照料不便,他的身份尴尬,加上又残废了一条腿,端茶送水还行,若慕绾绾要起身或出了汗,就力所不及。乔明丽回来得正是时候,乔松岳让了地方,便去小灶房里张罗着找药罐出来,准备给慕绾绾煎药。 乔明丽就将方才灶房发生的事情说给了慕绾绾听,末了道:“二嫂,你说阿奶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 “也许是想开了吧。”慕绾绾也很奇怪,只是并不抵触:“阿奶年纪大了,喜欢膝下子孙和睦也不稀奇,她既然不再打你骂你,有心跟咱们亲近,咱们也不能不领这份情。明丽,你以后见着阿奶就别躲着她了,让着她一些,咱们做小辈的吃不了什么亏的。” “好。”乔明丽乖巧的应答。 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慕绾绾说了会儿话,就觉得口干舌燥,眼前一阵阵的冒星星,后背也开始冒虚汗。她难受极了,忍了半天,终于扛不住催促着乔明丽去看看水烧好没。 趁着这个功夫,她从空间里取了一片快克,等乔明丽端来了热水,就着水吃了下去。 之后,药劲上来,慕绾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到了夜里,又被喊起来灌了一碗中药,这才得以休息。这一夜,乔明丽蜷缩在她身边,悉心照料自是不提。 另一边,李氏回到大房房中,便兴高采烈的同乔松平商议:“老大,我感觉机会来了。我方才远远的看了一下,慕绾绾病得起不来身,这风寒一时半会应该好不了,咱们明鹤不是说要将她变成自己的人,让她做咱们家的钱袋子吗?不如就趁着她起不来身……” “极好!”乔松平暗暗合计,就觉得十分赞同。 眼下二三四房忙着开超市,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安西镇上忙来忙去,现在不是休沐的时候,乔明渊在学馆回不来,三房就剩下一个瘸腿的乔老三,只要支开了他,大事可成! 他梭下炕穿衣服:“我这就去把明鹤叫回来!”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大房两口子合计着速度要快,也顾不得心疼银钱,让乔松平坐了骡车去接人。到了入夜时分,乔明鹤就回来了。他进了乔家大院,乔老爷子正好出来碰到,高兴之余又有些奇怪:“明鹤,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休沐了。”乔明鹤面不改色的撒谎。 乔老爷子嘀咕:“还不到休沐的时间啊,明渊都没回来呢。” “我们学馆跟他们明阳学馆不一样,我不是连着好几次都没回来嘛,现在休沐两天,还是要继续回去读书的。”乔明鹤不耐烦。 乔老爷子就没再多问。 白氏格外高兴,大孙子回来了,她就张罗着将面粉和肉拿出来,打算第二天起来给乔明鹤做面吃。夜深人静,大房的灯亮了半晚上,才逐渐睡下。 慕绾绾吃了感冒药睡了一个晚上,出了一身的汗,第二天起来时,温度已经退了不少,只是仍旧有些发烫。于氏和罗氏来看过,都不放心她,便压着不让她跟着乔松柏和乔松禄再去超市。乔松岳喂了鸡鸭,回头让她躺着,自己则张罗着熬药等事。 乔松柏他们走后,三房的院子就安静了下来。 虽说二房三房的院子早就打通了,可如今于氏怀着身子,整日里都在犯困,一天中倒有大半天在睡觉,因而三房没什么人来往。 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冬天大家都猫在家中,倒没什么特别。 吃了午饭后,人就开始困乏,乔松岳端着药给慕绾绾喝下,也打算回头去屋子里眯一会儿。恰在这时,乔松平过来了,他在院子里四处看看,笑道:“自从你们两家打通了院子,我还没来好好看过,哟,这鸡鸭养得不错,过年的时候我们有鸡汤喝了!” 乔松岳懒得搭理他,语气不冷不热:“你来做什么?” “听说绾绾病了?”乔松平啧啧两声:“什么病,她不是郎中吗,怎么不给好好治治?” “不过是风寒,养几天就好了。”乔松岳不耐烦起来:“大哥,你有什么事快说。” “没事就不能来了?”乔松平翻了个白眼,他最厌烦看到乔松岳这幅自命不凡的样子,好像谁都欠着他的一样,这都是颜氏闹的!想到颜氏,乔松平的脸色跟着暗了暗,那女人死得太早,她一死,自己这兄弟跟着就丢了魂儿,他们两家人闹着别扭到今天都缓不过来。 他好好一个童生老爷,本犯不着给乔松岳一个瘸子低声下气,不过,乔松平想到三房那鼓囊囊的荷包,这点脸还得拉下来。 不能误了明鹤的事! 思及此,乔松平的语气和缓下来,甚至带了几分感叹的味道:“老三,你我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说这些年闹了些龃龉,可咱们到底是同气连枝的,你别这般敌视我。说实话,这些时日我也见到了哥三个拧成一团排挤我,爹娘也数落了我,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刚出生,我才六岁,爹娘让我背着你,一哭就背着,一哭就背着,压得我这肩膀都塌了……” 乔松岳本是不耐烦,听他提起从前的往事,心里跟着复杂起来。 其实以前乔松平也不是这样的,在去镇上读书之前,他对自己的几个兄弟都很不错,老三老四基本都是他背着长大的,从前外出得了好东西,也总惦记着家里的弟弟们…… 颜氏刚去的第一年,他心情低落,悲痛欲绝,那时候也是乔松平整夜整夜的陪着他,就担心他会想不开。 兄弟之间,为何就演变成了这般生疏的模样? “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知道记情,而是这些年来,心冷透了。”乔松岳叹了口气,对今日乔松平的示好,他有些理解。 大房缺钱,这点大家都知道,若今日乔松平的示好是为了跟着二三房一起挣钱,倒也说得过去。 乔松岳的脸再冷不起来。 乔松平也是人精,见他口气松动,就知道事情有转机。 他上前握住乔松岳的手,满目动容,眼圈红了,仿佛是被感动得几乎掉眼泪:“老三,从前都是我做错了,你给大哥一个机会,大哥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明渊不是还在镇上读书吗?你也知道,大哥是童生,别的不多,同窗还是有几个的,大哥明儿就去找那些同窗照拂着明渊!从前跟我最好的曹毅,他现在在县老爷跟前做县丞,等明渊下场时,铁定能说得上话!” “当真?”就是这句话真正打动了乔松岳。 如今三房什么都不缺,他所有的心思就盼着明渊能有出息,瞧着乔松平悔不当初的表情,他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逐渐信了他。 乔松平连连点头:“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不知道明渊什么时候才能下场!”乔松岳得了他的誓言,脸上露出几分期盼。 乔松平眼珠一转,当即就有了理由:“明渊功课跟得上的话,明年下场肯定没有问题。我知道现在三房不缺钱,什么书都买得起,但读书跟做买卖不一样,得一样一样的来。我看你这屋子里都没什么书,不然这样,你跟我同去私塾,将我从前读过的那些书都搬过来,等明渊回来了就有得看,你看如何?” “好。”乔松岳不疑有他,只以为他是真心悔过,要给三房献殷勤,当即应允。 也是被期待冲昏了头脑,他竟然忘了,不过几本书,乔松平手脚健全哪有搬不动的,非得要他这少了一条腿的人去搬? 乔松平推着乔松岳的轮椅出门,一路上,乔松平便回忆着从前他对几个兄弟好的那些时光,借故转移乔松岳的注意力,慢悠悠的往私塾去。 另一边,等他二人离开三房,一个影儿就偷偷的摸进了三房的院子,径直往东厢去了。 第143章 畜生不如 不是乔明鹤又是谁? 东厢的屋子门关着,他轻手轻脚的到了门口,先趴在窗户边看了看,透过缝儿依稀可见床帏放下,里面的被窝拱着,似乎有人睡在那儿。他脑海里几乎是同时涌出了慕绾绾的脸,想到那白腻的肌肤和扑闪的眼眸,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血液涌上了大脑,随后定格在某处,浑身都跟着兴奋了起来,抑制不住就想冲进去将那人压住,好好亲近一番。 乔明鹤轻轻推开了屋门。 门房吱呀一声响,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看炕上,生怕惊醒了妙人儿。 慕绾绾似乎睡得很沉,什么都没觉察到,他心内一喜,应是吃了药睡得香,爹娘说的,慕绾绾已病得起不来身,待会儿定任他为所欲为。 乔明鹤小心的关上了房门,在他的手中还捏着一块手绢,湿.润的手绢上沾染了不少迷.药,这是他花了大价钱特意从城里弄来的。本不该这么小心谨慎,可那丫头实在精明,万一一会儿叫嚷起来,多的是麻烦的事情。他捏着那手绢,一步步的靠近了床炕。 很快,他就走到了炕边。 炕上,一小团影子缩在外侧,披散下来的头发散在肩头,脸向着里面,一点都没觉察到来了人。乔明鹤的一颗心都跟着激动了起来,他径直扑上去,一伸手,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乍然被捂住嘴,炕上的人立即挣扎了起来:“呜呜……” “别怕,绾绾,让大哥好好疼疼你!”乔明鹤的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摸上了炕上人的大腿。手掌下的大腿很纤细,让他的神经更加亢奋。 “呜呜……” 那人有片刻的僵硬,随后,开始了更剧烈的挣扎,还提起腿来踢他。 “敬酒不吃吃罚酒!”乔明鹤被她一脚揣在肚子上,顿时涌上了怒火,他眼中凶恶之色顿显,另一只手中的手绢立即就捂上了那人的脸。 那人被从梦中惊醒,一头长发散落得遮住了半张脸,堪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不过一两个呼吸间,那双眼睛便失了神采,慢慢的闭上了。 总算晕了! 乔明鹤松了口气,卖给他这药的人说了,这药猛得很,只消片刻就能让人人事不省,果真是这般,不枉费他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一时间,乔明鹤又是紧张又是亢奋,情急之下,他竟然连撩起头发确认一下的心思都没有,猴急的三两下扯了自己的腰带溜上了炕,开始解人的衣衫。 恰在这时…… 东厢房的内室之中传来一点动静,随后,一条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正是慕绾绾! 她吃了药睡了一会儿,便觉得精神好了些,身上出了许多的汗,黏糊糊的难受非常。乔明丽陪着她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此刻已经依偎在外侧的炕头睡了,她就小心的跨过乔明丽进了内室,之后,就进了空间里去洗个澡。眼下是冬天,不去空间洗澡简直是一种折磨,她感冒刚好,没来由的,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干嘛要去受这种冰天雪地的罪呢?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她就隐约听到外面的屋子里有响动。 一开始,她本以为是乔明丽睡醒了,可等了小半天又觉得不对,乔明丽若真醒了见不到她,肯定要喊她的。 如今三房的家里现银不少,她生怕进了贼,立即就从空间里出来,结果,从内室走出来后,她就看到了令人又是震惊又是气愤的一幕! 乔明鹤衣衫不整,就剩下一件里衣,正趴在乔明丽的身上,在脱小丫头的衣服! “你做什么!” 慕绾绾乍然看到这般场景,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身子都跟着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手中还拿着一根棒球棍,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一棒.子就砸在乔明鹤的背上。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乔明鹤就是一顿乱棒。 一边打,慕绾绾一边大骂:“你个臭不要脸的,这可是明丽,这是你亲妹妹!你禽.兽不如,我,我打死你这小畜.生!” 乔明鹤蓦地挨了几棍.子,慕绾绾手下的力道可不轻,痛入骨髓之下,更觉得惊慌。 慕绾绾怎么从内室出来了? 定然是不会有两个慕绾绾的,那他身.下的这人是谁? 仓皇中,他耳边听到慕绾绾喊“这可是明丽”,顿时三魂六魄都吓得飞了。他一边躲着慕绾绾的棒.子,趁着这功夫伸手一拉那人的头发,就瞧见了一张秀美的脸,双眸紧闭,不是乔明丽又是谁?他腿脚一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炕上爬了下来,差点摔在了地上。 他……他险些酿成大祸! “绾绾,你,你别打!”乔明鹤一边躲着一边拉着自己的衣服,连声求饶:“你听我说!” “你个畜.生,我听你说个屁!”慕绾绾气得糊涂了,俏脸红彤彤的,手中的棒球棍仍旧是往乔明鹤身上招呼,恨不能打死这混蛋。 她简直不敢想,若她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乔明丽这一辈子就被毁了! 乔明鹤也是急了,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慕绾绾,那红彤彤的脸庞和不断起伏的胸膛,半湿.润的头上还带着迷人的香味,当真是色胆包天,方才被吓软的身体又有了反应,他快速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左右没人发现,何不趁机办了这小妮子?若是错过这次的机会,以后再想近这丫头的身,可就千难万难!再则,今儿这事,总得封了这丫头的口。 他硬生生挨了慕绾绾两棍.子,竟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抱住慕绾绾,同时,手去捂慕绾绾的嘴巴:“绾绾,你别叫,你听我说几句!我不是要对明丽那样,我,我以为她是你!” 这话让慕绾绾的心底一惊,她立即冷静了下来。 就是这么一愣神,她便被乔明鹤抱住了,乔明鹤伸手去捂她的嘴巴,她脑袋一歪就躲了开去,同时,她手被制住,抬脚就踹在了乔明鹤的小.腹。 “哎呦!” 正中脆弱处,乔明鹤惨叫一声,捂住腰痛白了脸,身子都直不起来。 慕绾绾也顾不得什么了,她感冒刚好起来,浑身都没什么力气,硬拼的话肯定要吃亏,乔明鹤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年男子,力气比她大得多。 乔明鹤偷偷摸摸的过来,定然是不想让这件事曝光,她偏不能如他的愿! 思及此,她毫不犹豫的奔到东厢房的门边大声喊了起来:“四娘,阿爷,阿奶,快来人啊!阿奶快来啊!救命——” 心念急转间,慕绾绾还顾及着于氏怀着身孕,不能吓到她,故而只喊了其他几人。 凌厉的喊声在乔家大院中乍然响起,立即惊起了所有人。罗氏正哄着两个娃儿睡觉,自己正迷迷糊糊中便被慕绾绾这凄厉的喊声惊醒,她知道慕绾绾病着,生怕出了什么事,连鞋子都没穿就跳下炕来,直奔三房东厢。另一头,白氏没睡,她在灶房那边忙碌着,打算晚饭给她最爱的大孙子做大饼焖炖肉,面刚和好,听见这生意也是下了大一跳,提着擀面杖就进了东厢房。乔老爷子睡得正好,却也打着哈欠从炕上跳下来,套着鞋子赶过来看出了什么事。 于氏睡梦中抖了抖,只隐约听见慕绾绾喊了一句救命,也连忙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罗氏最先进门,一进门,就瞧见了让她重生难忘的一幕。 乔明鹤衣衫不整的伏在桌子边儿,那不能描写的某物高昂,他捂着那处痛得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乔明丽躺在炕上,衣服被脱了一半多,人事不省的模样,慕绾绾则拎着一根棒.子,衣领被扯开,又怒又气的瞪着乔明鹤。 都是几十岁的人,见状哪有不明白的? 罗氏倒抽了一口冷气,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踩到了随后而来的白氏。 白氏嘴里骂骂咧咧的:“大下午的鬼叫什么,慕绾绾,你这是……” 话音戛然而止。 白氏的嘴越长越大,眼睛都瞪圆了,几乎是同时,她手中的擀面杖哐当落地,砸了自己的脚都不知道,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吐出几个字:“我的天……” “明鹤!”乔老爷子也到了,这一幕,他自然看到了,乔老爷子浑身都在抖,脸色铁青,同时,只觉得天灵盖被什么击中,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话都想不起来,眼前的一幕幕让他眩晕不已:“明鹤,那可是明丽,是你的亲妹妹,你怎可如此!” “明丽——” 于氏从门外冲进来,见状一愣,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扑到乔明丽身边,她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瞧着女儿衣衫不整的模样,惊怒交集,她抖着手拉了拉孩子的衣服,瞅着白氏掉在地上的擀面杖,她眼中恨意顿涌,扑过去捞起擀面杖就往乔明鹤身上砸去:“乔明鹤,我,我跟你拼了!你个短命儿,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这可是你妹妹,跟你一个姓的妹妹,我家是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毁我的明丽。我,我杀了你!” 第144章 黑白颠倒 乔明鹤痛得腰都直不起来,却被冲过来的人吓得都懵了。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他捂着身子,心中一阵阵绝望,扫过这些人的脸,前所未有的恐慌在心底蔓延,他急得连忙解释:“阿爷,阿奶,你们听我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哎呀,二娘,你别打,我没对明丽怎样,她是我妹妹啊!” “你个畜.生!”于氏的力气比慕绾绾大,下手也够狠,几擀面杖打得乔明鹤叫苦不迭,她压根不听乔明鹤说什么:“畜.生!” 人都来了,慕绾绾的心总算安了。 “二娘!”见于氏神色激动,她忙架住于氏的手:“明丽没事,我刚刚从内室出来时,这畜.生在脱明丽的衣服,没来得及怎样。” 这话更是证实了乔明鹤的恶劣行径,几个大人倒抽了一冷气,乔老爷子更是险些晕了过去,指着乔明鹤连着说了几个“你,你……”,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于氏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丢下擀面杖扑到乔明丽身边,更是伤心欲绝。 白氏跟着就哭了,看着乔明鹤的眼神说不出的失望,更是被这事刺激了。 罗氏脸色铁青:“爹,娘,今儿这事必须得给明丽一个交代,还有绾绾,明鹤实在是太不像话,枉为读书人!” “阿爷,阿奶,你们信我,我真没对明丽怎样!”乔明鹤见乔老爷子没说话,忍着痛赶紧争辩:“慕绾绾冤枉我!” “冤枉你?你当所有人是瞎子?”罗氏上前一步,咬着牙恨声说:“乔明鹤,你要不要脸的?难不成是绾绾拿着刀架着你来三房的?又是绾绾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对自己的亲妹子做出……做出这种臭不要脸的事情的?你可真好意思!” 说罢,她转头气呼呼的对乔老爷子道:“爹,甭管你平日里怎么偏袒他,你今儿也瞧见了!别的不说,等二哥和明渊回来,怕没这么好说话!” 慕绾绾也上前一步,眼中迸发出厌恶之色:“阿爷,阿奶,我们二房三房自从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大房,我就想问问大哥,他为何要这般对我们?纲常伦理都不讲,乔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这是怎么了?” “爹,娘,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 慕绾绾话音未落,院子里又传来两位男声,却是乔松柏和乔松禄回来了。两人刚将骡车停稳,就看见东厢围了这么多人,赶忙过来瞧。 一进来,就看见于氏哭得死去活来,乔松柏当场就愣住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可得问问咱们的读书人乔明鹤了!”罗氏语气尖刻极了:“他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礼义廉耻,好端端的,溜到别人的炕上,脱自家妹子的衣服!” “什么?” 乔松柏和乔松禄皆是震惊,两人齐刷刷的扭头,便都看见了昏迷不醒的乔明丽。 乔松柏肩膀一震,满目不敢置信。他快步上前查看女儿的神色,见女儿神志不清,枕头边落了快湿漉漉的帕子,抬起一闻就觉头晕目眩,连忙放下深吸了口气。他回身,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脚就踹在了乔明鹤的胸口上,踹得乔明鹤仰天摔在了地上。乔松柏的脸近乎扭曲:“小王八羔子,老子今儿非杀了你不可。老四,你别拦着我!” 却是乔松禄见状不对,忙将他抱住了。 乔明鹤滚在地上,捂着胸口哎呦哼了一声,看见乔松柏可怕的脸色,恐惧油然而生,他生怕挨打,连滚带爬的缩到了一旁。 “这是迷.药。”慕绾绾捡起枕头边的湿帕子,脸色难看至极:“乔明鹤这是有备而来,看来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此话一出,乔松柏更是恨得目眦欲裂,乔松禄都险些拉他不住。 “二叔!”乔明鹤怕得连连往后躲,他看了看门口,他爹没回来,他娘还没过来,眼下谁都没救他,他慌不择神的开口:“我没对明丽如何,她是我妹子,我不敢的!我只是以为她是慕绾绾,才这样的,我真没有对不起明丽……” “好啊!”罗氏听得冷笑:“不是肖想自己的妹子,原来是肖想自己的兄弟媳妇,乔明鹤,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是慕绾绾勾.引我的!”乔明鹤眼见着自己的话起了些许作用,乔松柏的眼神有些缓和,而另一边,随着他的话说出口,乔老爷子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他是最了解自己阿爷什么想法的,只要不是对自己的妹子乱来,他就罪不至死,阿爷总是疼他多一点,他仿佛找到了一丝生机,神色笃定的开口:“对,就是慕绾绾勾.引我的,我没对明丽怎样!我只是因为炕上的人是慕绾绾!” 这时,大房的李氏总算到了,她其实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眼见着儿子挨打,她却不敢上来,眼见着事情有了转机,忙冲进来护住自己的儿子:“就是,你打我儿子干什么,要怪就怪慕绾绾,要不是他勾.引明鹤,明鹤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大嫂,人要脸树要皮,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真的!”于氏抽抽搭搭的哭着,抬头恨毒的盯着李氏的脸:“绾绾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乔明鹤做错了事情,还黄口白牙的污蔑人,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凭着让你们一家子玩弄在股掌之中?” “阿爷,真的是慕绾绾勾.引我的!”乔明鹤眼见着来了帮手,胆子登时就大了。 他跪着爬到乔老爷子身前,拉着乔老爷子的裤管儿就开始嚎啕:“孙儿胆子再大,要不是有慕绾绾的允许,我能做出这种事?” 乔老爷子的脸阴晴不定,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孙子,神色复杂。 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碎成了一片一片。 乔老爷子的容颜,在顷刻间就苍老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老三人呢?” “不知道,我吃了药睡醒,我爹就没在院子里。”慕绾绾摇摇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倒不担心了,只是冷笑:“你一口咬定是我勾.引你的,好,那我问你,若真是我勾.引你,那理应是你情我愿,我为何要将明丽叫来?你又为何要准备好迷.药?” “这……”乔明鹤一时愣怔。 方才情急之下扯了慌,他却是忘记了,自己是留下了证物的。 李氏脑袋转得很快:“我们怎么知道明丽不是你故意叫来的?啊,我知道了,慕绾绾,你好歹毒的用心!你一边骗明鹤过来与你媾.和,一边又将明丽叫来,让明鹤误以为明丽是你,你这是存心要毁了我们明鹤和明丽呀!他们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般让他们不得好死?” “是啊!”乔明鹤立即明白了李氏的意思,事已至此,得将事情全部推给慕绾绾,他才能抽身而退。 他冷笑道:“我到现在才明白,我是上了你的当了!” 他定了定神,思路跟着就清晰了起来:“我到了屋子里的时候,明丽就已经昏迷不醒,那时候,她枕头边就有这迷.药了。你故意迷晕了明丽,险些让我犯下大错,慕绾绾,你实在是太恶毒了!” 母子两人一人一句,你说我唱,竟完全颠倒了黑白。 慕绾绾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连于氏等人都被大房母子的无耻震惊到了。 罗氏冷嘲热讽的开口:“见过不要脸,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她时至今日才觉得,原来自己的前半辈子都是白活了,竟跟这样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二十年,都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 乔松柏怒道:“乔明鹤,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还要去攀咬绾绾,你……你无耻!” “慕氏,是这样吗?”乔老爷子已从震惊中转过神来,方才进来的时候,他是完全的相信了乔明鹤犯下的错事,可眼下被李氏这么一搅和,又被乔明鹤一通哭诉,乔老爷子心底的疑惑跟着就涌了上来,在他的心里,这个大孙子什么都好,万万不可能也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慕氏勾.引他的可能性极大,他不知不觉的就信了乔明鹤说的话,竟反问起慕绾绾来。 慕绾绾脸色煞白,拼命压抑着自己,才没有一耳光扇在乔明鹤的脸上。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这一刻,心头寒意涌上来,方知这些年来乔明渊受过的苦和委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样的乔老爷子,这样的家……难怪乔明渊对他们一点留恋都无! “阿爷这就信了他?黄口白牙几句话,就可以诬陷我,连人证物证都不用顾了吗?”慕绾绾的语气很冷:“我家里的男人不在,阿爷就任由他这般欺辱我,是不是?” “明鹤说的不错。”乔老爷子脸色阴沉:“等他将来考中了功名,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犯得着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吗?” “好!”慕绾绾木然的看着乔老爷子:“既然阿爷认定了乔明鹤说的是真话,我也懒得争辩。”她转过头看向乔松柏和乔松禄:“二伯,二娘,绾绾什么样的人品,你们做长辈的心里有数。乔明鹤今儿这般诬陷我,想让我死,我爹和相公不在家,这个公道我就请两位做主。” 第145章 恶人! 眼见着事情急转直下,对慕绾绾不利起来,乔松柏和于氏均是正了正身。 慕绾绾来到乔家的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们夫妻二人对慕绾绾的人品豪不质疑,慕绾绾绝不可能害了明丽,乔明鹤这是见罪名摆脱不了,拉了慕绾绾做替罪羔羊。眼下的风气,要真是被人认为是慕绾绾勾.引乔明鹤,为了保全乔明鹤的名声,慕绾绾肯定是要被浸猪笼的,这不就等于是要慕绾绾的命? 乔松岳不知去了哪里,乔明渊在镇上读书,等三房两个男人回来,慕绾绾成了白骨一具,他们怎么对得起三房? 乔松柏立即点头:“你说!” “这个家里,阿爷的心偏得没边儿了,乔明鹤错得如此离谱,竟还反过来责罚我这个受害人。”慕绾绾脸色冷漠:“既然阿爷做事不公,此事,我便请做事公道的人来评评理。二伯,劳烦你帮我跑一趟,请里正到咱们三房的屋子里来,听一听事情的原委,论一论世间的公道!” 请里正? 李氏和乔明鹤一听这话,立即互相看了一眼。 不行,决不能请来里正! 里正要是来了,这事儿就瞒不住了,且不说对乔明鹤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就光是声名这一块儿,他也完蛋了! 乔松柏却是一愣,眼下谁家除了这种事,一般都是让族长来主持公道,为何慕绾绾点名要让里正过来? 他不知道个中内情,慕绾绾也没法解释。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应该让族里来处理,但眼下什么情况,慕绾绾心知肚明。乔明鹤在镇上读书,族里多少人将希望压.在他身上,希望他能考中功名为族里带来福祉,而她慕绾绾虽说赚了些钱,对族里人来说,分量委实太轻。眼下乔明渊刚到镇上念书,比起乔明鹤少了些出类拔萃,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如果是让族里来主持公道,她一定会被当成是弃选项,用来保全乔明鹤。 而里正就不一样了。 陈里正同乔族长明争暗斗的时间多了去,上一次买小山头的事情,陈里正被落了面子,这会儿要是有机会让他找回这个面子,他绝不会顾及什么。 不单单不会顾及,甚至,乔明鹤还可能背负上官司,这辈子都会毁掉。 乔明鹤用心歹毒,慕绾绾根本不会在意他的生死前途,在她看来,一个对妇女起了这种龌龊心思的男人,压根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因此开口请陈里正,慕绾绾也没打算给乔明鹤留一条活路! 一听说慕绾绾动了怒,要去请里正前来,乔老爷子的心跟着就咯噔了一下,他是万万不想相信自己孙儿会是这种德性的,当即只当是慕绾绾要逼死乔明鹤,他跳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慕氏,我老头子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在当!你要老.二去请里正过来是什么意思,非得将这一大家子的脸都揣下来,给人家踩到地上去是不是?” “哼,乔家人还有脸吗?”慕绾绾也不怕了,事实上,事情闹到这一步,她已知道这老人家的心思:“阿爷说我丢了乔家人的脸,我倒想问问,我丢了什么脸?” “你,你!”乔老爷子一时气结:“你勾搭自己的兄长……” “阿爷,我看你不单单是偏心偏得没边儿,眼睛还有些问题。我这里有银子,我自己也是郎中,要不然我给你瞧瞧您老的眼睛是哪里出了问题?”慕绾绾冷笑道:“阿爷别嫌我说话难听,今儿是个人在这里,看到这场景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问问阿奶,她相不相信乔明鹤说的?” 话锋一转,竟落在白氏身上。 白氏刚才就沉默不语,眼下突然被众人的目光聚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她略微有些不安,很快就摇摇头:“当家的,这事儿是明鹤的错就是明鹤的错,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放在手里疼着的孙子,竟是这种德行不说,做错了事情,连认的本事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明鹤方才自己也说了,他以为明丽是慕绾绾,才爬上了的炕,要说是慕绾绾勾搭他,我半个字不相信。慕绾绾来咱们乔家也有三个月了,同明渊的感情要好,我瞧着明渊对她也好得没话说,她做不出这糊涂事。” 慕绾绾这丫头原本是横竖不顺眼,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个月来,那丫头有什么好的都往堂屋那边送,其他的孙子没瞧见这样的孝心。 在白氏的心里,百顺孝为先,一个孝顺的孩子,断然不会做这种违背伦常的事情。 “娘,慕绾绾这死丫头最擅长装腔作势,当着明渊的面做一套,背着明渊又做一套,她看我们明鹤有出息,便将宝压.在明鹤身上,费劲了心思想爬明鹤的炕啊!”李氏赶忙说。 罗氏听不下去了,她满目嘲讽:“大嫂这话说得,你刚刚不是还说,是绾绾勾搭的明鹤,明鹤才爬的绾绾的炕,这会儿又说是绾绾主动的,你矛不矛盾?还有哇,一开始你还说,慕绾绾是为了陷害明鹤,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她笼着明鹤了?你就是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一些!” “大嫂,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于氏双目含泪:“你自己的儿子没教好,你对得起乔家的列祖列宗?” “大娘,你说我是看乔明鹤有出息,才费尽心思笼络他,我倒要问问你,乔明鹤出息在哪里?”慕绾绾嘴角的弧度讥弄极了:“乔明鹤是出息在啃老,吃喝让全家老少供着,还是出息在坑蒙拐骗偷,下药亲姐妹,谋害自家人?” 这话就一点情面都不留,说得大房并着乔老爷子哑口无言。 乔明鹤撑着最后的尊严嚷嚷:“我在镇上读书,等我将来下场,一定会考中功名,你就是看重的这一点,才一直讨好我!” “你在镇上读书,明渊也在镇上读书,我放着自家夫君不讨好,讨好你一个窝囊废干嘛?”慕绾绾毫不客气,逞论牙尖嘴利,在现代社会时,她也是在各大论坛上舌战群儒过的,那些网民们可比乔家这几个刁钻嚣张,有时候让人气得想摔键盘,那时候她都不曾输过,更何况现在?她微微一笑,“敢问,你说你有出息,你在镇上学馆读书时,得过几次先生的表扬?你读书这几年,月考、季考无数次,得了几次优等,又什么时候入了甲?” 一脸发问,令乔明鹤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她随后就想起了乔明渊,同是乔家的子孙,她的夫君可比眼前的窝囊废厉害多了。 更重要的是,乔明渊不单单读书厉害,还懂知冷知热的疼人,对自己的亲妹子关爱有加,对家里人嘘寒问暖,人品厚重可靠! 慕绾绾停了停腰板,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十二分的骄傲:“我家明渊在明阳学馆读书,才三月,已从丙班进了乙班,几个夫子赞不绝口,这次月考,又得了先生的表扬,论聪明才智,他可比你强多了!” “你放屁!”乔明鹤被她的神色刺激,情绪顿时激动起来,“我哪里比不上乔明渊?他才是个窝囊废!” 你比不上乔明渊! 就是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乔明鹤的逆鳞,从小到大,他听了无数次这样的话语。从前两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村里的人就总这么说,说他长相比不过乔明渊,乔明渊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将来肯定有出息;后来读了书,私塾里,他也总被乔明渊比下去,连他的亲爹都暗暗摇过几次头,感叹他的资质不如乔明渊;好不容易后来划分出了高低,他去镇上学馆念书,乔明渊沦落到镇上码头做工,旁人又总说,他比不得乔明渊可靠,会操持帮衬着家里,是个孝顺孩子…… 乔明渊什么都好! 他乔明鹤难道一辈子都要被那个男人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凭什么? 到底是凭什么? 论排行长幼,他是家里的长孙,理应所有人都听他的,凭什么他要被二房的一个小兔崽子压了一头? 他不服气! 就连乔明渊随随便便三两银子买回来的媳妇,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还会一门好手艺,赚钱的本事更是让人刮目相看。那个人……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模样,为什么要便宜了乔明渊那个狗杂碎? 他恨啊! 乔明鹤的双眼晕红,他盯着慕绾绾,气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原本还算俊秀的脸,竟然染上了几分可怖,罗氏和于氏吓了一跳,连乔老爷子等人也都十分吃惊。大家都看着他这般模样,一时间,这东厢房的气氛诡异起来,大家约定好一般,谁都没动。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乔明丽哼了一声,悠悠睁开了眼睛。 她尚且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那眼眸已落在了红着眼的乔明鹤脸上,顿时,乔明丽一声尖叫,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从炕上弹了起来,拼命往角落里躲去,同时嘴巴里叫着:“大哥,大哥别脱我衣服,救命啊——” 第146章 气晕长辈 此话一出,于氏和乔松柏的心跟刀扎似的疼,于氏搂着孩子的身躯柔声宽慰:“明丽没事,娘在这里,没事了!” 乔松柏则愤怒的转身瞪了乔明鹤一眼,扫过慕绾绾的脸颊,他丢下一句话:“阿爷,你确定不相信我们,不问罪乔明鹤的话,我这就去请陈里正过来!” 乔老爷子苍老的脸微微犹豫,他转身就往外走,竟不给商量的余地。 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饶是原本还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眼下见自家骨肉这惊惧模样,乔松柏亦只想将乔明鹤千刀万剐! “里正还管别人家的弟媳妇勾.引自己兄长,你糊弄谁?”李氏一把拦住乔松柏,转头看向乔老爷子:“爹,慕绾绾行为不检点,要我说,咱们就请族长过来评评理!听听族里的人都怎么说的,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要不怎么说李氏是个聪明人呢,乔族长虽说跟他们家不太合得来,但就族里的利益来说,乔族长一向最疼爱读书人。 慕绾绾一个女人,能跟族里的族长和长老们叫嚣? 只要族长来了,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么,这事儿铁定是要护着他们家明鹤的,相反的……李氏嘴角露出几分阴笑,慕绾绾小命恐怕难保。 弄死了慕绾绾,她就看看他们三房还能不能仗着自己有钱就嚣张,到时候还不得灰溜溜的跑回来,求着他们家老大?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氏更坚定了:“对,请族长过来!” “你闭嘴!”乔老爷子这时候也渐渐清醒了,事情越来越严重,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他看向自己的长孙,再看看那边义正言辞、态度坚决的慕绾绾,又看看缩成一团嚎啕大哭的乔明丽,还有憋着怒火忍着气的乔家二房,顿时觉得喉咙发苦,这个家,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慕绾绾当真是个害人精! 一瞬间,乔老爷子的心只剩这么一句感叹。 他的态度软了下来:“老.二,都是一点家长里短的小事情,请了里正,这不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吗?你还嫌家里给人的谈资不够多是不是?再说,这事儿传出去,对明丽的名声也不好。她刚订了亲,要是被退了亲,再找好人家就难啦。” 这倒是事实。 慕绾绾一开始不愿意让外人插手,也是处于这个缘故。她当即道:“这不还是阿爷逼得吗?乔明鹤先是意图不轨,后又含血喷人,这等恶劣行径,阿爷都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于睁着眼睛说瞎话。阿爷,明渊现在是在镇上读书,你就不怕等他回来知道了会寒透心吗?” “我……” 乔老爷子脸色发白,慕绾绾的话问在他的心坎上,他竟找不到话语来回答,甚至不敢直视少女清亮的眼神。 李氏仍旧是拦着乔松柏,见状回头恶狠狠的对慕绾绾啐道:“慕绾绾,谁逼你勾搭我们明鹤了,说到明渊,你才该想想,若是他回来知道你趁着他不在跟兄弟眉来眼去的,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呵!”慕绾绾看她一眼,“大娘,我会不会被明渊剥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明渊回来知道了这事儿,按照他的性子,说不定会放火烧了你的屋!你与其有那时间操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如何保住乔明鹤的手脚吧。你放心,我夫君善良,杀人又犯法,他肯定不会杀他,不过断他一只手一条腿的,碍不了多大的事儿。哦,对,我是郎中,到时候你求求我,我还能发个善心帮着乔明鹤包扎一下伤口,免得他流血过多死了,真正便宜了这等不孝子孙呢。” “你,你!”李氏气得够呛:“你敢伤我明鹤试试!” 慕绾绾耸了耸肩,挑衅的挑了挑眉,说狠话谁不会,她说起来比谁都溜。 “慕氏,你这是挑拨兄弟不和!”白氏听得咋舌,隐约觉得事情超出了控制,似乎有点不对,她生怕慕绾绾说的事情成了现实,急得直道:“兄弟之间怎可打打杀杀,使不得使不得!” “阿奶说的是,”慕绾绾话说出口,不过是为了气气李氏,哪会真的那么干,当即扁了扁嘴,面容委屈:“这不是大娘说要将我抽皮拔筋吗?” 一家人吵吵闹闹,屋子里乱成一团,乔松柏挣脱李氏,李氏险些摔倒在地,如此一来,乔松柏又不好走开。 乔老爷子心中的念头滚来滚去,终究是摇摆不定,他极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孙儿会做出这等错事,又开始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的感觉,一时间,老头子只感觉到万念俱灰,半生的希望、偏袒都落了空,他疼爱的孩子怎么成了这样?失望、难过、茫然无助笼罩着老头儿的心,渐渐的,他便觉得呼吸开始困难起来,人声、说话声吵得他脑袋一片空白,气血涌上了头顶,眼前的东西忽远忽近,像是在做梦。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乔老爷子猛地抓住身边白氏的手,然后,身子终于撑不住重心般,一头往地上栽去。 “阿爷!” “当家的!” “爹!” 至此,三房东厢里纠.缠不清的争吵终于戛然而止。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忙着将乔老爷子抬回堂屋,白氏急得险些落泪,这时候,家里唯一的郎中就是慕绾绾,白氏紧紧抓着她的手:“绾绾,你快给你阿爷瞧瞧看,哎呦,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绾绾,你快看看啊!” 乔松柏也不敢再执意要去请里正了,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心连着心,他转头看向绾绾,目光带了几分哀求:“绾绾,你阿爷怎么了?” “我要看看脉象才知道。”慕绾绾的语气有些生硬:“你们都散开一点。” 闻言,白氏等人赶紧让开。 于氏带着受惊过度的乔明丽站在窗户边,见状忙打开堂屋的窗户,让屋子里通通风,同时,关心的问:“娘,我爹最近都吃的什么?” “家里有什么吃什么,绾绾时不时的送些肉,不应该是饿着。”白氏忙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回了乔老爷子和慕绾绾的身上。 慕绾绾专心的搭着脉象,小片刻就松了口气:“没事,阿爷的身体没问题,有些风湿,其他都是小,调理一下休息几天就好。” “那怎么会晕倒?”白氏不解。 慕绾绾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众人,很快就道:“气急攻心,血脉不畅。” 众人均是一呆。 额,说白了,乔老爷子是被气晕过去的! “大嫂和明鹤呢?”乔松柏环顾一圈,没找到大房母子两,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冷着脸道:“阿爷被气晕了过去,他们溜得倒快!” 可不,大房那母子两自刚才乔老爷子晕过去,大家都忙着招呼老人时,就脚底抹油的溜回了自己的屋子,紧锁屋门不肯出来,哪有半个字的关怀问候? 白氏眼泪连连,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委屈,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松了口气的感想。要不是乔老爷子突然晕了这么一下,慕绾绾和乔明丽闹着要给个说法,他们当真是太过为难。乔老爷子这么一病,这事儿就拖下去了,等时间长些,总有个法子能化解。 其他人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罗氏啐了一口:“呸,便宜他了!” 于氏则搂紧了乔明丽,悄然叹了口气,她们已经猜到,这次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公道交代给他们了。于氏心疼孩子受的委屈,对大房那边的人更是说不出的恶心,跟丈夫对望一眼,从丈夫眼中看到那股子憋屈和不甘,于氏缓缓摇了摇头。 之后,大家安慰了白氏几句,就各自回了屋子。 偌大一场风波,随着乔老爷子突如其来的昏倒暂时告终,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下,大家都知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 慕绾绾险些吃了亏,乔明丽更差点没了青白,要二房三房咽下这口气,难啊! 等乔明渊回来,铁定要再起波澜。 乔松岳跟着乔松平去了私塾一趟,之后,就被乔松平借故拉着说话,为了拖延时间,还拉着他喝了些酒。等乔松岳回到三房的院子时,才知道就刚才他出去那会儿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大事。他怀中还抱着乔松平给的书籍,此刻方明白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乔松岳气得几乎发狂,将那书籍全砸在了大房的房门上,砸得房门劈啪作响,屋子里的人心虚不已,更不敢看一眼。 其他人眼见着乔松岳发疯了一般,都不敢上来劝,乔松柏拦住自己的妻子:“老.二心里憋着火,憋了好多年了,随他去吧。”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在他看来,剁了大房一家子都可以,一屋子龌龊人,竟里里外外联合起来算计慕绾绾一个小姑娘。 乔松岳一直坐在大房的门口,舌头不带打结般的唾骂了半个多时辰,直骂道天擦黑,才被慕绾绾推了回去。 没办法,乔松岳气啊! 大房这是要活活拆散了他儿子的家,见不得他一家子好过,若他还是从前手脚健全的模样,非得冲进去打断了那小子的三条腿! 第147章 不了了之 乔老爷子昏迷到半夜三更才醒,醒来后,他什么都没说,看着身侧的老伴,两老口默默垂泪,白氏哽咽着说:“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明鹤怎么会变成了这样,那可是自己的兄弟媳妇,都说兄弟妻不可欺,他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依我看,这事儿不能全怪明鹤,要不是慕绾绾有心,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乔老爷子仍旧是不相信。 白氏一哽,对自己这糊涂的老伴竟不知说什么好。 慕绾绾要是有心同乔明鹤勾搭成双,乔明鹤犯得着准备迷药对付她?乔明鹤分明是想对慕绾绾用强,结果事情出了差错。 最让白氏失望的,莫过于东窗事发之后,乔明鹤不单单不认账,还反过来攀咬慕绾绾。在她看来,这个大孙子连做人最起码的底线都没了。 她是心眼小,平素爱跟几个媳妇还有慕绾绾为难,可白氏自问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这次的事情她看得分明,从乔老爷子昏迷到现在,她一直反思一件事——这些年来,他们对乔明鹤寄予的关心和期待,是不是已经太过了? 乔老爷子昏迷了多久,乔明鹤一直没来看过,白氏想着这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就算是一头狼崽子,养久了都有感情,就好比是慕绾绾和乔明渊从山上抱回来的那两头狼崽一样,如今养在家里久了,见到家里人还知道摇尾巴,更何况是一个人? 这倒在地上的可是乔明鹤的亲爷啊! 他那大孙子到底是如何做到对自己的亲爷爷不闻不问的? “你老糊涂了,我还没糊涂。”白氏一边哭一边说,说到气处,扬起手打了自己的丈夫的大腿:“要我说,这些年咱们偏心大房,是做得过了,要不是那么偏心他们,家里何至于长辈还在就早早的分了家?老头子,你别怪我多话,你就继续这么作下去吧。你这般偏袒着大房一家子,你瞧明鹤会不会领情!还有,人心都是肉长的,迟早这家要被你作没了!” 说罢,她懒得再看乔老爷子,穿着鞋子自顾自的下炕去洗.脚睡觉。 乔老爷子哼了一声,得,这下适得其反,他越发坚定一点,那三房的孙媳妇慕绾绾就是个惹祸精,瞧着,这不把自家屋里头的婆娘都策反了? 至于二房的屋子里,乔老爷子压根没打算去宽慰。 在他的眼睛里,乔明丽又没少跟骨头少块肉,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一个女娃儿哪有这么娇贵? 二房屋子里,乔明丽哭了大半晚上,她断断续续的讲起今天三房东厢发生的事情,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提起来仍旧恐惧得发抖。 于氏搂着女儿不停的安慰,眼中恨意翻滚,只恨不能剥了乔明鹤的皮。 乔明丽哭了一晚,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另一边,乔明鹤天还没完全亮时就悄悄爬了起来,背着自己的东西,口袋里揣着李氏给的银子就回了学馆。他害怕挨打呢! 等乔家人都起来时,犯奸作恶之人早已没了影儿,这口气咽不下去也得咽。 至此,乔家大院的氛围彻彻底底的怪异了起来。 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四房,虽说大家同大房都在一个屋檐下,但从此以后,另外三家见到大房的人都视同不见,连个招呼都懒得打。堂屋那边,大家仍旧还是该孝顺的孝顺,该问候的问候,可谁都知道,越是客套,实则就越是生疏。 除了大房,其他三房的人都很忙。 眼见着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开始为过年做准备,超市的生意跟着越发的好。每日里人来人往的,人们采购自己需要的物品,感受着二十一世纪新购物观念带来的便捷,对那超市自然赞不绝口。同时,大把大把的银子流入了慕绾绾的口袋。 超市的营业额逐步稳定,慕绾绾又添加了一些新东西继续进入超市售卖。 比如,卤味。 原先就在家中做给大家吃,便能让人垂涎三尺,只是苦于没有开卖,左邻右舍要吃也是蹭的新鲜,总感觉吃不够。随着大家渐渐熟悉在超市买菜,慕绾绾趁机就推出了卤味。卤味自然就在超市的后院做,跟杨屠夫订好了要卤的肉,当天夜里开始卤,第二天超市开业就开始放在锅里热着等卖。刚抬到超市去,浓香就引来了一大批的客人,一时间卤肉柜前全是人。 “怎么都是些下杂肉?” “这是内脏吧,内脏也卖二十文一斤那么贵?” “猪脸包,猪耳朵,猪大肠,怎么就没净肉?” “……”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等看清那卤肉都是些什么,一边咽口水的同时一边又觉得有些郁结。这年头,大家有钱当然是想买净肉、肥肉这些回去,这些卤肉用的材料,在镇上的人们看来,那都是穷苦人家为了沾油水吃的,他们又不是吃不起,为啥要买这东西? “客官们别急啊,可以试吃,不好吃您别卖!”超市的伙计一向好性子,在他跟前放着几个小碟子,里面切了许多碎碎的卤肉,都是试吃的。 一听说还可以试吃,当即就有人心动了。 有人伸了手,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在掌中,送入嘴巴里。 顿时…… “好吃!好吃!” “哇,猪大肠原来还可以这么有嚼劲啊,什么臭味都没有呢。” “猪耳朵切薄了这么好吃啊!” “这个豆腐皮也不错!” “呜呜,别吃完,给我留一口,我也尝尝!” 片刻之间,试吃的小盘子一扫而空,吃到的人赞不绝口,没吃到的人望眼欲穿,见周围的人都连连点头说好吃,争着抢着让伙计称,他们也等不及了,赶紧也让伙计给自己打包,称上一两斤回家给娃儿和家里的男人解解馋。 偌大一锅卤肉,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卖光。 “还有没有啊!” 没买到的人踮着脚尖催促伙计:“赶紧上一点嘛,我还想再买点卤豆腐。” “客官抱歉啊,今儿的货已经没了,您明儿早一点来,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卖卤味的,卖完即止,当天不补货的。”伙计温和的笑。 不过一天,美源超市的卤味就成了口耳相传的美味,人气直逼镇上最好的餐馆。买回家的人尝到了味道,就跟着了迷一样,第二天又来了。卤肉的价格虽说也贵,但镇上的人们并非吃不起,一来二去的,倒成了超市揽客的招牌。 这可高兴坏了杨屠夫。 从前杀猪卖肉,他最愁的就是那些内脏和下杂肉,还有猪头,如今这些不好卖的东西都被美源超市收了,他只管卖肉,别的一概不管。从前因为这些内脏的关系,他一天只能杀一头猪,眼下却一天两头不够卖。因此,杨屠夫家全家都开干了,他只管杀猪,肉摊子让老婆看着,家里的大小活儿丢给大女儿和儿子,他杀完了猪整理好了内脏就给美源超市送去,然后,哗啦啦的都是钱掉进自己的口袋。 这感觉别提多美好! 做屠夫的,常年嘴边都不缺荤腥,杨屠夫的老婆见丈夫日日送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去美源超市,对那制成的美味也有些好奇。 杨屠夫夫妻日日忙碌,做饭送菜都交给了女儿和儿子,一日,他女儿逛到美源超市买菜,闻到卤肉香就买了几斤,等送到杨屠夫两口子手中,两人吃了才知道,原来她们看不上的那些肉还可以这样吃。 香,是真香啊! 难怪镇上的人家都抢着买,去晚了吃不到! 不过,杨屠夫贼精,他送肉给美源超市,便嘱咐伙计的给他留一些,等着他女儿来取,价格嘛,乔松禄会做人,就给的是材料钱,一来二去的,杨屠夫家成了卤肉的死忠粉。经过他的推荐,左邻右舍前来买卤肉的更不在少数,无形中给美源超市带来的人气和利润不可估量。 超市里的伙计们也很高兴。 他们吃住都在超市后的小院子里,每次杨屠夫来送肉,都会送些骨头给他们掌厨的。掌厨的拿了肉骨头就熬汤,每顿饭都有肉吃,小日子不要过得太美!眼见着几人来超市十余天,虽说工作是忙碌了一些,但赚得多吃得好,比起乡下种田更是如同上天,做梦都要笑醒。 真可谓是全部得益! 超市的生意越来越好,乔松禄整日里在安西镇上露面,时间一长,下河村的人就都知道乔家如今是干到大事了! 听说,乔家四房在镇上开了商铺,铺面在正中间的位置,还宽大得不行,下河村眼红的人着实不少。心眼灵活的,立即开始跟乔家的人打听起来,那超市里还找不找人帮着干活。他们可都听说了,在超市干活的那些伙计一个月下来能拿几两银子呢! 嘿,一个月几两银子,这可比种田来得实惠啊! 人人挤破了脑袋想往那超市钻,心眼更活的,就开始想效仿乔家人的做法,在清水镇市上也开这么一家超市。 可一打听,光是盘一个铺子就得几百两银子,顿时就压垮了乡下人。 第148章 做大做强 “绾绾,你说咱们超市这么赚钱,很快,镇上就会有很多商家效仿,到时候超市越来越多,咱们的生意会不会垮掉?”这个问题乔松禄忧心了很久。 慕绾绾摇了摇头,十分笃定的笑道:“受到冲击是必然的,但垮掉是不可能的。咱们还有很多特色的东西在,比如卤味,比如美源化妆品,这些其他家效仿不来。再者……”她微微勾起唇角:“那些小商小户的,瞧着眼红,自己却没这个本钱开起来,咱们超市无论是地段还是大小,都是安西镇上最好的,找不到第二家。那些大商户们随时都有钱,可他们却看不上咱们这种小打小闹的买卖。” 是的,在大商户的眼睛里,不过是倒卖一些小菜和商品,都不值什么钱,能有什么利润可图? 有那闲工夫,他们还不如钻研一下别的门路呢! 乔松禄提起的心才终于渐渐放下。 果真如慕绾绾所说,他们美源超市一直都没什么竞争对手,直到后来做大做强,才终于引起了注意。不过,那是很久后的事情了。 忙碌了一阵子,便也跟着到了乔明渊休沐的时间。 随着这个时间的到来,乔家二三四房的人都跟着提了提心,不为别的,乔明渊对慕绾绾那份心大家都看得明白,若是他知道乔明鹤趁着他不在欺压上门来,大家都担心那孩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报仇是小,为这种人丢了前途不值当。 然而,大家都白担心了。 乔明渊这次休沐没回下河村,他直接去了卫轻轩那儿,在那住了两天。 马上就要到了明阳学馆季考的日子,乔明渊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从前一到休沐就盼着回家抱媳妇,如今两人关系渐渐稳定,他的心思也转回了学业上。 恋爱要谈,娃儿要生,功课也不能落下! 毕竟考不上功名,他谈何做慕绾绾的靠山? 乔明渊的脑袋清楚着呢,也是诗词写得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临到休沐时在百草堂找到慕绾绾,告诉她这次休沐不回去,要潜心跟着卫轻轩读书,慕绾绾自然是满心赞同。 如今她的生意都铺开了,无论是泡菜、大麦茶,还是胭脂和超市都逐步稳定,那些事情都由手底下的人做着,不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于是两人约定好,到了休沐这天就由慕绾绾接了他,对学馆的人说是回家,对家里人说是住学馆,实则暗暗去了卫轻轩那。 慕绾绾就要辛苦一些,需得两边跑。 对于晚上不能抱着慕绾绾睡觉这件事,乔明渊心里的遗憾和抗拒很深,两人去卫轻轩那儿的路上,他软磨硬泡的让慕绾绾将骡车停在小路上的宽阔地方,拉着人钻进车厢里,他立即就抱住了心尖尖上的人,亲着慕绾绾的额头:“绾绾,干脆你晚上也别回去了,路上那么黑,你一个人不安全。”他的声音很柔很低:“咱们一起睡老师家里。” “那怎么成?”慕绾绾捶打他:“你脑子糊涂了吧,多失礼!” 这自然是失礼的。 乔明渊却撒娇:“老师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是夫妻,睡一起又不稀奇。” “我不。”人家知道是一回事,赶着去做又是另一回事,慕绾绾不能没脸没皮,她打死都不答应:“老师家里就那么几间屋子,你一个人能跟鸣回挤一挤,我去了你让鸣回睡哪,睡路上啊?” “那你亲我一口。”乔明渊眼见着诱惑失败,又开始另一番循循善诱:“我好多天没抱着你了,绾绾,我想你得很,你得补偿我!” 慕绾绾被他搅得无奈,只得凑过脸去亲他。 怎料这人也是狡猾得很,趁着她伸嘴过来时,猛地一回头,四片唇瓣登时撞在了一起。 慕绾绾的唇很软,很暖,乔明渊便觉浑身触了什么一样,什么东西从心脏处流向了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甜蜜。他从来没亲过女孩子,可他见过旁人都是怎么亲的,再则……当初林则惜塞给了他的话本《金某梅》他仔细的看了,那书中关于这事儿的描写不少,他早在脑中想过了无数次要怎么做,当即忙一手揽住了慕绾绾的脑袋,一手扣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的吻生涩而生疏,啃得慕绾绾的唇都有些疼,慕绾绾却被蛊惑了一般,隐约涌上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现在正在大家归家的时候,马车外的山路上,时不时传来人走动的声响,慕绾绾是个脸皮薄的,听到声音就紧张,小手捶着乔明渊的胸口:“呜呜,快放开,一会儿人来了。” “怕什么,没见过两口子好啊。”乔明渊不以为意。 慕绾绾简直没脸听,瞪他:“光天化日,有伤风化,你不怕被人说闲话我还怕呢。” “有什么闲话好说。”乔明渊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语气电脑,带着几分躁动不安,声音忽然一下子低了下去:“绾绾,我明年下场若是考中了功名,咱们圆房吧。” 慕绾绾便如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整个人僵呆了。 乔明渊搂着她,语气有些委屈,他拉着她的手,柔.软的手掌因常年干活有些薄茧,他爱不释手的捏在掌中搓揉:“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愿意?” “不是,明渊,我才十四岁啊。”慕绾绾像被什么触动,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她很认真的推开乔明渊些许:“女孩子太早圆房,对身子不好的。自己身子骨都还没发育好,没长开,万一一不小心再怀了娃儿,可怎么了得?现在那么多女人死于早产和难产,就不乏是圆房太早的缘故。” “你不愿意?”乔明渊只看着她,委屈的又重复了一遍。 慕绾绾就有些抓狂了:“我还太小!” “我可以等啊,只要你愿意。”乔明渊松了口气,他抱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子,等我明年下场,若是运气好,一路都能考中,回来也是秋后,那时候你已经及笄了。我看过你的生辰八字,你是二月的生辰,算算,你也十五了。我听大娘和二娘说,女孩子来了那个,就代表长大了,可以嫁人生孩子,你可不能糊弄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绾绾越发郁结,这就是这个时代最让人接受不了的地方。 在她看来,她这幅身子都还是一个小孩子,居然就要跟男人做那种事,还要给男人生孩子,这这这……不是活着遭罪吗? 她十分坚定:“明渊,你信不信我?” “你是我妻子,我当然信你啊。”乔明渊奇怪:“这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是郎中,女人的身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圆房太早,对女孩子有不可估量的损伤,就好比婆母,她当年生下你的时候就气血两亏,以至于后来重病难医;你看看二娘,二娘生下明丽的时候才十六岁,之后亏损了身子后,这么多年一直调理不好;你再看看乔二伯娘,也是月子病严重……”慕绾绾给他举例说明,试图说服他:“别的不说,你看村口大牛哥家媳妇,刚生完孩子,就老了许多,都是圆房太早闹的。” 乔明渊脑中仔细的回想着她说的话,她提到的这些人他都认得,确实是生了孩子伤了元气。 尤其是母亲…… 他一颤:“真这么可怕?可书上说,女人在这事儿上是很享受的,我以为你也会喜欢……” “什么书胡说八道,我瞅瞅。”慕绾绾动了怒,将手往他跟前一放:“学馆肯定不会给你这种书,你再哪看的?” “林则惜给的。”乔明渊立即将好友给卖了。 慕绾绾便有些咬牙切齿:“这混蛋,将你带坏了,等我明儿见着了他,我非拧了他的耳朵不可!” 林则惜不知道,因着那一本《金某梅》的闲书,他惹怒了慕绾绾,以至于后来某人在求娶媳妇的时候,本来四通八达的路硬生生多拐了无数个弯。 “那,那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乔明渊不甘心。 慕绾绾想了想,饶是两世为人也有些羞恼:“你急什么呀,至少也要等到十八岁吧。” “你也知道我急。”乔明渊嗔怪的横了她一眼,为难的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不可说的地方。方才那般动情的亲吻,不可描写压根不听他使唤,早就在跟前耀武扬威,高呼着想要出征的愿望。 慕绾绾脸更红,她不敢看乔明渊,丢开他的手往外坐:“急,那也不行!我,我赶车去了,去晚了老先生该等得不耐烦了!” 乔明渊急忙伸手去拽,却被她灵.活的躲开了。瞧着倒影在车帘上的俏丽人儿,乔明渊心里猫抓似的挠啊挠,不甘心又能怎样,这可是他媳妇,媳妇说得都对,她才十四岁,还太小,方才他抱着都觉得那该有的地方都还没完全发育好。 行吧,他等! 反正迟早有一天,他会一口吃掉她的! 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压住了不断涌上来的旖旎念头,解开车帘吹了几口冷风,渐渐恢复到常态后,他坐到慕绾绾身边来,接过了赶车的鞭子:“你去车厢里坐着吧,外面那么冷,我来赶。” 第149章 带鸣回回家 “好。”慕绾绾没跟他客气,她确实有些冷,果断的坐在车厢里,两人隔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来。 慕绾绾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乔明鹤那事儿,因此,乔明渊半点消息都没听说。 到了卫轻轩的小院,乔明渊将骡车停好,刚跳下来,鸣回就热情的扑向了慕绾绾:“绾绾姐姐,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他扁着嘴巴:“老师烧的饭一点都不好吃,昨儿还给我吃的糊的小米粥,可难吃可难吃了!姐姐你摸,我都没吃饱!” 他说着,拉着慕绾绾的手就往扁扁的肚子上摸去。 卫轻轩见状摇头:“小兔崽子,不过是吃了人家几顿饭,就敢嫌弃起老头子的手艺来了,罢罢罢,男大不中留啊!” “哼!难吃还不让说!”鸣回回头做了个鬼脸。 卫轻轩抬手佯装要打。 鸣回倒是怕他,赶紧往慕绾绾身后缩去。慕绾绾憋着笑推了推乔明渊:“快去跟老先生读书,我洗洗手,给你们做饭。” 卫轻轩双眼一亮:“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镇上买了些笋干,做个笋干炖腊肉,再铺上面饼焖一焖,包管好吃。”慕绾绾笑着回,一手牵了鸣回,就往灶房去了。 鸣回很乖,进了灶房就跳上了窗台,晃动着两条小腿儿等吃的,慕绾绾则忙碌了开来。一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孩子开始聊天: “老先生平日在家都给我们鸣回做什么吃的呀?” “小米粥,小米粥,然后还是小米粥。” “还有呢?” “还有花生米和咸菜。” “肉呢?” “水煮肉。” “额,老先生就没一个拿得出手的菜吗?” “有啊。” “什么?” “他白开水烧得不错。” “噗哈哈哈……” 灶房里传来欢快的笑声,另一边的书房里,卫轻轩和乔明渊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宠溺的笑。当然,一个是宠爱自己的老婆,另一个,完全是宠爱的那小不点鸣回了。 相伴的时间总是很快,慕绾绾下厨,厨艺有保证,卫轻轩和鸣回吃得舔嘴咂舌:“好吃,大饼里有肉的香气,腊肉肥瘦适中,炖得很有嚼劲。绾绾的手艺果然是最好的,嗝……” “你还要回家,早些动身吧,晚了路上不好走。”乔明渊帮着洗了碗,便开始催促慕绾绾赶紧回去,他担心路黑遇到歹人,心疼自家媳妇受苦,将人抵在门板后亲了又亲:“让你住这里你又不肯,存心让我担心,你个小坏蛋!” “一会儿鸣回该看见了!”慕绾绾被亲得眸色微润。 乔明渊呢喃:“那小鬼头,看见了就看见了,他又什么都不懂。” 说罢,低头又亲了上来。 “唔……” 慕绾绾这回是真扛不住了,她觉得脸皮烧得慌:“行了你,有完没完咯,过年要休沐二十天呢,那时候回家再给你亲。现在,放开我,我要走啦!” “你乖!”乔明渊恋恋不舍的摸着她的头发,嘴角的笑停不住:“明天别去百草堂啦,早点过来陪我嘛,我读书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你,觉得特别心安。” “不行,最近生病的人多。”慕绾绾嘴巴上回绝。 然而,她心里却不自觉的在暗暗盘算,明儿去一趟百草堂后就去镇上买什么吃食带过来了…… 离开的时候,慕绾绾却又遇到了一点困难,不是别的,而是鸣回这小子舍不得她,怎么都不肯从骡车上下来,他趴着哼哼唧唧:“绾绾姐姐不能走,你走了我会想你的,会很想很想你的!” “你这臭小子赶紧下来,信不信我揍你?”卫轻轩的手中拎着小木条,气得跳脚。 鸣回只是不依。 “要不然,我带他回去睡一晚吧?”慕绾绾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她还真喜欢鸣回的,“明儿我过来的时候将再顺路将他送来。” “好啊!”鸣回计谋得逞,一跳三尺高。 卫轻轩冷哼:“好什么好,你给我下来!” 乔明渊知道他担心什么,因卫轻轩的身份特殊,不方便抛头露面,更不好处事张扬,鸣回是他身边的人,能少见一个外人就少见一个。他笑道:“老师不用过分紧张,我们下河村就是一个小乡村,村子里没什么坏人,他们平日里都忙着种地,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少,就算听过老师的威名,也不会想到要做什么。再则,鸣回就是个小孩子,谁会特别留意他呢?” “我要去绾绾姐姐家。”鸣回抱着车厢,一双眼睛咕溜溜的转着:“老师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的,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是顾大伯家的儿子。” “顾清明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卫轻轩又哼了一声,随后转向慕绾绾:“带他回去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慕绾绾柔和的笑了:“他才多大一点,这么可爱,我疼他还来不及呢。老先生不用担心,明渊镇上的同窗家里也有兄弟姐妹,学馆中的夫子家里也有孩子,就说是先生的孩子吧,不会让鸣回暴露的。” “那就去吧。”卫轻轩总算同意了。 他将鸣回拉到一边,仔细的交代了一番,才让两人出门。 鸣回缩回车厢里,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会儿摸摸车辆,一会儿又从车厢里出来坐在慕绾绾的身边,高兴的说个不停。 小家伙也是懂事,到了下河村就在车厢里乖乖的坐着,直到骡车到了三房的院子里才出来。 鸣回立即引起了二房三房的瞩目。 “呀,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真可爱!”于氏来给慕绾绾送刚刚烙好的葱油饼,就瞧见了慕绾绾身边的鸣回,她怀着身子,见着孩子就喜欢,何况鸣回长得玉雪般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圆嘟嘟的小脸:“白嫩嫩的,像是年画上的孩子。” “这是明渊老师家的孩子,叫鸣回,明渊不是在学馆温习吗,夫子帮着做学问,这孩子没人照管,来咱们这住一晚。”慕绾绾拿了一张饼递给鸣回:“这是我二娘。鸣回乖,叫婶子。” “婶子!”鸣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孩子吃得多饿得也快,拿过葱油饼咬了一口,一双眼睛冒着光:“这个好吃!婶子手艺真好!长得也好看!” 要不怎么说鸣回讨人喜欢呢? 这小嘴甜的呀! 于氏眉开眼笑:“喜欢就多吃一点。”说罢,将盘子递给慕绾绾,又道:“回头我让你二伯给你热一热汤,他今儿从镇上买了些羊肉回来,我炖了汤,你没在家,专门给你留了些汤和肉,就着饼吃味道最好。小鸣回也有的!” “娘。”话音刚落,乔明丽已经端着一个大陶碗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捧着冒着热气的碗,小丫头笑眯眯的:“不用爹去,吃饭的时候我就想到二嫂和二哥回来要吃饭,一直热在火上温着呢。二嫂,二哥怎么没一起来?” 她还不知乔明渊这次休沐不回家的事情。 慕绾绾便解释了一下。 乔明丽的眼睛很快落在鸣回身上,乍然间眼睛一亮。鸣回今年九岁多,乔明丽十二岁,年龄最为接近,可因乔明丽从前没少被打骂责罚,吃得也不好,因而看起来瘦巴巴的,年龄要比鸣回大不少。反观鸣回,九岁多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的格外可爱,肤色雪白,竟像个六七岁的奶娃娃。于是,理所当然的,乔明丽就当鸣回跟四房屋子里的乔明强差不多一般大。 她伸出手来就去抱鸣回:“二嫂,你从哪里捡了个弟弟回来?” “喂喂,你是女孩子!”鸣回往慕绾绾身后一躲,脸颊已红了:“你怎么可以随便抱我?” “额,这有什么,你还是个小孩,跟我家里的弟弟妹妹一样。”乔明丽见他不肯让自己抱,逗弄的心思就起来了,也是这些时日吃穿不愁,她性格渐渐开朗起来,非得蹭过来要抱鸣回:“你不要,我就偏要!瞧,这不就抓住你了吗?” “啊啊啊,绾绾救命!” “没大没小,这是我二嫂,你叫姐姐会不会?” “姐姐救命!” “我也比你大,我就是你姐姐,姐姐不救!” 两人一个躲一个非得追,鸣回嘴巴里还叼着葱油饼舍不得放,跑着跑着咬一口,模样滑稽至极。乔明丽笑得险些岔了气,围观的两人也忍俊不禁。等两人闹了小半天,于氏才叫住乔明丽:“好啦,别逗鸣回弟弟了,人家好不容易来乡下玩一趟,你别给人吓跑了,你二哥回来非得怪你。” “二哥才不会怪我。”乔明丽吐了吐舌头。 “丑死了,丑丫头!”鸣回见状,跟着也做了个鬼脸。 乔明丽跺了跺脚:“你才丑!” 两人又闹到了一处。 于氏和慕绾绾无奈的摇头,于氏嘱咐了几句,院子里冷,她怀着身子不能受寒,便先回去了,也没管乔明丽怎么玩闹。回头,乔松柏就出来了,进到了小灶房那边生大火烧热水,以防三房要用。慕绾绾谢过了他,他笑了笑,之后回了屋子里就没再出来。 第150章 神秘客人 乔松岳坐在轮椅上,瞧着院子里两个孩子疯闹,嘴角的笑容就没停过。 目光落在慕绾绾身上,他眼中就带了几分期待……什么时候,他家里也能添丁就好啦! 都说小孩子没界限,很快,乔明丽就和鸣回熟悉了起来。乔明丽今年十二岁,跟大房的乔明鹭关系一直不好,玩不到一块儿去。四房的两个孩子又太小,在乔家院子里她连个玩伴都没有,平素出了乔家大门,村子里倒有些小丫头做伙伴,然而自从家里开始做买卖,那些小丫头们不知道为什么都不爱跟她来往了,只剩那么一两个,但姐妹们比她大些,到了议亲的年纪后,家里人押着在学活儿,也没什么时间。 总的来说,小丫头挺孤单。 因此,突然来了鸣回这年龄相仿的小子,乔明丽很高兴。 而鸣回呢,他其实更高兴。 他两岁多就开始跟着卫轻轩,这些年来,因为身份见不得光,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法交朋友,小家伙一个人长大,内心其实很渴望友谊。最近几年卫轻轩倒是稳定居住在清水湾,可一来他们是外来人,二来他也有事情要做,没时间跟村里的小孩儿玩,平日里除了老先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他看来,乔明丽虽然长得丑了些,但聊胜于无嘛。 更何况,丑丫头会做饭,端来的羊汤好喝…… 所以你看,有时候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一碗羊汤,就足够让他将乔明丽当成顶好顶好的朋友,开始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鸣回比起乔明丽来,多了些不厚道。 小家伙分明很喜欢跟人家玩,脸上却绷着不乐意,专门处处找茬,一定要惹得乔明丽气得骨气腮帮子开始骂人才作罢。 到了熄灯时分,两孩子还舍不得分开。 乔明丽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二嫂,鸣回在这里玩几天呀?” “怎么,明丽喜欢跟鸣回玩啊,那等二嫂得空了,二嫂就去接他过来住几天。”慕绾绾正忙着缝一个布口袋,像现代的书包那样,用起来方便一些,她头也不抬的说。 乔明丽这才欢喜。 因鸣回来了,乔松柏烧了水,慕绾绾便让他到内室去洗了个热水澡。平日里卫轻轩也爱干净,但男人嘛……洗个澡哪有女人那般精心?因此,当鸣回看到慕绾绾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时,吃惊了好一会儿:“绾绾,这东西好香!”他有点嫌弃:“我是男子汉,男子汉谁用这娘们用的玩意儿?” “叫姐姐!”慕绾绾敲了敲他脑袋:“没大没小!” 鸣回不答,他发现每次喊“绾绾姐姐”四个字太麻烦了,不如喊绾绾顺口一点,不管慕绾绾再怎么说,他都不肯再改了。 但很快,鸣回就被真香警告了。 “绾绾,这东西洗了头发好顺好滑啊,还香香的!”慕绾绾帮着他先洗了头发,鸣回摸着干干净净软软滑滑的头发,一脸小孩子的满足。 慕绾绾笑着刮他的鼻子:“方才不是还说,大老爷们谁用这个?” “是绾绾给我用的,不是我自己用的。”鸣回狡辩。 “行了你,把衣服脱了,用沐浴露洗澡,回头全身都香香的。”慕绾绾笑着将搓澡巾放在木桶边,给他准备干净的衣衫换穿,等回头看时,才发现鸣回还直挺挺的站在木桶前,她不由一愣:“你怎么还不脱衣服,快进去呀,一会儿水冷了!” “我,我自己洗。”鸣回的脸红扑扑的,在水汽缭绕中显得更加粉嫩。 慕绾绾又是一愣,随后失笑。 是了,鸣回九岁了,古代大户人家,男女八岁就有不同席的规矩。她活了两辈子,身体年龄加心理年龄也有三十岁,在她看来,鸣回完全是个小孩子,是子侄辈儿的,可对鸣回来说,眼前的慕绾绾也只有十四岁,实在是男女有别。 她捂着嘴咯咯的笑:“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们鸣回是男子汉,男子汉哪里会让旁人给自己洗澡?喏,这是沐浴露,这是搓澡巾,这是换洗衣服,我给你把头发包起来,免得又弄得全是水,你洗完了把这个塞子拔掉,水就放出去了,你喊我进来收拾就好。” “真啰嗦!” 鸣回小脸挂着拽拽的表情,凶巴巴的全是不耐烦,然而,那抹脸红让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小猫咪。 还是奶凶奶凶的那种! 慕绾绾忍笑忍得很辛苦。 暖暖的热水治愈了鸣回的不耐烦,小家伙很快就沉浸在热水里不可自拔,等洗完澡出来,那水都冷得差不多了。他穿了乔明渊的旧衣服,缩进东厢房的被窝,乡下的土炕是很暖和的,让他浑身都冒着汗,方才从水里出来的些许凉意很快就没了。他眉开眼笑的看着慕绾绾收拾完毕,拿了浴巾来给他擦头发,眉目乖巧得可怕:“绾绾,你家里真好,我以后还来!” 是的,在鸣回看来,乔家真好。 有羊汤有葱油饼,还有热水澡和香香,最重要的是,还有个能跟他玩耍的乔明丽,和对他这样好这样好的绾绾姐姐! 乔家真的很好! 他很喜欢! “只要先生答应,你随时都能来啊。”慕绾绾给他擦干了头发,让他钻进被窝里,压平了被角:“好啦,快睡觉。我在旁边的院子里,我公爹在隔壁房间,你有事就喊他,他会叫我的。” 从前乔老三病在床.上,乔松柏特意做了个拉铃,只要乔松岳在床头拉一拉吊绳,二房主屋里挂着的铃铛就会响,乔松柏就知道兄弟有事,起身过来看看。如今慕绾绾在三房住着,那拉铃已经很久没用过,不过仍旧是悬挂在二房的。 鸣回乖巧的答应,闭着眼睛愉快的进入了梦乡。 慕绾绾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东厢房让鸣回占了,她就要去二房的屋子里同乔明丽挤一挤。 她看着月色,第一次格外想念乔明渊。 现在,不知道他在干嘛? 清水湾的小院子,乔明渊也躺下准备睡觉了,读了一天的书,他脑袋有些发晕,晚上老师讲解的内容有点枯燥难懂,他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会儿,才记下了内容。脱.下衣衫躺上.床时,看到衣服上的补丁,蓦地开始想家,想慕绾绾。一想到慕绾绾,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今天在车厢里的亲吻,和晚上将她压.在门板上的那种感觉,他摸摸唇.瓣,开始傻笑起来。 他的绾绾很好闻呢! 嘴唇也很软! 结果,越想就越觉得亢奋,不知不觉的有更睡不着。某个地方极为难受,乔明渊赶紧定了定心神,翻了个身压住了满脑子的念头,最终只得瞧着脑袋发誓—— 他得更加努力一点,争取早日下场考上功名,那时候才能抱得娇妻归! 乔明渊睡下之后,清水湾就进入了一片沉寂。卫轻轩上了年纪,比他还早熄灯,这时候已开始做梦。也是最近认识乔明渊夫妻后,勾起了老人家心里的很多回忆,这天晚是哪个,睡梦之中,他就梦到了自己还是个青年人,刚迎娶了娇妻的时候。他的妻子出身名门,端庄得体,他挑开红盖头的时候,妻子抬头冲着他柔和的笑了笑,笑容羞怯又娇媚。 “阿芜……” 卫轻轩呢喃了一句:“我好想你啊!” 话已出口,卫轻轩就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先是茫然,然后就带了几分嘲讽的笑:“阿芜都死了十几年了,哪还会见到她?” 他又闷了片刻,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自己从床.上起来喝水,一杯冷水浇下肚子,精神头就清醒了几分,刚放下杯子,窗柩却吱呀的响了一声。卫轻轩眼眸一凝,精神立即就紧张了起来,他往后缩了缩,握住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目光更是警觉的盯着进来的人影。 那人影往前走了些。 然后,一点光亮从黑暗中升起,桌子上的油灯被人点燃,火光映照出一张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脸庞。 “二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卫轻轩吃了一惊,同时,藏在被子里的手越发的握紧了匕首。 屋子里灯光昏黄,来人面容憔悴,被他叫破来历,脸上现出几分凄苦之色,撩起衣摆就往地下跪去:“太师救我!” “怎么回事?”待看清只他一人,又浑身带伤,卫轻轩丢开匕首,起身搀扶他:“你一个皇子,跪我这糟老头子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父皇犯了糊涂,他竟然听信了大哥的话,要置我于死地。”来人断断续续的哭着,语气很悲凉:“父皇下了圣旨,将我从封地召回京都。我从明州过来,路上遇到了刺客,都是大哥派来杀我的人!太师,我很害怕,你救救我,救救我的性命!” “你慢慢说!”卫轻轩听得蹙眉:“陛下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招你入京?” “我不知道,圣旨上说,要我进京陪伴皇后娘娘,其他的一概都没提,这没头没尾的,来的路上我就有些疑心是不是一个陷阱,你也知道,大皇兄一向跟我不合,皇后又是他的生母,我实在是太担心了。太师,如今能救我的只有你!”二皇子跪在地上,每说一句话,神色就多一分仓皇。烛光中映照出他的面容,正是前几天慕绾绾在山路上救的那个男人。 第151章 二皇子 此人乃当今天子的第二个儿子,生母容妃已经亡故,容妃临去前声声泣血,恳求天启帝将她的儿子外放,统领明州、亳州和颍州十九郡,因而这个皇子一直封地上,不曾回京。 京中,皇后的嫡子早亡,膝下有大皇子一个孩子,大皇子的生母令妃也早已故去,虽说大皇子是寄养,但同嫡长子也没什么差别。大皇子今年已二十有二,二皇子也有二十一岁,是所有皇子中最年长的两位,除了他们,最大的三皇子也才是十五岁。先帝在位的时间长,故而传位天启帝时,天启帝已是中年,如今天启帝登基不过四年,膝下两个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儿子虽还没表露什么,底下的谋士难免躁动不安。 当然,这跟天启帝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因人到中年,做事越发谨小慎微,对天启帝来说,要从儿子里挑选出一个继承大统,是关乎天下社稷的大事,因此,他一直不曾明言要立哪位皇子为太子。 东宫之位空悬,大皇子和二皇子谁能坐得住? 早些年二皇子还在京中时,两人就有些不对付,后来,二皇子去了封地上,大皇子在京都也没少明里暗里的给他下绊子。 这次的事情不知起因为何,但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想让二皇子死! 二皇子死在回京途中,天启帝损失了一个孩子,自然不好追究还在的那个。更何况,大皇子做这事儿必定手脚干净不会沾染一滴血,抓不到证据,谁又能光明正大的指责他,说他不仁不义,残骸手足? 这些党争事宜,卫轻轩还在朝中时就见得多。 见得多,心才会如此寒透。 因而见到二皇子哭诉,他的心肠难免软了几分,多了些兔死狐悲的感受,他双手扶起二皇子,给他倒了一杯水:“二殿下,你也知道我不问朝中的事情已有多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太师只要肯帮,一定能帮!”二皇子抬头看着他:“当年太师还在朝中做国子监的老师时,我也是太师座下的学生。太师是看着我高远潼长大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师心里知道。太师,我不求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我只求这一生性命无忧。我母妃当年也是这般对我说的,这些年来我在封地上战战兢兢的活着,这种滋味太师能懂吗?” 卫轻轩只沉默不语。 他听二皇子说到情绪激动处,便咳了一声,示意他低声一些。 二皇子立即明白,他收了声,看了看外面:“太师院中还有其他人?” “二皇子不用紧张,不是什么朝中的人,是我近来收的一个弟子,此人原是乡下种地的一乡野村夫,因热爱读书与我投缘,我便教一教他。”卫轻轩对他过度的反应有些反感,他蹙了蹙眉:“二皇子的刀可以收起来,我那弟子胆子小,别吓着了他。” “见笑,风声鹤唳不过如此。”二皇子苦笑。 卫轻轩倒也没说什么,二皇子一路被追杀过来,确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戒备心,这一点,他能理解一二。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太师当年愤然出走,离开朝廷四海为家,我母妃一直都有关心太师安危,我原本也不知太师去了何处,直到前些时日遇到谈家那大公子,听他说起是在寻太师,方才直到太师隐居到了安西镇附近。”二皇子面色赧然:“之后我四处走访,直到昨天才寻到太师的住处。” 卫轻轩一双眼眸清净如潭水,令人捉摸不透:“原来如此。” 对于二皇子的话,他只信两三分。 诚然,二皇子也没对他说真话。 确切的说,他不是四处走访寻到的,而是跟着慕绾绾找到的卫轻轩。 话又要说回那日。 那日他受了伤晕倒在路上,被慕绾绾救了性命,之后慕绾绾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就进了安西镇,打算寻一家小店歇歇脚。身上没银子,他顺手牵羊得了些散钱,在镇上的客栈盘桓了两天养伤。一次午饭后,他听到客栈的小二在讨论镇上新开的超市,奔着好奇心前去,意外的,就看见了救他性命的女孩。 他本想现身出来同她说几句话,蓦然又想起分开之时,她说过见面只当不相识,脚步就硬生生的压了回来。 另一方面,也是他目前身处危难,不愿将灾难带给慕绾绾。 白天细看,才惊觉那女孩儿生了一张好容颜,尤其是那双眼睛,望着你笑的时候,似乎带了灵气,清清爽爽的。他想起那天晚上慕绾绾的大胆,便有些忍不住想笑,一个看似天真的女孩子,不过及笄年华,就生得那般泼辣,这实在是令人着迷。 然后,他竟疯了一般,撇下手头的大事,悄悄跟踪了慕绾绾两天,很快就摸清了慕绾绾的行动轨迹。 她果真是个郎中。 百草堂里的人山人海证明了这是一个好大夫,总算让二皇子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随后又有些复杂——一个长得好看、会赚钱还会治病救人的女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慕绾绾的身份,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听说她已嫁了人,二皇子对她的夫君好奇起来,原本见慕绾绾总是一个人,还以为旁人是诓骗她,跟了两天,见她在明阳学馆前徘徊,随后接了一个男青年同到清水湾,两人行为举止亲密,他就明白了过来。 原本有些起伏的心彻底平静。 他二皇子再怎样,也不至于要跟旁人抢女人! 谁曾想,随后,他就发现这两人到的地方竟是卫轻轩的家! 这一个发现,可比慕绾绾是谁有没有婚配是个怎样的人有意思太多了,对二皇子来说,这个惊天发现,或许是他人生里最大的转机。卫轻轩啊,这可是当朝国舅爷、大儒卫轻轩啊!座下弟子三千,朝中根深错落的关系,弯弯拐拐绕不开他的关系,他若能趁机得到卫轻轩的照顾,就算回到京城,他也不惧大皇子。 在性命跟前,在权利跟前,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至此,他彻底将慕绾绾抛之脑后,满心思都是要如何搭上卫轻轩这根线,思来想去,他这才寻到了时机,刻意将自己弄伤了,来到卫轻轩跟前哭诉。 他甚至想好了,若卫轻轩问起他怎么找来的,就推给那女子的。 可不知为何,事到临了,他想起那双眼睛的主人,竟觉得那样干净的眼神,不应承受莫须有的罪,不该被卫轻轩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厌恶,便不由自主的改了口。 随后,怕被问起更多细节,二皇子索性又跪了下去:“太师救我性命吧,我此去京都性命危矣!” “我当年在国子监教你读书,可没教你动不动就跪。”卫轻轩看了他一眼:“你记住,你是皇子,是天家的颜面,你这膝盖时时刻刻都得绷直,要跪你就跪天子,跪父母先祖,跪苍天大地,可别来跪我。我不吃你这一套。”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又道:“你回京一路上遇到刺杀,这我帮不了你,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既不能替你斩杀敌人,也不能护你平安。你若想平安,不妨在别的出路上再琢磨琢磨。安西镇水运通达,路上不安全,你可走水路。” “多谢太师指点!”二皇子只得起身。 听着卫轻轩话中的意思,是不可能同他回京的,这在意料之中。 方才卫轻轩的话有道理,他带着卫轻轩,一个没有武功的老人只会拖累他,虽说名望上攒足了,可实际上恐怕会惹来更多的危险——若他那如狼似虎的皇兄知道他找到了国舅爷,只怕会疯狂反扑,届时,他丢了性命,就什么都丢了。 思及此,二皇子也不再勉强。 卫轻轩虽说拒绝的态度坚决,可他肯给自己指明道路,就意味着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松了口气,这样也好,等他回京之后站住了脚跟,仔细谋划后再来请卫轻轩,这事藏着掖着一些挺好,决不能给他那大皇兄得知了! 最要紧的是,夺嫡之争就比性命之争,有时候输赢就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里。有了这事儿做为引子,哪怕大皇兄当真找到清水湾来,卫轻轩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停留在一个戕害自己手足兄弟的小人中,于事无补。 他的心安了。 卫轻轩不欲与二皇子多说,他弯腰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一些碎银,他将银子交给二皇子:“二殿下既然没了盘缠,这些银子就拿着,省着点用,到京城够花了。” 二皇子谢了他,双手接过银子,见卫轻轩一副撵人的表情,只得满心失望的离开。 卫轻轩在屋子里坐了片刻,便走到了隔壁的房间,乔明渊背对着外间,似乎睡得香甜,他弯腰给乔明渊盖了被子,没有叫醒乔明渊,之后就离开了屋子。他走后,沉睡中的乔明渊忽而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光,他沉思了良久,之后什么都没说的继续睡。 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不管是卫轻轩还是乔明渊,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第152章 哄抢春联 第二天,慕绾绾一大早就带着鸣回去了一趟清水镇,按照惯例是买了吃食就走,只在百草堂转了一圈,给邱实说了情况。等两人到小院时,才不过辰时。鸣回哼着小曲儿,显然十分高兴,到家就开始帮着慕绾绾洗菜做饭,等那边菜上了锅,他才蹦蹦跳跳的去找卫轻轩。 卫轻轩见到他,开口就是一句:“鸣回,我昨儿见到二殿下了。” 鸣回一愣,随后表情就黯淡了下来:“老师,咱们又要搬家了吗?” “不了。”卫轻轩捋着胡须,“总是躲来躲去的,你不厌倦我都烦了。我卫轻轩又没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从前躲着他们是懒得理会朝廷纷争,想求个全尸。如今我想开了,没什么可惧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是做得过分,非得逼得我回头跟他们算账,那也只好去啦。就是可怜你啦,才这么大一点儿,就得跟着我吃这么多苦头!” “不苦呀!”鸣回很认真的歪着脑袋:“老师对我很好,绾绾对我也很好。”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行啦,去帮你绾绾姐姐做饭去,老师饿了。”卫轻轩拍了拍他的后背,一时间此爱非常。 鸣回又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卫轻轩看着他无忧无虑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咋舌:“这孩子……哎!” 二皇子找到了他,大皇子迟早也会找到,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朝臣会留意到这个小村子,他委实不愿意这样的清净被破坏。 但如果事情的走向要这般,他也只好认了。 眼下的事情眼下做,别去操心第二天未发生的,这是卫轻轩一贯的准则。 他很快就没再想这事儿,专心的教起乔明渊的功课来。 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乔明渊又回到了学馆之中,鸣回仍旧是舍不得慕绾绾,可他也知道卫轻轩不能没有人陪着,懂事委屈的跟慕绾绾告别。 慕绾绾摸着他的小耳朵:“鸣回乖,你知道姐姐家住哪儿,想姐姐了就来看姐姐!再说,隔个几天,姐姐就会来,又不是很久对不对?” “你别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鸣回扁着嘴,完全还是个小孩子:“我马上就十岁了,我可以保护老师,也可以保护你!我是男子汉了,老师说,男子汉要坚强,不能被女孩子欺负了去!” “噗……” 慕绾绾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还不是个小孩子?” 乔明渊则低头认真的看了鸣回一眼,这么大点的小屁孩,他还没放在心上,他微笑着看他:“我们走啦,你照顾好老师,有事可以到明阳学馆去找我。” 鸣回哼了一声,依依不舍的跟慕绾绾挥手告别。 这之后,又是十天漫长的苦读,慕绾绾也忙于做生意的事情,静静的赚银子,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大把大把的银子流入了她的口袋,这滋味别提多让人快乐。古语有云,“小孩小孩你别闹,过了腊八就是年”,进了腊月之后,腊八一过,整个世界都跟着热闹了起来。街上卖年货的人开始游走起来,这时候,超市就进了一批年货,红灯笼、年画等都跟着上了货架,入目一片喜气洋洋。 同时,瓜子糖果的也跟着补充,来超市买菜的瞧见了,想起自家还没购置,也会跟着添置。 另外,超市还上了一些时下没有的。 比如,春联。 慕绾绾万万没想到,现代春节随处可见的春联福字在大盛朝竟然是个稀罕玩意。 眼见着到了腊月还没人开始卖,她一天晚饭时无意中同乔松岳等人吐槽,就见乔松岳嗔笑着看她:“说你聪明吧,有时候又糊涂起来。春联是个好东西,可也要有人肯帮忙写才有贴的。就咱们下河村来说吧,整个村子里读书的就咱们一家,童生老爷只你大伯一个,往年要找他写春联,少说也要拎块肉提瓶酒,没这么些东西,你大伯还不肯动笔呢。那些没有读书人的村子里要求春联就更难,而且,也不是求了就是好东西,有些读书人坏得很,给你写的东西不好,贴也不是,不贴也不是。” 这话当场就启发了慕绾绾。 她满面红光:“既然这样,咱们就趁着这个新年好好挣一笔银子。” “咱们?”一见她的模样于氏就高兴:“绾绾又有什么好法子了?” 慕绾绾嘿嘿笑,也没忙着说:“等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她就赶着去了一趟清水镇,将镇上的红纸都买了,拿到工坊里来,让帮工们帮着裁剪成大大小小的纸条,或是长的,或是方的,整整齐齐的叠着。之后,一骡车全拉到了明阳学馆门口,叫了乔明渊出来:“明渊,你们下学之后都做什么?” “吃了晚饭就各自在号舍里温书。”乔明渊不解:“怎么?” 慕绾绾就将他拉到骡车前:“晚饭后我来找你,你让同窗们都来帮我写春联,不白写,我给银子。” “这么多!”满满一车厢的纸,顿时将乔明渊吓了一大跳。 “超市等着卖呢。”慕绾绾很高兴。 她高兴了,乔明渊跟着就高兴,回到学馆,就将林则惜他们召集过来。林则惜和沈秋池、董路都是上次替慕绾绾写宣传单尝到了甜头的人,听说又有活儿干,慕绾绾还是给工钱的,他们也很兴奋,不过乔明渊说了,这次的货量实在大,慕绾绾要的急,靠着他们实在写不完,最好多找几人。沈秋池和林则惜来得早,两人在明阳学馆有些好友,这事儿包在两人身上。 两人回头找同窗一说,听说写写字就有钱赚,这些平日里都靠家里养着的孩子哪个不想为家庭减负,当即答应下来。 于是,写春联的门槛还高了一截。 不是写字好的,没资格接这个活儿! 如此挑拣,到了晚上,总共七人聚集在了乔明渊他们的号舍,乔明渊和沈秋池他们将红纸抱进号舍,乔明渊负责研磨和计数,其他人就负责写,写好一副对联交给乔明渊,他拿到一旁的炕头上去烘干、折好,一幅一幅的放好。至于对联的内容,慕绾绾说了,那些文绉绉的高雅的都不要,一要寓意喜气,二要内容直白,三要吉祥如意,同一副对联写多张都没关系。 明阳学馆的学生是有底蕴的,一听这要求就笑,这么简单谁又办不到? 他们从晚饭后就开始写,一直写到熄灯时,那一车厢的红纸不过写了大半。大家困得手腕酸痛眼睛都睁不开,才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中午,慕绾绾又来了。 乔明渊将写好的春联交给她,她抱着那堆春联笑得找不到眼睛。 都是银子啊! 白花花的银子! 慕绾绾能不高兴吗? 她给乔明渊结算了工钱,嘱咐他们回去赶紧写,争取今天全部写好。不够的话,再添一些红纸,回头又交给工坊里的帮工帮着裁剪。 乔明渊苦笑着看着他的小财迷,得,只要她开心,手腕酸痛算什么?写断了都值! 当然,白花花的银子结算给些春联的同窗们,这些同窗们更高兴,一个个素来都是向家里伸手要钱的,乍然得了自己挣的,想到再不济都能给家里买米买盐买肉的,让父母兄弟过个好年,这些孩子眉开眼笑,围着乔明渊打包票不说,写起来更有动力。当天又写了一晚,那一骡车的春联总算全部写完了。 等结算一看,他们中写得最慢的也有一两多银子呢! 两天挣一两银子,得到了甜头的同窗们就盼着乔明渊还有活儿给他们干,于是,当慕绾绾再拉来一车红纸时,不用乔明渊再提什么要求,大家就开始捞起袖子写了。 这时候,安西镇上的超市里,也开始卖.春联了。 第一车春联一拉来,还在卸货,路边的人就都围了过来:“这是春联?” “可不!瞧这大字写得真好,最起码也是童生老爷写的吧?” “小哥,这是要卖的吗?” “瞧你说的,拉到超市来,可不是就是为了卖钱?伙计,咋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当即就围住了慕绾绾和卸货的伙计们。伙计们在这事儿上没拿主意的权利,不由自主的将眼光瞥向慕绾绾。 慕绾绾眉开眼笑:“各位父老乡亲,春联都是卖的。大的八文一副,小的五文,福字两文。超市做活动,买三幅大的送一副小的,买三幅小的送一个福字,有买有送,一会儿盘进超市,大伙儿自己挑就行。” 自己挑?可不认字啊! 有人委屈:“这瞧着是好看,写的什么啊?” “得勒,大爷,我给你念念。这一副,天好地好春更好,猪多粮多福愈多。”慕绾绾随手拿起一副,张嘴就念:“还有这一副,猪多粮足农家富,子孝孙贤亲寿高。你听听,都是好兆头,用了我家的春联啊,来年铁定和和美美人畜兴旺!” “嘿,好听,这两幅我都要了。”那大爷眉开眼笑,生怕旁人跟他抢,将慕绾绾刚收起来的两幅春联放在怀中:“你再给挑两幅,要一副大的一副小的,我家三个大门,福字你多送一个嘛,也便宜点,别那么小气。” “成!” 这一开了头,得,大家伙儿都等不到卸货了,直接就在超市门口开始哄抢春联。 第153章 赚大发了! 也难怪大家稀罕这东西,乔松岳说得不错,求着童生秀才老爷写,受气不说,东西还不一定称心如意。如今能花小铜板就解决了,谁还愿意受这鸟气? 因为这种心态,那一骡车的春联几乎是一扫而空。 乔松禄帮忙算账卖货,慕绾绾给的围兜里全是铜板,等卖光了一数,那一骡车就卖了快三十两银子,除去本钱,净赚二十两。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超市里的人都来了干劲儿,将安西镇的红纸一扫而空,转头还是送去了明阳学馆。 一时间,安西镇上的春联卖脱销,明阳学馆的学生写断手,累是累,可银子也是多,俱是皆大欢喜。 到了腊月中,春联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安西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买到了春联,连附近几个村落的人听说那超市有卖.春联,奔着不求人的心思,都专门坐着骡车去买。不到十天,周边的镇也赶上了货。这边卖得好,明阳学馆那边,需要的写手就多,凭着原先的七人已经供不应求,几乎半个明阳学馆的学生都在下学后跑到乔明渊他们号舍来写春联挣银子,年龄小的就负责计数、核对,俨然掀起了一股全民写春联的热潮。 原本乔明渊在明阳学馆还有些被人排斥,因为写春联,反而跟同窗拉近了不少距离。 奔着有银子就要赚的心思,卖光了安西镇和清水镇,慕绾绾还特意写了几车,专门用骡车拉着去附近的村子和乡镇售卖。 乔明景随行。 瞧着那红春联一抢而空,银子刷刷落入口袋,乔明景简直是对慕绾绾佩服得五体投地。 赚得多了,对银子的周转没那么多需求,以至于后来到了村子里,有人没银钱买,提出用鸡蛋什么的来换春联的,慕绾绾也答应了。 换来的东西拿回超市买,仍旧还是银子。 半个月的时间算下来,靠着卖.春联至少挣了二百两银子,就连负责写春联的学子们也发了一笔横财,写得最多的沈秋池,竟挣了差不多四十两银子! 这下,别说是来年的束脩,就是去县试的盘缠都有了! 沈秋池也是农村出身,家里含辛茹苦供养他,早已揭锅困难。他家已经连着两年没沾过荤腥,故而沈秋池在休沐那天,捏着热乎乎的银子特意去了一趟集市,给家里买了一背篓的肉和面,回到家里往他爹跟前一放,老人家激动得哇的就哭了。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力量,这种现代的理念,沈秋池是第一次感受深刻,至此,心里的感激和萌动就越发不可收拾。 董路家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家里供着他读书,早已家徒四壁,董路爹还病了好些时日,只是没钱治不了这饿病,眼下董路拿回银子,不单单能治病,还能将家里的房子修一修,过个好年,一家人亦眉开眼笑。 “董路,你在学馆好好读书,别为了赚银子耽误读书。”董路娘有些忧心。 董路笑道:“娘,你就放心吧,写春联也是一种复习,考较的是写春联的人能不能用学过的东西,看似简单实则也难。我们夫子见了都没说什么。” 这是真话。 明阳学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几个夫子和馆主? 他们不说,一是体谅明阳学馆的学生都是 家里不宽裕的,让孩子们赚点钱,也是一种善举。二来,的确温故而知新,于孩子们也是一种锻炼。甚至对王夫子这种家徒四壁的夫子来说,他们都想趁机赚点,也补贴补贴家用,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面来做这事儿罢了。 对此,慕绾绾也想到了,不过,她没夫子们跟着写,而是让乔明渊悄悄封了个红包,给三个夫子和馆主丁宝林送去,至于名义,则说是全部学生的孝供,先生们一年到头辛苦。这种做法并非没有先例,至少明阳学馆对面的修文学馆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夫子们很承这个情面。当然,他们也都不傻,学馆里的学生们连束脩都交不起,怎么可能给红包,这钱八成是乔明渊单独给的。 几个夫子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 他们一致看向丁宝林。 丁宝林面色复杂,乔明渊这孩子无论是处事还是天资都无可挑剔,当真是一颗好苗子。他是不愿意要学生的钱的,可几个夫子嘛…… 哪家的情况他都清楚,他便抹着胡须道:“既然是孩子们的孝心,你们就都收着吧。” 左右这钱不是学生们家里省吃俭用给的,是乔明渊挣的,拿着倒有些自豪感在其中—— 看呐,这是我的学生的心意! 至于丁宝林,他自己没留下这笔钱,转头将红包给了斋夫,嘱咐他这几天给孩子们加点菜,便又一门心思的继续开始教书。 到了腊月中下,春联就没那么好卖了。 原因无他,写春联又不是什么特别有技术含量的事情,眼见着春联这么火,有人跟风实属正常。慕绾绾不再需要那么多春联,只留了一部分,放在超市里慢慢的卖,这买卖就不再推着走——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因素是,明阳学馆迎来了季考,学生们都很忙,没时间写了! 腊月二十,明阳学馆开始季考。 每一次的季考都不同寻常,学生们连着几天辛苦熬夜的看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每当到这个时候,学馆的斋夫体谅孩子们辛苦,季考前后的饭菜都要油水足一些,这次有了丁宝林的补贴,连着两天都有肉吃,孩子们吃了自然精神些。然而,季考是大事,入甲的就能进甲班,得馆主指点,开始学习做真正的文章,这让孩子们都很期待,所谓痛并快乐着,说的就是这种。 腊月二十这一日,学馆的钟声一响,所有人都在学堂里规规矩矩的坐着,连平日里爱玩闹都会收敛了几分。 乔明渊同胡汉喜是打了赌的,连着几天,胡汉喜都在找乔明渊的麻烦。 今儿自然也少不得。 他冷笑着路过乔明渊身边:“夫子教你读圣贤书,可不是教你钻到钱眼儿里的。一身铜臭味,也好意思跟我们做同窗!”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同窗都愤怒的想要起身。 他们这些时日跟着乔明渊赚了不少,容不得胡汉喜说他不好,当然,也是因为胡汉喜这话说是骂乔明渊,实则是将他们都一起骂进去了。 乔明渊拽住林则惜,随后笑着抬起头:“胡兄此话差异,老师说了,学以致用,我不过是在将老师说的话用到实处而已。” “哼!” 胡汉喜没占到便宜,气得直跺脚:“巧言令色!乔明渊,你可别忘了咱们的赌,我等着看你跟我求饶!” 他错身而过。 他身后跟着刘秀山,所谓明阳学馆里的一等一优生,他经过林则惜身边,嘿嘿一笑:“林则惜,你还有时间同情别人啊,别忘了,你要是没能入甲我入了,你得脱了裤子让我踹三脚,还要背着‘林则惜是缩头乌龟’的木牌游咱们清水镇呢。” “滚!” 林则惜就回了一个字。 那两人就走开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笑个不停。 “这小人!”林则惜鼻子都歪了:“瞧他那得意的样儿,恶心!” “行了,你管他做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乔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你可别忘了,这赌注你跟我一起下的。”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小小季考?”林则惜不以为意的甩甩头:“小爷聪明着呢,以前不好好考,是因为不想考得太好让这群王八蛋自卑。你瞧我的,这次非让他们知道王字是怎么写的!” “你就吹!”沈秋池横他:“别输,丢脸!” “滚,还是不是兄弟!” 几人登时就将方才那一点不愉快抛之脑后。 很快,夫子们就都来了。 王夫子和孔夫子监考,两人一人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子,一前一后进了学堂,然后将试卷分发下去,王夫子和孔夫子一人坐前一人坐后,王夫子清了清嗓子:“都到齐了吧?都到齐的话就开始吧,半个时辰交卷,写不写完都作数。” 之后,学堂就陷入了一阵安静。 这是乔明渊第一次参加真正意义的季考。 沈秋池和林则惜参加过多次,先前就告诉他季考大致考什么内容。季考难,难在题目实在太多,常人难以在半个时辰内写完。 乔明渊低头看试卷,帖经题就有四十道,还有墨义题十道,一共是五十题。 帖经题较为简单,自打科举开科以来就有,是将经文的上几字或几句写出,令考生填补,有点类似于现代语文考试的课文背诵。墨义题就要难一点,给出一段话,解释经义,其中,一字不落的写出集注上的注疏的算为上,能用自己的话解释的则为中。 丙班的学生季考,只考帖经题。乙班的学生则考两种题型,到了甲班,还要另外加作文题。 所以,这个难度对要科考的学生来说,只能说是一种考验。 乔明渊飞快的扫了一眼题目,顿时安心,帖经题和墨义题其实都不难,熟读四书五经和《文书集注》,就都能做这些题目。 第154章 季考 而且,这些时日在卫轻轩那儿读书,卫轻轩不愧是大儒,教书育人极有章法,对乔明渊的启迪是很强的。他从前自己学的那些,加上在学馆中学的东西,经过卫轻轩的引导,便都有了水流入沟渠,流畅自如的感慨。 唯一要担心的,正如沈秋池说的那样,是时间问题。 题目太多了! 一个字不能写错,一个题目不能少,方为上品。 乔明渊抓紧时间研磨,开始飞快的写了起来。这段时间抄书、苦读,他又如此热爱学习,这些东西对乔明渊来说压根不难。他一口气就写完了四十道帖经题,然后就剩下十道墨义题了。墨义题虽说是十道,实则多数是一句话,注释起来很快。他写完之后,轻轻放下笔,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环顾四周,沈秋池还在写,林则惜抓着耳朵急笔狂书,模样可笑又可爱。 他摇摇头,检查了一遍之后,站起身来交卷。 这时候大家都还在埋头苦书,他突然站起来,连夫子都有些意外:“怎么?” 此话一出,不由惊了众人,才发现原是有人提前交卷。 怎么可能呢? 众人回头看了看夫子讲座前的沙漏,沙漏不过去了一半多些而已。 “嗤,这个草包,铁定是不会写,坐着也是无聊吧?” 有人冷笑了一声。 随后就引来一阵大笑,夫子连连敲打着桌子:“噤声!考场之上不得喧哗。”同时又对乔明渊说道:“既然交卷了就出去,别在这杵着。” 乔明渊恭敬的做了个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学堂。 这时,王夫子才低头去看他手中的考卷。他看了一眼,眸中顿时写上了惊讶,手中的试卷卷面整洁,字迹清雅仿佛拓印的一般,就这一份卷子交上去,怕是连馆主都要赞一句不错吧?然后,他才仔细去看乔明渊的答题,半晌,他哑然的对孔夫子招了招手。 两个人耳语了一阵,孔夫子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 下面的学生早有人注意到夫子们的异常,见两位夫子交头接耳,似乎对那答卷很满意,都有些慌了神。怎么可能?他们都读了几年了,难道还不如一个入馆不足四个月的学生? “哎哟——” 有人惊呼,原来是被乔明渊惊扰了心神,一不小心,袖口沾了墨汁带到了卷子上。 季考是不提供稿纸的,就算提供,誊抄一遍也写不完了。按照季考的规矩,考生不能自己带草稿纸,横竖就一张试卷。而评卷之时,夫子们都是按照科考的规矩来审核,卷面有污损的第一个就淘汰,没有资格入甲。错了留下涂改墨点的,也是一概不取。 科举历来如此残酷,上了那考场,不管文章如何出彩,前两样没做好,一律是不取的下场。这也是明阳学馆的高明之处,培养学生们的好习惯。 此人懊恼自不用提,旁人见状难免更加焦躁。 胡汉喜还在挣扎:“夫子们定是在嘲笑他写得差吧?” 刘秀山没理胡汉喜,他看了看自己跟前的试卷,墨义题还有两题,便抓紧了时间继续作答。 唯有一些久经考场的老学生忙定了定心,继续奋笔疾书,老神在在的不被这些事情影响。 沈秋池是一位。 林则惜也是一位。 董路看了看这两位,心里也是很稳。 其实这几人日日在一个号舍,都知道乔明渊多用功,也对大家的水平知根知底,见乔明渊提前交卷,林则惜等人均是心里笑骂那小子又在装逼,给他出了个大风头,别的就没了。 沙漏到底,季考结束。 王夫子和孔夫子收了试卷,这一天就没安排了。夫子们忙着改卷,学生们就自己温习功课。夫子们一走,他们就感觉被从压抑的笼子里放了出来,忍不住欢呼。沈秋池搭着林则惜的肩膀,身旁董路还在忘我的回想刚才的考试,沈秋池拍了拍他:“还想呢,没必要,有那闲工夫还是想想一会儿吃什么!要不,林则惜请客,今儿咱们买几个小炒打打牙祭?” “滚,你自己赚的银子最多,偏要来管我要。”林则惜不干,将自己的钱袋子捂得很近,满脸紧张:“这是我的老婆本,谁都别想动!” “我请吧。”董路说。 他来了学馆就一直受这三位照顾,至今还没回报他们什么。他心里高兴,也是口袋里有钱,人也前所未有的爽快了起来。 “让明渊请!”沈秋池嘿嘿笑:“咱两也要留着娶老婆。明渊娶了媳妇了,他没这烦恼,他不请客谁请?” “就这么定!” 此时,乔明渊已经在号舍里休息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三个兄弟联合起来卖了。 腊月二十一,季考成绩公布。 一大早上,学生们就乖乖的坐在学堂里等着了,王夫子没来,不过大家都不意外,等他出现时,就意味着季考的结果也出来了。 胡汉喜和刘秀山并着几个学生挨在一起,见乔明渊他们坐在那看书,忍不住说风凉话:“有些人这会儿还坐得住,一会儿怕是得急得跳脚。别怕,木板准备好了,一会儿让秀山给你题字,保证写得个顶个的好看,不丢人!” “谁丢人还不一定呢。”林则惜腹诽。 几人均是不动如山,俨然不将打赌的那两位放在眼睛里。 几人说了小半天的话,得不到回应终究无趣,于是也散了。 不久,王夫子出现了。 在他身后,斋夫拿了红纸和浆糊,将一张纸贴在了学馆院中的石板墙上。这就是名单了,众人皆是哗然,再也坐不住。 王夫子笑了笑,目光落在乔明渊脸上,略微一转就移开了:“想去看,就快去。” 众人刷地就跳起来冲了出去。 一时间,那红纸周围乌压压全是人头,里三层外三层也不为过。 学堂里,就乔明渊和沈秋池没动,两人皆是坐着,见对方不走,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王夫子就觉得惊奇:“你们怎么不去看?” “喏。”乔明渊努了努嘴,指向跑得最快、站在榜单前的那团影子:“林则惜肯定会去看的,他去看了,嚷得最凶,我们在这里也能听到。” 王夫子哑然。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就听见庭院中传来林则惜盖过所有人的哈哈哈大笑:“哈哈哈,这次季考有七人入了甲!而且,明渊是第一!” 此话一出,众人就惊了:“不可能!我看看!” 众人你推我让,将林则惜挤了开去,都去看那份榜单。林则惜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进了学堂就看着乔明渊挤眉弄眼:“我也进了。哈哈,胡汉喜那小子没进!可惜刘秀山也入了甲,看不了这小子吃瘪的样子了。” 另一边,围观榜单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惨嚎:“怎么会,乔明渊怎么会是第一名?” “沈秋池第二!” “卧槽,林则惜怎可能也考进了甲等?” “啊啊啊,要疯了要疯了,董路也在。他们号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吗?一个号舍都入了甲!” 可不是? 那红红的榜单上,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乔明渊、沈秋池、刘秀山、魏英、林则惜、董路、徐行。而且,不单单一个号舍都入了,乔明渊和沈秋池还名列一二,远远压过了其他诸人。 须知季考评卷规矩十分严格,卷面整洁、答题一字不落,方能得甲等。甲等之中,又有个排名的差别。入甲是迟早的事情,资质差一些,寒窗五六年就没问题,资质好一点的,一两年就能入。难的是在甲等之中,也能名列前茅,这就不单单是寒窗苦读的事情了,没点学问底子,难如登天。 上一次季考,堪堪有两人入甲,这一次竟有七人,怎能让人不震惊? 更让人惊呆的,那第一名的乔明渊分明才入学四个月啊! 这这这……这莫非又是个什么天才怪胎? 没等众人从惊讶中回神,斋夫又来了,撵着学生们让开,将入甲的试卷也贴了出来。这也是明阳学馆的规矩,防止学生们觉得夫子有所偏袒,也是让学生们向优等生学习,学习旁人的优点,弥补和改正自己的不足。试卷张贴后,哗然一声,斋夫一走,众人就齐刷刷的去围观乔明渊的试卷了。 谁不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只见那贴出的试卷干净整洁,字迹雅致,便瞧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再看帖经题和墨义题,更无一字错漏,尤其是墨义题,答得实在是漂亮。有好事的学生拿出书来翻了翻,于是,众学生泪了:“卧槽,这乔明渊是刻印板投胎转世的吧?” 只见乔明渊的墨义题,答得好似从集注上抄下来的一样,半点纰漏都无! 众学生见了这试卷,或自惭形秽,或默默不言,或悄然回学堂,不一而足。大家心中都想着同乔明渊的差距,回头想想这人的低调,便觉闷头棒喝。 恰在这时,又有一人卧槽了一句:“林则惜什么时候也写得一手好字了?” 众人于是又围拢到林则惜的试卷前,这一看,皆是惊掉了下巴。 试卷整齐,字迹端正,隐约见其中锋芒意气,都说字如其人,难道,这又是一个他们看走了眼的可造之才? 第155章 入了甲 这些学生哪里知道,这些时日乔明渊他们的号舍都在埋头苦读,乔明渊抄书赚钱,沈秋池和董路等人都跟着一起干这活儿,字不好,谁要你抄书?眼见着一个号舍三个人都在写字,林则惜混日子都混不下去,每每被嘲笑就发誓要发愤图强。 严格来讲,这家伙的字写得并不差,只是从前心性不定,不肯好好写,这番有了比较有了伤害,自然进步神速。 “林则惜这小子够阴啊,刘秀山岂不是输了十两银子给他?” “刘秀山也入甲了啊!” “可胡汉喜又没入甲!” 这一番话刚刚落地,众人就都想了起来,胡汉喜和乔明渊打了赌的,赌乔明渊能不能在这次季考的时候入甲。当时林则惜不忿,同刘秀山也打了赌,赌的是各自能不能入甲。当时他们就说好了,是陪着乔明渊和胡汉喜打赌,胡汉喜输了,刘秀山就是赢了也没不管用! 惩罚是什么来着? 有人就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输的人给入甲的十两银子,是十两银子哦,可不是一两!” “不单单是十两银子的事情吧,胡汉喜输了,他得给乔明渊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郑重的道歉。刘秀山输了,要背着写了刘秀山是缩头乌龟的木板游一圈清水镇。哎呀,这可是有热闹看了!胡汉喜,刘秀山,你们怎么说,别真当缩头乌龟啊!” 众人一阵起哄。 一时间,整个庭院里热闹非常,众人脸上皆是挂着看好戏的笑容,看向了脸色煞白的胡汉喜。 刘秀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话都说不出来,他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那个林则惜竟然也有本事入甲,这家伙不是一向都读书不用功的吗? “喂,说话呀!” 还有人在一直催促。 哄闹之中,林则惜的声音压过了诸人:“王八不会说话,你们别催了!” “你骂谁!”胡汉喜怒目而视。 林则惜耸了耸肩:“谁不肯吭声就骂谁,行吧,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谅你拿不出来,看在大家的面子上我给你折中算个五两。五两还没有的话,一两银子也成,不过,”他目光微微凝:“你答应要给明渊磕的三个响头,一个都不能少!” 胡汉喜顿时难以接话。 有一点林则惜是说对了,那十两银子他真没有。 他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拳头捏得紧紧的,偏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众人嘻嘻哈哈的,他颜面不知该丢在哪里,最终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磕就磕!” 他撞开林则惜举步往学堂冲去。 学堂之中,王夫子还没走呢,对于学生们的喧闹他一向是充耳不闻,然而胡汉喜也不敢在他跟前闹事,进了学堂之后,闷声走到乔明渊跟前:“哼!不就是三个响头吗,我这就磕!” 说话间,他撩起衣摆就往地上跪去,垂下头时,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在夫子跟前,他就不信乔明渊真敢受了他这个头,若真如此,乔明渊就算去了甲班,也给夫子留了个欺负同窗的印象,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他不好过,乔明渊也休想好过,大家谁都别说谁,他没钱,但他有的是办法要乔明渊这个乡下小子知道,出来混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则惜跟在后头,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这狗东西!” 他冲上去就想打人,沈秋池一把将他拉住:“哎呀,祖宗,我喊你祖宗了!你给我停手,别添乱,夫子在这里看着呢!” 好歹是劝住了。 那边,胡汉喜撩起衣摆要跪,按照设想,乔明渊定然是不敢当着夫子受了他的跪拜的,哪知道膝盖已经弯了下去,乔明渊却一动不动的仍旧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单单如此,他甚至还带着几分微笑看着胡汉喜,似乎真的在等着他跪拜磕头。 这一下,胡汉喜屈着膝盖,要跪不跪的犹豫了起来。 “怎么又不跪了?”乔明渊似看透了他的想法,“你以为我肯定不敢让你当着夫子的面跪我,定然会阻拦你,到时候,你大可以说咱两打的赌不作数了,是我自己不要你磕头赔礼的。可你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敢这样做!其实,我有什么不敢的?” 乔明渊抬起头,笑着看向王夫子:“你打我妻子的主意,破坏你我的同窗友谊,还同我打赌,你有错在先,欺辱我在后,莫说今日是夫子在这里,就是馆主在这里,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他站了起来,对王夫子行了个礼:“夫子莫怪小子猖狂,此人欺人太甚!” 说罢,他重新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好整以暇的对胡汉喜笑了笑:“要磕头,这就磕吧!” “你!你!” 胡汉喜的阴谋被他揭破,索性也懒得做戏了,他直起腰来,耿着脖子说:“我为什么要跪你,你不配!就算你入了甲你也不配!” “那你是输不起了?”有人哄笑。 胡汉喜哼了一声,冲开同窗们,往外跑了出去。 “那记得还那十两银子!”林则惜追出去两步,扬声大喊,一时间,学堂里的人哄笑声更高了几分。 王夫子见状摇摇头,林则惜调皮捣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小子真不知道哪天才会学好。看看人家乔明渊,多淡定,多稳重啊!王夫子其实对乔明渊的印象很好,此番见他行事有章法,态度又鲜明,加上聪明伶俐不做作,对他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反观那胡汉喜,先是觊觎同窗的妻子不肯认错,接着又跟人光明正大的打赌输了不认,眼下还当着夫子的面算计人心,这人品着实不怎样! “这样的人要真的考中了功名,那简直是天下人的灾难。”王夫子如此想。 胡汉喜走了,刘秀山就成了众矢之的。 只是此人一向功课优秀,又得夫子喜欢,在打赌中愿赌服输尚且算人品不错,大家便也没有太难为他。他走到林则惜身边,做了个揖:“愿赌服输,我过些时日就给你凑十两银子的赌资。至于游街一事……” “罢了罢了!”林则惜见他态度这般好,也做不出太为难他的事情:“那不过是开个玩笑,免了!” 刘秀山在做了个揖:“多谢!” 一番闹腾,学堂里总算安静了下来。王夫子讲解点评了一番这次的季考,之后,他看向乔明渊等人:“明渊,尔等这次的季考已然入甲,这就收拾了东西去甲班吧。” 几人应了一声,将自己的书本都整理好,在一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去甲班报道。 所谓甲班,便是明阳学馆的最高一个年级了。入了甲班之后,学生开始学习更为高深的东西,同时,开始学习科举考试用的八股文。八股文的做法有独特之处,因而在甲班学习要比乙班和丙班更为刻骨,不然是压根不能下场去参加考试的。 同样的,到了甲班,就意味着离功名更进了一步。 几人皆是兴奋,目光同样的写着忐忑,大家互相打气,此处不一而论。 因明阳学馆里的三个夫子都只是秀才,再高的功名便也没有了,只馆主丁宝林的科考成绩是最好的,是个举人。别看秀才和举人只差了一级,然而水平上却是天壤之别,从乡试成为童生,县试成为秀才,到府试成为举人,这一步步走过,有些人一次能达成,有些人一辈子都达不成。就好比王夫子他们,多年前就是个秀才,蹉跎了快二十年,至今仍旧是个秀才。 到了甲班的学生都是要下场考功名的,便由丁宝林亲自授课指点学生。 当然,大锅灶和开小灶是有区别的,若是能成为丁宝林的弟子,对甲班的学生来说诱惑更大。 再则,先前丁宝林就放出话来,这次季考之后,他会择优挑选出自己的弟子。故而季考之后,甲班的学生就开始蠢蠢欲动。 进了甲班,这七人就去拜见了丁宝林。 丁宝林语气淡淡的扫过他们:“都入座吧,”对谁也没有一点特殊。如此一来,大家摸不准头脑,便也没多说,在甲班的空座处落座,便开始听丁宝林讲学。这天的讲学一直到中午,吃了午饭,下午就是温书自习,学生们都坐在一块儿,氛围却跟乙班有些不同。 说白了,乙班只是竞争去甲班的名额,压力算小。而甲班的学生们则是要争取下场的名额,而且都是个顶个的功课好,谁看谁都不怎么顺眼。 只是平日里碍于同窗的情谊,又有丁宝林压着,表明上十分和平,但像乔明渊等几个玩得这么要好的,当真是少的不能再少。 因此,当林则惜同其他人商量着换座位,要他们一个号舍的四人挨在一起读书时,甲班的同窗几乎都表示不能理解。 你们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结义的? 当然,凭着林则惜的三寸不烂之舌,最后还是成功的都换到了座位。几人如同在乙班时一样挨在一块儿,林则惜嘿嘿笑着,满脸都写了得意两个字:“还是我出马最为妥当,瞧,这不还是什么都不变?等明年咱们下场,争取也一起高中。” 第156章 准备新年 “你啊你,毛头小子一个!”沈秋池摇头。 能入甲大家都很兴奋,他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其实比林则惜好不到那里去。 乔明渊瞧得好玩,笑着跟林则惜说:“你就嘴上说得好听,咱们四人中最不用功的就是你,你有这些七弯八拐的心思,要是好好用在功课上,就没我跟沈秋池的事情了。” 这是实话。 别看平日里林则惜各种不靠谱爱玩闹,四人之中,这家伙的脑袋瓜却最好用,经常冒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主意,让乔明渊不得不服气。 林则惜摇头晃脑的拒绝了:“不行,我不能太匆忙了,我得给你们留点活路!” “滚!” “自大狂!” “不要脸!” 三人异口同声。 随后,四人相识大笑起来。 少年意气,便在那时候觉得彼此当真有趣,不管旁人理解不理解,终究是觉得谁都比不上跟前这个人好玩合胃口。 在甲班只待了两天,眼见着到了腊月二十七,学馆就正式休沐了。 这一次休沐足足要休息二十天,从腊月二十七一直休沐到正月二十,明阳学馆才会正式开始上课。休沐的时间长,学生们要带的东西自然就多,光是书就足足两大包。进了甲班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到藏书楼里去读书,放假之前,甲班的学生们都到藏书楼去借书,一时间藏书楼空前热闹,里面的藏书几乎被一扫而空,斋夫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弄坏了,学生们应答着,你来我往,格外欢欣。 沈秋池和董路都去借书了。 回来时,两人怀里都抱了十来本书,皆是一些古文习作。 “藏书楼前都是人,去晚了怕什么都没了,你们真不去吗?”两人奇怪的问林则惜和乔明渊。 林则惜跳起来:“那我们也去!明渊,走!” “好!”乔明渊回头看沈秋池和董路的书目:“你们拿的这些我们都不借,则惜,咱们借跟他们不一样的,回头大家交换着看,我们就至少有五十本书了。” “好主意!” 林则惜满口赞同。 两人跟着就去了藏书楼,一边走林则惜一边数落沈秋池和董路:“这两家伙实在是不像话,去借书的时候也不知道喊我们。” “他们是吃了饭就去的,你那会儿还在睡大觉呢。”乔明渊笑着看他:“这会儿倒是知道要怪他们两个了,冤不冤!” “那你方才怎么不去?”林则惜纳闷。 为什么不去? 他并不需要借书。卫轻轩和顾清明那儿都有极多的书,虽说不如明阳学馆的多,可胜在精,他这些时日都在看书,上次卫轻轩还拿了不少让他带回乔家看,至今还放在家里的柜子里。他原本是想看完了那些再说,但转念一想,仍旧决定去借——不能让人知道他还有别的渠道,在一切就绪之前,别暴露了自己,更不能暴露了老师卫轻轩! 他笑:“我方才去了的话,现在谁陪你一起?” “好兄弟!”林则惜马上高兴起来,两人勾肩搭背的去往藏书楼。进了楼,果真如沈秋池和董路所说,书架上几乎都空了,林则惜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些饿狼是借书还是打劫呀,靠,一本馆主说的书目都没我留!明渊,你拿的都是什么?” 他骂着骂着一回头,才发现乔明渊怀里已经抱了好几本。 乔明渊将书递给他看。 原来是一些文集和考录。 大盛为了方便天下的读书人研读和专修,每一次科考后都会将取中功名的学子的文章收录起来,汇编成册,一来有个参考性,二来服众。收录历年来从乡试到殿试的文章,也是极有讲究的。殿试的文章汇编,叫做文集;殿试以下的文章汇编,则称为考录。 例如乔明渊怀里的这些,《庚子年平遥府考录,上卷》,就是庚子年平遥府府试的文章汇编,另有一本《庚子年平遥府考录,平卷》,则是庚子年平遥府县试的文章汇编,还有一本《庚子年平遥府考录,下卷》,则是庚子年平遥府乡试的文章汇编。除了庚子年的,还有几本,都是近些年来平遥府的考录,林则惜一边翻一边疑问:“怎么文集就只有一本戊戌年的?” “藏书不全,找不到别的,聊胜于无。”乔明渊回。 明阳学馆已经是百年老学馆,才有这些考录和文集,论底蕴,对面的修文学馆却未必赶得上,这些都是资源,乔明渊翻看的有些书目是手工订的,说明是馆中学生自己抄录下来的,这等用心良苦,光是翻着就觉得感动莫名,更何况还有很多前人留下的注解,更是珍贵异常。 一卷,比得上旁人的十卷。 林则惜搔搔头:“你看这些做什么?” “学学前人的文章长处,弥补自己的不足,另外,也是想看看考官们会取的文章都是什么风格,学着做一做。”乔明渊回答。 林则惜想了想:“那我也拿几本。” 乔明渊没有阻止他,他只是劝道:“这些是投机取巧的路,你最好还是打好基本功。” 林则惜转念一想也是这般,又回头拿了些别的,两人一块儿去找斋夫登记。 到了下午的时候学馆里就要散了,大家伙儿背着自己的包袱,还有从藏书楼借来的书,一起涌向了大门口。各家前来接人的都到了,明阳学馆门前好不热闹。如今大冬天的,前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冷路滑,再是穷苦人家都舍不得自己娃儿受苦,有帮着拿书的,有帮着背包袱的,好一阵踊跃。慕绾绾赶了骡车来接乔明渊,顺路将林则惜等人都送回家。 快分别了,林则惜嚷嚷着:“明渊,我会去找你玩的!” “好啊,你们都来最好!”乔明渊大笑:“我家里有腊肉,绾绾做的,可好吃了!” 于是,林则惜的心恨不能现在就飞过去。 送完了林则惜等人,慕绾绾没急着回下河村,她绕路去了一番安西镇的超市,在超市里拿了好些东西,对乔明渊笑:“这些东西都是给家里备好的年货,喏,另有这些,我打算给老先生和顾先生送去,你觉得如何?” “你做主。”乔明渊搂着她的肩膀笑。 他娶了个贤惠的媳妇! 就这般,两人那又赶着去了一趟顾先生的家,等到卫轻轩那儿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卫轻轩很高兴:“哟,这么晚了还过来,明渊是休沐了吧?季考如何,有没有入甲?” 听说乔明渊顺利入了甲,卫轻轩也没觉得很意外,他捋着胡须笑:“既然入了甲,就可以学着做文章了。我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些你都懂,趁着这个新年就写几篇送到我这里来。对啦,还有你师兄那,你也可以给他看看,想当年,你师兄可是作文的一把好手。” “是,老师。”乔明渊恭敬应道。 慕绾绾则是问一旁的鸣回:“鸣回,你和老先生过年都吃什么呀?” “小米粥,还是小米粥。”鸣回眼睛里全是委屈:“绾绾,我想去你家过年。你家里过年肯定很热闹,有好多好吃的!不像我和老师家,过年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别人家都吃年夜饭,还有放鞭炮,我们家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 瞧,这还是个孩子呢! 慕绾绾就觉得心酸,回头悄悄拉了乔明渊到一旁,小声商量:“要不,咱们接了老先生和鸣回到咱们家里去过年吧。左右咱们三房人也少,多他们两个还热闹一些。顾先生肯定是不会去的,他有女儿,胡夫人一定会接了他到胡家去,老先生和鸣回一个老人家一个小孩子,孤零零的,怪可怜!” “好!我这就去跟老师说!”乔明渊很是心动。 挨着老先生住能时时请教,他当然是十分乐意的,只是先前怕慕绾绾不同意,故而不敢提出这个意见,慕绾绾主动说起,当即让他喜不自禁,一把搂住慕绾绾,在她的脸上噗嗤重重亲了两口。 乔明渊又重新回堂屋,跟卫轻轩说起这事儿。 卫轻轩很是犹豫,一抬头,就瞧见鸣回整个人都黏在慕绾绾的腿上,这孩子倒是喜欢慕绾绾喜欢得紧,他的心就软了。想到每一年的新年都是两人孤零零的守岁,他年纪大了免不得闷,小孩子不免寂寞孤独,又想起从前还在卫家的时候,阖家欢乐说不出的温馨,满心都是想念。他有多久没好好过年了?快十年了!遂点了点头,使唤着乔明渊收拾要带的东西。 于是,乔明渊夫妇本是给卫轻轩送东西,结果,将人送到了自己的家里。 两人回来晚了,乔松岳就会担心,人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于是,当卫轻轩从车厢里下来时,他眼睛登时就圆了。 这就是儿子的老师! 乔松岳满眼激动,推着轮椅连忙迎了上来,卫轻轩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还不知道,原来乔明渊的父亲是这般模样,瞧着年纪小了自己一大截,却显得比自己苍老的乔松岳,卫轻轩对乔明渊便多了几分疼惜和理解。 第157章 作妖的母女 如今乔家的生意都送到了山头,一部分留在院子里,西厢房再也不需要做仓库,再有上次鸣回过来引起不便,这些时日,慕绾绾就做主请人拆了西厢房重新建。三房的院子不大,后面还有一片空地,原本是劈开了给乔松岳种些小菜,如今也重新修了房子,三房已然成为乔家最大的一个院落,前前后后五间房,一间是专门给乔明渊做书房的,方便他回家时有地方看书。 卫轻轩和鸣回就安排在西厢房。 这些时日的相处,乔明渊和慕绾绾早就摸清楚了卫轻轩的一些习惯,老人很怕冷,故而自打他入住乔家,慕绾绾就备了足够的炭火。 暖和和的炕铺,暖洋洋的屋子,另有可口的饭菜,卫轻轩在轻松惬意中教导自己的徒弟,日子一时变得快乐了起来。 鸣回特别高兴,一下马车就跑着去找乔明丽玩耍。 乔明丽对鸣回的到来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欢迎,两人虽说仍旧是打打闹闹,却每天都黏在一起,每每让人看见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乔明渊回了家,任务仍旧是读书。当世大儒住在家中,从睁眼到闭眼都可以请教学问,这么好的机会,慕绾绾可不会让乔明渊错过。乔明渊每次想粘着她说话,都被她喊走,态度坚决得让乔明渊简直怀疑人生,只有到了晚上,两人洗漱上了炕,才会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候慕绾绾就乖了,他要抱就给他抱,想亲就可以亲几口,只要不太过分,她也不怎么抗拒。 这日子,美滋滋! 乔明渊有事情要忙,慕绾绾其实更忙。到了年关,超市要关门,所有的帮工的银钱要结算给大家,方便大家去买年货过个好年。还有供货商们的钱款也要结算到位,慕绾绾一直忙碌到腊月二十九,才终于闲了下来。 乔松禄也回家了,他给妻儿带回来不少年货不说,还额外采买了不少布料,让罗氏给自己和孩子们做衣服。 “怎么这么花钱?” 罗氏摸着上好的软布,又心疼又高兴。 经过这么久的事情,罗氏也变了,从前花钱大手大脚,如今也知道心疼自家男人不容易,开始学会了勤俭持家。加上有过从前山药的教训,她开始学会存钱,低声数落着乔松禄:“明强要进学堂了,这些钱留给孩子读书,像明渊一样做个有出息的人多好。我可以不穿这些的,我知道你疼我的心就够了!” “钱要存,我以后会努力赚的!”乔松禄抱着妻子,像从前一样逗弄她:“你不要操心这些,我不是说过嘛,迟早有一天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别心疼!” “花了多少?”罗氏追问。 乔松禄不答:“没多少,你穿就是了。” “没多少是多少?” “真不多!” 乔松禄躲着她的追问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你只管穿就行了,我一会儿给你银子,都是超市结算后分给咱们家的!” “我不穿!”他越不说,罗氏就越觉得这钱铁定不少,她努着嘴:“这种好料子我穿了出去,大牛家的那口子又要嚼舌根,说我有几个钱就了不得,我一看到她的嘴脸就恶心。我才不要被人说三道四的,烦都要烦死了!” “你管她!”乔松禄闹着闹着就压了上去,低头吻她:“她家男人没本事,她嫉妒你。要我说,她越是这样,你越穿,还得穿到她跟前去,气死她你也快活!好啦,别说话了,干点正事要紧。我不在家七八天了,你就不想我?” “不想……”罗氏呢喃:“谁愿意想你……” “那我太想你了……” 后来就没得吵的了,罗氏当天晚上就给孩子们做了新衣服,也给自己裁减了一身合适的棉衣,给乔松禄做了两身衣服和鞋子。这些时日乔松禄为了超市东奔西走,不怎么归家,想到整个春节丈夫都在身边,罗氏那一阵子满面含春,逢人说话都带笑。于氏每次看见她都打趣,惹得罗氏害羞就觉得高兴,从前那个泼辣的罗氏去了哪里呢?好像不知不觉中,消失在和美的日子里了。 果然,男人能干了,女人跟着就变温柔了! 这番话于氏回头就跟乔松柏打趣,乔松柏是个闷葫芦,嘴上不说,第二天进城的时候,就学着乔松禄的样子给于氏添了好些布料和首饰。 于氏少不得要骂他花钱,可哪个女人不爱这些? 她如今怀着孕情绪更是敏感,那个心啊,想到自家男人的好,对乔松柏越见滚烫。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对乔家三房而言,却赶不上二房和四房了,原因无他,腊月二十九那天发生了一件让人气愤的事情。 白莉莉带着白冉氏又找上了乔家的门! 此事要说起来,还得说回上一次白冉氏和白莉莉闹到乔明景家门口的事情,当时在族长做主下,乔老三家里用了不少的银钱做了了断,白冉氏当场保证不会再来找慕绾绾的麻烦,这些时日以来,也真没再出现过。慕绾绾的日子过得舒服,慢慢的就将这母女两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忙着做买卖忙着跟乔明渊培养感情,对这种人半点都不上心,自然不会主动问起。 然而白莉莉不一样。 当日在下河村临走时,慕绾绾不带犹豫的就拿出了那么多钱来,这一幕深深的刺激了白莉莉。 人们都说慕绾绾做生意能赚钱,到底是不是发了家? 她心里揣着疑问,回到上河村后,难免多番打听。只是上河村终究不是下河村,隔了几个村子里呢,打听起来并不十分方便。下河村的人厌恶他们,谁都不肯跟她多说,拖了几个月,白莉莉才大致搞明白了,慕绾绾当真是做了大买卖,挣了大钱了! 也是乔家的生意铺了开去,临近上河村的一些村子都有同乔明景打交道的,就是上河村,也有不少人家将菜和鸡蛋卖给乔明景。一来二去的,就都认识了。 有一天乔明景到上河村收菜时,意外就撞见了白莉莉。 他对白莉莉印象深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白莉莉对他也印象深刻,且不说乔明景长得高大周正,就说当时在下河村白莉莉就打过他的主意,因此,白莉莉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不过,这小丫头是个沉得住气的,见乔明景绕开了她走路,当时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回头,就去找乔明景打交道的那几户人家套话。 于是,安西镇上的超市就瞒不住了。 白莉莉悄悄去来一趟安西镇,亲眼见到那超市的火爆,又见慕绾绾在那超市进进出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慕绾绾是真有钱! 白莉莉躲在阴暗处,看着那变得苗条漂亮的女孩子,妒忌如同烈火灼烧她的心。尤其是看到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乔明景总笑着同她说话,替她端茶倒水忙前忙后,白莉莉只恨得牙关紧咬。 这个慕绾绾就是个煞星! 从前她的兄长是这样,如今乔明也是这样,她身边的男人为什么都喜欢围着慕绾绾转,就凭着那一张狐媚子的脸庞? 太不不知羞耻! 白莉莉暗暗唾骂着慕绾绾有了丈夫还勾男人,一边就开始张罗着寻思报复慕绾绾的法子。 不知不觉中,就快到了新年。眼见着家家户户都开始贴春联福字,购买大包小包的年货屯着准备过年,白冉氏也开始忙着张罗起来,想过个好年。可一番钱袋子,才发现从乔家那儿骗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竟只剩下不到一两银子了。 钱都到哪里去了? 无他,这对母女素来是吸血蚂蟥,从前白启生还活着打猎赚钱,母女两就吃惯了大鱼大肉,不知节俭为何物,一有钱就想着挥霍,如今家里的顶梁柱故去了一年,这破德性还是没改过来。 不过七两银子,母女两大吃大喝两个月,又是买衣服又是做首饰的,全用在了吃喝享乐上。 到了腊月二十八,白莉莉眼见着村子里的姑娘们都上镇上去买了布料回来做新衣服,或买了绢花来戴,她就跟着眼红,缠着母亲要去清水镇买布。 白冉氏拗不过她,又一向宠女儿,两人就出了门。 到了布店,白莉莉看中了一块细布,那浅黄色的布料摸着就顺滑,她皮肤白,穿这个颜色显得青春活泼,死活就不肯撒手。问了掌柜的,才知道这一尺布就得八十文,这是真买不起!白冉氏捏着钱袋子满脸为难,哄着白莉莉:“上个月给你买的布还有,就将就着做一身嘛,你又不干什么活儿,用不着穿这么好的料子。听娘的话,咱们回了!” “我不!”白莉莉被强行拉着走出去,到了街上就一把甩开了白冉氏的手:“我喜欢那布料,你给我买!” 她前几天遥遥在街上看到慕绾绾,慕绾绾身上穿的料子可比方才那一匹布好太多了,凭什么慕绾绾能穿,她就穿不起? 她摸摸自己的脸,她长得不比慕绾绾差,一定是因为穿衣打扮不如她,乔明景才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 第158章 白冉氏作妖 如此想,她闹了脾气:“我就要,你就说罢,你给不给我买!” “买买买,拿什么买?”白冉氏也来了气。 白莉莉哼了一声:“家里的钱呢,上次才从乔家要来了七两银子,别告诉我都用光了。钱呢,你给我!” 说着就去抢白冉氏的钱袋子。 白冉氏拗不过她,钱袋子给她抢了去,一打开,白莉莉就蒙了,里面就剩一些铜板,凑起来怕是一两都没有,她如遭雷劈,片刻后猛地将钱袋子往白冉氏怀里一砸,转身就走。白冉氏连忙一把拉住她:“哎哟,我的祖宗,你这是做什么?” “去死!”白莉莉眼中冒着火:“你气死我算了!” “胡说,好端端的干嘛说死,大过年的多晦气!”白冉氏呸呸了几声,拉着她又劝导:“你就听娘的一回吧。” “我不听我不听!”白莉莉脾气上来了,在街上就嚷了起来:“凭什么我要这样活着,慕绾绾穿金戴银,打扮得可好看了,我却要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裳,连根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男人们都喜欢看她,我明明比她好看,凭什么都不看我!” 白冉氏没听到她的后一句,她只听到了前一句:“慕绾绾穿金戴银?你见到她了?” 白莉莉就将先前打听到的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末了,白莉莉道:“娘,慕绾绾那死丫头阴险着呢,有钱了就知道自己独享,一点都不孝顺娘,要我说,咱们就不应该轻易放过她!” 白冉氏越听就越怒:“好啊,我就说啊,为什么当初给银子给得那么爽快,七两银子说给就给,原来是赚了大钱了!这个小贱人,吃里扒外,当初答应了启生要照顾我们一辈子,回头找了个好人家,就将我们母女两一脚踹开,这等不要脸!莉莉,走,咱们这就去下河村,咱们管慕绾绾要银子去,管她要个百八十两的,别说是一块细布,就是绫罗绸缎娘都给你买!” 计划得逞,白莉莉总算露出了笑意。 但她长了记性了,上次随白冉氏同去,她闷声不响吃了亏,自己的名声险些栽了进去。 所以这一次,她使唤了白冉氏,自己并不打算出面。 “娘,我就不去了,”白莉莉一双眼睛咕噜噜直转:“你是慕绾绾的长辈,你去管她要钱合情合理,我一个没出嫁的女儿到处乱跑传出去了不好听。娘,我名声臭了,以后就嫁不成好人家,去哪里给你挣聘礼钱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将来可是要做有钱人家的少奶奶的!” “好好好,娘自己去!”白冉氏忙说。 没了白启生打猎后,白冉氏所有的寄托都在女儿身上,白莉莉长得好看,她满心就希望女儿将来能钓个金龟婿回来,鲤鱼跃龙门,给自己带来无尽的财富和福气呢。 白莉莉这样一说,她立即就同意了。 母女两东西也不买了,商量了一番要怎么才能找慕绾绾要钱。硬着来是肯定不成了,上次脸皮撕破,这次再硬来怕会犯了众怒,两人合计着,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于是花了一两百文买了些米面和糖,第二天一早,白冉氏提着东西就上门了。 理由是,过年了,来给亲家拜年。 乔老三等人一见到她,就觉得犯恶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恐怕这白冉氏就没安好心。 原本按照白氏的意思,白冉氏是连乔家的大门都进不去的,可村里人最忌讳的就是家长里短,白冉氏总杵在乔家的门口,谁瞧见了都不像话,于是,白氏客客气气的将她请到了院子里,进了堂屋那边。白冉氏这是第一次真正进乔家,进了门,就瞧见乔家大院比一般的村子里的人家都要大,她特意留意了一下进门右手边的屋子,只见是一个极为宽大的院落,里面大.大小小不下十间屋子。 这就是三房的院子,慕绾绾的家! 白冉氏嫉妒得眼圈都微微发红,她自打嫁到白家去,最鼎盛的时候,家里的院子都没这么大,慕绾绾这死丫头命怎么就这么好? 她又细细看了一眼,见那院落之中还有不少坛坛罐罐,想来就是白莉莉说的,慕绾绾在做的买卖,顿时就有一种见到了满地是钱的感觉。 这局,她感觉心很稳。 慕绾绾拥有那么多钱,她不过就是要个百儿八十两的,慕绾绾给的起! 进了堂屋,不等白氏说话,白冉氏就迫不及待的开口:“右边那院子是我家绾绾家吧,瞧瞧,真不错,院子大,就是再住几个人都住得下。” 此话一出,白氏的目光就更冷了。 都想乡下人打交道惯了的,谁话里什么意思,她活了几十年还不明白?白冉氏难道是想趁机住进乔家来?想得倒美! 白氏冷哼:“那是老.二老三老四家,他们三家住一个院落,瞧着大,家里人口多,多一个人都嫌挤得慌。” “怎么会,明明还有空屋子。”白冉氏不甘心。 白氏道:“那是畜.生住的。” 此话一出,拒绝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就是有些许脸皮的人听了都不敢再提。 哪知道白氏还是低估了白冉氏的脸皮厚度,只见对方听了这话,登时就眉开眼笑:“畜.生住的也不打紧,收拾收拾,还是能住人的。我们在上河村的屋子还不如这个,亲家,你的意思我懂,怕待薄了我们,没事,大家都是乡下人,没城里人那么讲究,又不是官夫人.大小姐,哪就不能住了?莉莉要是喊哼一声,我打死她!哎哟,还是亲家好,我就那么提了一嘴……” 白氏顿时如鲠在喉,险些被白冉氏气得背过了气。 “你怕是想多了。”白氏翻了个白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想住到乔家来?我见过嫁姑娘的,没见过嫁媳妇的,更没见过嫁了媳妇还要跟着媳妇到新婆家去白吃白喝的!” “这你管得着吗?”白冉氏被她这一通数落,拉不下脸,语气生硬.了些。不过,她很快就又笑了:“绾绾孝顺,愿意伺候我……” “你怕不是忘了,当初你拿了七两银子,签了同慕绾绾断绝往来的契书,契书做证,你还跑来我乔家,就是送你去见官都是可以的!”白氏不齿。 白氏脸一僵,现出几分怕来。 乡里人最怕的,莫过于见官,对他们而言,见官就等于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哪怕什么事都没有,走一趟衙门回来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脑中想起当初签写的那份契书,更是一阵后悔,早知道慕绾绾会变得这么有钱,当初说什么都不该写那玩意! 七两银子就想让她放弃这棵摇钱树,做梦! 她站起身来:“绾绾在哪里,我要见她!太不像话了,娘来了这么半天了,连个人都没见着。亲家,不是我说你,我要是你,这么不懂礼的媳妇,打死了都是活该!就算不打死,也早该一纸休书将她休回娘家去,免得在跟前碍手碍脚碍眼睛!” “哼!” 白氏重重哼了一声,心中直骂,这死虔婆的心思她哪能不明白,如今慕绾绾能赚钱,将慕绾绾休回娘家,她再以各种理由来要回财产,那银钱不都是她的了?更甚的,一个小媳妇被婆家休了,回到娘家,闲言碎语都能淹死人,慕绾绾若是心志不坚定些,说不定第一天被休回家,第二天就一根白绫吊死在屋子里了,如此一来,她那铺开的生意就都由白冉氏接了。 见过恶毒的,没见过这么恶毒的! 哪怕白氏平日里也挑剔几个儿媳妇和慕绾绾这个孙媳妇,可她也干不出这种将人往死里逼的事情来! 她冷漠的道:“你别一口一个亲家,我跟你不是亲家,慕绾绾如今跟你没半毛钱的干系,你算我哪门子的亲家?再说,她以前是你家的媳妇,可不是你家的姑娘,你口口声声喊亲家,莫非是想把你家白莉莉嫁到我家来?” 话已至此,白氏却悚然一惊。 略一琢磨,白冉氏莫非还真有这个打算? 如今乔家适合结婚的不过两个孙儿,乔明鹤和乔明渊年纪最为合适,可乔明渊已经成婚,莫非白冉氏的主意是打到了乔明鹤的身上? 虽说乔明鹤上次做了糊涂事,但多年的偏爱,仍旧让白氏对这个大孙子充满了自豪感,她眼角上钩,神色不屑:“我家明鹤是读书人,读书人眼光都高着呢,看不上你家白莉莉。就白莉莉那样的,连个屁.股都没有,一看就是生不来儿子的,我乔家才不要!” “切,一门子穷酸,你想要我家莉莉做孙媳妇,我还不乐意呢。”白冉氏容不得旁人说白莉莉不好,呛声:“我家莉莉呀,以后可是要做少奶.奶的人!” “她也配?”白氏嗤笑。 白冉氏心底存着大计划呢,她懒得跟白氏啰嗦,不断催促:“慕绾绾呢,你快点让慕绾绾出来。” 等了半天,她当真是等得不耐烦了。 堂屋那边不断传来争吵声,字字提到了慕绾绾,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白家的其他人。大房的门帘悄悄掀开,李氏看了这一幕,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 她好像找了一个报复慕绾绾的好办法! 第159章 白冉氏挨打 眼见着对面的院子里,三房那边也有了动静,李氏将脑袋缩了回去,同时竖起耳朵,不断的听着堂屋白氏和白冉氏的动静。 另一边,三房的院子里,白冉氏现身在乔家门口的那一刻,乔明丽就看见了她。她对这个女人深恶痛绝,当即将手中的簸箕往架子上一放,转身就跑去给慕绾绾和乔明渊通风报信:“三叔,二哥,二嫂。”她挨个喊了人,语气很急促:“上河村白家那老太婆又来了,我瞧着阿奶把她领进家里了。这老太婆不是好人,这次来肯定又是要来找二嫂麻烦的!” “白冉氏又来了?”乔松岳一听这话,就将手中的工具放下,他会些木工,正琢磨着给乔明渊做个笔架子放在那间书房里。 放下东西的同时,他顺手捞起了一旁的刀:“我去会会她!” 他眼中翻滚着怒火,眼见着三房的日子好过起来,对乔松岳来说,谁敢对他家的任何人不利,他都敢跟人拼命。 乔明渊一把拉住:“爹,你莫急,先看看她是想干什么。” “是啊,爹,咱们先别出去。”慕绾绾也劝道:“而且,老先生还住在西厢呢,闹僵起来,没来由得的让老先生看了笑话。” 是的,对慕绾绾来说,如今最大的顾忌莫过于卫轻轩就住在西厢房,她不想老先生对乔明渊的印象打了折扣。 同样的,卫轻轩也是乔松岳的顾忌。 他果真冷静下来,只不肯放下手中的刀,一双眼睛全是怒火的就盯着那堂屋。慕绾绾将乔明丽拉到一边:“明丽,你去帮我到堂屋那边悄悄听一听,听阿奶和白冉氏在聊什么,回头来告诉我。” “好!”乔明丽小跑着去了。 恰在这时,鸣回打着哈欠出来,正好瞧见乔明丽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他喊了一声:“明丽。” 乔明丽没听到,他略一犹豫,就跟上了乔明丽的步伐。乔明丽趴在堂屋的窗户下,小心的听着里面的争吵,听见白冉氏说要住到三房来,她顿时急了眼,转身就要跑着去告诉慕绾绾和乔明渊,结果一回头就被鸣回吓了一跳,正要尖叫,鸣回手疾眼快的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两个小孩儿又小心的缩回了三房的院子。 “算盘倒是打得好!”乔明渊满眼冷意:“还怂恿着阿奶替我休妻!” 他垂下眼,心中已涌出一股杀意。 鸣回抬起头,奇怪的看了乔明渊一眼,不过很快的又低下了头去。 老先生说了,有些事不能管不能管! 鸣回这般想着,见三房的几人都有些沉默,他就悄无声息的跑回了西厢,去推醒卫轻轩:“老师,老师,你快起来!” “干什么?”卫轻轩被他叫醒,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你又调皮捣蛋了是不是?” “不是啦,是有人来找明渊哥哥和绾绾的麻烦,还说要让明渊哥哥休了绾绾,你快去看啊,我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就将方才在堂屋里听来的话转述给了卫轻轩。这等乡下难缠的妇人,光寥寥数语就仅卫轻轩生平所见,他蹙起眉头:“这白冉氏当真不像话,”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穿鞋子,套上鞋下了炕,略一想,也没去见乔松岳他们,径直就去了堂屋。 堂屋那边,白冉氏还在催促白氏赶紧叫慕绾绾过来,白氏不动,她就等不得了,起身走到门口大喊:“慕绾绾,绾绾,你出来!” “你做什么?”白氏气呼呼的拉她:“白冉氏,这里是我乔家,可不是你上河村,容不得你撒泼!” “我喊绾绾,关你什么事!”白冉氏用力一推,就将白氏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在了地上,腰窝子撞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撞得白氏捂着腰哎哟哎哟的叫。 就在这时,卫轻轩从三房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到底是当世大儒气度不凡,卫轻轩一眼瞧着就不像是乡下种地的人,白冉氏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很快,她就发现了什么一般,指着白氏大声嚷嚷了起来:“好啊,亲家,我说我要和莉莉住在绾绾屋子里来,你跟我说家里没地方,连牲口住的都不能给。这人是谁?他不是你们乔家的人吧,怎么他就可以住?呵,莫不是你的老姘头吧?让人来评评理,胳膊肘向外人拐是吧?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是吧?你们还有良心吗?” “你,你……”白氏捂着腰,浑身都哆嗦。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扬声就往其他院子里喊:“当家的,你快来啊!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你们都死了不成?” 因白冉氏是个女人,她登门时,乔老爷子就缩在里屋没出来,压根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耳听得老伴儿这般凄厉大喊,乔老爷子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不礼的,捞了根扁担就出来了。一眼瞧见白氏扶着腰在那哎哟哎哟的叫唤,乔老爷子脸阴沉的可怕:“白冉氏,你撒泼撒到我乔家来,是当我死了吗?” “你们欺人太甚,怎么,你拿着扁担是想打我啊?”白冉氏一见这阵仗,却半点也不惧,她将脖子往乔老爷子跟前一放:“来啊,你打啊,往我这里打!有本事你打死我!” 她这般豁得出去,乔老爷子还真不敢下手去打,那扁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白冉氏见他有所顾忌,心底得意非常,她冷笑的看向卫轻轩:“说不出话来了是吧,没理儿了是吧?滚开啊,还堵着门干嘛!” 卫轻轩没吭声,他拢着手站在那儿,表情和煦的看着白冉氏。 他甚至还带了几分笑。 不知为何,白冉氏目光触及到他的眼神,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种危险的气息,跟乔老爷子要打人的那种危险完全不同,让她生出了几分怯意。她顿时不敢再骂卫轻轩,忍住那种毛毛的感觉,转头躲避了卫轻轩的目光:“我喊你让开,听见没有?” 一番闹腾,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再也坐不住,全都涌了出来。 乔松岳瞧见卫轻轩站在院门口,就觉得要遭,连忙滚着轮椅过来。走得急了些,险些栽了跟头,乔明渊忙扶住了他。 慕绾绾率先奔到卫轻轩跟前,她语气急切:“老先生,这是乔家的家务事,你先回去歇息。” “她方才连我一并骂了。”卫轻轩看了一眼慕绾绾,转向白冉氏的目光仍旧犀利:“你一个小辈还是退后些吧,今儿看看我教你们,怎么收拾了这种人。” 慕绾绾顿时错愕。 乔明渊跟了上来,喊了一声:“老师,你先回吧,这里教给学生。” “不用。”卫轻轩不肯,他摇摇头:“你们都看着,谁都别插手。” 吃了几天乔家的饭,就被人说成了老姘头,他卫轻轩活了这么一辈子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这口气怎么着都得自己找回来。他略动了动脖子,就听见骨头咔嚓一声响,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就干了一件让所有人跌掉了下巴的事情。 只见卫轻轩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白冉氏的脸上。 庭院之中,只听卫轻轩语气淡漠:“我这辈子很少打女人,你是第二个。” 啪—— 这一巴掌,直接将白冉氏打懵了。她捂住脸,只觉得口中腥气扑鼻,竟是流了血。男人的手劲极大,她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左边脸颊肉眼可见的浮肿了起来。 “你管我要道理,我就跟你说道说道。”卫轻轩的个子本就高大,白冉氏在他跟前显得格外佝偻,他的话语居高临下:“其一,慕绾绾曾是你的儿媳妇,你先卖她换钱在前,行了不义之举,后又上门管她讹诈,断了恩义之德,既如此,当两清,再行上门是你的不是。其二,此乃外女之家,旁人屋舍,为人居于世,明礼,懂礼,守礼,为根本,你大声喧哗,擅闯擅入,毫无妇德。其三,我一把年纪,做你爹都做得,你出言不逊,德行不检,不问缘由,错得离谱。其四,你闯入他人庭院,伤人身体,辱人尊严,当真以为撒泼就能天下无敌?今儿我且教教你做人!” 一番话,数落得白冉氏压根还不了嘴,也是口腔里痛得厉害,张不开,只得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鸣回——” 哪只卫轻轩数落了一通,提高了声音喊道:“给我将这不知所谓的妇人丢出下河村去!” “好勒!” 话音未落,鸣回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明明才是个九岁的小孩,就见他一伸手抓住了白冉氏的胳膊,也没见他如何用力,那白冉氏啊的一声惨叫,竟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慕绾绾瞧得吃惊,和乔明渊对望一眼,对方眼中也是说不出的惊讶。 “等等!”白氏追出来,手中拿了个破篮子:“带着你的东西一起滚,我乔家不稀罕。” 原来是白冉氏带来拜年的面和糖。 白冉氏就这么被鸣回拽着一路丢出了下河村,一路上惨叫声不跌,宅在屋子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第160章 李氏坏心 白冉氏嘴里嚎叫着含糊不清的词语:“来啊,杀人了,救命——” 然而没一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众人只是议论纷纷: “白冉氏又来乔家做什么,上次讹诈了那么多银子,还不死心,真是不要脸!” “要什么脸,脸哪有钱重要!” “就是苦了绾绾和明渊,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吸血蚂蟥!” “坏事做尽了,不怕天打雷劈?” “所以儿子死得早……” 卫轻轩眼瞧着鸣回将人丢了出去,这才拍了拍手,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一干人等,他挥了挥手,浑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惊天地的事情:“行了,还围着做什么,该吃早饭了吧?绾绾,今儿吃什么,昨儿的南瓜稀饭还剩不剩,给我盛点。” “唉唉!”慕绾绾满口应了。 “明渊,你跟我来。”卫轻轩吩咐。 其他人都散了去,乔明渊跟着卫轻轩一同去了后面的书房,慕绾绾则带着乔明丽一起去了灶房给卫轻轩热菜热饭。 乔明丽忍不住小声跟慕绾绾咬耳朵:“二嫂,老爷爷平日里看着温和,发起火来时,想不到这么凶啊!” “没事,反正是对坏人凶,咱们是好人。”慕绾绾宽慰她。 垂下眼,想起方才那一幕,心底却觉得当真解气,卫轻轩干了她一直以来最想干的事情,还干得白冉氏无话可说,解气,太解气了! 至于凶不凶…… 慕绾绾倒不觉得很意外,说实话,无论古今中外,但凡学问超群的人谁没有一点脾气呢?卫轻轩虽说是当世大儒,修身养性的确到了一定的境界,极少会生气,但你仔细想想他曾经的生平,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那是谁啊,先皇的大舅哥,当今圣上的亲舅舅,他说话时,当今圣上都得毕恭毕敬的听着,有几分傲气又如何?再则,当年他跟先帝置气时,能当着先帝的面儿痛骂皇帝,甚至一品太师,说不干就甩手不干,离开京城十载,那些人的身份,岂是一个乡下村妇可以比的? 人家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对付一个小妇人,都懒得跟你拐弯儿的! 乔明丽不懂这些,不过,她觉得方才老爷爷扇白冉氏的那一下耳光实在是痛快,她拉着慕绾绾的手,眉开眼笑的打探:“不过,老爷爷说除了白冉氏还打过旁的女人,是谁啊?” “这我怎么知道?”慕绾绾也好奇呢。 乔明丽放开她:“那我晚点问鸣回,问到了我就来告诉二嫂!” 鸣回将白冉氏一直丢到村外才回来,回来就闻到了饭菜香,他屁颠屁颠的开始帮着张罗碗筷,等吃了饭,他摸着滚圆的肚子被乔明丽拎走了。 不多时,乔明丽兴奋的回来:“二嫂,我知道是谁啦!” “是谁?”慕绾绾忙着洗碗。 “鸣回说,是老爷爷的亲妹子。”乔明丽不无遗憾的摇着脑袋:“可惜老爷爷也没跟他说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好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是为了争家产还是什么,说不清楚。” 哐当一声,慕绾绾手中的碗滑落下来,砸在其他碗上,发出了几声脆响。 她已是呆了。 卫轻轩的亲妹子,那不就是当今太后吗? 十年前,太后还是皇后呢,一品太师对皇后大打出手,事后没掉脑袋没被追究,还被皇帝悄无声息的压了下去,那让卫轻轩动手的事情得是多大?争家产……皇家的家产莫过于这个天下,慕绾绾透过这几句话,仿佛看到一个夺嫡的战争。其中旧事如何且不用再说,当今陛下已经稳坐帝位,是非成败已是定数,当如过眼云烟。 她赶紧喝止乔明丽:“好啦,明丽,这件事以后就当不知道,跟谁都不要提起,也不要再去问鸣回,听到没有?” “哦!”乔明丽本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她这般一说,小丫头果真就放下了这些,她凑过来,挽起袖子:“二嫂,我来帮你洗碗。你不是说,今儿要将腊肉都洗好,明天起来就可以直接上锅蒸了吗?还有什么要做的,你只管喊我就是!” “成,你来。”慕绾绾没客气,将位置让给她。 妯娌二人一直在灶房忙碌到下午,都是为明天的年夜饭做准备,白冉氏上门那事儿梗一梗就过了。两人压根没注意到,大房那边一直注意着三房的动静呢,等鸣回一回来,李氏就偷溜着往外跑。 她一路小跑,不多时就追上了白冉氏。 白冉氏素来泼辣,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被人打了,还被一个小娃娃拎着丢出了下河村,脸都丢到天边捡不回来,捂着脸颊一路走一路哭。 “白家嫂子!白家嫂子!” 正哭着,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她擦了擦眼泪回头,看到李氏追了出来。 李氏跑得呼吸有些微乱,白冉氏认得她,没什么好气的冷哼:“是你啊!” 她声音闷闷的,含糊不清,是被打了之后嘴巴疼得厉害,她捂着脸,一想起这事儿就想杀人:“你们乔家别太过分,打了人还要追上来嘲讽是不是?” “白家嫂子当真是误会了。”李氏脸上堆着笑:“我想着嫂子不是那样的人,上门来肯定是有难处,追上来就是问问,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有什么难处?”白冉氏一挑眉:“你少在这里虚情假意的!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今儿的事情我跟你们乔家没完!” “啊哟,大嫂这话说得,跟我们乔家有什么关系?”李氏笑道:“打你的男人是乔明渊的夫子,拖你出来是他夫子的小孙子,你要找,也应该是找慕绾绾。不过,我估摸着难了,你还不知道吧,慕绾绾现在有了出息,在安西镇上开了好大一个超市,她不缺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就是告到县太爷那,你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再说,你们毕竟是签了契书的,说不过去。” 白冉氏本不在意,慢慢的就静下心来,琢磨起李氏的话来。 她心里咯噔一跳,有些眉目了。 她狐疑的抬起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这不是跟大嫂子闲话嘛,怕嫂子对我们乔家有什么误会。”李氏眼波一转,看着白冉氏有模有样的感叹:“慕绾绾命好,听说那超市挣钱,她还放出话来,超市要是缺斤短两算错账,少一赔十,哄得大家都去买。旁人想搞垮她,也没什么错漏。” 白冉氏就上了心。 “哎哟,我不跟白家嫂子说了,你快些回去吧。” 李氏见她凝眉思索,心头就十分满意,她只要给些线索,相信白冉氏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摇着腰往乔家走,再不管那白冉氏。白冉氏发了会儿呆,擦干眼泪,心头就有了主意,寒芒四起,她眼中闪着淬毒的光: 慕绾绾,你不给我钱,那好,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她空着手回了家,一进门,白莉莉就迎了上来,热情的伸手:“娘,钱呢,要了多少,咱们这就去镇上买布,给我做一身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买买买,整天就惦记着买买买,人家慕绾绾跟你一样年纪,就已经在镇上开超市做买卖了,你除了花钱还能做什么?”白冉氏很恼火:“我怎么就养了你一个废物?哎哟,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点来扶我一把,那小杂种扯得老娘的手好疼!” 白莉莉脸上的笑垮了:“你没要到钱?” “老娘命都险些没了!”白冉氏怒火冲天,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那小贱人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个厉害的,打得老娘……哎哟,好疼!” 白莉莉这才注意到白冉氏带了不少的伤,脸颊高肿,嘴角边还挂着血迹。白冉氏放下篮子捞起衣袖,才发现被鸣回拉扯的地方泛着乌青,那小子个头不大,长得嫩生生的,手劲却怎么大,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白冉氏一边在心底骂,一边忍痛揉着那手。 “你挨打了?”白莉莉眸中寒意大现:“挨了打,你怎么不赖上乔家,让他们给钱让你看病?” 她压根不关心白冉氏的死活,一味的只想着怎么找钱。 “你这死丫头,眼睛里就只有钱,那种情况娘哪里敢要,要是被他们打死了可怎么办!”白冉氏气得伸手去掐她。 白莉莉连连躲闪,见她母亲生了气,忙又软下来哄道:“他们就是吓唬吓唬娘,哪里真的敢打.死人,打.死人是要去蹲大牢的!娘,你把刚刚的事情说给我听。” 白冉氏就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白莉莉垂着头,小心的给她娘揉捏着痛处,越听越是怒。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蠢货的母亲?两人先前在家商量好的那些委婉卖惨要钱的话,她娘是一个字都没提,有求于人上门还这般嚣张,难怪会挨了打! 她心底怒火上涌,手下的力气就大了许多,只捏得白冉氏一阵叫痛,她才说:“娘,淤血要揉散了才好得快。你先歇着吧,我去镇上买点吃的,还剩多少钱?你都给我吧,我不买布,大过年的,咱们快揭不开锅了,别饿死在家里了!” 第161章 荷包 白冉氏被她数落得一阵内疚,不敢反驳她的话。 白莉莉说的是真的,昨天忙着想办法管慕绾绾要钱,两人什么都没买,她便将余下的钱都给了白莉莉,叮嘱她快去快回:“你可别花光了,省着点,至少要吃到开春。” “我知道。”白莉莉不耐烦。 之后,白莉莉坐着牛车就出门了。然而,出了上河村,她没去镇上,而是直奔下河村。 她眼中露出得意,她没娘那么傻,瞧着吧,她有的是办法! 到了下河村,白莉莉就去了乔家。白氏刚送走了白冉氏,就迎来了白莉莉,气得浑身哆嗦,她直接将人堵在了外门:“你来做什么?” “乔奶奶,我娘干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娘不好,我来替她给大家赔礼道歉!”白莉莉端着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含着眼泪怯生生的说:“自打爹和大哥走后,娘做事情就一贯偏激,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莉莉求你们啦!” 说着,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跪去。 哪知白氏压根不吃她这一套,白氏往旁边一躲:“别,受不起,真要道歉的话,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别在我老婆子跟前晃悠,让我老婆子多活几年就是行善积德!” 白氏转身砰地就关了门。 白莉莉碰了一鼻子的灰,连慕绾绾等人的面都没见到,她自然不甘心,拍了拍腿上的灰,转头就往乔明景家去了。扣了门,便是乔明景来开的门。门半开时,乔明景就认出她来了,他没打算让她进屋,就堵在门口冷声问:“你是谁啊?找谁?” “明景哥,是我啊,”白莉莉脸上挂着几分楚楚可怜:“我是绾绾的妹妹,白莉莉,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乔明景直接了断的说:“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娘做错了事,绾绾怕是记恨我了,不肯见我。”白莉莉瑟缩着将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乔明景:“这是我给绾绾绣的荷包,我见不到绾绾,能不能麻烦明景哥帮我交给绾绾?你帮我告诉她一声,娘错了,我替娘跟她说声对不起,希望她不要怪娘,更不要讨厌我,我,我很想她的……呜呜……” 话未说完,人已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乔明景一愣。 他低头看着白莉莉递过来的东西,有些犹豫接还是不接。 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接了过去:“行,我帮你转给她。不过,如果绾绾不要的话,我是没法子的。” “嗯嗯,没关系。”白莉莉破涕为笑。 不得不说,白莉莉长得还不错,在乡下女孩儿中属于相貌拔尖的,这一笑之下颇有几分美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乔明景这种没什么心机的大汉当即也没多想,将荷包揣进了口袋。白莉莉没说要进去坐,懂事的跟他道谢后就离开了。 坐上去镇上的马车,白莉莉终于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那荷包慕绾绾肯定不会收,到时候,乔明景要么自己留着,要么就得给她送回来,一来二去的,她何愁没机会继续跟他接触? 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白莉莉这一趟来下河村谁都没说,之后她到镇上买了东西回家过年,白冉氏浑身都疼,没精神跟她计较怎么去了那么久,一切相安无事。 下河村,乔家。 吃了晚饭之后,乔明景就到了三房,他单独将慕绾绾叫了出来:“你白家那妹子让我给你的。” “你在哪遇到的?”慕绾绾吃了一惊,不明白白莉莉怎么会跟乔明景有联系,乔明景就将白莉莉上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慕绾绾听得直想笑:“景哥,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怎么说?”乔明景不解。 慕绾绾抱着手跟他说开:“上次在你们家门口闹得那么大,白家母女恨我入骨,白莉莉怎么可能给我送东西?” “可我瞧着她确实像是真心实意改过了,小姑娘哭得挺可怜。”乔明景小声说,他对白莉莉来时的印象有点深,但同时自己又十分信任慕绾绾,觉得慕绾绾说得也对,他搔搔头,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对。 慕绾绾乐了:“景哥,你到上河村去打听打听,那白莉莉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再来这般说。我亡夫的这个小妹别的不会,玩脑子却玩得贼溜,她不是告诉你她特别牵挂我吗?你怎么不问问她这么牵挂我,怎么还在我找了个对我不错的夫家之后,三番四次上门来惹怒我的夫家?不仅自己来,还带着自己的母亲来,险些将我公爹气死,害得我一头撞死在树上。景哥,当时还是你救的我!” 此话一出,乔明景脸色微变。 是啊,当初在家门口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就忘了,要不是自己拉得及时,慕绾绾就一头撞死了! “那她……”乔明景捏着那荷包,一时丢也不好不丢也不好,琢磨不透那白家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慕绾绾捂着嘴巴笑:“依我看,白莉莉八成是看上景哥你了,她这是想法子接近你呢。你想啊,你替她给我送荷包,我铁定不要,那这荷包怎么办?” “能怎么办?”乔明景一愣。 白莉莉看上他了?怎么可能!他连话都没跟那姑娘说过几句啊! 慕绾绾满是揶揄:“你送不出,要么自己留着,要么就得给她送回去。你一旦留了这荷包,就成了跟她私下往来的证据,你信不信我,不出一个月,铁定传得风言风语,到时候为了人女孩子的名声,你是不是该负责,将人给娶回家?” “我才不娶她呢!”乔明景顿时直了脖子,他看了一眼慕绾绾:“我要娶老婆,就要娶像你这样能干的!不能干,漂亮也成,我瞧着舒服!” “哈哈,小心这话明渊听到,非得削你脑袋不可。”慕绾绾爽快的大笑:“再说,像我这样的,世间独一无二,你怕是找不着啦!” 乔明景静静的注视着她,雪地反光,她的眼恍若星辰,一时竟瞧得呆了。 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是啊,找不到啦。 这样好的人,偏生不属于他…… 慕绾绾没觉察到他的异样,她继续说:“你不想留着这荷包,是不是得给她送回去,否则这东西留着就惹祸了。可你万万想不到,送回去也会是个陷阱,万一你送回去的时间不凑巧,让旁人给瞧见了怎么办,白莉莉再煽风点火,这玩意还是成了你两的定情信物,结局同你留着没什么两样。好嘛,就算这些都没发生,你平平安安的将东西送还了她,这样一来,她不就有机会同你相处了吗?” “我送了就走,又不同她多说话。”乔明景听得咋舌,一个荷包,怎么就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慕绾绾耸了耸肩:“相信我,只要你见了她的面,她铁定会有别的让你无法拒绝的理由,你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 “真烦人!”她说得乔明景一阵心烦,他抓着头发,面色很苦恼,忽然将手中的荷包往慕绾绾手里一丢:“算了,我懒得去想,也不想跟白莉莉有任何往来,这荷包你替我处理了吧。” “行!”慕绾绾掂量着荷包,心中只想笑。 好吧,她收下,凭着乔明景的智商要去对付那个满是心眼儿的白莉莉,她真是怕乔明景会吃亏。若乔明景对白莉莉有意还好说,既然无意,她就不得不管,可不能让白莉莉算计了乔明景! 送了东西,两人又站着说了会儿的话。 乔明景踮着脚尖看了看书房那边,隐约听见读书声,他努了努嘴:“明渊这个时候还不打算休息,还在读书呢,他念书也是辛苦!” “可不?”提到乔明渊,慕绾绾眉梢眼角都是温柔:“都瘦了!” “乔明鹤我瞧着还胖了。”乔明景看了看大房的方向,上次乔明鹤欺辱慕绾绾的事情原本就乔家人知道,可有天同乔松禄在超市忙碌的时候乔松禄无意间说漏了嘴,乔明景就知道有过这一回事,他如今是怎么看乔明鹤怎么不顺眼,而且跟从前那种不顺眼完全不同,看着乔明鹤在跟前晃动就来气,他鄙夷的哼了一声:“吸着一家人的血,到底是养了个白眼狼。” “管他做什么,大房的人愿意,阿爷阿奶愿意,随他们去。”慕绾绾低声。 乔明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我这不是替你委屈嘛,每个月给那么多定额,你阿爷阿奶都给了乔明鹤,这狗东西不学好,上次还整了迷药来想欺负你。要不是你拦着不让告诉明渊,我们哥俩铁定揍他一顿,揍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走着瞧吧,他这辈子的出息也就到这了。”慕绾绾不是不气,只是跟这样的人生气是给对方的脸。 有那时间她还不如多做几顿好吃的给乔明渊补补呢! “说得对。”乔明景想了想,觉得十分赞同慕绾绾的话,时间不早了,他跟慕绾绾告别:“我回了,这些天在家有事你叫我。” 慕绾绾送他到了门口,关门时抬头看见大房那边,乔明鹤的房间是对着三房的,她正好看见乔明鹤在窗户边偷偷看她,冷哼了一声,瞪了眼对方,慕绾绾砰地关上了门。怎料一回头,小圆正呜嗷叫了一嗓子,在它身边,乔明渊的脸阴得滴血。 第162章 明渊打人 刚才同乔明景说的话他听到了? 慕绾绾一阵心虚,她小心的看了一眼乔明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你怎么出来了?都看完了的话,洗洗.脚准备睡吧!” “明景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乔明渊明显不好糊弄过去。 他低头摸了摸小圆的脖子,让这只狼停止嚎叫,这才抬头看向慕绾绾:“什么叫弄了迷药想欺辱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没人告诉我?” “你在镇上读书,这种事情告诉你就会乱了你的心神。”慕绾绾叹了口气,左右都听到了,看这个样子,不收不行,她沉默了一下,就将事情简单地说了:“我也完全没想到乔明鹤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你放心,明丽已经没事了,我也没事,阿爷这不病着嘛,我看你又忙着季考,就让大家先不要跟你说,免得你听了闹心。” 现在告诉他他就不闹心了吗? 乔明渊冷哼一声,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院子,方才乔明鹤偷看慕绾绾的那一幕他没忘记。 惦记着他的媳妇,还想害人,乔明鹤真的当他是死人不成? “你先回去。”乔明艳将手中的狼交给慕绾绾:“我去去就回。” “明渊!”慕绾绾一看他的表情就觉得不妥当,她连忙伸手去拉他:“你要做什么?大过年的,什么事情等年后再说!” “我是个男人,绾绾。”乔明渊略微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人,眼中流出一抹心疼。 他的心窒息一般的憋闷,闷到生疼。这个人在他最为艰苦难熬的时候来到他身边,一直以来,都是她站在他身后替他打点着一切,让他能够安心读书。她治好了自己的父亲,让他有学可上;她给了他满满的爱,让他常年在不公平待遇中偏颇的心回归正轨。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他的天,他的地,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一切。可是乔明鹤怎么敢欺辱她?当他死了,还是想毁了他的一切? 他的目光藏着狠辣,他已经不再年幼,不是那个遇到事情只会哭的小男孩了,他会守护好自己的一切,谁都别想染指! 谁都别想! 慕绾绾耳边听着乔明渊的话,心口亦是生疼。不过,她理解的是,在乔明渊看来,作为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辱了,这口气当然是要讨回来的,这关乎尊严问题。 男人什么都可以丢,尊严不能丢! 如果丢了尊严,就丢了骨气,丢了做人的脊梁骨。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松开了拉着乔明渊的手,她只嘱咐了一句:“悠着点,别打死了。” “嗯。”乔明渊应了一声。 他径直上了大房的院子,敲了敲乔明鹤的窗。乔明鹤方才偷看慕绾绾被发现,之后就缩回了脑袋。回到屋子里,满脑子仍旧是那张俏丽的容颜,她同乔明景说笑,笑容那般好看,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笑一笑呢?乔明景凭什么?一时间,乔明鹤的脑子里满是嫉妒和不甘。他靠在墙边,脑中一片空白,心底暗暗发狠,他还会找到机会的,等他找到机会,定不会轻易放过慕绾绾。 正想着,忽然听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 “绾绾?”方才他就看见了慕绾绾,这时候乍然间听得有人敲窗户,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 他激动得手都跟着颤抖,忙不迭的打开了窗户。 窗外,乔明渊站在那儿,黑夜之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一双眼睛冷若冰霜,然而嘴角挂着笑:“鹤哥,我方才看书,有一本书看不明白,你能否指点一二?” “哦!” 乔明鹤见到他站在那儿,只觉得有些奇怪,满心的欢喜仿若被一盆冷水浇透,听了乔明渊的话,他便有些不耐烦:“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你自己多读几遍就懂了。” “我读了,不懂。”乔明渊拢着手:“鹤哥学问比我好,就耽误鹤哥一会儿时间,绾绾做了宵夜,鹤哥也过来一起吃。” 慕绾绾做了宵夜? 乔明鹤顿时心动,他过去教乔明渊读书,便又能见到她了。慕绾绾的灶上活儿也是一等一的好,好几次她做了好吃的送给阿爷和阿奶,他们都会分给他,比阿奶和他娘做的好吃百倍,他口中忍不住就开始流了口水,表面上却仍旧端着矜持:“行,你等我。” 说着,他将窗户一关,转身就出门。 窗户外的乔明渊眼波深沉。 乔明鹤出得门去,路过大房的堂屋,李氏正好瞧见,喊住他:“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乔明鹤头也不回。 李氏心里犯了嘀咕,她是出来倒洗.脚水的,回头就跟乔松平说了这事儿:“明鹤这孩子大了,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这一大晚上的还出门,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孩儿他爹,你得了空去问问他,别只顾着跟家里人要钱,问什么都不说,眼里还有没有咱们这些当爹当娘的。” “你管那么多!”乔松平白了她一眼。 李氏不满:“是是是,都是我多事!” 说着将洗.脚盆往地上一搁,转身就进了里面去睡了。 乔明鹤这时候已经走了出去,乔明渊站在那儿等着他,他立即带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走吧,什么书,你怎么什么都看不懂?” “那本书,叫《周礼》。”乔明渊没动,他站在那儿,眼中波涛汹涌:“我就想问问鹤哥,兄弟妻不可欺,你怎么看?” 咯噔—— 话音未落,乔明鹤脸色大变,他转身就想走,谁知道乔明渊根本不给他机会,他一伸手,就将乔明鹤一把抓了过来,还没等乔明鹤反应过来,一耳光就刮在了乔明鹤的脸上。乔明鹤惨叫一声,接着就被乔明渊推翻在地,一阵拳脚接着落了下来,直打得乔明鹤皮开.肉绽。乔明渊打小在码头上奔忙,等年纪稍稍大了一些,有时候做账房,有时候为了银钱也帮着搬东西,虽说看起来消瘦了一些,然而手下的力气却着实不小,噗嗤噗嗤的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当真不是假的。 “爹,娘,救命,救命啊——” “乔明渊要打死.人了——” “救命啊——” 乔明鹤浑身都疼,脸上火辣辣的,身上没一个地方不疼,刚刚捂着肚子,背上就挨了一脚。刚躲开背上的攻击,腿上就被踹得青紫。到了后来,他完全顾不上哪里了,眼泪和着血刷刷的落,他哪里还顾什么读书人的清高面子,扯了嗓子哭嚎起来。 大晚上的,万籁俱静,这一番哭嚎不单单惊动了堂屋和大房,连其他房和周围的邻居都吓了一跳。 乔老爷子忙从床.上骂起来,白氏跟着穿衣服,两人慌忙来到院子里时,就瞧见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哎哟,住手!” “明渊,不准打了!” 两人.大喝一声,连忙上前来劝。 另一头,大房屋子里的两口子万万想不到,乔明鹤这才出去没多久就传来这么凄惨的呼救,两口子顾不得拌嘴,赶忙出来,甚至比堂屋的人动作都快。可两人刚一上前,乔明渊凶神恶煞的抬手指着他们:“谁敢上来拉,我连他一块儿打!” 他平日里的样子就严肃,这番一凶,配合着那波涛汹涌的眼眸,竟吓得大房两口子不敢动弹。 不过,乔老爷子和白氏来拉,乔明渊自然不好跟两个老人动手,只得停住了,他打得久了,每一拳都很用力,其实也有些累,微微喘着气看着白氏将乔明鹤从地上扶了起来。 乔明鹤的模样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他的衣服破了,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半只眼睛青肿,嘴角上全是血,还带着紫色的淤青。更别提他衣服下那些伤,怕是都高高的肿着,明儿能不能下地都困难。他被白氏扶着,眼泪汪汪的:“阿奶,乔明渊打我,他差点把我打死了!” 得,一贯德行,吃了亏就告状! 乔明渊满目不齿:“乔明鹤,你就不能做一回男人,让我看得起你一些?” “阿奶,你看他!”乔明鹤哭得更凶了。 乔老爷子气得浑身都在抖:“乔明渊,你发什么疯?” “我疯?”乔明渊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乔老爷子:“阿爷,他做过什么你不知道?你既然知道还包庇他,就没想过我知道后会如何?” 乔明鹤做过什么? 乔老爷子心知肚明,他哽了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 其实当时为了维护乔明鹤,乔老爷子一心愿意相信是慕绾绾勾.引的乔明鹤,可事后想想,他也知道这件事漏洞百出,自己大孙子的确是犯了弥天大错,可要他就此舍弃这个大孙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因此,他极力压着这件事,谁都不准再提。 但乔明渊不一样。 他不是什么无关的人,他是慕绾绾的丈夫,慕绾绾受了这等屈辱,要他咽下这口气,将心比心,乔老爷子觉得若是有人欺辱了白氏,他也做不到的。 “哎——” 乔老爷子叹了口气,他疲惫的转身,决定不管这件事。 恰在这时,有人来敲门。 第163章 绾绾有家人 白氏看了一眼大家,瞪了两眼,小跑着去敲门,屋外是几个邻居,有些担忧的探着脑袋往里面看:“婶子,我们刚刚听见鹤哥儿的声音了,是怎么了……” “叫得可惨了,是娃儿犯错了还是什么?” “大过年的,又是晚上,算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 白氏面皮僵硬,却不得不堆出几分歉意的笑容来:“没事没事,谢谢大伙儿的关心,就是小孩子闹着玩……” 众人一阵狐疑。 闹着玩能闹到喊救命? 他们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去,结果,就看见乔明渊站在那儿,云淡风轻的样子,的确不像是有事。乔明鹤背对着大家,也看不清形容,被李氏扶着。一屋子的诡异,可家主说没事,又说闹着玩,众人心里憋着疑惑,偏生不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散去。 白氏关了大门,回头看着乱七八糟的一片,委实觉得很闹心。她跺了跺脚:“闹闹闹,你们闹!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管不了,随你们去!” 她跟着也走了。 大房两口子扶着自己的儿子,警惕的看着乔明渊,乔松平怒火盈天:“乔明渊,你说动手就动手,他可是你大哥!” “如果是旁人我还不打。”乔明渊脸色冷漠:“就因为他是我大哥,我只是揍他一顿了事。若是旁人……”他眸色更冷:“县衙里的大牢,他蹲定了!” “你,你!”乔松平一阵气急。 李氏则看着儿子惨不忍睹的模样,满心都是心疼,她生怕乔松平激怒了乔明渊,拉着乔松平道:“当家的别说了,快找个人来给儿子瞧瞧啊,这伤,哎哟,疼不疼啊明鹤!你哪里疼你就跟娘说,娘给你揉一揉。呜呜,乌龟王八蛋,下这么狠的手!” 她顾不得那许多,上前就想去打乔明渊。 乔明渊并不怕她,他往后退了一步,李氏要扶着乔明鹤立马够不着,他冷笑出声:“我若是乌龟王八,大娘即是说,乔明鹤连畜.生都不如。” 李氏气结。 大房这边动静这么大,二房三房四房里谁都没出来劝架,大家就站在院门口看着,等乔明渊出够了气,乔松柏才站了出来的,挡在李氏跟前:“大嫂,明鹤是个孩子,明渊比他还小一岁呢,你怎么就不知道让让,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于氏则有些幸灾乐祸:“明鹤的伤可不轻,明天就过年了,大嫂打算让他这么疼着?依我看,还是赶紧找个郎中看看,要是拖久了好不了,明年就下不了场了。” “是啊,大嫂!” “对!” 四房两口子附和:“还是治病要紧。” “好啊,你,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明鹤!”李氏又气又怒又恼,她的手指着这些人,想破口大骂,偏生看着儿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又分.身乏术,只得哭着喊乔松平:“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找找个郎中来看看呀,明鹤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她扶着乔明鹤进去了,这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是对乔松平说的,还是对乔明渊说的。 大家都没搭理她,大房的人走光了,其他人就跟着各自散了。 乔松柏走在最后,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无力,叹了口气,扶着于氏就回去歇着了。 乔明渊回了东厢房。 慕绾绾正在烛火下缝补衣服,她跟着于氏学了一些时日,做衣裳鞋袜自然不成,但哪里破了个洞,却还是能缝补一二的。今天早上在灶房做饭时,肩膀不小心被钉子勾了一下,拉开了些口子,这件衣服她挺喜欢,晚上没事做,就拿出来补补。见乔明渊进来,她放下针线,抬起头宠溺的笑了笑:“你把乔明鹤打得哭爹喊娘,这下心里舒服了吗?” “要不是都姓乔,我该送他到县衙去蹲大牢。只打了他一顿,便宜他了!”乔明渊哼了一声。 早些时候从山上抱下来的那一对小狼如今养了快两月,已经大了许多,此时都趴在慕绾绾身边,他看着来气,忍不住抬脚轻轻踹了踹两只狼:“你们真是两只白眼狼,亏得我养了你们那么久,绾绾遇到危险,都不知道护着些!” 他说着抬头,十分认真的对慕绾绾道:“要不然,这狼别养了,还是杀了卖钱吧!” “……”慕绾绾表示无语。 男人小气起来,连只畜.生都要计较。 小圆子和小丸子表示很委屈,两只狼挨着他的裤腿嗷嗷的叫,仿佛在解释事情发生时他们在干什么。 这态度真诚诚恳,让人无话可说。唯一遗憾的是,狼语……听不懂! 乔明渊也被它们气笑了,他没好气的又轻踹了两只狼:“走开,这时候讨好我有什么用,以后绾绾去哪里都得跟着,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小狼们被他踹了,灰溜溜的从两人脚边跑开,小丸子利落的拉开门,两只狼立即消失在夜幕里,瞧着那影儿是钻进了旁边的西厢——那儿住着鸣回和卫轻轩呢,鸣回刚来没几天,就跟着两只狼混得十分熟悉,两只狼受了委屈,就忙着去找靠山了,仿佛乔明渊真会扒了他们的皮。 慕绾绾瞧得好笑,她起身关了门,刚转身,就被乔明渊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一手板着慕绾绾的脖子,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根本不容易反抗和挣扎。慕绾绾呼吸困难,推不开又不敢推,只得受着。 半晌,他气息凌乱的说:“这是对你的惩罚!下次再有这等事不告诉我,我非罚你不可!就罚你……” 他的目光隐.晦的落在慕绾绾的领口以下。 慕绾绾哭笑不得。 不过,藏在皮囊下的那颗心总算是悄无声息的放下了。她一直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乔明渊,如今他出了气,至少就不会再引出什么大乱子来。如此这般,打了乔明鹤一顿也是好事,反正她看那乔明鹤也十分不爽,就算乔明渊不出手,她也想找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对方的! 腊月三十,除夕夜。 旁人家的除夕夜是什么样子的,慕绾绾不知道。在她的记忆中,小时候的新年很快乐。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守着电视机看春年联欢晚会。家里的叔叔们不管实际关系如何,在新年的时候都会聚集在他们家的别墅,母亲那时候还没离开人间,会提前准备好很多的水果和糖果饼干,摆在长按桌上;还有红包拿,她总是跟自己的大哥抢,抢不过就哭……年夜饭后,家里的叔叔婶婶们围坐在一起打麻将,他爸妈就坐在沙发上抱着她看电视,听着周围喧嚣的声音,心里很暖。 后来,妈妈去世,家里就由保姆准备那些东西。叔叔婶婶们还是都来,只是每个人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副怜悯的样子看她:“可怜的小绾绾,这么小一个,就没妈妈了。” 那时候,爸爸的脸就会很阴沉,她也感觉很不开心。 年,一下子就没意思,哪怕哥哥年年将自己的红包让给她,她都高兴不起来。 再后来,来家里的人少了。 再后来,他们家不过年了。 在她离开人世的前一个春节,偌大的慕家只有她一个人,爸爸在医院里躺着,哥哥不知在哪个烟花场所鬼混,她将电视机频道转了一圈,电视里欢天喜地的鞭炮声和热热闹闹的联欢晚会,她听着只余下空荡荡的寂寞。 她关了电视机,连岁都没守,起身去了医院。 爸爸躺在床.上,医院是自己家的,爸爸住的是顶级的专间,他对着电视机发呆,连慕绾绾推门进去都不知道。慕绾绾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哭了。那天晚上,爸爸一直沉默着,她也一直沉默,父女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新年的钟声响起,爸爸才说了一句话:“你妈走了十四年了。” 是啊,十四年。 这时光说长不长,足够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 慕绾绾蹲在灶房里洗着猪脚,忽然就想起了爸爸来。她死后,不知道爸爸怎样了,哥哥拿了血清,应该给爸爸解了毒了吧?他一直很疼爱他的小女儿,不知道听闻小女儿被炸死在实验室时,他是否伤心欲绝?如果她没死在实验室,现在陪着爸爸的就会是她。爸爸已经没了人生里最爱的那个女人,如今又没了最爱的女儿,她无法想象他鬓边的白发会不会更多…… 情绪的崩溃就是一瞬间的事,慕绾绾捂着嘴,无声的大哭了起来。 乔明渊今儿没看书,和乔松岳一起张罗着贴春联,浆糊不够了,他回灶房来做,就瞧见那小小的人儿蹲在角落里,肩膀一颤一颤的。他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的面盆,掰过慕绾绾的身体,那精致的小脸早已被泪水淹没,他的心一紧,蓦地就痛不可抑制。 他压住浮躁的心绪,声音格外温柔,带着几分哄小孩的味道:“怎么了,跟我说,嗯?” “想爸爸了……”慕绾绾哭得上次不接下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有亲人?”这话却是让乔明渊一愣。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慕绾绾是没有别的家人的。 第164章 父母 慕绾绾慢慢的停住了哭声:“有啊,我又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乔明渊见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声音放得更为柔和了一些。 慕绾绾就跟他说起慕家来。 只是,这个慕家注定不能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慕家。 “我出身在慕家,我爹以前是个大官。”慕绾绾回忆着从前的事情,这个时代的慕绾绾也有很好的出身,她父亲曾经官居一品,而属于她自己的那个时代,她爸爸是慕家的掌权人,对世代医药世家慕家来说,一个拥有地位、资源、技术的掌权人,无异于这个这个时代的主宰一样的存在,她笑了笑:“爹爹在外很有名望,不过回到家里,他跟很多平凡的父母一样,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男人。”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娘不让我出门,怕外面的人伤害到我。爹总是在下班……下朝了之后悄悄带着我偷偷溜出门,他将我抗在肩膀上,让我抱着他的脑袋看这个世界。因为爹爹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段子,说小孩子因为身高问题,走出去看到的都是人们的腿,就会感觉害怕。他不希望我会害怕这个世界,所以就努力撑着我的身高,从小到大,我就没有那种害怕的感觉。” “你知道吗?那种一睁开眼,你就知道自己是有依靠的,非常安心。” 慕绾绾说着话,乔明渊就听着,她说到这里,他抿唇笑了笑。 他想象着她的童年,心中泛着些许酸楚。拥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爹,她的童年一定非常快乐,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她心底藏着温柔。 这份温柔,治愈了他苦痛不堪的内心。 他深有体会。 他柔声说:“我岳父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啊,我爹可温柔了。”慕绾绾想起爸爸,脸上不知不觉的就涌起了笑:“他会跟我说很好玩的故事,会同我给布娃娃做衣服,我说蛋糕好吃,他会系上围裙做蛋糕。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母亲没有离开,她的幸福或许就能很长久。 乔明渊点了点头,他能想象得到。 因他也是男人,如果让他为自己的女儿做这些,他也可以做得到。因为他爱这个女人,同样的,他必定会爱极了他们的骨肉。这是一个男人对家庭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也是一个男人必须要有的柔情,否则,他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慕绾绾继续说着那些往事: “可惜,命运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娘后来走了。”慕绾绾眼中有些许空落:“她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昨天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早晨起来,就成了一具尸体。她就死在我和我爹的身边,在夜里,来不及叫任何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第二天醒来叫她,她没回答我,我摸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很冷,很硬,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么暖和。” “我推我爹,我喊他,爸爸,妈怎么不理我?” “我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接着,我就听到了爹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哭得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接下来那几天,我家里总是有人进进出出,爹穿着黑色的衣服,表情很悲哀,每一个来我们家的人都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绾绾好可怜,还那么小就没了妈妈。” “我很奇怪,我怎么会没有妈妈呢?我有妈妈的呀,我妈妈就躺在门庭外的那个大盒子里。只是我喊她,她一个字都不回答我而已!” “我就对他们每一个人说,我说,我有妈妈呀,我妈妈在那里!” “然后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开始哭。” “我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我没有妈妈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妈死了,她死于心肌梗塞,发病到死亡,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学好医术,将来,我要救很多很多人,像我妈妈一样的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乔明渊听着这些话,他仿佛透过漫长的时光,能看到那个叫慕绾绾的小女孩是何等无助又茫然,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只将她抱得更紧:“你现在就有很好的医术,绾绾,你会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人!你没有妈妈了不要紧,你现在有我啦,以前你妈妈是怎么疼你的,我就怎么疼你,我一定不会让你难过的!绾绾,你不要哭啦!” 他说着这些话,虽然觉得慕绾绾对娘亲和父亲的称呼有些奇怪,他还是努力的宽慰着她:“你娘不在了,你爹呢?” “我爹生了一场病。”慕绾绾哽咽着,又想起慕家那令人作呕的争斗来。 家产大,为了这份家产,她在少年时代就见证了不少阴暗,她的父亲就在龙争虎斗中被人暗算,险些丢了生命。 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医术卓有小成的医生了,她将爸爸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可惜,爸爸还是残废了双腿,站不起来了。 为了能治好爸爸的腿,她苦心钻研了五年,才研制成功解毒血清。 只可惜最终没能见证血清救了爸爸的那一刻,她就被自己的亲生哥哥炸成了灰烬。哥哥……她嘴角露出几分嘲讽又淡漠的笑容来,那个少年时代将她捧在掌心里的男孩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样的,她竟一点都没能觉察到。 不过,都不重要了。 血清研究出来了,爸爸有救了,她的愿望了了。 而她已经死了,离开了那个世界,对她而言,除了怀念再无别的。她拉回思绪,记忆回到这个世界的慕绾绾身上,她忍住眼泪,这个世界的慕绾绾命运跟她有些相似,只可惜没有她那么幸运。慕绾绾的母亲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不过,前世自己的父亲一辈子都没再娶妻,这个世界的慕绾绾却有继母。只是她继母并不讨厌,也不曾苛待她,但若说对她多好,那纯粹是假话。 她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爹在我娘病逝之后,生病了一两年,后来他就再娶了一位夫人。这个夫人出身很好,对我也不差,只是……” 她看了乔明渊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她好像立场不同,我爹娶了她之后,便得罪了朝中的另一个大官。后来,我爹犯了错,我们全家就遭了殃。爹和哥哥、弟弟们都被流放北疆,我们家的女眷,要么在幽庭司为奴,要么就被卖做了奴婢。” 她在五岁那年,辗转被卖到了平遥府,后来又被卖到了易县。 在易县,她做了高家少爷的丫头。 再后来,她因为长得好看,被高少爷的未婚妻瞧见了,容不得她,打算将她卖到下作的窑子里。在路上的时候被白启生瞧见,白启生对她一见钟情,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她买了回去。 她说完这些,抬眼看着乔明渊:“我爹和我哥哥、弟弟们这些年一直在北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北疆苦寒,他们又是罪奴,日子一定不好过,说不定……”她叹了口气:“唉,等我找到他们,他们坟头的草都已经有人高了。”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等我有机会,我替你打听。”乔明渊忙说。 慕绾绾摇了摇头。 原主离开自己的父母时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她连自己的爹和哥哥们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她努力的想了想,这也是原主自己的愿望:原主曾经求过她的。 “我爹名字里有个青字,”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点。 乔明渊就记了下来。 哭了这么一通,慕绾绾的情绪宣泄后,整个人就轻松了起来。乔明渊将她从地上拉起,将她抱坐在灶台上,他将人抵着,亲了又亲:“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我是你丈夫,以后我都会帮你,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明白吗?绾绾,我很高兴你说这些给我听,这代表着你没有将我当成是外人!” “那我以后都说给你听。”慕绾绾瞧着他水波一般的眼,一句话脱口而出。 乔明渊又低头亲了亲她:“就这么说定了,这是奖励。” “唔……” 她被亲得一脸娇艳,小心的看着外面:“你快点把我放下来,要是一会儿阿爹过来看见,像什么样子!明丽看见了也不好!老先生看见了也不好!” 总之,谁看见了都不好! 乔明渊轻轻笑了笑:“刚刚爹早就来过了,你哭得凶,没看见。” 他其实已经进来大半天了,这么久都没出去,乔松岳还等着他拿浆糊过去贴春联,等不及就进来看了看,结果看到慕绾绾再哭,乔松岳一阵错愕,同乔明渊眼神交流了一番后,乔松岳滚着轮椅就出去了,没打扰他们,管二房的人帮忙,将春联贴好后就去干别的活。 慕绾绾立即红了脸,她捶打乔明渊的胸口:“爹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爹一定觉得我不懂事极了!” 按照乡下的规矩,新年不可以哭,她算是犯了忌讳。 第165章 供奉 要是普通人家,少不得要挨一顿臭骂。可乔松岳对她视如己出,见她哭了哪里还舍得责骂,生怕乔明渊哄不好人,等乔明渊出去后,悄悄将儿子拉到一边,乔松岳眼里全是担忧和焦急:“绾绾怎么哭了,是不是乔明鹤那小子又欺负她了?” “没有,爹,你想什么呢!”乔明渊好笑的看着自家的爹:“乔明鹤那小子,我保管他半个月下不来床,他哪里能欺负绾绾。绾绾是想她爹娘了!” 乔松岳这才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叹气:“白家那母女对她糟糕透顶,她还念着她们,绾绾的心肠真是太好了!” “不是白家母女,是她的亲生爹娘。”乔明渊眼波微微一暗:“在北疆呢,绾绾找不到他们,心里想念才哭的。” “这都不是什么事,等你将来考中了功名,当了大官,你替绾绾找一找。”乔松岳满不在意的说。 乔明渊随口应下。 只是心里他却觉得颇为棘手,能被流放北疆,慕绾绾的爹官位应该低不到哪里去,不然的话,官员犯了错头上的乌纱帽就不保,犯得错大一些,项上人头不保。没死还被流放,怎么着也得是四品以上。他在脑中搜索了一番,不过,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朝中姓慕的官员又不少,他偏生知道的又不多,一时间半点头绪都没有。 他隐约的猜测,要将慕绾绾的家人找回来,必定有一番波折! 不过再难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绾绾的愿望,她从来没求过他什么,也没想要他报答什么,但她的愿望,他一定得去满足,才能对得起他说出口的那句—— 我喜欢你。 慕绾绾哭过之后,很快就将这些莫名的情绪抛在脑后,她张罗着做年夜饭,饭菜香馋得书房里的一老一少坐不住,跑到灶房来围观。 卫轻轩:“这猪脚看起来好吃!” “老先生,这是秘制的,有个地方叫青岩,是一个小镇,那儿的人最擅长做的就是这东西,这种做法做出来的就叫青岩猪脚。”慕绾绾笑着解释。 在现代,贵州省的省会贵阳市旁边有个旅游景点,名叫青岩古镇。青岩古镇据说是个老城,慕绾绾曾经去旅游过,那镇上到处都是卖猪脚的,她吃过一次,只觉得那儿的猪脚绵软香醇,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回来后就自己琢磨着研究了很久,才复制出记忆里的那种味道。其实还是差不少的,但对于她来说已十分美味,因此年夜饭上,她每一年都会弄一盘。 她知道卫轻轩的习惯,用碗挑了一小坨猪脚递给他:“您老尝尝,看看还缺点什么?” 这是一种套路。 哄着老先生说是尝尝看缺什么,实则是掩饰老人家馋嘴的心思,卫轻轩一贯爱她这一套,当即乐不可支的接了过去,面上一本正经:“我来做个马前卒,替你们试菜!” 说着就端着碗,不顾形象的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吃了起来。 咬了一口:“好吃!” 又咬一口,被烫得吸气,仍旧是:“好吃!” “老师,我也要。”鸣回看得流口水:“我也要尝!” 卫轻轩转了个身,背对他不给他吃,连看都不给看。 鸣回很委屈,回头抓着慕绾绾的衣袖可怜巴巴的:“绾绾……” “鸣回试这道菜吧,东坡肉。”慕绾绾呵呵笑着,夹了一块儿肉放在碗里给鸣回:“猪脚晚上开饭了再吃,免得吃了太饱不消化。” “好吧。”鸣回仍旧是有些不满意。 但碗里的东坡肉似乎也很不错,亮晶晶的皮肉带着致命的诱惑,他抱着碗也缩到了一边。 今年二房三房和四房一起做买卖,但因为分了家,家家有自己的主位要供奉,只能各自过年。慕绾绾这边占用了三房的灶房,二房和四房就只能到大厨房去做菜。于氏如今怀着身孕,操劳不了,乔明丽年纪还小,慕绾绾就将二房的活儿揽了下来,做什么都做双份,一会儿给二房送一份过去即可。 就苦了罗氏,她去了共用的灶房,少不得要跟李氏呛声。 大灶房那边吵吵声不断,白氏也没做菜的心思,她和乔老爷子坐在屋子里,心里觉得很孤寂。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如今分了家,就再也没了家的样子。乔老爷子是最喜欢看着一家老小围坐一起的,如今才觉得艰难苦涩,和老板面面相觑,都觉说不出的悲凉。 堂屋就他们老两口,白氏就打算着等他们都做完,她进去随便做些同乔老爷子吃了便是。 到了如落西山时,村里就开始响起了鞭炮声。 按照乡下的规矩,做完了年夜饭后就要上供祖先,每一家都要出一碗素菜一碗荤菜,送到宗族祠堂去供奉先人。别小看了这一荤一素的菜,其实也反映了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和家里女人的贤能。因此,这也是一个攀比的时机。每年到这个时候,甭管家里人吃得怎么差,这送去祖宗祠堂的一荤一素绝对是顶好的,味道上虽说参差不齐,但摆着就有得看。 一般来说,都是家里人先供奉,供奉的是自家的祖先,然后放了鞭炮后,由当家的送一荤一素到祠堂,由族长带领各家的顶梁柱行跪拜祭祀礼,之后,这些菜会留在祠堂供到初六,初六后,各家拿回各家的菜,这个新年祭祀的流程才算完成。 下一次祭拜就是大年,元宵节那天,那天只摆一天,不过那天的菜各家都不领回,由族长处理。 菜色来说,元宵的自然不如大年的,毕竟是送去不送回的,乡下人都精明得很,有些舍不得东西的,就不愿意吃这个亏。 这是规矩,也是各家的体面。 不过今年乔家犯了难。 原因无他,乔家分家了。 寻常人家分家,分了家的就各自为家,各家的当家人送菜即可,然而乔家分了家并未向外说,这供奉的菜该由谁来出?还是各家给各家的?按照道理来说,乔家最大的还是乔老爷子,乡下人信仰的又是,分了家不供奉,就等于不用受祖宗庇佑,在乔老爷子看来,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好。 他虽然气孩子们不懂事不听话,但真要祖先不保佑孩子们,他狠不下心。可要祖宗保佑,就得各家出一份菜,这不就等于告诉全村的人,他们乔家分家了吗? 父母在不分家,分家必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换言之,就等于告诉全村人,乔家人面和心不和。 乔老爷子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他在堂屋里走来走去,觉得内心焦躁不安,恰在这时,乔松禄来问他:“爹,给族里供奉的菜怎么办,是我们做了送来,还是……” “滚,一群不孝子!”乔老爷子怒吼出声。 他的一张老脸,维持了几十年的尊严,万万没想到是在天启四年的这个春节丢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自己以后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乔老爷子脸都气熟了。 乔松禄人老实,不敢再问,缩回了四房。 回屋里跟罗氏一说,罗氏就嘲讽的笑了笑:“你以为爹在骂你?才不是呢,爹只是觉得丢脸而已。等着吧,大哥脑子最多,他肯定愿意给爹想办法出主意的。” 乔松平的确会出谋划策。 他的法子很简单,让大家做了菜送到堂屋,乔老爷子将所有荤菜和素菜混在一起,权当是两碗菜送去祠堂那边。这个法子倒是简单粗暴,如此一来,又有各家做的,外面看起来又是一碗,里子面子都全了。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然而各家的荤菜送上来,问题就来了。 如今分了家,大房这蛀虫啃不了骨头,手里头什么钱都没有,做不出像样的荤菜来。李氏是个抠门儿的,她竟不顾颜面,送来了一碗简单至极的炒白肉。 二房三房四房手里都有钱,各家送来的都是大菜,二房是送的烧鸡,三房做的蹄髈,四房稍稍简单一些,那也煲了整只鸭子的! 堂屋两老口年纪大又没用到灶房,慕绾绾对二老这种年纪的老人,尤其是白氏狠不下心,故而嘴上不说,实则是连堂屋的口粮一起准备了的。所以,堂屋那边的荤菜,也是山药炖排骨,一整锅的摆着,撑场面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些荤菜,谁能告诉二老要怎么凑成一碗? 素菜倒是不麻烦,大房送的炒笋干,二房的蒜香青菜苔,三房的南瓜汤,四房的胡瓜片儿,搁一起勉强能糊弄过去。 乔老爷子无计可施,又将乔松平喊了过去。 乔松平望着堂屋那些好菜,口水一直冒,悄悄咽了好几次,心里很酸:“二房三房四房当真是赚到钱了,供奉到祠堂去的菜全是好菜,这些菜,我平日里都没怎么得吃过。也真是手散,这种好菜放到祠堂里摆七天,拿回来还能吃吗?多可惜!” 他忍不住开口:“爹,要不还是送您那一碗吧,这些就留下,权当是儿子们孝顺您的。” “胡闹!”知子莫若父,他那点心思乔老爷子还是能看懂,他阴着脸:“都是自家兄弟,我半截身子都要入了土还要祖宗保佑干什么,保佑你们我们乔家才会和顺。” 第166章 团圆饭 “那就供我们屋里的。”乔松平忙说。 这样一来,祖宗就保佑他一家了! 他恬不知耻的笑着:“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好了,其他兄弟能不好?我家明鹤考中了功名,将来他的叔叔伯伯们哪个不沾光?” “收起你那些心思吧。”乔老爷子见了他的模样,心里就说不出的烦闷,他懒得再跟他多说,只觉得大儿子也让人失望透顶,他竟只顾着自己好,全然不顾其他兄弟的死活。这时候乔老爷子的心是最正的,牵扯到祖宗神明,他没被完全蒙蔽了心,他思索了片刻,抽着旱烟对一旁早已火冒三丈的白氏说:“祖宗跟前要一视同仁,不然老祖宗在地下也饶不了我。你去,将老二老三老四都喊过来,各家端了各家的菜,我们一起去祖宗祠堂。” “当家的!”白氏十分震惊:“这样一来,不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就说,孩子们大了,有些规矩让他们学一学。”乔老爷子满脸阴沉。 白氏无奈,只能这样办。 于是,这个春节,乔老爷子带着四个儿子,连带着自己,一共端了十碗菜到祖宗祠堂去。 乔家有钱,这番壮举惊呆了全村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乔家是真的发达了。 乔族长收了他们送来的菜,摆上祠堂门口的大长桌,那上面已经有了不少的菜,乔家送来的十碗菜里,有四碗荤菜格外抢眼。旁人看着那蹄髈和鸡鸭排骨,想着最起码得几百文钱,心里都冒着酸水,同时又觉得可惜。众人赞叹的目光是很受用的,这让乔老爷子很有面子,耳边听着众人在说乔家出手阔绰,老爷子很高兴,暂时忘了很多的痛苦,笑呵呵的同众人寒暄。 只少数人慧眼如炬。 比如,乔族长。 乔族长看着乔家来的五个男丁,一开始是有些意外,他问乔老爷子:“青云,你家去年都只供奉两碗,今年怎么送了这么多过来?” “孩子们大了,我老了,有些规矩该他们学一学。”乔老爷子按照在家里说的那样,表面端着笑同乔族长和其他人寒暄,实则脸皮都差点笑僵了,险些绷不住:“可能明年我就来不了了,这时间啊是一点都不等我们这些糟老头子的。” “青云你不老,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是啊,你比我还小几岁呢!” “孩子们出息,你们乔家的日子是村里最红火的,你胡说些什么呢,好好活着享受享受子孙的福才是正事哩!” 乔老爷子摇头:“他们不气死我就好。” 其他人只当他玩笑,笑着打趣:“又显摆自己有几个出息的儿子,你家松平是童生老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看现在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也有本事,家里吃喝不愁的,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几个儿子,我做梦都要笑醒,你就知足吧!” 乔家的四个儿子跟在乔老爷子身后,闻言只是笑。 在外面嘛,该有的功夫得做。 等人到齐了之后,乔族长带着大家请了祖宗牌位,打开祠堂宗门,焚香、烧纸钱,领着众人叩拜宗亲,他念了一段很长的祝词,之后放了鞭炮——那鞭炮也是每一家每一户出的,鞭炮响了很久,其他祠堂里的鞭炮声停了,乔家祖祠的鞭炮声还在响。这时候也是各大姓氏祖宗的比拼,这让乔氏一族的人都感觉极其有面子,虽说那最大的鞭炮是乔老爷子家出的,足足六千响,他们却感觉与有荣焉。 之后,大家就都归家,各家吃各家的团圆饭。 等所有人走后,乔族长才同几个乡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乡老半天才问:“乔青云家什么时候分家的,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他不提这事儿,就是不想大家伙儿知道。”乔族长摇摇头:“既然如此,大家就当不知晓。” “不过,就青云平日的做法,这家分了也好,免得时间长了其他兄弟怨恨。” “总这么偏着,谁的心不疼。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刮了自己的血肉喂别人,迟早是要死的,不死也要疯。只是青云都这把年纪了,还看不透。” “也不是看不透,就是舍不得放弃吧。” “明鹤那孩子要是考不中功名,怎么对得起他阿爷这般为他压着其他的叔叔和兄弟姊妹!” “嗯。” 你看,不管是怎样的不公,人们的眼睛都不是瞎的。 乔家的家务事不管如何,乔老爷子不管怎么压制,有些东西旁人看得见,心里有杆秤,谁都不能去消除对方心里的想法。 祠堂一阵安静,几个乡老沉默了片刻,忽有一人说:“依我看,明渊不比明鹤差,从前倒不觉得,刚才我看他在人群里站着,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这孩子与众不同,说不定啊,能考中的功名的是他呢?” 是的,乔家三房因乔松岳坐在轮椅上,三房的一荤一素是由乔明渊送去祠堂的。今年方十六岁的他站在一大片青老年人里,就显得独一无二,不单单是年纪小了些,面容年轻了一些,更是因为他读了书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站在人群里,那种从容不迫、举止有度的仪态,跟乡下人有着很大的差别。平日里就对他很好的乔族长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就连族里的其他长老也都注意到了。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有人感叹:“明渊娶了个好媳妇啊,他那媳妇赚银子是一把好手,又有好医术,将来明渊的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真希望咱们下河村能出一个举人,有个举人老爷,咱们就能少交税子,大家吃饱了饭,日子也好过很多。” 乡下人的愿望真的很简单。 时下的规矩,读书人中了举之后,就等于是有了功名,在他的名下有一定数额的田地可以免收税子。这个一定数额是多少,乡下人说不清楚,但按照懂的人的说法,至少保下河村的所有土地是没有问题的。这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投佃,农人们将土地挂在举人老爷的名下,举人老爷每一年从中抽取一些收成,余下的就全部归于农户。虽说也是损失了收成的,但比起赋税来数目会低很多。 众人又说了片刻的话,陆陆续续的散了。 乔族长站在宗祠前,一脸高深莫测。 如果下河村有人能中举,这个人一定会是乔明渊,绝不会是乔明鹤。 他心里说。 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那孩子,那个有着清明眼神、坚定心智的孩子。 乔明渊送了菜后就回了三房,供奉的菜是要先做出来的,等乔明渊那边完事,家里的年夜饭才全部弄好。分了小家,自家的先祖也要供奉,乔明渊在乔松岳的指导下供了先祖,烧了纸钱后,就开始张罗着吃饭。卫轻轩和鸣回早就等不及了,尤其是卫轻轩,人都说学识到了一定水平会修养得清心寡欲,他倒好,极是馋嘴。其实说起来,早些年在宫廷里御膳都吃过的人,竟对慕绾绾的厨艺念念不忘,着实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缘分。 “要不要将阿爷阿奶接过来一起?”慕绾绾忽然说。 她早些时候去送菜,瞧见四房和大房轮流用共用的灶房,白氏应该是没时间做菜的。 初来这个世界时被白氏那般痛揍过,本该对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时日白氏的改变慕绾绾瞧得清楚,上次被乔明鹤欺辱,白氏也维护了她,她心里是感激的。 怎么都是长辈,她做不到对这个人冷脸以待。 至于乔老爷子,她寒心乔老爷子,不过是看在白氏的面子上顺带的罢了。 乔松岳忽然沉默下来,到底是他的父母,他叹了口气:“明渊去请吧。” 乔明渊就去请了。 这时候堂屋那边也要开饭了,老两口的饭菜简单得多,就一盘瘦肉炒咸豇豆,一碗煮南瓜,还有方才剩下的排骨山药。另有一份烧鸡,一份红烧鱼。 二房和四房分别来请过两个老人过去吃饭,两人都不肯,一家放了一碗菜。 大房那边却是没来过。 老两口看着这冷清的年夜饭,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相对无言,乔老爷子挥了挥手:“吃饭吧。” 白氏眼中含泪,差点哭出来,背转了身子擦了擦眼泪。 乔明渊就是在这时候过来请他们到三房去一起吃团圆饭:“阿爷,阿奶,爹让我过来请二老一起过年。”因乔老爷子对慕绾绾的不公,他对乔老爷子的态度不冷不热,只对白氏笑着说:“阿奶,咱们快过去吧,绾绾准备了好多吃的,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啦!” 白氏其实很想去,她听三房那边热闹,鸣回咋咋呼呼的,很活泼的样子,总让她想起几个孩子还小的时候。在上次的事情上白氏总觉得对不起慕绾绾,也不想拂了慕绾绾的面子。 她看向乔老爷子:“当家的,孩子来请,你要不要……” “不去!”乔老爷子一口回绝,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碗,语气生硬:“吃饭!” 第167章 守岁,过年 鸣回在这时候冒了头:“明渊哥哥,这老头儿怎么又生气了?” “闹别扭呢。”乔明渊努了努嘴,给他打了个眼色,同时又笑着对白氏道:“阿奶,一年到头种菜不容易,别跟粮食过不去呀!走走走,我带你去瞧瞧,我们屋子头包了饺子的,绾绾包了香菇馅儿的,你以前就喜欢吃,我记得有一回你包了给我和鹤哥吃,说是你最喜欢的,我当时吃了几个,至今还记着那味道……” 白氏憋在眼中的泪就一下子忍不住了。 她很想说,她那时候偏心得紧,那顿饺子是包给明鹤吃的,只乔明渊还是个小孩子馋得哭,她不耐烦打发他才给他吃了几个。 她被乔明渊从座位上扶起来,憋着的愧疚疼惜就爆发了,哪里还会拂了孩子的好意,跟着乔明渊就往外走。 “你去哪!”乔老爷子在她身后怒喝,话未说完,就被鸣回一把抓住了手腕。 昨儿鸣回打了白冉氏,慕绾绾等人才知道,这小娃娃原来会些功夫,难怪一个小娃儿能轻而易举的拖走白冉氏那种刁蛮的人。 这时乔老爷子被鸣回抓住了手,也没见鸣回怎么用力,乔老爷子就哎哟了一声,被他从凳子上扯了起来。 鸣回拎着乔老爷子,跟着白氏和乔明渊的脚步一路去了三房。 慕绾绾早等在门口,她将凳子摆好,见白氏来了就迎了上来:“阿奶,你来啦,快坐吧,我们准备开饭了。阿爷,你也坐。” 鸣回松开乔老爷子,快快乐乐的蹦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挨着卫轻轩坐下,眼睛里全是得意——这是求表扬呢! 慕绾绾立即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鸣回小辫子仿佛翘到天上去,一双腿儿在凳子下晃个不停,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就差写着“老子全天下最厉害”几个大字。 卫轻轩见乔老爷子傻愣愣的站着,温和笑了笑:“老爷子,你坐呀。” 说着又转头问乔明渊:“你准备的酒呢,快拿出来,今儿我同你阿爷和爹喝一些。你就别喝了,喝醉了什么事儿都干不了。” 后一句挤眉弄眼,意思只乔明渊能懂。 乔明渊的脸登时红了。 乔老爷子面对三房人,浑身上下都写了尴尬两个字。可来都来了,这时候甩手就走完全不妥当,俗称,给脸不要脸。他要面子,哼了一声,只得坐下。乔明渊拿来了酒杯,倒上酒,给卫轻轩、乔松岳和乔老爷子都满上,白氏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坐下。 时下乡下的规矩,男人坐一桌,女人坐一桌,可眼下三房就慕绾绾一个女人,她一直都是跟大家同桌吃饭的。 另一方面,她也是恶心透了这个规矩,故而懒得跟大家提。 她扶着白氏坐下,在白氏身边也坐了,笑道:“阿奶,别管他们,他们愿意喝酒就喝,咱们吃饭。等吃了饭,我有件事要求阿奶教一教。”她低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掌家,不知道守岁要准备些什么,规矩是什么,阿奶懂得多,你帮帮我。” “好,阿奶教你,都教你!”白氏忙说。 于是两个女人并着鸣回一个小孩开始吃饭。 乔明渊说是不喝酒,可得伺候着几个喝酒的大男人,他不能专心的吃饭,时不时的给慕绾绾夹菜,自己忙得不亦乐乎。 慕绾绾也心疼他,往他碗里堆菜,他便笑了笑,全部吃下肚子里。 年夜饭嘛,大家都知道,做得多吃得少,大家胃口都好,却也还是剩了很多。三房的饭菜油水很足,吃起来很香,白氏连着吃了三碗饭,便吃不下了。慕绾绾一直陪着她,只是慕绾绾吃得少,后面一口饭都不吃,就吃一些菜,等白氏放下筷子,她跟着就放下了筷子。 男人们还在喝酒。 乔老爷子初时还绷着脸,可开始吃饭之后,绷不住了。 菜好吃,酒好喝,跟你喝酒的人还特别能谈,很快,他就和卫轻轩聊得很开心。他不知道卫轻轩的身份,只听乔松岳说起,这是乔明渊的老师。既然乔明渊的老师,那就是做学问的,做学问的都让乡下人感到有些畏惧和敬重,一开始,乔老爷子还不太敢说话,可卫轻轩会聊天啊,他捡着乔老爷子擅长的领域问,比如春耕秋收的事儿怎么来。 种地嘛,乔老爷子种了一辈子,天边飘来一朵云,他都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原本卫轻轩就是为了勾起他的兴趣说的,渐渐的也听得入了神,两个老人年纪差不多,很快就聊得格外投入,不多时,乔明渊准备的一坛子酒全部进了肚子。 乔松岳话不多,很多时候他都在听,他喝得也少,很多时候就是陪着喝一些。 于是最后,乔老爷子和卫轻轩都醉了。 白氏扶着乔老爷子回房,看着老伴儿开心成这样,她心里也很高兴,这一年来都没见老头儿这样笑,她觉得今天这一顿饭很值得。 卫轻轩则被乔明渊扶到了西厢,上了炕,卫轻轩很快就呼呼大睡。 怕他呕吐,乔明渊和鸣回不敢走开,两人轮流隔一会儿就进来看一次,索性卫轻轩酒品极好,酒量似乎并不差,他睡得极为安稳。 慕绾绾已在白氏的帮助下准备好了守岁要用的东西,就一些简单的物品,瓜子糖果、水果点心,鞭炮火烛和钱纸,另有十二个核桃。核桃要选最好的,新年到了后,鞭炮声响起,要挨个砸核桃,一个核桃代表一个月,砸出来的核桃仁饱满新鲜,就意味着那一个月和和顺顺。这是求个好寓意,当然要用好的。另有一些红包,是用来打发小孩子的。 俗称,压岁钱。 三房还没孩子,乔明渊和慕绾绾算小辈,不过年纪都不小了,压岁钱自然是不用的。 不过,如今不是还有个鸣回吗? 慕绾绾含着笑给鸣回包了压岁钱,就交给了乔松岳,这压岁钱得由长辈交给小辈,才显得关爱非常。 鸣回得到压岁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惊奇:“给我的?我可以想买什么买什么吗?” 卫轻轩是很疼他,不过他们一向没什么钱,无论是卫轻轩还是顾清明都是两个老头子,老头子哪有女人细心,是以鸣回九岁了还是第一次得到压岁钱,他充满了新奇和喜悦,激动得小手都抖啊抖的。乔松岳点了点头,他就快乐得蹦了起来:“我有钱了,我明儿就去买好多好吃的,糖葫芦!松子糖!米糕!我都要!” 小孩子的愿望当真简单! 乔松岳摇了摇头,慕绾绾准备的并不少,那压岁钱足有四五两银子,这么多钱说是给鸣回,实则是给卫轻轩改善生活的。 他没说破,喝了酒,他脑袋有点疼,但一家人在一起,守岁是要一起等的,他就坐在轮椅上,同乔明渊说话,父子两就着剩菜小酌。鸣回闹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加上慕绾绾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瓜果点心,他被吸引过来,乖乖呆在慕绾绾身边。 到了子时,白氏又来了。 她满是皱纹的脸有些羞,手里捏着三个红包,分别递给乔明渊、慕绾绾和鸣回:“这是阿爷和阿娘的一点心意,你们别嫌弃。” 堂屋是爷爷辈的,给孙子们发压岁钱是惯例,只是从前有些不同,大房的几个孩子一向得很多,其他房的就给包几个铜板意思一下。今年出了许多事,乔老爷子吃了这一顿晚饭,怎么都有些改变,大房那边仍旧丰厚,只是其他房里的孩子们跟着也涨了一些。 乔明渊和慕绾绾谢过了白氏,白氏就走了。 他们拆开红包来,两人有些哑然。 一人二百文,加上鸣回的,六百文,当真是不少了。 堂屋没有收入,能给出这么多,着实惊呆了乔明渊和慕绾绾。当然,也惊呆了乔明丽。她这辈子还没拿到过阿奶这么多的银钱呢。 四房两个孩子还小,压岁钱自然是给了大人,罗氏数着银钱有些哑然:“你说娘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不好吗?”乔松禄反问。 罗氏讷讷道:“好,当然好。” 从前那种日子,她当真一天都不想过。 乔松禄笑道:“既然好,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快收起来吧,怎么着都是孩子阿奶的心意,明儿带明强和明琦到镇上去看耍龙,给他们买些糖果。” “嗯。” 守岁就是要等到十二点,按照古代的计时,子时四刻,更夫敲了钟,就陆陆续续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了。乔明渊也去放了鞭炮,回来遇到乔松柏拖了鞭炮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就各自回屋砸核桃。鸣回早撑不住睡得熟了,被乔明渊抱回了西厢房,乔松岳带着儿子和儿媳妇开核桃,这核桃是慕绾绾选的,十二个核桃砸完,全是清一色果肉饱满好看。 乔松岳很开心:“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当然。”慕绾绾捡着长辈爱听的话说:“明渊一定会考中功名的。” 乔松岳便笑得停不下来。 夫妻两人将乔松岳送去睡了,两口子困得睁不开眼,尤其是慕绾绾,她忙碌了一天,腰酸背痛,只想趴在炕上不起来。 第168章 丢失的肚兜 乔明渊打了热水来,见她懒洋洋的不肯动,就上来帮她脱了鞋袜,用帕子沾了热水给她擦脸洗.脚。 慕绾绾很不好意思,偏又实在不想动,索性就躺着不动。 她这样真乖! 像富贵人家里养的小猫儿! 这样的她,活该被人疼被人宠,绝不该这般劳累! 乔明渊见她扬起脸任由自己为所欲为,脑海里突然就冒出这样的念头。他的心软成了一团,暗暗发誓以后这些事情他都会做,他会宠爱她,不让她吃苦。他手下的动作放得很轻柔,极为小心细致的替她洗干净脸庞,她的皮肤很好,被帕子擦拭过后有些泛红,这种白里透红的模样惹人怜爱,乔明渊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亲得她一阵呢喃才作罢。 为了节省水,乡下人都是一盆热水共洗脸,他就着帕子擦了自己的脸,又重新打了水给慕绾绾擦脚。 等他将自己也收拾妥当,上了炕,才发现慕绾绾早睡熟了,还可爱的冒着小呼噜。 乔明渊的心,蓦地就化成了一潭春水。 她是真的累坏了! 他不忍喊醒她,抱着她亲了亲,低声说了句:“晚安,我的小猫儿。” 他在心里轻声说,绾绾,感谢你来到我的世界,感谢你为我带来阳光,感谢你带给我那么多的快乐。这个年,我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晚安,我的妻。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的规矩,都是要吃汤圆或饺子的。现代的慕绾绾是南方人,习惯了吃汤圆。乔家却在北方,是要吃饺子的。好在昨天她包了许多饺子,都放在外面冻着,早上起来煮了饺子,热了菜,三房的人和和美美的吃了,乔明渊仍旧是念了一个早上的书,下午的时候,几个长辈催促他带慕绾绾和鸣回到镇上去玩,他们就自己赶着骡车一起上街。 等再回来已经是很晚了。 鸣回玩得很开心,在镇上买买买、吃吃吃,他肚子都吃圆了,赖在卫轻轩的怀里说着镇上耍龙的趣事。 卫轻轩很宠爱他,虽鸣回说的事情很无聊,他仍旧听得十分认真。 新年过得轻松,日子就快。 到了初五,林则惜带着沈秋池、董路来了。年前林则惜就说要来乔家玩耍,来了乔家人也不意外,四个同窗好友一见面,乔明渊格外惊喜:“我还以为你们要到初七八才会来呢,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你家今天吃什么?”林则惜就惦记着这个。 来了客人,吃的自然要好一些,慕绾绾做了一些拿手好菜招呼他们。 乔明渊带着几个好友到了后面的书房去坐,林则惜就咋呼着嚷嚷开了:“啧啧啧,有钱人的日子真是不一样,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家可不是这样的!瞧着,明渊现在连书房都有了,了不得啊了不得,**啊**!难怪大家都想做有钱人!” “去你的,说得你没有书房一样!”乔明渊推他。 林则惜嘿嘿的笑。 沈秋池和董路毫不犹豫的揭穿他的老底:“你是我们中第一个有书房的,还好意思说明渊。” 这次春节靠着写春年,他们都挣了不少钱,腊月二十八那天回家,沈秋池和董路的爹就张罗着给孩子单独建了一间房子做读书用的地方,现在严格说起来,他们四个都是有书房的人了。只是沈秋池和董路毕竟没有乔明渊有钱,他们的书房简单,也没这么多书。 几人参观了一圈,少不得啧啧称奇。 这时候卫轻轩正在西厢房睡午觉,醒来听见书房里有吵闹声,鸣回跑进来手是乔明渊的同窗来了,老先生就道:“我不见外人,既然是学馆里的人,我就不出去了。你跟绾绾说一声,晚饭给我送过来,我在房里吃。你也是,不准乱跑,不准添乱。” “是。”鸣回心不甘情不愿。 乔明渊原本想将好友给老师引荐一二,听卫轻轩如此安排,只得作罢。 林则惜等人在乔家玩了三天,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没办法,乔家的饭好吃啊! 最后他们舍不得走,却是被乔明渊拎走的——他那个气啊,这些损友来了三天,慕绾绾就去跟乔明丽睡了三天,他夜里醒来只能对着几个臭男人,能不生气吗? 临走前,林则惜等人挨个去瞪了一眼乔明鹤,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 乔明鹤挨了乔明渊的一顿打,养了些天,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却不知怎的,他总说自己肚子疼。大房那边去找了几次郎中,郎中来看了又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李氏和乔松平就不乐意了,两人都说是乔明渊打坏了人,在林则惜等人到的第二天,就跑到三房来大吵大闹,要乔明渊夫妻赔银子给乔明鹤治病。 乔明渊自然不肯,这事儿惊动了白氏。 白氏想着慕绾绾是郎中,软言软语相求,请慕绾绾过去看看。 慕绾绾委实恶心了乔明鹤,偏生又碍于白氏的面子,加上大房两口子闹腾得人心烦,她不想在乔明渊同窗面前闹得太厉害,就忍着恶心前去看了看。 乔明渊冷着脸跟了去。 到了大房,一眼瞧见乔明鹤的形容,她和乔明渊皆是愣了愣,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几天没见,乔明鹤迅速消瘦下去,一双眼睛下青黑青黑的,完全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这模样,倒像是纵欲过度…… 乔明鹤见着慕绾绾来了,一时惊喜的从炕头坐直了身体,等瞧见慕绾绾身后跟着的乔明渊,又仿佛被惊吓了一般缩了回去。 乔明渊这顿打给他很深的印象,他是真有些怕的。 慕绾绾冷着脸坐在炕边的凳子上:“伸手。” “你别担心,我没事的。”乔明鹤听着她说话就觉得高兴,他伸出手,一双眼睛落在慕绾绾身上,根本转不开。 慕绾绾白了他一眼,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担心了? 她懒得搭理乔明鹤,专心的诊脉,片刻后,她先是讶然,随后就染上了几分鄙夷之色。 她诊出来了,乔明鹤果真是纵欲过度,跟乔明渊的那顿打半点干系都没有。只是这人都成了这幅模样躺在炕上了,到底是怎么个纵欲法? 慕绾绾这般想着,目光随意的一扫,就瞧见炕脚的柜子里露出了半边衣角。 她脸色猛地一变。 认出来了,那衣角却是她前阵子丢了的一条肚兜! 那是发生那事前的事情了,有一次她洗了衣服,像肚兜这种东西自然要晾在里屋,可当天她出门一趟回来,那肚兜就不见了。她找遍了里屋,见窗户半开,有些脚印从土地里延伸开去,便想到了被人偷走的事情。这年头也有这种恋物癖?她有些惊吓,自此以后就总让小圆子和小丸子守在后门,出门前窗户和门一定要关好,防贼也防狼。也正是因为如此,出那事的当天,小圆子和小丸子没在前院守着,给了乔明鹤可趁之机。 只是那时候万万没联想到乔明鹤身上,故而不知道,这肚兜竟然是被他偷的! 乔明渊顺着慕绾绾的目光看去,他也发现了那肚兜,乔明渊火冒三丈,看来,上次给乔明鹤的那一顿打还是太轻了一些。 他提起拳头就想再揍,慕绾绾忙拦住了他。 乔明渊忍不住,一把将肚兜抽出来,那肚兜上面有不少斑痕,另有令人作呕的味道,立马将慕绾绾恶心得想吐。 大房两口子和白氏完全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反转,白氏脸青白难看,一时不知说什么。 李氏没责骂儿子,她转身就扑打慕绾绾:“你这小贱人,你还说没勾搭我儿子,你要是没勾搭的话,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你明明勾搭自己的兄长,还推说是他强迫,你冤枉我儿,你还我儿的清白来!”李氏疯了一样。 慕绾绾再也忍不得,她退后一步避开李氏的抽打,一抬手就给了李氏一耳光。 啪——的一声,直接将所有人打愣了。 慕绾绾气得身子都在抖,她的声音响在房间里,清脆中带着冷漠:“李氏,我叫你一声大娘,是因你是长辈,我尊重你。但你这德性也配让我尊敬?你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教出个小偷,教出个流氓,教出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你不管教儿子,还好意思来打我?” “你良心何在!” “哦,我错了,你没有良心,一家子都没良心!” 她回头,目光如炬直射乔明鹤的心:“这东西怎么来的,你说!” 乔明鹤被她目光所震慑,一时间竟连谎话都不敢编,老老实实的开了口:“我,我从你的东厢房悄悄拿的。”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朗的? 李氏被打得脸疼,哇的一声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白氏亦是气得肝疼,她扭头就走:“我不管了。绾绾你要治他就治,不治就是让他疼死都是活该!” “明渊,咱们走!”慕绾绾回头就去拉乔明渊,两人看都懒得看乔明鹤,肚兜也不要了,沾了那东西,慕绾绾觉得恶心透顶,直接回了三房。 到了晚上,乔明鹤肚子就更疼了,他满床打滚,哭着求李氏去请慕绾绾来救他。 第169章 白氏回娘家 慕绾绾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管他的死活? 乔明鹤痛得厉害,最后,是李氏花了大价钱从镇上请来的郎中看的,连带着看病抓药,一共花了一两多的银子,李氏少不得又骂了开来:“胳膊肘向外拐的,自己就是郎中,连自己的兄长都不肯治,这算哪门子的大夫?没良心的,不要脸,我乔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这是抢钱啊!” “都是黑心肠的!” 没也没理她,李氏站在眼里里骂了挺久的时间,直到被白氏一盆水从头浇下来,收拾儿媳妇白氏素来下得去手,以前因乔松平的关系,怎么看李氏都是顺眼的,如今却觉得李氏实在是恶毒,不但怂恿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坏胚子,还教坏了她最爱的孙子。 李氏叉着腰训斥:“满嘴巴喷粪,怎么,你是怕我明鹤的名声还不够臭,想将家丑传得人人都知道,人人都来笑话咱们乔家,你就满意了吗?” “啊——” 大冬天的,李氏被淋了个透心凉,白氏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她也畏惧,当即只能噎了声,像个缩头乌龟般缩了回去。 这一番痛骂,三房里的人自然都听见了。林则惜性子爽辣,早就想挽了袖子出去揍人,被乔明渊拉住,他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等李氏吃了瘪,才觉得稍稍顺畅了一些。这是旁人家的家务事,他们都是外人是管不得的,不过,替乔明渊和慕绾绾出一口气,这些小伙伴觉得做起来并不难。 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林则惜和沈秋池就张罗着将乔明鹭哄了出来。 本是想教训乔明鹤,偏生那家伙如今被打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便只能教训这个小的。三人将乔明鹭往角落里一围,还没开口说话,乔明鹭就怂了。 “平日里没少欺辱绾绾吧?” 林则惜刚一开口,乔明鹭瞧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险些就吓哭了。他刚哇了一声,又被沈秋池瞪了一眼:“哭,你再哭,我就把你裤子扒了丢到村口去,让村子里的姑娘们都来看看你的小吉吉是个软趴蛋,你信不信?” 乔明鹭已经十三了,十三岁的男娃儿虽说还没完全开蒙,但读了几年书,乔明鹭也明白这是非常丢脸的。 他捂住嘴巴,想哭不敢哭,眼里写满了哀求。 他觉得很委屈。 “事情是我哥做的,跟我没关系。”乔明鹭小声的申辩:“我最多、最多就是喊她丑八怪,她后来不丑了,我就没喊过了嘛!” 这算半个实话。 从前慕绾绾又胖又丑还长了很多痘痘,乔明鹭口口声声说她是肥猪是丑八怪,后来慕绾绾减肥成功,治好了自己的脸,摇身一变就成了好看的姑娘。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审美是天生的,慕绾绾的模样让他喊丑八怪他是真喊不出口,私心里甚至觉得,下河村的村花彩虹根本没有慕绾绾漂亮。慕绾绾只比他大了一岁多一些,就这个年纪,他又喊不出嫂子来,于是见到人就只喊“喂喂喂”。 礼貌说不上,至少没冒犯了嘛,这些哥哥们又是为什么要打他? “你跟你哥流着一样的血,你以为是他做的,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沈秋池哼了一声:“你看那些犯事儿的,说是诛九族,有没有留一族的?” “我我我……”乔明鹭更委屈。 “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先打一顿再说。”林则惜不耐烦,他扬了扬自己的拳头,本是个小胖子,那拳头捏紧了就跟锤子一样大,乔明鹭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林则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中似写着残暴:“从哪里下手好,胸口吧,这里打着最疼,打断了肋骨什么的,也不容易看出来。” “不要,不要!”乔明鹭小小的身子往后缩去,他惊慌的保证:“别打我,我保证以后都不欺辱慕绾绾!” “慕绾绾叫谁呢!”董路不满。 乔明鹭忙改口:“二嫂,我二嫂!” “嗯!”林则惜点点头,他扫过乔明鹭的胳膊,那小子正在长身体,这段时间明显比从前瘦,但仍旧是有肉的,他眼睛一亮:“不打断肋骨也可以,要不就打屁股吧,皮多肉厚,不容易打残废。不过,痛嘛是一样的痛,你们觉得呢?” “甚好!” “就这样!” 沈秋池和董路同意了。 乔明鹭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都不欺负二嫂,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要是有人再欺负她呢!你屋子里的人再欺负他呢!”林则惜凶巴巴的:“你们反正都会欺负她的,还不如先把你打死了,省个麻烦!” “我会保护她的,不会再让人欺负她!”乔明鹭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只差没跪地竖起手指发誓。 “这可是你说的!” “我看他是个小男子汉了,我们就且信他这一次,算了算了,不打了,下次再让我们看到绾绾在乔家受气,我们再打上门来!” “喂,小子,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绾绾没有娘家人撑腰,小爷们都是她的娘家人,以后再敢欺负她,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哥欺负她,等你哥好了,老子给他把命.根子都切碎了他信不信!还有你娘和你爹,甭以为欺负小辈不花钱!”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演着戏,又是威胁又是警告的,才将乔明鹭丢了出去。 晚上乔明渊和慕绾绾听说了这事儿,两人险些笑岔了气。 等三人走的时候,又特意到乔明鹤跟前去恐吓了一番,不过,乔明鹤是老油条了,没他兄弟那般好威胁,几人险些闹得打了起来,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三个好友走了,卫轻轩终于肯出西厢,他一出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憋死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老师,他们都很好的。”乔明渊低垂着头解释。 他也想让卫轻轩收几个好友做弟子的,只是不敢开这个口。 卫轻轩明白他的意思:“这事以后再说。” 乔明渊就不敢再提。 鸣回被放了出来,立马又开始缠着慕绾绾,三房的日子转瞬间和和美美。好日子一直到了初八,乔家的平静才被打破。 按照乡下的规矩,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慕绾绾没有娘家可去,自然就宅在了家里。可白氏不一样,白氏的兄长还在,她是要走娘家的。白氏和乔老爷子还有一个长女一个幺女,长女名叫乔松月,嫁给了上河村的白家,按照辈分算,乔松月的婆家是白氏的堂兄弟。幺女乔松灵是乔老爷子的老来女,今年方十六岁,乔松灵十二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镇上的绣房做学徒,很少归家,就连自己的侄儿子乔明渊娶妻她都没回来。这里可暂且不提乔松灵,只说乔松月。 乔松月嫁给了白氏的堂兄弟家,两家是亲上加亲的关系。白氏的堂兄弟叫白旗,娶妻孟氏,生了个儿子叫白安阳,正是乔松月的夫君。 因两家关系本就紧密,乔松月嫁到白家去,孟氏对她自然无话可说。 每一次女儿回来,脸上都是带着笑的,显然过得挺好,白氏看了也放心,总跟乔老爷子说白旗是个厚道的,没有待薄自己的女儿。 正月初二,白氏回了娘家。她兄长白河对她殷勤备至,言语间少不得关切。不知怎的,家里亲族那一支从前没什么往来的人家,都来了兄长家里跟她套近乎,三言两语的,就打探起她家里那个贼会赚钱的孙媳妇来,拐来拐去,白氏也不是个傻子,就明白了大家的意思。 有些是想借钱,有些是想让家里的儿子或媳妇到慕绾绾的工坊或超市做工,有些更是想借着亲戚的名义,想要掺和到慕绾绾的生意里去。 白氏脸上挂着笑,忍了又忍,同这些人打机锋:“孙媳妇主意大得很,她做买卖的事情我管不着的!” 旁人哪里肯信? 就有人说:“白娘子你又胡扯,就你那泼辣的性子,十里八乡都有名,你那孙媳妇再厉害,还不是个孙子辈的?祖祖辈辈的规矩,是小辈的就该听长辈的,你说一她敢说二?她要是敢跟你对着干,那就是不孝,拖出去浸猪笼都是可以的!” “就是,你莫不是嫌弃了兄弟姊妹们,特意这么说的吧?” 白氏心中烦闷,话就不肯那么活络了:“我孙媳妇那买卖又不是她一个的,我怎么敢跟她要这些?惹恼了她的合伙人,大家一拍两散,我得什么?” 这才让满屋子的人稍稍安静了一些。 大家也是清楚的,都说那工坊赚钱,在里面做工的妇人一个月都有一两银子的收入,这么大一个摊子,那慕绾绾一个小姑娘肯定是撑不起来的,说是有合伙人,大家倒也信了,没再逼着白氏马上给个承诺,又迂回着要她帮忙问问还要不要人。 另有一些人,他们并不想付出劳动,只想着吃白食。 例如,白氏的亲家孟氏。 第170章 大姑乔松月 等家里人散了,孟氏就将白氏拉到一旁悄悄说话:“你那孙媳妇当真有这好本事?” 从前慕绾绾就在上河村生活,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孟氏也记得那丫头,刚来的时候长得水灵灵的,有些勾人,村子里的好多小伙子都瞧上了她。可后来在白家住了一些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长歪了,长得胖胖的,贼丑,搁大路上都没什么人愿意看她一眼,也就白家小子白启生当她是个宝。只可惜白启生命不好,新婚之夜就死了,后来那丫头被卖给了乔家。 这门亲事,还是孟氏给搭的桥呢! 孟氏想起传闻来,说慕绾绾就是个聚宝盆,心底有些泛酸,早知道那丫头这么能赚钱,她当初就不该将人张罗着卖给乔家。她家里还有个小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了,只是家里贫一直拿不出聘礼来,婚事就耽误了,早知道就该将这门婚事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叫什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 孟氏心里说不出的后悔,面上却一点都不显,她笑眯眯的同白氏说话:“你孙媳妇这么能挣钱,你算是熬出头了,好日子啊,享不尽的福!” “孙媳妇开销大着呢,供我那二孙子念书。”白氏忙说。 其实这段时间白氏改观了太多,闲得无聊默默盘算,心中就知道其实三房的人对她不差。定额每个月的二两银子是准时送到的,平日里吃的米和肉,三房嘴上不说,实则也没亏待过他们俩口子,就是乔老爷子不肯认这些,她也不好明说。 福嘛,自然是享了的! 于是白氏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只盼着我那二孙子能够争气,要是能考中功名,我乔家就算扬眉吐气了!” “是啊,我可羡慕你了。”孟氏感叹着,忽而话锋一转:“你过得好,不像我们家,你看我和你哥这日子过得……不怕你笑话,今儿要不是你来,家里这些荤菜都舍不得端出来的。平素里想买件衣衫,都得数着铜板够不够。哟,我看你身上的这衣服,料子好,是新作的吧。这种料子,怕是要七八十文一尺布吧?” “我不太去镇上,不清楚呢,是我那孙媳妇给我的布料做的。”白氏说。 慕绾绾过年去给乔明渊和乔松岳买布,想着大过年的,又花不了多少钱,堂屋那边自然没落下,白氏摸着布料细软,只知道肯定比平日里的布贵,具体是多少,慕绾绾没说她也没问太明白。此时孟氏问了,她就有些紧张,抓着孟氏的胳膊肉疼:“这布真那么贵?” 这形色落在孟氏眼睛里,却只当她在显摆。 她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前几天跟松月去镇上买,听别人问过,我们可买不起。” 她说了许多,白氏仍旧没反应过来,孟氏眼珠一转,又道:“我们老两口过惯了苦日子倒没什么,可怜了松月,她来我们白家十年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能给她做,实在是对不起她。哎,可恨我腰包里半个字儿都拿不出来……” 话已至此,白氏渐渐的就上了心。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孟氏转头归家,白氏在兄长家里就坐不住了。 她悄无声息的跟着孟氏,去了白旗家里悄悄看了看女儿,眼见着大过年的女儿身上还穿着旧衣服,一脸憔悴,她的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趁着人不注意,白氏喊了女儿乔松月:“月儿。” 乔松月正忙着洗家里的锅碗瓢盆,听得母亲的声音抬头,遥遥见到母亲先是愣了愣,随后眼圈就红了,她哽了片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很快就跑了过来。白氏见女儿形容憔悴,跟每一次来娘家的模样都有些不一样,心中泛着疑惑:“大冬天的,你怎用冷水洗锅?” “家里柴火不够,安阳身子弱,我总不能逼着他去砍柴,就少用一些。”乔松月低声说。 白氏的心更疼。 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这些东西得做遭罪啊,她的女儿怎么过的这种苦日子? 她忍不住骂起孟氏来:“亏得孟氏还总说你过得好,我看不见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对你的?松月,你实话跟我说,你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了?你看你身上这衣服都补了多少补丁了!你每次过来我悄悄补贴你的银钱呢,你怎么不给自己买点好的?” “安阳身子弱嘛,我总不能顾着自己。”乔松月表情犹豫。 她张了张嘴,却最终只能这样说。 白氏便伸出手指不断的戳着她的脑袋:“你啊你,你怎么就是个猪脑袋?安阳安阳,什么都是安阳,你什么都顾着他,是要把自己逼死了不成?” “好啦,娘!”乔松月见她将自己的手放在怀里捂着,总算消了一些彻骨的寒意,虽然被母亲训斥得头疼,她却感到心里暖暖的,母亲对自己这般好,这般疼爱自己,那些糟心的事情她怎好拿去惹母亲烦心?她避重就轻的问:“今天初二,你来舅舅家啦?” “嗯,晚点到你舅舅家来吃饭!”白氏说着,瞧见四下无人,伸手到怀中去摸了一小块碎银出来塞在乔松月的手里:“这个你拿着,别给你婆婆瞧见了!你听娘的一句,对你男人好归好,别什么都顾着他,你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娘心里疼啊!” “娘……” 一番话,让乔松月的眼睛又红了些。 “好孩子莫哭了,娘得走了,明天你到家里来,咱们娘两个再好好说话。”白氏捏了捏女儿的手,终于快速的走了。 她走后,乔松月愣了半天,直到看不见母亲的身影,才握紧了手里的银子。她将银子收到话里,继续蹲下去洗那些锅碗瓢盆。白氏刚走没一会儿,孟氏就来了,一进门,孟氏就看见乔松月湿润的眼眶,她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洗个锅碗瓢盆你就哭,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家里人都没死,你给谁哭丧呢!” “娘,我没有,就是风吹得眼睛疼。”乔松月不想让她知道白氏来过,小声的解释:“你知道的,我生洪儿3时月子没坐好,眼睛受不得风。” “哼!”孟氏没从白氏那儿要到钱,对乔松月横竖不顺眼,“快点洗完,一家子还等着吃饭呢。” 乔松月没吭声,她蹲下身去继续刷完,将东西都搬回了灶房,她才抬起头对孟氏说:“娘,今天我娘回娘家,我一会儿可以去我舅舅家吃午饭吗?” “你要去就去,带着几个小的去!”孟氏又哼了一声:“你把自己的崽丢在家里,去舅舅家大鱼大肉的吃,你过得去吗?” “哎,我不去了。”乔松月只能叹气。 她跟白安阳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的两个儿子被孟氏娇惯得不像话,平日里也不准她管教,那两孩子混得村子里都怕,每一次去她舅舅家就上房揭瓦,次数多了,舅舅舅母虽然不说,可乔松月就不敢再带着他们出门。 孟氏早料到一般,没理她,径直回了屋子。 乔松月站了一会儿,脑中晃过许多东西,听得旁边屋子里丈夫白安阳一阵阵咳嗽,她就什么都来不及想,擦了擦手往那屋去了。 白氏盼着她回来吃午饭,等了半天也没见女儿来,也不好让大家久等,只能吃饭。 吃了午饭后,白氏就归家了。 这天从下午开始,她回到家后就开始琢磨这件事。越想,白氏越觉得不对劲,只是哪里不对劲,她委实说不上来,只愁得一阵唉声叹气,晚上迷迷糊糊的睡去,就盼着女儿第二天能早些过来,又怕女儿有事说不来,去年乔松月就没来,并非她瞎操心,这心七上八下的总不安稳,连个好觉都没得。 初三,乔松月回来了。 白氏望眼欲穿,终于见乔松月腰间挎着篮子进了家门,她忙将女儿拉到了堂屋。将篮子放下,乔松月刚坐下,白氏就忙道:“昨天不方便同你说,娘就是想问问你,那孟氏是不是对你不好?你别瞒着娘,你跟娘说实话!” 乔松月一愣。 “娘,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就说罢!” 白氏见女儿犹豫,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养了好些年,她知道女儿的性子,她的大女儿既没学得家里任何一个儿子的老实敦厚,也没学到她的泼辣和乔老爷子的魄力,女儿温温柔柔的,是极其温顺的女子。这种女子说好听点,就是软弱可欺,所以当初替女儿张罗婆家的时候,她就生怕女儿受罪,千挑万选,才选了自己娘家那边的堂兄弟家嫁过去。 她瞪着眼睛,半是欺诈半是威胁:“你舅妈跟我说了一些,我猜到了一些,你不跟我说明白,我到上河村去问,总能问明白的!” “娘,我说——” 就是这话,让乔松月绷着的那根线“啪”的一声,断了。 人独自一人挺着的时候,觉得肩膀上压得再多,似乎都能忍。可有天自己的疲倦被人看穿,旁人轻轻问一句“还好吗”,都能让人溃不成军。 她嚎啕大哭着,将这些年的事情说给了白氏听。 第171章 恶毒婆婆 刚刚嫁到白家的那几年,乔松月是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的。那时候乔家还没过成后来那般落魄,因大哥乔松平做了个童生老爷,她的身价在孟氏眼里就很高,孟氏想凭着她的关系,盘上些好处,对她就极好,说是亲女儿都不为过。孟氏会做戏,每每都让乔松月觉得娘替自己选的夫家很好,回到娘家来,说的自然是夫家人的好话,久而久之,乔家人对白家的印象很好。 乔松平对旁人不好,对这个妹妹倒也过得去,利用些同窗的资源,帮着妹夫在镇上谋了个差事,一个月**百文钱的赚着。 对此,白家人很感激,对乔松月越发的好。 乔松月两口子感情不错,三年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为白家开枝散叶。在乡下,生了儿子都金贵得很,月子里,孟氏对乔松月悉心照顾,逢人就说媳妇儿争气。 若一直如此就罢,可乔家供着两个读书人,乔松平又一直考不中秀才,家底渐渐被掏空,好几次孟氏催着乔松月来借钱,乔松月都没能拿回去,孟氏的脸色就开始变了。得知乔家现在也难,孟氏心里就开始生了别的心思,没钱?既然没钱,我还拿你当个宝做什么? 从成婚的第五年开始,孟氏就变着法子蹉跎起乔松月来。 像昨儿那样的,大冬天让她用冷水洗衣服洗碗只是小事,第六年她生女儿的时候,还没出月子,孟氏就嫌弃她生了个闺女生了个赔钱货,让她大冷天的去山里砍柴。她身子就是那时候吹了寒风,一双眼睛总是泛着红,天气变了,膝盖骨就跟刀扎一样的疼。 平素在家里,孟氏和家里的小姑子就如同祖宗一样,乔松月不但要承担家里的所有家务活,还要给她们洗衣服做饭,连洗.脚水都得由她倒好端来。 她的夫君呢? 第六年的时候去上工摔了一跤,落在了河里,爬起来之后就病了一场。为了治病家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不说,还因误了工期,被掌柜的开除了。没了营生,白安阳在那之后又总病着,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就难了起来。一开始,白安阳还能护着她一二,可人病的日子长了,心理都会跟着扭曲,原本举案齐眉的夫妻渐渐开始拌嘴,白安阳动不动就会气。 有时候气急了,还会跟她动手。 乔松月捞起袖子,只见那雪白的手臂上全是青紫的痕迹,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格外可怖。 她抽泣着说:“我婆婆不准我将这些说出去,有一次我跟舅娘说话说漏了嘴,回到家里就被罚着跪了几个时辰。还有一次,村里人看见我婆婆打我,回头说了她几句,她就罚我三天不许吃饭。娘,你说,我怎敢跟你说这些?” 一桩桩一件件,只听得白氏目瞪口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睛,亲手将女儿推.进了火坑里。 她捶胸顿足的嚎哭,险些哭得背过气去:“我的儿啊,是我害了你啊!” 堂屋这边两个女人的哭声传出去,乔老爷子苦着脸在一旁抽旱烟,心里无尽的烦恼。 白氏哭得心碎,抓着他的手一直说:“当家的,怎么办,我苦命的女儿啊!” “月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乔老爷子给她哭得心烦,他敲打着旱烟的烟管,眉头紧锁:“还能怎么办,松月都嫁到白家去十年了,这门多年都过去了,如今好几个孩子,难不成你还要让她回娘家不成?你舍得,松月舍得那三个小的吗?” 乔松月哭着摇头。 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哪里是说舍得就舍得的? 两个儿子也就罢了,她那女儿慧慧却是她的命.根子。生慧慧的那一年她遭遇了好多不公平,坐月子时又被那也对待险些死掉,九死一生的时候就听见她婆婆说慧慧是个女孩,要将慧慧送人,她当时昏迷中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硬是从炕上撑着爬起来将慧慧搂在怀里,对她婆婆说:“谁要是敢动我的慧慧,我就跟谁拼命!慧慧我绝不可能送人!” 这之后,女儿就一直是她养着的,总怕她不在就被恶毒的婆婆送了旁人。 她不敢想象,要是她不回白家了,她的慧慧怎么办! 哪怕是现在,她不过离开几步,她都是将慧慧托付给舅舅一家的。 “月儿啊,娘错了,娘不该将你嫁给白安阳!”此路不通,白氏无机可想,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抱着女儿,只觉得心神疲惫异常。 乔老爷子给她哭得更心烦,他啪地将烟管拍在桌子上,眼中怒火交加:“你给我闭嘴吧你!” 一嗓子吼去,白氏顿时被吓住,勉强止住了哭声。 “当初我就看出那孟氏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同你说,月儿性子和顺,嫁到白家去怕吃苦头,你是怎么跟我说道?”乔老爷子隐忍着怒意,一字一句说:“你说,你那堂兄弟跟你一起长大,要好得很,他绝不可能对你的女儿不好的。再不好,不是还有亲舅舅在那儿看着吗?好嘛,月儿嫁过去了,你现在看看她过的什么日子,你不心疼吗?” “我心疼啊,我苦命的月儿!”白氏抽泣。 乔老爷子揉着眉心:“月儿,孟氏做了这些,你公爹怎么说?” “公爹不敢说她。”乔松月想起那糟心的家,便觉得格外惆怅,她叹了口气:“婆婆厉害,公爹一向惧内,敢怒不敢言。” 乔老爷子其实多少都猜到了一些。 若非白旗软弱,哪怕是顾着乔家和白家的关系,也不该这么对自己的女儿。 他对白氏扬了扬下巴:“去,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还有乔明渊和乔明鹭都喊到堂屋来。” 白氏不知所谓,起身去叫人。 乔松月抬起一双怯生生的眼,一时间眼中露出几分希冀,她比白氏聪明,倒明白爹的意思,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知道爹这是要为自己出头了,紧张得一颗心噗噗的跳得飞快。 很快,四个儿子并着两个孙子都到了。 乔老爷子将先前乔松月哭诉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抬头问几个儿子:“松月是你们的亲妹子亲姐姐,她被婆家整治成这样,你们说怎么办?” “孟氏实在是不像话!爹,我们上白家说理去!”乔松禄立即道。 乔老三眼中也涌着怒火:“月儿,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回家来跟哥哥们?我们乔家人还没死绝呢,孟氏怎么就敢作践你作践到这等田地!” “爹,这事儿交给儿子们吧!”乔松平也开了口,他扫过几个兄弟:“月儿遭了罪,就是她这些兄弟们无能。咱们家顾着亲家的面子一向对白家人很好,他们却恩将仇报,要我看,这份脸面他们不要,存心要撕了开去,咱们还顾及着什么?” “对,咱们一会儿送妹子回去。”乔松柏说,“也不动手,先看看那孟氏的态度。” 几人就这般定了。 今儿乔松月回娘家,这等难得的日子,乔家一大家子人便没分开吃饭。菜是二三四房的人出的,烧好了之后就端到堂屋去,大房两口子久不沾荤腥,吃得格外开心,乔松平办事也利落了很多。慕绾绾自打嫁到乔家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姑子,难免好奇的多打量了几眼。其实在上河村也见过,不过并不熟,也只是几面之缘,倒是乔松月对她颇为喜欢。 她拉着慕绾绾的手,柔声问道:“这就是明渊新娶进门来的媳妇绾绾呀,长得真好看!” “姑姑没什么钱,这双鞋是刚做的,针脚不好,你不要嫌弃。”她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双布鞋来。布料很一般,做工也一般,但对慕绾绾来说格外难得。 对她表达善意的人,她一向很珍惜! 于是,慕绾绾便很支持乔家的男人们到白家去给乔松月讨回公道。 吃了午饭后,白氏将女儿叫到房间里又说了一会儿话,她拿出了一个荷包,又拿了些银子给乔松月,另外装了一篮子的米面和肉给乔松月,嘱咐她要对自己好些,脾气硬一些,别什么都给那孟氏捏住,才不放心的让女儿跟着兄长们走了。 另一边,孟氏自从送乔松月出门后,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她心里烦得很,就关心乔松月能不能从娘家拿回体己钱来,踮着脚尖在门口眺望,好不容易等午饭过了,就开始不满意来。 “死婆娘,懒婆娘,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归家,等她回来看我不拔了她的皮!” “真是三天不打皮子痒!” 孟氏碎碎念着。 她的大儿子白安阳坐在一边,枯瘦的男人脸色青白全是病态,闻言不耐烦的瞪她:“你能不能少说一句,你昨天回娘家,也没见你是马上去马上回的,你不也待了一个下午嘛!行了你,松月不会飞,走来走去也是要时间的。再说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她能拿回东西来,有吃的有喝的,你哪那么多话!” “哟,我教训媳妇也训不得了!”孟氏翻了个白眼,但想到儿子的病,她转瞬又放柔了声音:“娘也是看你在这里坐着,怕你劳累,心急了些嘛。” 第172章 上门出气 “爹呢。”白安阳不理她的话,转而问。 孟氏摇头:“去河里凿冰了,看看有没有鱼苗子,你这病总要有点荤腥才养得好。” 白安阳就不吭声了。 他摸了摸自己只剩下骨头的手,眼中十分阴郁。他这病还养得好?养得好的话早就好了,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简直是活受罪。 “等我死了,你让松月给我陪葬吧。”他低着头,忽然对孟氏冒出这么一句话:“平日里她伺候我伺候惯了,到了阴间没她陪着,我死不瞑目。娘,你最疼我,万一我走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记着我说的话,我可不想松月嫁给别人。一想到我的女人会嫁给旁人,跟别人睡觉,我就恶心得想吐。” “别胡说!”孟氏心疼儿子:“我儿会长命百岁的。” 白安阳冷笑一声,没答话。 就在这时,地平线上乔松月的身影慢慢放大,她回来了。 她手臂上的篮子沉甸甸的,显然装了不少东西,孟氏眼睛都亮了起来,那篮子很大,装满的话得有个二三十斤吧? 她喜不自禁,一心扑在篮子上,连乔松月身后跟着的男人都没注意:“松月,回来了,你娘家给你装了什么好东西,有没有给你钱?快,都给娘拿来!” 孟氏说着话,抬手将乔松月胳膊上的篮子抢了过去,立即低头翻了起来。白氏心疼女儿,装给女儿的是细面和肉,孟氏瞧得眉开眼笑,不住的咋舌:“不错不错,都是细面,哟,还有这么大一条肉,恐怕得有个七八斤吧。松月,你娘家杀猪了是不?”她翻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满面的笑容全部垮了下去,她冷着脸抬头:“钱呢,怎么没钱?” 她说着话,将篮子往地上一放,揪住乔松月就开始将手往她身上招呼:“你娘知道咱们家穷,今天你回去肯定补贴你了。钱在哪,你给老娘交出来!” 一番拉扯,乔松月险些被她掀翻在地。 而白安阳从头到尾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没吭声。 孟氏找了一下没找到,气得冒烟,一把扯住乔松月的头发,扬起手来就往她脸上招呼:“死婆娘,你哑巴了,老娘问你话呢,钱呢?钱呢?” 她有些歇斯底里。 几个跟在乔松月的身后过来的乔家人见状,登时怒火中烧。平日里乔松月就过的这日子?当着他们的面尚且又打又骂像做贼一样强抢,背着他们,怕是人不得打死? 乔松柏最疼乔松月,他忍不得,跳上去一把抓住了孟氏的手,他猛地一推,孟氏跌了个跟头,差点坐在了地上。 孟氏乍然被人推攘,气得破口大骂:“哪个乌龟王八蛋的多事?我管我儿媳妇,关你……” 话音未落,她抬头就瞧见了乔松月的几个兄弟阴沉着脸,正吃人一般的盯着她。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孟氏僵了僵,忙站起来换上一副笑脸,跟乔家男人们打招呼:“哟,这不是松月的娘家兄弟们,你们怎么都来了……松月,你怎么不早说?” “白家舅娘。”乔松平上前横了她一眼:“你也别装了,我们刚刚都见到了,平日里你们都是这么对我家妹子的?” “没有,没有。”孟氏矢口否认。 不过,她也知道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她一拉乔松月,目光警告着她,手更是背后掐了她一把:“我对松月就跟对自己女儿一样,方才就是急了些,嘿,急了些……松月,你没事吧,你可真是,娘家兄弟要来,你说一声我也好做些菜招呼。” “别,受不起。”乔松禄冷艳看着那坐在凳子上动都不动的白安阳:“今天我们来白家,就是问我姐夫一句话。” 按照乔家兄弟姐妹的排行,乔松平、乔松柏、乔松岳是兄长,接着就是乔松月,然后是乔松禄,最后是乔松灵,因此只有乔松禄和乔松灵是称呼白安阳为姐夫,其他人则称呼为妹夫。 乔松禄忍着怒火,一字一句问道:“白安阳,你当初上我乔家求娶我姐的时候,你说你会一辈子对她好,你做到了吗?” “我对她不够好?”一直没吭声的白安阳被人质问,才缓缓抬起头:“我连死都要拖着她一起,我对她不好?” “你混账!” 乔松柏瞧着白安阳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想一拳头砸下去,他额头上的青筋一直冒:“你娘这么欺负她,你瞎了是不是?你看见了不管不顾,你良心还有没有?” “这是我的家事。”白安阳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乔松月嫁给了我,就是我白家的人,我怎么管我家的人,轮不到你们来操心。今天你们是想上门来闹事的,对不住,这里可不是你们下河村,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敢喊人来揍你们。” 他说罢,竟完全懒得去看乔家的男人,径直走到乔松月身边伸出手:“银子交出来。我饿了,要去买肉。” “我没有银子。”乔松月面色平静:“乔家不宽裕,我娘没补贴我。” “撒谎!” 白安阳听都不听,他看着乔松月强装镇定的表情,心中十分明了。乔松月肯定得了银钱的,他便上手去搜,他搜得比孟氏仔细多了,连头发都不放过,当着其他人的面,手径直往乔松月的肚兜儿和腰下摸去。乔松月脸色一变,白氏给的钱她确然就藏在肚兜里,白安阳一见就知,不顾她躲闪,拎着人就粗暴的要扒了衣服。 这可是当着乔家的人面啊! 在她的兄弟和侄儿面前啊! 乔松月既觉得绝望,又十分痛苦屈辱,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白安阳,你混账!你混账!” 乔家男人们都惊呆了,他们料想乔松月过得不好,万万想不到白安阳对她竟然恶劣到这等地步。乔松柏气白了脸,上前一把将白安阳拉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脚就踹在了白安阳的肚子上:“你个混账东西,你娘不管教你,老子来教你怎么做人!” 乔松柏动了手,其他人就忍不住了,纷纷围了上来。 白安阳病中孱弱,哪里是身强力壮的乔家男人的对手,不过几拳头就被打趴下了。 孟氏被惊呆,等反应过来,她往外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当家的,你快回来啊!来人啊,打死人了,乔家人要打死我儿子了——” 不多时,上河村的人就有不少人围了上来。 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将白家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眼下每个村子里的人不管私下里关系如何,出了事情肯定是要维护自家人的,所以,有些人手里提着锄头,有些拿了扁担,将乔家男人们团团围住,吵闹着要乔家男人们给个说法。 乔松柏将外衣往地上一甩:“要说法是吧?我倒要问问看,你们谁家妹子在婆家差点被人打死了,你们忍得了这口气!” 话已刚落,上河村的人均面面相觑。 其实孟氏对乔松月不好,上河村的人不是不知道,孟氏最这个儿媳妇动辄打骂,这些人有时候也劝着,偏生劝不动,只能随她去。她们有时候也奇怪,乔松月受了这么多的气这么不告诉娘家人,小媳妇拐着弯打听才知道,是孟氏威胁乔松月呢,敢告娘家人,就将她女儿卖了。乔松月心疼女儿,这些苦就只能自己受着。可终究有瞒不住的一天,这不,娘家人找上门来了! 乔松柏个子高大,从前在码头上做工,练就了浑身的肌肉,他将外衣一脱,就有几分魁梧的味道来,上河村里的人有不少被他的狠吓得退了几步。 “四弟!” 乔松柏喊了一声,乔松禄忙站过来,学着兄长的样子将衣服脱了挽起了袖子:“行,要打架是吧,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们兄弟还没怕过。这事儿闹到县衙去,娘家舅子来给出嫁的姊妹出头,官府都管不着,你们想打人,那就上,乔家人认怂就不配姓乔!” 三房的乔松岳残废了腿没能来,乔明渊却在。 他站在几个长辈身边,语气很冷:“诸位动手之前还是想清楚一些,原本就是我们乔家跟白家的私怨,你们插手,那就是上河村和下河村的矛盾了。闹僵了去,以后两个村子老死不相往来,互相不嫁娶,这是后果,也是规矩。” 他深知利害关系,可不像乔松柏和乔松禄那样用蛮力威胁。 眼下临近的村子里家家关系都十分紧密,哪家跟哪家没有点裙带关系?若两个村子不往来不互相嫁娶,那些打光棍的男丁可怎么办?已经出嫁的姑娘们又怎么办?谁家没有娘,谁家没有姐妹?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就都沉默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白家婶子真是的,家务事嚷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了贼。” “就是,散了散了,家务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走咯!” 有人带头,很快围成一团的人就全都散了开,只是走没走远,就都停下来看热闹。他们就是用态度表明,这件事上河村不会插手。 第173章 认错 这个结果让乔明渊很满意。 乔家人也很满意,乔松柏高兴的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这读了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明渊不过几句话,这些人就不敢再管。” 他说着转头,目光阴狠的盯着明显已经有些害怕的白安阳:“白安阳,今儿的事情怎么了,你给我们一句话。我们现在到你家门上来,没个结果别想糊弄我们。我乔家儿子不值钱,女儿就两个,松月在家里时,我爹娘和我我们这些做哥哥弟弟的都疼着,没曾想落到你白家来,被你们这样作践。我今儿就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写个和离书,将我妹子送回娘家,三个孩子都归我妹子。第二条,以后对我妹子好一些,松月掉一滴眼泪,我就打得你断骨头!” 此时白安阳哪还有方才那半分的嚣张? 他脸色苍白,望着乔松月:“松月,你兄长威胁我,你就忍心这么看着?” 乔松月没理他,她这些年伤透了心,对这个男人就剩下怜悯之意,她看着这个男人,想起新婚时的甜蜜,和后来那些非人的虐.待,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见她不理会,白安阳身段放得更软:“你不为我想想,难道你也不为几个孩子想想?” 乔松月低垂的眉眼猛地一抖。 她的三个孩子…… “我休了你,你以后别想嫁人了,”白安阳见她犹豫,更是提起了声音哀求:“孩子们没了爹,多可怜啊!你不想想他们吗,你带着他们靠娘家人养着,日子就好过了?” 这话又让乔松月抖了抖。 是啊,靠娘家人养着,爹娘没有怨言,其他兄长们没有怨言,嫂子和弟妹又会怎么想? 她不能和离啊! 可是,要让她继续过这样地狱般的日子,她真害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里,那时候,她的孩子怎么办,她可怜的慧慧又怎么办? 乔松月眼中露出几分惶恐,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她惊慌的看向大哥乔松平,盼着大哥能给她拿个主意。结果抬起头来,就瞧见乔松平扭着头,明显一副对此事不想管的模样,乔松月的心咯噔就落到了谷底。她若真和离,自然只能回娘家,将来的娘家是大哥的,大哥不愿意帮自己,她怎么能带着孩子们找上门去?那时候孩子们没了家,岂不是只有等死? 白家再不济,孟氏对她不好,对她的慧慧不好,对两个儿子却还不错…… 乔松月一阵动摇。 她张了张嘴,就看见二哥愤怒的眼睛,和四弟冲着白安阳冲过去的拳头:“回娘家日子不好过,跟着你这个畜生就好过了?你不想休妻,那就对我姐好一点!不长记性的东西,还敢威胁我姐,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爹妈都认不出来我就不姓乔!” 乔松禄逮着白安阳就是一顿乱揍,若非是顾及着白安阳那病恹恹的样子,下手只怕更狠。 就连大房那半大的小子乔明鹭都跟着上去,踢了这个欺负他大姑的混蛋两脚。 白安阳被打得连连求饶。 孟氏这时候反应过来,就往儿子身上扑去,用身体护着他。她是长辈,乔松禄见状就停了手,喘着粗气退到一边。 乔松平还是不想管的样子,背着手端着童生老爷的矜持,不吭声,不表态。 其他兄弟也没指望他,他来了占个人头,大家就知道他做到头了,乔松柏打够了人,就给乔明渊打了个眼色。他觉得乔明渊会说话,说出来的话有分量,就决定撂狠话这种事情让乔明渊来。乔明渊是小辈,不过这不影响他收拾这个算不得乔家人的长辈:“大姑父,我二伯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白安阳细声细气的应着。 乔明渊道:“你也别威胁我大姑,大姑再不济,还是我乔家的姑娘。我阿爷阿奶在,阿爷阿奶养得起她。阿爷阿奶去了,她的兄弟们养得起她。兄弟们去了,还有我这个侄儿子,总不至于让我大姑饿死。” 此话一出,乔松月憋在眼中许久的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大姑,你别怕。”乔明渊回头看着她温柔的一笑:“从前我娘刚走,就你总照顾我,没事就来跟我说话,就算谁都不管你,我不会不管的。你就算选择回家,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和几个弟弟妹妹。” 是的,乔明渊愿意为这个大姑出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乔松月对他很好。 当年他母亲刚病逝,随后乔松岳又断了腿,全家人都忙着为生活发愁,没谁在意他这个小孩子。他夜里想娘亲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长辈们都不知道,只有乔松月会温柔的跟他说话,摸着他的脑袋柔声说:“明渊不怕哦,大姑陪着你。” 那时候乔松月已经嫁给了白安阳,怀着第二个孩子,白氏担心她吃苦又怕她怀得太急养不好胎,特意将乔松月接回乔家住了几个月。 那几个月里,她给了乔明渊莫大的支持。 以至于乔明渊到现在都还记得大姑的怀抱很温暖,她身上总有皂角的清香味。大姑是个温柔的姑娘,所以,他恨透了这个伤害大姑的人。 乔明渊回过头来,眸色阴寒的盯着白安阳:“大姑父怎么说,给个明话。你若要写和离书,明渊读了几天书,可以代笔。” 白安阳已痛得直不起身来,他爬过去抱着乔松月的腿:“月儿,你当真要跟我和离吗?孩子们那么小,我,我不能没有你啊,你知道的!”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你原谅我!我跟你保证,以后娘再也不敢打你了!” “月儿,你别走,这个家里谁走了都可以,就你不能走。” 孟氏哭着坐在地上:“安阳,我可怜的孩子,你别急啊!你还病着,不能生气的。松月,你别愣着,将安阳送回去躺着。你看他,都吐血了!” 乔松月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是的,挨了一顿打,他嘴角冒出了一些血,原本就虚弱,眼下更是要死了一样。她的心就软了,想起从前,想起那三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她的心生疼,疼到麻木,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的问:“你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打你了!”白安阳忙说。 乔松月便抬起头来:“大哥,二哥,三哥,四弟,明渊,明鹭,他说他知道错了。就这样吧,打死了他,总归是不好。” 她垂下眼,她再忍几个月,再熬几个月。 寡妇,总比弃妇好听些! “行!” 教训白安阳一顿,让他不敢再对乔松月动手,乔家男人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乔松柏等人当即不再多说,嘱咐了几句乔松月,就摔了袖子走了。乔松月送到门口,等兄长们都不见了,才回头来看向孟氏母子。孟氏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她了,她扶着儿子心疼得不行,见她站在那儿就骂:“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扶着你夫君。哎哟,下手可真够重的!” 乔松月没理她,径直弯了腰将篮子拎到了灶房去,开始生活做饭。 “等安阳好了,瞧我怎么收拾你!”孟氏看着她的背影,恶狠狠的啐道。 白安阳则睁着一双眼睛,阴毒的看着乔松月忙碌的背影,他没吭一声,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自顾自的爬到了炕上躺下。 整个下午,白安阳都睁着天花板发呆,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乔松月做了饭,去舅舅那将慧慧接了回来,白河看着外甥女的模样,下午的事儿他早知道了,有些担忧的说:“白安阳如何了?” “死不了,兄长下手不重。”乔松月抱着才四岁多的慧慧:“舅舅,我走了,下午谢谢你和舅娘帮我看着慧慧,她是我的命.根子。” 她说完就抱着孩子走了。 白河看着她,叹了口气。 乔家兄弟们回了下河村,一路走一路说话: “这一顿打,白安阳至少要消停一阵时候了。” “唉,松月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柔,才被孟氏欺负成这样。老天不开眼,多好的丫头啊,被蹉跎成这样,要是再晚些知道,还不知道要在火坑里熬多久。” “有什么办法,都嫁给白安阳了!” “当初就不该接这门亲。说是亲上加亲,娘那么相信他们,他们就这么对小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纷纷议论着这件事,然而打了人,其实大家心底都知道于事无补,只能震慑白安阳一段时间,瞧着白安阳那模样,多半不会是个安分的。当着大家的面他们都敢这样,背了身子,还不知道要做多少恶事。 乔明渊眼睛写满了担忧:“我就怕适得其反,白安阳在我们这折了面子,回头报复到大姑身上……” 一语成谶。 此后几天,白家那边也没传什么消息过来,乔家人悄悄去打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才渐渐安了心。 不曾想,那白安阳这几天没闹腾不是不想,而是久在病中又挨了打,忙着养身体,有心无力而已。 第174章 变本加厉 乔松月从乔家带过去的米面和肉,做了出来自然是全家吃,白氏给女儿的体己钱最终仍旧是被孟氏偷了去,是趁着乔松月给女儿洗澡的时候悄悄进屋来搜走的,白安阳打掩护,顺利得不得了。回头孟氏又买了东西给儿子养身体,乔松月发觉银钱没了时,已经晚了。她早已如溺水的人,淹没在绝望里,对此不闻不问,只带着女儿慧慧小心的过日子。 熬吧,熬到白安阳死了就好了。 乔松月这般想着。 然而,白安阳并不这样想。 他好吃好喝的养了几天,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第一件事就是找乔松月算账。 在全村人跟前折了他的面子,这口子,他咽不下去! 初八那天晚上,乔松月已经洗漱了,准备带着女儿慧慧睡觉,刚把女儿放在炕上,就看见有团影子罩着自己,她直觉不好,忙回头去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掌风扑面而来,力气之大,打得她一跟头摔在了炕上,脑袋砸在炕角,登时摔了个头破血流。白安阳面容狰狞的站在那儿,手中拿着一根木板,语气森寒:“躲啊,有本事你躲,有本事你躲到天边去!” “老子收拾不了你一个女人,老子跟你姓!” “你个贱.货!” 白安阳每骂一句,手中的木板就往乔松月的身上猛地抽一下,噗嗤噗嗤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惊。 慧慧被从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娘,娘——” “再哭,老子杀了你!”白安阳扭头瞪着女儿,目光仿佛吃人一般:“小杂碎,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人,逼急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乔松月那一头撞得不轻,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同时伴着猩红的纱幕,她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伸手一摸,就摸到一手猩红,原来是流血了。还没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板子就落在了身上。白安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每一板子打在乔松月身上,都让人刺骨的疼。她擦着眼睛模糊的看去才明白,那木板上竟是钉了不少钉子的。钉子也不长,就露出指甲盖儿那么一截。 她心里一阵恐慌,耳边又听得白安阳恶狠狠的话,就觉得不好。 “啊——” 惨叫声混合着女孩儿的哭声,响彻在上河村的上空,这声音倒不是第一次,左邻右舍都知道,那白安阳又发了疯打媳妇了。 只是今夜,这叫声实在凄惨,大家都出来敲门想劝。 孟氏没睡,听得儿子教训乔松月,她露出几分笑容,教训得好啊,那女人就不该得到好脸色,打死了都是活该!所以,她不但不劝阻,听着前面来人敲门,拉开门就没好气的道:“大半夜的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白家婶子,莫要闹出人命了。” “是啊。” 来人苦口婆心的说:“孩子们还小,这样打他们的娘,他们长大了会怎么想?” “管得可真宽!”孟氏翻了个白眼,砰地将门关上了,她头也不回的进了堂屋,那白旗也有些不安,听着侧屋那边的动静,乔松月的喊叫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更觉得心里发毛:“安阳怎么又发疯了,我听着松月的喊声不对,要不你去看看啊?”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孟氏不搭理他。 白旗拿这个婆娘没办法,见女人不去,只得穿衣往外走:“你不去我去,杀人是要犯法的。” 他到侧屋去。 一进屋,白旗整个人都惊呆了。 只见侧屋的炕头上、地上都是血,乔松月躺在地上,衣裳几乎被血染红,每一寸好地方。慧慧趴在她脚边,小娃儿也全身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她母亲的,哇哇的哭着,声音都哭哑了。在侧屋的桌子边,白安阳手臂上、衣襟前也都是血,脚边丢了一根木板,木板上的几根钉子上还带了些血肉。这场景,血腥中带着几分残忍,直接让白旗魂飞魄散。 他冲到白安阳身边,怒吼道:“你疯了是不是?” 白安阳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倒了杯水,打的时间长了,他累了。 白旗见儿子不理人,转而去看乔松月。乔松月流了很多血,脸色、唇色发白,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几乎感觉不到呼吸,顿时吓得一跤跌坐在地上。 “儿啊,你打死人了!” “嗡——” 这话仿佛是惊雷,落在白安阳的耳朵里,终于惊醒了那糊涂的灵魂。他慢慢放下杯子,疯狂的眼里露出些清醒:“死了?” 白旗已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同孟氏说这事了。 白安阳神色愣怔,很快又哈哈大笑起来:“死了好啊,死了好啊!哈哈哈,死了好!” 孟氏乍然听白旗说乔松月被打死了,一下子瞌睡和得意全跑没了,若只是打媳妇,还可以说是家务事,可若是打死了人,那搞不好是要蹲大牢的。她想起巧明渊威胁白安阳的话来,脸色发白:“怎么会死了,不可能会死了,装的吧?”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怎么办,怎么办呀!”白旗急得团团转。 孟氏冷下眼:“我去看看。” 她进了侧屋。 等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她的反应也比白旗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见到疯狂的儿子,更让她感觉害怕。不过,女人狠起来,当真让男人自愧不如,她转出屋子来跟自家男人商量:“决不能让乔家人知道乔松月是被打死的,这样,我们将她抬上炕,对外就说她病了,等过阵子再说她死了,草草埋了,决不能让乔家人知道这件事,也不能让他们看到人。” “哪里瞒得住?”白旗肝胆欲来。 孟氏一狠心:“侧屋的炕断了,多放点冰在里面,天冷,尸体不容易臭!拖个一个月,差不多了。你先去将安阳拉到我们房里来洗一洗,将那木板烧了,别给留下什么证据。我找件像样的衣服,给乔松月收拾收拾,不给人看出痕迹来。” 白旗忙去将儿子白安阳拉过来。 白安阳仿佛疯了一般发泄了一会儿,这会儿表情木木的看着地上的乔松月,不说话,不动作,任由父亲将他拉回了堂屋。 孟氏忙着给乔松月找衣服来换,在侧屋翻了半天,才想起乔松月已经好多年没有做新衣服了。她也顾不得肉疼,先去灶房烧水打算给乔松月清理一下满身的血,接着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她那儿还算新的衣服出来。忙活了半天,连慧慧那丫头都懒得理。 乔松月的两个孩子一向是跟阿爷阿奶睡的,这会儿都睡得熟,方才迷糊起来问了一句,早被孟氏哄着睡了,这会儿倒也没人打扰她,她镇定的忙着这些,似乎并不心慌。 等孟氏忙完,端了热水进侧屋时,眼前的一幕才真正让她心慌起来。 “哐当——” 满满一桶热水从手中滑落,淋湿了孟氏的裤脚,偏生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她只觉遍骨深寒,有什么阴冷的东西仿佛在暗处注视着她,让她一阵后背发毛。 在她的跟前,那原本应该躺着乔松月尸体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一地、一炕头的血。 尸体却不见了! 不但乔松月不见了,连慧慧都不见了! 孟氏呆了片刻,猛地尖叫出声:“白旗,安阳,你们快来——” 白旗又奔了过去,白安阳跟在他身后,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两人走到侧屋,才发现乔松月不见了,白旗一下子就吓尿了裤子,嘴里喋喋不休的说:“诈尸了,一定是诈尸了!乔松月一定是死不瞑目,变成厉鬼来管我们报仇了!” “啊,不是我杀的啊!别找我,别找我!” 孟氏吓得脸色发白。 白安阳的目光呆呆的从父母身上移动到地上,然后移动到炕上,移动到炕里侧的窗户上,那上面还带着喷溅的血迹,还有…… 脚印。 “她没死,只是跑了。” 白安阳眼眸一下子变得很沉,他指着窗台上的那个血脚印,拔脚就往外跑:“乔松月没死,还活着,她只是跑了!爹,娘,不能让她跑了,她要跑回了乔家,乔家人说不定会打死我的!” “追!”白旗和孟氏一愣,随后看见了那脚印,想到慧慧也不见了,总算反应了过来,两人对望一眼,均追着儿子的脚步就往外跑。 乔松月身上带着伤,抱着慧慧,她绝对跑不远的! 白家三人都往外追了出去,片刻之后,侧屋衣柜里的门才一下子被打开,乔松月浑身浴血,抱着慧慧瑟瑟发抖的从衣柜里走了出来。她眼中露出一抹绝望,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真的跳窗户逃跑,她只是伪装了这样一个逃跑的痕迹,终于引诱那些人离开。她浑身都疼,疼得走一步都不行,怀里的慧慧明明还那么小那么瘦,偏偏她险些抱不动。 可抱不动也得抱着,白安阳说了,他要打死慧慧,他要杀了慧慧! 乔松月一咬牙,推开门,往白家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要回乔家! 和离!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绝不会再同这个魔鬼生活在一起,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她的慧慧,她都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第175章 逃命 乔松月一路狂奔,就捡着树林里走。她流了很多的血,每走一步都觉得天旋地转,可她一直努力的撑着,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她的慧慧小小年纪就跟着她命赴黄泉。就凭着这样的信念,乔松月脚步如飞,往下河村的方向跑去。她不敢走大路,小路其实走起来也很快,竟比白家人还先到了下河村。 到了村子,她也不敢从村口走,生怕白家人埋伏在那里。 她眼珠一转,想起了她二哥买在村尾的小山头,她抱着慧慧就往山头跑去。 山头是有人守着的,好巧不巧的是,今夜乔明景睡不着,便提了酒来山头上找看守山头的堂兄弟乔明喝酒。兄弟两人你一拳我一拳的,还没喝高兴,就忽然听到门口有什么动静。大过年的不可能是闹了贼,乔明景放下酒,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该不会是明渊过来跟我们玩吧?” 门一开,他就惊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抱着个同样一身是血的小女孩,惨然的看着他:“明景,救命!” 话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乔明景一把抱住,拨开女人乱糟糟的头发,才认了出来:“呀,这不是明渊他大姑吗?” “真是!” 山头上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 说不得,乔明景眼见着这一身的血,和那几乎透明的脸色,一点都不敢耽误,同乔明说了句话:“你守着山头,我送大姑回去,流了这么多的血会死人的,得让绾绾赶紧救命。” 他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将乔松月和慧慧都抱上,转头往乔家大院狂奔而去。 此时万籁俱静,就连睡得最晚的乔明渊都已经睡着了,猛然间被人拍了大门,乔松禄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等看清楚是乔明景,还有乔明景抱着的女人和慧慧,他眼睛猛地瞪大了,接着,他见鬼了一般的回身大喊了一句:“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出大事了——” 是的,出大事了。 等所有人都爬起来瞧见乔松月的这幅惨状,所有人心里都默过这么一句话。乔明渊气得浑身都在抖,眼中的情绪起起伏伏的,带了几分暴戾。乔家的男人们都吸了一口气,那躺在堂屋炕上的女人和那浑身是血的孩子,都是他们的亲人,而现在,妹子生死不明。 怎么成这样的,还用得着说吗? 除了是白家人打的,谁还会跟乔松月有这么大的仇? 白安阳,他怎么敢? 乔明渊只觉得心口被一阵寒风塞满,他掉头就往外走:“我去杀了白安阳!” “明渊!”其他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拉住了他。他们对他说:“别急,你先别急,让绾绾看看,你大姑说不定还有救!” 是的,对他们来说,乔松月一脸死气,多半保不住了。 可慕绾绾不是在吗? 她医术那么好,说不定有办法! 慕绾绾被从炕上叫起来,已经在给乔松月看病了。一眼看去,她就知道乔松月失血过多,身体里大半的血液都快流光了,她衣服上都是血迹,从上河村到下河村,这一路并不算短,照这个流血的速度,神仙难救。她拉起乔松月的袖子,目光凝重,随后又拉开她的裤腿和腰上的衣服看了看,乔家的人皆是满目愤怒。 白氏直接晕了过去。 只见那消瘦的手上,腿上,腰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细密的伤口,仿佛被什么利器一下一下的戳进去又取出来,有些地方还带走了血肉! “他怎么下得了手!” 众人脑袋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苍白的疑问,到底是孩子的母亲,怎么就跟仇人一样? “像是钉子扎的。”慕绾绾的声音传来,有些颤抖,这等酷刑,她一个现代人简直觉得耸人听闻:“钉子生了锈,很危险。” “绾绾,救救她,救救你大姑!” 乔老爷子难得声音哽咽,语气带了几分哀求:“你救救她吧,她还年轻,慧慧还那么小。” “阿爷,我在救。”慕绾绾蹙眉,心中飞快的盘旋着要怎么救人。她想了想,失血那么多,最快的办法就是输血,她的实验室有血库,只是里面的库存并不多,各种血型的血浆只有一包,远远不够补充乔松月丢失的血,不过,她不愁。 这里全是乔家人,她可以验血型,抽他们的血来救人! 她冷静的说:“我要救大姑,大姑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你们先到门口去等着,不要影响我救人。” 一听还有救,大家纷纷就都散开了,刷地往门口退去,连乔松平两口子都不敢犹豫,生怕走晚了一步就会被众人指责。 等所有人都走开,慕绾绾立即回了一趟东厢房,背着大家从空间里取出了血袋、输液管和验血试纸来。 她不能凭空将这些东西拿了,只能这般耽误了一下。准备好后回到堂屋,先拿了一些生理盐水等,给乔松月挂上点滴。堂屋没有可以挂吊瓶的地方,炕头上还有蚊帐,那钩子可以用,挂了点滴后,她就张罗着开始准备验血。她将乔家的男人们都喊进来,每个人从指头上戳了一针,滴在验血的试纸上。 乔家人都是必型血。 只白氏和李氏是a型血。 她望向大家:“我要从你们身上抽一些血给大姑用。” “抽我的!”乔松柏立即说。 乔明渊直接挽起了袖子:“怎么抽?” …… 慕绾绾从几个男人身上抽了200毫升的血,乔明渊身体最好,他的血就抽得多了些,之后,大家就看见自己的血通过那奇怪的小管子,缓缓的流入了乔松月的身体里。八百毫升的血,一直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完全输入到乔松月的身体里。 乔松月仍旧昏迷不醒,只是慢慢的唇色不复方才那般可怖。 众人看着慕绾绾:“救回来了吗?” “不知道。”慕绾绾疲惫的揉着眉心:“大姑受了很重的伤,得看她熬不熬得过去。” 一定熬得过去的! 乔明渊在心里说。 他相信慕绾绾的医术,也相信大姑拼死从白家逃回来,抱着慧慧逃回来,绝不会是为了死在娘家,她一定希望能保护慧慧的! 夜,已经很深。 乔明景一直没走,他送来了乔松月后,就在下河村的村口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白家两口子鬼鬼祟祟的出现。他们没看见他,他躲在村口的大树上,冷眼看着这两口子盘桓了半天,似乎在确认乔松月没有回到下河村,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一句没落下,都被乔明景听了进去。 之后,两人回去了上河村,乔明景从树上跳下来,往乔家大院跑去。 进了门他就骂:“白家那两口子真不是东西,他们竟然在商量着等找到了大姑,直接就将大姑埋了,免得引人怀疑!” “这狗杂碎!” “老东西!” 乔家男人义愤填膺,乔松柏直接去找扁担:“老子去打死这两个狗东西!” “二伯,人都走了!”乔明景拦住了他们:“现在还是先救大姑要紧,大姑绝对不能让白家人找到,不然就是一个死字。真恶毒,我要不是亲耳听见了,我都不敢相信。你们知道大姑是怎么伤的吗?是被白安阳拿钉了钉子的木板打的,就当着慧慧的面打的!他们还说,找到了慧慧,就连慧慧一起埋了,还埋怨白安阳不会做事,应该先杀了慧慧的!” “不急。”角落里,乔明渊的声音冰冷的传来:“等大姑好起来,我会算这笔账的。” 他, 要, 白, 安, 阳, 生, 不, 如, 死! 他的话声音不大,不知道怎么的,热闹的堂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许久,没人再说话了,都转头去看炕上的乔松月。慧慧被白氏带出去洗干净,罗氏拿了乔明琦的衣服给慧慧换上,小姑娘是穿了薄衣服出来的,冻得小脸发紫,洗了澡,穿了厚衣服,这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趴在白氏怀里,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炕上的母亲。 她很乖,不哭,不闹。 可这种乖巧,让人生出一股莫大的怜惜来,越发映衬得她父亲是何等的残暴和卑劣,还有她的阿爷和阿奶是怎样的恶毒。 慧慧出生后一次都没来过乔家,乔家的人她都不认得,她只认得白氏,因此,自然而然的就粘着白氏,白氏又心疼又难过,抱着慧慧就没停下过掉眼泪。乔老爷子也少见的沉默,他没抽旱烟,眼睛看着外面的天,不知在想什么。卫轻轩披了衣服出来,方才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瞧着老农人的沧桑无奈,他不由想起了当年的事,十年前,他也这样顾忌过,这样无奈过,这样悔恨过…… 他拍了拍乔老爷子的肩膀,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这时候不该给乔家添乱。 这一夜对乔家人来说是难熬的,乔松月生死不明的躺在那儿,谁都没法安心睡去,一家人熬到天亮,罗氏去弄了早饭,大家匆匆吃了几口就回来守着。 第176章 宗族 又守到太阳落山,才听见慕绾绾说:“大姑的命救回来了,只是这段时间要小心修养。大姑失血过多,身体很弱,而且身上的伤口很多,怕化脓,我打了破伤风的针,但要每天固定换药上药。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大家身上:“大姑要绝对的静养。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乔家人均点了点头。 乔松柏冷漠的开口:“放心,白家那几个杂碎,绝对不会闹到你大姑跟前来的。” “报官吧。”乔明渊站起身来:“二伯,四叔,你同族长说一声,带上咱们乔家的壮年男丁,咱们上上河村去讨和离书。和离书一到手,咱们就报官。大姑虽然没事,白安阳已等同于杀妻灭子,我要他蹲大牢去,白家夫妻别想好过。” 乔松柏点了点头,起身就往外走。 乔家的姑娘被人欺负成这样,这个公道他们要族里来支持,名正言顺的打到上河村去。 谁拦着,他们就对谁不客气! 乔松柏出去后没多久,乔族长带着几个族老来了乔家,乔松月已经收拾了一番,没有来到下河村的时候那样可怖,然而那苍白的模样和身上的伤是骗不了人的,在乔明的口中重现昨夜的往事,令族长和族老们都感到非常震惊。 “开宗祠吧。” 屋子里一片沉默,乔族长叹了口气,这话一出就等于是应承下来,这件事族里管了。 于是,乔家人开了宗祠,鸣了锣。大过年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宅在家里,听到开宗祠的锣声都很吃惊,匆匆感到祠堂,乔族长就将乔松月险些被白家人打死、且还是那么残忍的打法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不单单是乔家人听得震惊,就连外姓的男儿都义愤填膺起来。乔松月在下河村就个温柔的女孩儿,哪怕犯了什么错,对一个女子下这种重手,委实是猪狗不如。 人们大声喊着:“不能让白家人这么欺负我们下河村的姑娘!” “对!” “我们打上门去!” 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在一个村子里,谁家出了什么事都得拧成一股绳,连平日里跟乔家不对付的人此刻都没想着落井下石。不为别的,谁家都有女儿,谁都有姊妹,他们也怕自己家摊上这样的事情时没地方去说理,没人能帮着出头。 祠堂前喧闹声一片,众人吵闹了一阵子,有人就道:“乔松平呢,怎么没来?” 是的,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乔松平这个家里的老大竟完全撒手不管,自打乔松月回了娘家,慕绾绾接受手诊治,大房的门就关了起来,仿佛一切都跟他们无关。 这事让乔家男人很寒心。 然而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他们知道,却不能同村里人说,否则人们就会觉得这事不大,自家兄弟都不管,他们犯得着去蹚浑水吗? “白家昨天还追来想打松月,我们都去,家里得留两个男人。”乔松柏说。 理由很合理,大家也没空想这个,乔族长开了宗祠给祖先说了事由,就将乔明渊写好的和离书拿了出来,他清点了人数,下河村的男人们就浩浩汤汤的往上河村去。 乔族长亲自带头,上河村的人老远瞧见这队伍就吃了一惊,有些人聪明,想到昨天晚上白安阳屋子里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直觉是出事了,跑着就去告诉了白家的族长。 白族长心里咯噔一下,领着人来会乔族长。 两个族长见了面,乔族长什么也没说,将和离书往白族长跟前一放,撂下话来:“老白,别的也不用多讲,我们下河村的姑娘嫁到你们上河村来,被屋子里的婆婆和丈夫险些打死,这事儿你们上河村不愿意管,那我们管了。今儿来就是告诉上河村一声,下河村没那么好欺负。姑娘犯了错,小打小罚我们认,老祖宗都是这样过来的。犯得错太大,那就请祖宗家法,可万万没有将人活活打死的道理。做了就得认,让白安阳出来,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大家痛快些,免得闹起来不好看。” 这话将白族长要说的全给堵住了。 他本是想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个吵吵闹闹,结果人的话占理,吵闹该有度,把人打成那样就说不过去。 他没见着乔松月,踮着脚尖往后看了看:“人没来?” “昏迷不醒,白族长要是想看,明渊,”乔族长对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年轻喊了一声,“你带他们到家里去走一遭,看看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不!” 上河村和下河村打交道几百年了,两位组长也是几十年的交情,听到乔族长这般说,白族长就觉得不好。 白安阳惹了大祸! 不过,到底是上河村的人,他作为白家的族长当然要护着自己的人,转念想了想,让两个族老带了两个妇人,要先去看看乔松月。乔家人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验伤,不见黄河不死心,他们是牵着骡车过来的,当即乔明渊驾车,带着人就往家里去。骡车脚程快,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那去看人的两个族老和妇人都黑着脸回来。 白旗夫妻带着白安阳也到了白族长家。 他们昨天没追到乔松月,惴惴不安了一晚上,又在乔家偷偷看了看,没见着什么大动静,还以为乔松月没跑回乔家,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还抱着个孩子八成是死在荒郊野外了。这时节山里狼多,可能连尸骨都没有,几人盘算着等过阵子就说她带着慧慧到山里砍柴被狼叼走了。 怎料隔了一天,乔家人就声势浩大的来讨说法,孟氏一问,上河村里的人支支吾吾的没说清,只暗示他们,跟乔松月有关。 白族长让他们全家都来,族里的事,没人敢说不去,三人犯事的时候胆子大,这会儿反应过来才觉得后怕。 一路上,孟氏都在碎碎念:“乔松月不会是死了吧,安阳啊,杀人是犯法的,我们不会去蹲大牢吧!” “哎哟,这天煞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儿还那么小!” 白安阳全程阴着脸没吭声,瘦得脱形的身体蹦得紧紧的,眼中又露出了几分疯狂,他咳几声喘着气说:“怕什么,就是杀了人也是我杀的,跟你们没关系!” 到了白族长家里,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白安阳对乔家的男人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乔松柏和乔松禄都是下手重的那种,他觉得自己肺都还疼。但他更怕的是那个小的,乔明渊,那小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下手和说话都恶毒。他扫了一圈,对上乔松柏和乔松禄喷.火的眼睛,只缩了缩,没发现乔明渊在这里,他心里反而没有底—— 他将乔松月打死了,那小子能放过他? 同时,白安阳又想,只要乔明渊不在,他就犯了浑死不认账,就不信乔家人能拿他怎样! 天不遂人愿,还没想好要怎么浑,骡车在白族长停稳,几个族老和两个夫人黑着脸下来,见到白族长,那两个族老摇了摇头,满目震惊。 一个村子的妇人们平日里洗衣做饭都会遇到,谁跟谁都熟,乔松月又是个勤快的媳妇,上河村的村妇们跟她关系挺好,那两妇人眼泪汪汪的就跟白族长说开了: “人是见着了,惨啊!” “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了,还没见过那么惨的,浑身的肉就没一块儿完好的,全是眼儿,有些还露了骨头。乔家人说,是被钉了钉子的板子打的,得多痛啊!” “松月平时就瘦瘦的,简直不敢想,她怎么拼死跑回去的!” “不跑不行,不跑等着被打死吗?” “族长,你是没见着松月那样子,这要是我闺女,我心都要疼死,就是拼了这口老命也得让打她的人不好过,不怪乔家,真的,不怪乔家!” 两人的话刚落,上河村围观的人皆是一片哗然。 用钉了钉子的木板打人,这这这……怎么下得去手?左邻右舍回忆起昨晚的惨叫,都觉得头皮发麻,心软的都悔得想哭。 昨夜怎么就没想着进屋去拉一拉? “人呢,是死是活?”有人颤抖的问。 两个村妇唉声叹气,默默垂泪,白族长心里很没底,倒是其中一个跟过去的族老说:“乔家有好郎中,命是救下来了,但现在还没醒,那伤势我估摸着得在床上养半年才下得了地了。” “白族长,人也看了,事儿也明了,你怎么说?”乔族长一直耐心在等,此刻已然没了耐心,他一把年纪了,在下河村威望很高,目光如炬的落在白安阳身上:“乔家人要求不多,既然白旗家里没将松月当成人,乔家也愿意养着自家姑娘,就请白安阳签了和离书,从此夫妻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嫁娶不相干!” “使不得!”白安阳没吭声,却是那孟氏尖叫了起来:“乔松月是我们家的媳妇,我们安阳不会跟她和离的。” 如今白家家徒四壁,白安阳又要死不活,真休了妻,拿什么再娶?又有谁愿意嫁一个病秧子? 第177章 丑恶的白家 撇开白安阳再婚的事情不说,家里休过一个妻子,里里外外的姑娘家都会琢磨其中的门道,白安阳的弟弟还小,要是没人跟白安科议亲怎么办?总不能让小儿子打一辈子的光棍吧? 另外,乔松月娘家现在明显起了势,放着这么一棵大树不去靠,她们脑袋被门夹了才会休妻。 “白族长,你们上河村的规矩有点意思。”孟氏的尖叫声直接被乔族长忽略了,他只看了孟氏一眼就转开了目光,落在白族长身上:“我还不知道,原来上河村是女人在当家啊!男人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插嘴!” “闭嘴!”白族长落了面子,转而呵斥白旗:“白旗,管好你屋子里的。” 白旗不敢言语。 他只悄悄拽住了孟氏的手:“你就少说几句吧,这里哪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是的,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上升到族长跟族长的会面,就容不得一个小家来做决定了。别说是他们,哪怕乔松月是白安阳的妻子,这事儿也是轮不到白安阳自己来做主的。乡下的规矩就是这样,哪怕再有本事,再能耍横,族里的决定也必须遵守,否则族里就不认你是家族的人,将你除了名。被族里除了名,就意味着品行不端,走哪里都会被人歧视。 规矩大过天,就是县太爷来了都管不着! 这也是乔明渊执意要请乔族长带着大伙儿来给乔松月做这个主的原因。白安阳不想做没关系,除非,他选择脱离白家,自立门户。 若他白安阳真有勇气脱离白家祖宗…… 乔明渊垂下眼眸,掩盖住其中深深的戾气。那就太好了,蹲大牢虽说是乡下人最怕的,但白安阳死在牢里,他还觉得便宜了白安阳呢…… 然而乔明渊想多了。 白族长话音落下,白安阳就抬起头来,他咳了几声,脸颊有种不正常的潮红:“想让我签和离书,可以,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签。” 哗—— 这话一出口,顿时惊呆了上河村和下河村的人。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的。 “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这句话不是下河村的人喊的,而是上河村的人自己喊出来的。他们看着白安阳,看着年纪不大却显得沧桑阴郁的男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孟氏很快反应了过来,她马上说:“对,不给一百两,这和离书我们才不签。当年娶乔松月,我们也是下了聘礼,八抬大轿光明正大抬回来的。这些年乔松月在白家吃的喝的不花钱?还有,她还带走了我们家慧慧,姓白的孩子,她凭什么带走?慧慧是我们家的宝贝,要一百两,把孩子给她还算少的了!” “闭嘴!” 孟氏的话让白族长都听不下去,他老脸烧得慌,歉意的看着乔家人,他回头,目光带了几分凶横和警告:“孟氏,你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去!” “我想你搞错了。”乔族长眯起眼睛,看向说话的白安阳:“今儿我们乔家人来这里,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而是要你照着办的。” 乔松柏将和离书往桌子上一拍,爆喝一声:“按手印!” 事已至此,白旗一家连族里都惹恼了,白族长转过脸去,假装没看见。乔松柏和乔松禄见状,一人拉住白安阳的一只手,乔松柏力气大,抻着白安阳的手沾了印泥,就往落款签名的地方按去。白安阳还想挣扎,可他的力气哪里有这两位的大,被死死的拉住,准确无误的按了手印。 完事之后,乔松柏将他往地上一甩,收走了和离书,转身递给乔明渊。 乔明渊将和离书收到了怀里。 白安阳仿佛脱了力气,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他发着狠话:“你们看着吧,我迟早有一天要弄死乔松月的!” “我要杀了她!” “我杀你们一家!” “拖下去,”白族长懒得看疯狂的白安阳,他对白旗说:“管好你自己屋子里的,你若管不好,族里帮你管,那时候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给我惹了这么大的事,大过年的,真是扫兴!” 乔族长知道这后面的一句话多半也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以为意,起身做了个揖,带着乔家人就浩浩汤汤的回去了。 骡车空着,乔明渊亲自将他和几个族老扶上车,自己拉着骡车往回走,真心实意的道谢:“族长,族老,谢谢你们啦!” “你小子,跟祖爷还这么客气。”乔族长笑着跟他说话:“你大姑也是我们乔家的姑娘,这公道该给的。要不然以后十里八乡都当我们下河村没骨气,谁都可以打我们嫁出去的女儿家?好啦,以后这种事跟族里说,你安心读书。听明景说,你这次在学馆考试入了甲?” “嗯。”乔明渊笑着点了点头:“夫子们看得起我,给我一个甲班的名额。” “你不要太谦虚了,你聪明,祖爷都看在眼睛里的,好好读书,你的前途肯定不差。我都听明景说了,咱们明渊功课好,是这次季考的第一名呢。”乔族长转头给几个族老解释:“进了甲班就可以学着做文章,马上就可以下场考科举了。” 这也是乔族长这次坚定要帮乔家人的原因。 乔明渊正儿八经开始念书不过四个月,就能力压学馆里的其他学生夺得第一,假以时日,这必定是科考场上的明珠一颗。 帮乔家,就是帮乔明渊,而帮乔明渊,就是帮下河村的未来,帮他们自己。 这个道理,乔族长太明白。 所以他不介意跑这一趟,不介意用人头和权势去压一压白安阳,只要疏解了乔明渊心里的这口气,让乔明渊记着这份人情,那就值得。 因为承了族里的人情,当天乔家人请了饭,帮着去上河村讨要公道的都留在乔家吃晚饭,乔家几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二三四房和白氏操劳起做饭的大工程,从他们开始出门就烧制饭菜,等大家回来就开饭,乔家院子里坐了六桌人,男人喝酒吃饭,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有人感叹乔家女人贤惠,就又痛骂起那杀妻灭子的白安阳来。 第二天一早,乔明渊就出门了。 他去官府报案。 要报案就得去县里,路途远,一来一回得两个多时辰,慕绾绾不放心他,一定要跟着去,好在家务活都做得差不多,两个人去也不无聊,乔松岳给两人拿了饼,嘱咐两人早去早回,要是官府不接这个案子就算了,让他们不要跟衙役们起冲突。两人一路嚼着大饼一路去易县,天还没亮,风冷,乔明渊让慕绾绾进了车厢里坐着,他赶车,两人说起这件事来,慕绾绾不无感叹。 “明渊,大姑今年多大呀?” “二十六了吧。”乔明渊说。 大姑十六岁嫁给白安阳,如今已十年了,虚岁二十七。 “其实大姑也还年轻,养好了身体,日子还能过下去。就是可怜了慧慧,那么小一个孩子,就亲眼看见了这些。”慕绾绾低声说。 在上河村谈拢的事情,乔松月的两个儿子是白家的子孙,自然得归白家,白旗和孟氏不爱这个媳妇,对那两个孙子却顶喜欢。至于女儿慧慧,在孟氏的眼睛里,那就是个赔钱货,他们压根不想要。白安阳想要,不过,他是想着要用慧慧威胁乔松月,可乔明渊不是傻子,留下慧慧,那孩子指不定得过多少苦日子,所以和离书上他写得清楚明白,慧慧得给乔松月。 对于这一条,白族长有些不高兴,白家的女儿流落给外姓人养,他怕名声不好听。 孟氏不干:“慧慧是我白家的女儿,以后嫁人了还有聘礼钱,白送你们乔家,你们倒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你以为谁家都是你们家,靠着卖女儿发财?”乔松禄当场冷笑:“你们既然这么想要聘礼,这事儿不难,没了慧慧,让你家白安阳和白安科赶紧再讨一个婆娘,抓紧了生女儿就行,生个十个八个的,长大了一卖,准能发家致富!” “哦,也不用长大了卖,小丫头卖给镇上的人牙子也能挣几个血肉钱。” 这话尖锐极了,也是这段时间在超市磨砺出来了,下河村的人瞧着这一幕,解气之余,又有些纳闷:“谁说乔家老四木讷老实来的?” 损人的功夫,他们自问聪明的还赶不上呢! 孟氏冷笑:“你都说了,卖给人牙子还能挣钱,你要慧慧,成,给钱!人牙子收小丫头,五两银子得有吧,慧慧流了一半的乔家血,要你十两银子不过分吧!” “我给。”乔明渊不等旁人说话,就直接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丢给孟氏:“不过,我给这钱不是买慧慧,慧慧在你眼里不值钱,我在眼里是无价之宝,她是我大姑的心头肉,我愿意花这个钱,买断她跟你们这种说不准哪天就卖了她的人家的关联。再写一张契书,断绝往来,从此白安阳没有这个女儿,慧慧跟我们乔家姓。” 到了下河村,第一件事就是给慧慧上了宗谱,白慧慧改名,成了乔**,跟乔家人的辈分走,再也不是白家人。 第178章 告状 慕绾绾想起那个瑟缩在白氏怀中,表情沉静的女孩儿,心里一阵抽痛。 “那样的爹,不要也罢。”乔明渊有些抱歉的回头看慕绾绾:“绾绾,这件事我对不起你,我买慧慧没跟你商量。” “傻子,”慕绾绾眼底荡开温柔笑意:“咱们家你当家呀!” 乔明渊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也不知道大姑醒来会不会怪我擅作主张,”乔明渊叹气:“她担心她舍不得两个儿子,会怪我没出息,没给她要来儿子。” 没有儿子没有依靠,他懂这个道理,可私心里觉得有乔家的男人在,怎么可能让大姑没有依靠呢? 慕绾绾摇摇头:“不会的,大姑拼死跑回来都要带着慧慧,没带两个儿子,就说明她心里清楚,儿子留在白家死不了,慧慧留在白家死路一条。大姑不会怪你的,她要是这样的人,就不值得你这么为她奔波思虑了。” 来到乔家四个月了,慕绾绾是第一次看见乔明渊对乔家人的事情这样上心。 从前就算四房的罗氏被高掌柜强行抢走,他事情也做,却不咸不淡。然而自从乔松月在堂屋哭诉开始,她就明显感觉到乔明渊会因为他大姑愤怒,会为了他大姑出头,甚至……想着要报复伤害了他大姑的人。这样丢失了理智的乔明渊,却让慕绾绾心头暖暖的。 能让人心动的男人,大概就是他这种,永远让人感到心安的人吧。 只要他站在那儿,你就会知道自己是有依靠的! 她抿唇笑开:“明渊,你真好!” “我哪里好了?”乔明渊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全是她的模样,他轻声说:“你才好呢,绾绾,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两人一阵互夸。 末了,乔明渊忽然道:“虽说我们能养着大姑,但你也知道大房的事情,谁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让大姑在家里受气也不妥当,我们将她从火坑里救出来,不是为了让她在娘家受气的。绾绾,你那工坊还缺人不,缺人的话,让大姑去吧,有个营生,也省得她整天胡思乱想。” 温柔的人都爱胡思乱想,他怕看到大姑悲伤的样子。 “可以的,等大姑身体好了,问问她的意思。”慕绾绾同意他的说法,女人得有个事业,瞧瞧村子里那些有工可做的女人,活得就比整天在家的那些要滋润很多。 两人一路到了县衙。 乔明渊写了状纸递了进去,衙役收了,没说成与不成,只让他们等着。 两人等了很久,快到中午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又怕县太爷要传他们问话,两个人都不敢走开,只得苦忍着。 又等了一会儿,慕绾绾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你先去吃碗面。”乔明渊心疼得不行,他指着方才过来的那条路:“前面左转那条街有卖吃的,你快去,别饿坏了!” 慕绾绾不肯:“你先去,我来的时候吃了三个饼,还能忍。” “忍什么忍,咱们又不是没钱。”乔明渊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开心得不得了:“这样,你先去吃了,然后换我去吃,我们谁都别饿着肚子。” 她这才答应,小跑着沿着来时的路去找吃的。 趁着这时间,乔明渊再一次去问了衙役,这回衙役就有点不耐烦了:“县太爷忙得很,来投案子的人多得很,县衙要十六才开始办公,现在大过年的,能收状纸就不错了,我哪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话。要是等不及,你们就先回去,留下地址,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通知的。” “那县老爷若是受了案子,一般都什么时候给个明信儿?”乔明渊知道规矩,给县衙的人打探消息都是需要好处的,他揣着银子来的,给那衙役塞了些,钱不多,大概半两银子的碎钱。 衙役掂了掂,脸上换了笑容:“我再给你去问问。” 不多时再出来,他回乔明渊:“师爷说,老爷刚起来,看了状纸要是有兴趣,最晚午时三刻会给信儿的,你再等等吧。” “多谢!”乔明渊客客气气的谢了他,仍旧回到避风的地方站着。 县衙斜对面有家茶馆,不过大过年的没开门,也没地方去,还有几个也是来投案子的,大家都缩在一起等着。 慕绾绾吃了东西回来,换乔明渊去吃饭,要等到午时三刻,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乔明渊不再矫情,问明了地方就快步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街上就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简单不简陋,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还带了烤火的暖炉,在车辙上印着大户人家的标志,车门上挂了一串风铃,马车走过时,风铃的声音让慕绾绾忍不住探身张望。车帘被风吹动,隐约可见马车里是一个青年男子,她也没看见男人的脸,只瞧见男人穿了件雪白的大氅。 “这披风看起来很暖和,等明年我也给明渊买。”乔明渊气质好,长得俊,穿这样的披风一定很好看,慕绾绾忍不住笑起来。 她不认得车辙上的家徽,如果认得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京城谈家的马车。 恰在这时,车里的男人无意中一抬头,就瞧见了缩在县衙角落里的那个女孩。 是她! 谈益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慕绾绾,当初那个在素食斋惊鸿一瞥的女子,她如今穿得比当时厚实了些,也好看了很多,粉紫色很衬她的皮肤,那肌肤白里透红,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天很冷,她的鼻子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不断的搓着手,显然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她脸上挂着调皮的笑,眼睛看向马车的方向,仿佛是在看他。 不知怎的,谈益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她在看自己吗? 她,不是应该恨自己吗? 林家拒绝了他的提亲,险些拆散了她原本的姻缘,她见到自己这个仇人,竟然还肯笑? 不过,谈益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头热,林小姐从未见过他,更谈不上认识他。恨他肯定是恨的,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谈益。 想到这里,他提起的心松了松,看着她吹得乱蓬蓬的头发,想起上次的事情,他有些愧疚。 “去问问,她在县衙门口是干什么。” 车夫将车停到隐秘处,从县衙后门饶了进去,很快回来:“公子,说是家里的大姑险些被丈夫打死了,是替大姑来告姑父的。” “马太良怎么说?”谈益捻着手指问。 车夫道:“听衙役的意思,好像不想管。” “知会他一声。”片刻后,谈益撩起车帘看了看那角落的女孩一眼:“还有,上次她要的那商铺买到手了吧,如今是在做什么?” “公子说的是安西镇上的四方街中心的那个铺子?好像不是她买的,底下的人说,是个姓慕的买走的。”车夫想了想:“听说是开了超市,就是个大的杂货铺子,什么都卖,过年县里卖得火热的春联就是那超市搞出来的,应赚了不少。” “姓慕的买走的?”谈益一愣,随后就有些愠怒:“一群废物,连买主都没弄清楚就敢出手,难怪安西镇的生意起不来。” 车夫不敢再说话。 谈益怒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回吧。” 他做到这些,用来弥补那个姑娘受到的委屈,该是够了,以后就两清了,他也不必再惦记着什么。 谈益这般想。 车夫又进了一趟县衙,这次是拿了谈益的信物去的,马太良是易县的县太爷,听闻是谈阁老的公子给的信儿,这事儿就上心了很多。等谈益走后,马太良就唤了师爷过来,将乔明渊投递的状纸研究了一下,其实这都是乡下人的家务事,可大可小,大了,就以故意伤人罪抓过来打一顿板子,在大牢关几个月;小了,调解几句就可了事。不过谈益亲自过问了嘛,自然是往大了办。 他唯一有些吃惊的是: “你说,谈公子怎么突然管起乡下人的闲事来了?” 于是,乔明渊吃了顿饭回来,又等了一小会儿,衙役就过来说:“县太爷接了状纸,传你们问话。” 说着,还亲自将人领进衙门,态度较之方才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马太良见了他们,见乔明渊说话举止进度有礼,还是个读书人,心中就有些明了。都说谈公子喜欢游历,说不定是跟着乔明渊兴趣相投…… 他脑补了一番因由,对乔明渊的事情处理得尤其快捷,接了状纸,连验伤都省了,直接就让衙役去了上河村抓人。 上河村乍然有衙役造访,听说是白安阳故意伤人被乔家告了,一时哗然。原本这事儿闹不到见官的地步,但想到白旗一家子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你说和离了就和离了,还管人家要十两银子的巨额,惹怒了乔家人也在情理之中。乡下人都畏惧官差,不敢上前阻拦,眼见着白安阳被衙役抓走,白旗夫妻哭天抢地的跟在后头远去,一时议论纷纷。 到了县衙,马太良自然是痛批了白安阳一顿,只将此人说得毫无人性,责令杖打二十大板,拘押三个月。围观的人听说白安阳做下这等残暴虐妻的事,皆是震惊,听马太良如此判,更是忍不住连声称他青天大老爷。 第179章 旬考 白旗夫妻差点哭倒在县衙。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要恨谁,白安阳身体不好,受不得那二十大板,只打了几下就昏了过去,孟氏扑在他身上,硬生生受了余下的板子。 马太良只做不见,儿子的恶行,做父母的也有责任,打谁都是打。 白安阳被拖下去关押,孟氏也痛昏过去,白旗抱着妻子,满腔无奈的回了村。 慕绾绾和乔明渊也回了。 眼下还是新年,哪里的商铺都没开业,县城要稍好一些,但也只零落的有几家营业,其中就有一家卖糖果的。县里的糖果不但口味多,样子也好看,慕绾绾少女心起,想到鸣回那个小馋猫就笑起来,今天他们出来没带他,回去指不定还要怎么委屈呢,她挑了许多糖果,打算带回去哄孩子。 到了下河村已是下午,鸣回果真委屈了很久,又在慕绾绾拿出糖来时瞬间破功。 卫轻轩将乔明渊叫到书房去问话。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清楚,在乔家住了这么些日子,看似和平,实则波折不断,他有些理解了这个弟子的不容易,拍着他的肩膀表达自己的担忧:“明渊,生活是苦,但人心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能从苦海里寻到救命的浮木,并就着这浮木,哪怕波涛汹涌,也能坚定去往彼岸。你心中藏着委屈,藏着不平,藏着戾气,老师都看在眼睛里,你是一个聪明人,老师希望你不要走上歪路。” 乔明渊就有些慌张:“老师是觉得我做得太过?” “你拿到和离书,其实事情已了结,去报官这一步纯属多余。”卫轻轩叹了口气:“何必多结仇冤,你说是不是?” 乔明渊低下头,不说话。 他到底是替大姑意难平,否则也不会对白安阳下这么重的手。 “我知道了。” 沉默片刻,乔明渊才低声说:“老师是觉得我有些得理不饶人,可对明渊来说,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好家人。不过老师说得对,我以后遇事会三思而后行的。” “唉,老师不是乔家人,不动其中苦,或许说得有些偏颇,你不要放在心上。”卫轻轩见他这般神色,便知自己伤到了这个孩子,他不自觉的放软了声音:“你,很好。我有生之年能收到你这样一个学生,乃是我的幸运。去吧,你累了几天,好好休息下,今天就不授课了。” 乔明渊告退出来,回了东厢房。 乔松月的事情,从初三一直断断续续闹到初十,他是真的累坏了。 慕绾绾没在东厢房,应是去堂屋看乔松月的伤势,他躺在炕上,闻着被窝里她的香味,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绾绾是他的妻,这一辈子他都绝不会像白安阳对大姑那样对绾绾的。只要这个人还在身边,那他永远就不会变成老师担忧的那种人。 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堂屋那边,慕绾绾诊了脉后,白氏就围了上来:“你大姑怎样,都两天了怎么还不醒?” “内伤外患,不容易好。”慕绾绾耐心的解释:“大姑失血过多,多睡觉能减少损耗,是好事。而且我摸着她脉象逐渐平稳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会醒。” 白氏这才放心。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乔松月就醒了过来。 她去了一趟鬼门关,睁开眼睛时浑然不知自己在哪里,等看到堂屋的房梁和母亲关切的眼,脑子才慢慢转了过来,想起那恐怖的一夜,乔松月的眼泪唰唰的落,仍旧是害怕得发抖:“娘,他要杀我,他要打死我了!娘,我好怕……” “不怕了,我苦命的儿!”白氏哭肿的眼睛又掉了眼泪,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你回家了,白安阳以后都不会打你了!” “娘,别送我回去,求你了!”乔松月浑身都疼,疼入骨髓,她苦声哀求:“我回去了会没命的!” “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白氏哄着女儿,全当她还是当年膝下的那个小孩子,她哭着从怀里将和离书还有买慧慧的契书拿出来,献宝一般的捧到女儿跟前来:“你看,这是你几个兄弟带了族人去上河村给你要来的和离书,你跟白安阳和离了,以后都不用回白家了。还有你的慧慧,你不是最担心白家会把她卖掉吗?不要怕了,明渊用十两银子把慧慧买来了,以后慧慧跟我们乔家姓,娘不准谁欺负她!” 乔松月捧着这两样东西,轻飘飘的纸,拿在手里却又有千斤重量。 她有些恍惚。 那个地狱一般的婆家,她真逃出来了? 她的慧慧也不用再时时刻刻担心被送人或者被卖掉了? 许久,乔松月捧着这两样用她的命换来的东西,哇地一声扑在白氏怀里痛哭了起来…… 安抚了乔松月,白氏便去了三房的屋子里,见了乔明渊夫妻,二话不说就要跪下。惊得两人一左一右忙将她架住:“阿奶,你这是干什么?” “你们救了松月,救了慧慧,我心里实在是……”白氏哭着说。 乔明渊忙道:“阿奶,大姑也是我们家的人啊,而且大姑一直对我很好,这些都是应该的。” 白氏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着他,过去种种在脑中闪过,她的唇瓣开开合合,最后只留下一句:“明渊,你很好,很好,以前都是阿奶对不住你!” 她说完,又抹着眼泪出去了。 乔明渊夫妻皆是莫名其妙。 乔松月就在乔家住了下来,她住在堂屋不像话,第二天乔老爷子做主,将堂屋旁边的那堵墙推了,将屋后的一片菜地划出来,给乔松月修一间屋子。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四岁的小娃娃,也不用多大,不用请村里人帮忙,乔家几个男人一天就帮着将房子修好了。等房子敞干后就可以住进去。 至此,这个新年总算平静了下来。 “小姑新年怎么不回来?”见到了大姑乔松月,慕绾绾自然而然的就关心起小姑乔松灵来。 乔松灵在县城的绣房做工,过年不回来可以说是绣房生意好,掌柜的不让走,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姑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该回家来看一眼的。快半个月过去,这人影都没瞧见,慕绾绾不由自主的有些奇怪。 乔明渊听了那名字,神色微冷:“那人,一心钻进钱眼儿里了,家人哪有钱重要!” 别的就没再提。 慕绾绾多少有些懂了。 过了元宵后,镇上的商铺基本就都开业了,超市也在十六那天重新营业。乔家的男人们都去镇上帮忙,乔明渊也去,慕绾绾自打盘下这个超市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入目皆是新鲜,对慕绾绾赚钱的手腕更是赞赏钦佩。过了年,大家屯在家里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也是年前结余,帮工的、做买卖的都有些银钱进账,第一天的生意爆好,等晚上盘店时,营业额让所有人都吃惊。 光这一天就卖了八百多两银子! 超市大量补货自不用提,素食斋那边也来信催了几次,说屯着的泡菜和大麦茶都告急,让乔家赶紧送些,乔家人又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 正月二十,乔明渊回学馆。 前一天将卫轻轩和鸣回送回家,在慕绾绾和鸣回的死缠烂打下,卫轻轩答应两人,以后但凡乔明渊休沐,就来清水湾接他,一同回乔家。 这让乔明渊很高兴。 跟着卫轻轩读书不过一月有余,他已感觉茅塞顿开,心中很多从前不明白的东西都豁然开朗,若能时时在先生跟前学习,只怕进步还会更快。他不知道的是,从前虽说无书可读,可他那连着好几年在修文学馆后门听夫子们教授,无形之中学到的东西早已存在脑海里,只需有人引导,就能水到渠成。乔明渊本就极为聪明,卫轻轩又是多年教学的大儒,两人相得益彰,一拍即合。 只乔明渊的进步神速,还是让学馆里的人吃惊。 回到学馆没两天,明阳学馆就开始了旬考。所谓旬考,就是十天一考,这可比在丙班和乙班的考试频率要高很多。 其实说起来,入了甲班之后,大家都感觉到轻松了很多,原因无他,甲班的学生基本都是基础功打好了的,不再需要夫子们耳提面命的要求背书或学习,除了早上日常授课一个时辰,其他时间学生们都是随意,想看书就看书,想睡觉就睡觉,初到甲班的那几天,乔明渊等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然而,读书是否有所成,全靠的是自觉,高下就是在这时候分出来的。 逞论用功程度,沈秋池排第一,乔明渊排第二,董路排第三,这三人都是认真读书的好苗子,林则惜本想混着,眼见着三个好友手不离书,他不自觉的也跟着读了起来。 交一个益友是很有必要的! 甲班的夫子其实就是以丁宝林为主,过年前丁宝林给学生们留了功课,年后一来就检查了一番,大多数学生都完成得不错,做得不好的,丁宝林也不会当堂说。 检查了功课,旬考就开始了。 这完全是打了乔明渊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180章 好文章 他们年前才来的甲班,还不太清楚甲班的规矩,匆匆上阵的结果,就是在旬考上丢了颜面。旬考不像丙班那样只考帖经题等,考试方法简单粗暴,要考的东西却极多。 时下科考,主考帖经题、墨义题、策问题、经义题、杂文题五种题目,旬考就是从这五种题目里随机挑选。也就是说,这次旬考是靠帖经题,那整张卷面都是帖经题,这是最简单的,毕竟能入甲的学生,不敢是帖经题还是墨义题都是不成问题的。难的是后面三样,策问题、经义题、杂文题。 策问:大部分涉及到当时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方面的问题,命题形式和现代语文考试中的论述题或命题作文差不多,也像现代社会的公务员面试问题一样,给你一个热点问题,你来围绕这个问题分析、阐述你的观点,要有深度方为上佳。 杂文:是以官吏所常用的篇、表、论、赞为体裁,让考生作文,类似今天的应用文写作,亦称为公文写作,有固定模板,上手快,出彩难。 经义:以儒家经典中的一段一句或不同章节同一主题的句子为题目,让应试者作文,阐述自己的理解和认识,类似今天的读后感。 这三种题目本身可考的东西就太多太多,加上为了推陈出新,很多考官们煞费苦心,又在此基础上搞出了截搭题。 尤其是经义题的截搭题,简直是历年历代考官们的最爱。 所谓截搭题,顾名思义,就是将出处不同的句子去头去尾拼在一起,或者将几句内容互不关联的话凑在一起,将本来不当连的地方连起来,乍一看,考生莫名其妙,再一想,晕头转向。有些学识浅薄些的,连截搭题考的是什么都看不懂。科考场上考的也是心态,看不懂题目还怎么考?考生心态崩了,考官就笑了。有个极为有名的截搭题,考题就是:“君夫人阳货欲”。 别想歪,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想那啥那啥了。 完全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没关系,这句话出自《论语》的两个章节,“季氏”第十六:“邦君之妻,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季氏”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 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 读书人何苦为难读书人? 对于截搭题,天下读书人深恶厌绝,考官却情有独钟。于是时下的学馆之中,也有不少截搭题的考法。不过丁宝林还算厚道,念及这次有七人刚刚入甲,没整这种截搭题出来。 他此次旬考考的是策问题。 题目是:“问淮安鱼税。” 淮安乃大盛一个郡县,因为临着淮海,那儿的人民都以打渔为生,土地是盐碱地,种地的极少,当地的赋税以鱼税为主。然而百姓们靠天吃天、靠地吃地、靠海吃海,海龙王开眼睛给口饭吃,日子就好过,海龙王不高兴,日日兴风作浪,就是九死一生,这是拿命在求生活。因收鱼税,当地百姓怨声载道,甚至在平雍年间还发生过渔民暴乱的事情。这之后,平雍帝下令减免鱼税,才保得那一方太平。 乔明渊拿到这题目,脑中立即就想起了这件事来。 赋税根本在民,用在社稷,最终目的仍该是安抚百姓,保住国家的繁荣。这种问题,卫轻轩曾经拿来问过他,他略一思索,就将当初卫轻轩说的话用自己的意思表达下来。 “夫赋税根本,在于用民……” 洋洋洒洒,一篇近千字的策问题就此展开。 围绕着淮安鱼税的起源、发展和祸乱之因分析了一番,后提出自己的见解和对策:“悉知一方稳,惟求生计。生计之错,错在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可逆,人和而可为。开荒原之山,迁海乱之民安于中;沿九朝之海商,扩民生之广陆,抚周域之民,何为太平,亦可见耳!” 说白了,要解决淮安鱼税带来的弊端,一是要广开荒地,进行迁徙,使百姓安稳;二要广开海禁,拓展百姓的营生道路,政.府出面安抚百姓,淮安的太平就可以看见了。 乔明渊作文顺利,其他三人就没他这般文思泉涌。除了沈秋池之外,董路和林则惜都有些抓头。 两人趁着过年倒是学了几天做文章,可这种需要时日的事情,不可能一朝而就。因此,两人很是勉强的做完了文章,上交给了丁宝林。 当天丁宝林收走了试卷,只略看了一眼大家的卷面,就点了点头。 甲班的学生,不管文章做得多不好,卷面是一定要整洁的,否则夫子当场撕了考卷,连看都不看,这是为了培养学生们的好习惯。 馆主点了头,就意味着大家的卷面是过关的,提心吊胆的大家稍稍松了口气。 当天晚上,丁宝林就负责阅卷。 二十多份试卷,批改起来并不快,丁宝林看得仔细,遇到有错处的地方就用朱砂笔勾勒出来,以便学生们下次改正。 他一连看了十几份,都觉得不甚满意,丁夫人给他热了茶,回头看见那试卷上满满的朱砂印记,笑了笑:“这几年学馆里的学生都没什么好苗子了,我还记得你刚当夫子的那几年,旬考收上来的试卷批改得极少,哪有这样费神!” “如今好苗子都去了修文,收到的学生难免良莠不齐。”丁宝林感叹着摇了摇头:“再则,你也不能拿当年来比较。我那时候虽说刚刚中了秀才,实则学识还不深,这些年读书读得多了,见识也上去了,再看孩子们的文章才能看出门道来。” 丁夫人笑:“别看太晚了,早些睡吧。” “还有五份,看完就歇着,你累了一天就不要等我了。”丁宝林看了看另一侧的屋子:“娘睡了?” “早睡下了,这些日子娘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一觉就能睡到天亮,胃口也好,绾绾的药当真是管用。”丁夫人感叹着这些,又道:“绾绾这丫头不错,每个月送一次药过来,也不多话,你以前还总担心人家会用这个要挟你收她夫君做弟子,依我看,绾绾没那个心思,她那夫君多半也没有,这样好的人,咱们能回报一些就不该吝啬。她那夫君到底如何,你……” “你别管。”丁宝林不爱听这些。 他低着头继续阅卷,将手中的这份试卷放下后,又重新拿起了一份,先是通读一遍,看完,他就呀了一声:“好!写得好!” 丁夫人被他打断了话头,不免气结:“一跟你说这些,你就老是这般搪塞,罢罢罢,不该我操的心,我就不该去问。” 她气呼呼的抱着手坐在丁宝林身侧。 丁宝林也没管她,专心的又看了一次文章,继而看了看落名,那上面写着“沈秋池”,这是新晋甲班的学生,刚来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此人聪明可点。他笑了笑,批改了几处觉得还可以再修饰一番的地方后,将试卷放在一旁。 然后,丁宝林随手又拿了一份,同时抽空跟妻子说了句:“我不是搪塞,这不在忙吗?” “忙忙忙,你哪天不忙?忙着忙着就一辈子都快过完了!我问你,女儿的婚事你到底怎么说,像她这么大的姑娘早该议亲了,你总说不急不急,眼见着女儿都要十六了……”丁夫人更来气。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向了丁宝林女儿身上去。 丁宝林最怕夫人这个,他忙埋头去看文章,不敢接话。 这一看,他目光一凝,随后涌上一阵喜色和欣赏:“好,这文章当得第一!” “什么?”丁夫人被他打断了话,有些愕然。 她凑过来看丁宝林手里的时间,更愕然:“这不是绾绾那夫君的文章?” 丁宝林这才去看落名。 嘿,还真是! 他又重新再读了一遍,这次就是细看了,按照他苛刻的习惯,细读第二遍的时候,多半会寻出不少错漏来。可他第二遍看完,仍旧想鼓掌,自觉就是他提笔也未必能想到这些东西,忍不住大笑:“这文章写得好,通篇连贯大气,光明中正,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心胸多半疏阔,是个好苗子。”同时又高兴:“想不到我明阳学馆还能有这样的学生,不错,不错!” 丁夫人登时收了方才的埋怨,丈夫这般大笑已是多年前的事情,她瞧着也觉得高兴。 文章好在哪里,她品鉴不出,但知道是慕绾绾的夫君所做,她也跟着高兴:“你不收弟子就不收吧,我算看出来了,绾绾的夫君有出息,人家不用你指点也能做出好文章。这样好的苗子,你可看着点,别让修文知道了又给你挖走!” “你少来乌鸦嘴!”丁宝林随后郁结。 从前明阳学馆的好学生但凡崭露头角,修文学馆就会来挖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听到这事就觉得心肝肺都跟着疼。 丁夫人咯咯笑:“你只要别后悔就行。” 随后,她就进屋睡去,留下丁宝林在原地坐了会儿,又看了会儿乔明渊的文章,心中百转千回。 第181章 拜师丁宝林 第二天,旬考的试卷就贴了出来。 不像乙班只贴入甲的试卷,甲班的小院墙上将每个人的试卷都贴了出来,互相学习。丁宝林阅卷会给于一定评分,根据质量的不同,给出“甲等”“乙等”“丙等”三个等级,每个等级再给出“上中下”的差别,斋夫贴卷时,也是按照等次依次贴出。 乔明渊的试卷高居第一位。 沈秋池紧随其后。 不幸的是,董路吊在尾巴中,林则惜直接落在了最后一个。 此结果已出,众人皆是哗然。 “快看啊,乔明渊居然是第一!” “窝草!甲等上!馆主已经很久没给过这么高的评分了!乔明渊不是新来的那小子吗?他怎么就运气这样好?” “什么运气好,你看人家的文章!” “我可写不出这样的来!” …… 总之,乔明渊出名了。 同样出名的还有沈秋池,两个刚入甲班的学生就能够力压老班生夺得一二名,简直让大家大跌眼镜。甲班的学生里有些已经读了五六年了,至今还没出头,对这两个刚来就能夺魁的人少不得有些闲言碎语,或是嫉妒,或是羡慕,或是不可接受,不一而足。乔明渊和沈秋池出了风头,跟他们同一个号舍的董路和林则惜就遭了殃,有人讥笑起他们来: “都说是一个号舍的,还以为能有多大本事!末尾最后一名,丢不丢脸!” “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三,怎么,还争着拿倒数第一呢!” “哈,甲班那么好上?不自量力!” 林则惜和董路灰头土脸,这一次也知道自己确实丢了颜面,没怎么反驳他们,两人细心研究了一下乔明渊和沈秋池的文章,心中就剩一个字: “靠!” 都在一个屋檐下,那两人怎么就比他们水平高那么多? 两人皆不服气,回头看到乔明渊和沈秋池吃着饭还在读书,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就消了——人家用功啊,用功还拿下好成绩理所当然! 于是两人跟着发愤图强起来。 回到学馆后,从藏书楼借来的书都要还回藏书楼,好在这些天在家,那些书已经是看完了的,大家都不甚在意,只乔明渊还了之后,又从藏书楼借了很多考录和文集回来。到了晚上他就看书,总有读不完的功课。他如此勤奋,那几人也不好偷懒,一时间他们号舍成了模范号舍。 丁宝林背着手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幕,眼中波光粼粼。 他原本是想来跟乔明渊和沈秋池说几句话的,想起昨天丁夫人说的那句“好苗子都被修文拐走了”,他便也觉得,哪怕是为了明阳学馆的未来,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事情。从前就放出话来,说季考之后要招弟子,眼下也不觉得突兀。 乔明渊聪明,程颐也好,邱实也罢,他们都极力的推荐过他。 这让丁宝林很心动。 乔明渊来到明阳学馆,丁宝林明里暗里的观察了他很久,也渐渐的觉得这个人并非自己想的那种圆滑之辈。而且昨天那篇文章更是让他看到了乔明渊的光明磊落,收弟子的心思一旦开动,就一发不可收。 不过,看到这一个号舍的人,丁宝林眼中的光微微闪了闪。 或许,他可以考虑不只收一个? 思及此,丁宝林推门而入。 “馆主!” 几人见他突然过来,显然都吃了一惊,忙从炕上坐起,穿了鞋子恭恭敬敬的站在炕前。董路有些不安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同身边的林则惜望了一眼,两人皆以为是因为旬考之事,让馆主动了怒。林则惜壮着胆子问:“馆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你们不也没睡吗?”丁宝林扫了一眼炕上的书,随手拿起来,是一本《四库》。 他微讶然:“都看完了?” 这书是沈秋池在看,他垂头答:“差不多了,只是书上有很多前人留下的注解,我就多看了一段时间。” “都是师兄们作的。”丁宝林翻了翻,指着其中一处笑道:“这是我当初写的,那时候我跟你们一般年纪,喏,这里。” 他只给几人看。 馆主年轻时写的注释?几人皆是好奇,四个脑袋凑到一块儿,将丁宝林指着的那处注释看了一遍。 然后……几人努力憋着笑,馆主年轻的时候写字也写那么丑的? “笑什么!”丁宝林大概也知道他们是笑自己的字丑,他翻了个白眼:“我写这段话的时候,手受了伤,这是用左手写的。” 那四人就笑不出来了。 左手能写字就很了不得了! 丁宝林放下书,在炕上坐下,四个人排成一排站在他跟前,一个个的都乖巧听话,连平日里最调皮捣蛋的林则惜都露出尊敬的面容来,他心里有些暖,一手敲着桌子,一边思索着要怎么开口。他作为馆主,其实开口要人拜他做老师,是有些拉不下脸来的,他盼着这几个小家伙能懂点事,主动提一提,这样他顺水推舟就做了,可等了半天,那四人还一副等他训斥的模样。 他装不下去了。 “咳咳,你们,要不要拜我为师,做我的弟子?” 啥? 话音刚落,那坐下的四人就全成了呆子,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丁宝林的话。 馆主要收他们做弟子? “快快快,你快掐我一把!”林则惜率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身边的沈秋池:“你快掐,我怀疑太累,我睡着了!做梦了!” “我也觉得我是做梦!”沈秋池喃喃自语。 董路则直接呆掉。 连乔明渊听了这话,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季考前同卫轻轩说起丁宝林要收弟子的事情,卫轻轩还问起过丁宝林来:“你说的丁宝林,可是那个平雍十一年夺得平遥府解元的那个?” 乔明渊只知道丁宝林是个举人,至于是不是解元,他并不清楚,平日里丁宝林是格外低调的,他就简单说了一番丁宝林的情况,卫轻轩捋着胡须点头:“那应该就是他了。当年他中了平遥府的解元,我还挺看好他的,此人心性纯良,再往上走,将来一定是个好官。不过,他家里出了点事情,后来就没参加考试了。这些年都没什么消息,原来是做了学馆里的夫子,可惜了!” 当时乔明渊已经拜了卫轻轩做老师,自然没有再拜师的念头,却是卫轻轩道:“我的身份多有不便,他若有意收你做弟子,你也不用拒绝。我能在做学问处指点里,不过,我因生在世家,却不曾参加过科考,你要走这条路,多向他请教是有好处的。” “若他哪一日愿意再考,当不会只是一个举人。” 这是卫轻轩对丁宝林的评价,能得当世大儒这么一句点评,丁宝林自然有他厉害独到之处。 卫轻轩允他再拜师,也鼓励他再拜师,不过,乔明渊知道丁宝林素来不愿意收弟子,从前是没当真的,又想到自己一个乡下小子,何德何能能让丁宝林高看一眼,心中委实没多少期待。 乍然听丁宝林这样说,他也喜不自禁:“馆主愿意收我们做弟子?” “嗯。”丁宝林微微一笑:“你们愿意吗?” “学生愿意!” “愿意!” “愿意!” “我们愿意!” 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 丁宝林很满意,他看了看窗外:“天不早了,早点休息,等这次休沐,你们到我家来。” “是!” 几人答应下来,这之后,丁宝林就回去了,乔明渊等四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隔了小半天,才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声,几人互相击掌,高兴之情一览无余。林则惜躺在炕上嘿嘿笑着,身侧的董路也好像捡到了宝一样,两人相视就笑。 “瞧你那傻样!” “你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 读书容易,遇到一个好老师太难。这等天上掉宝贝的事情,肯定是家里的祖坟冒了青烟。 今日恩兴奋了好一阵子,沈秋池忽然说:“馆主看重我和明渊的才华,要收我们做弟子还情有可原,你们两个功课那么差,他怎么也收了你们做徒弟?呀,该不是看在我和明渊的面子上才勉勉强强的收下你们两个的吧,啧啧……” “滚,馆主一定是透过我的试卷看出了我的聪明和灵气!”林则惜毫不迟疑的反驳:“还看你的面子上,你的面子值几个钱,真是马不知脸长的家伙!” “嘿嘿!” 沈秋池被痛骂了一顿也不闹,林则惜聪明,这是几人公认的。 至于董路,虽说平日里没有他们三个崭露头角,但董路踏实肯干,未必就不能有所建树。接下来的几天就变得非常快,到了休沐那天,他们四人去买了拜师的六礼,等散学一过,就去了丁宝林的家。行了拜师之礼,正式成了丁宝林的亲传弟子。 在甲班读书也是丁宝林授课,但普通学生哪有亲传弟子的礼遇,说白了,以后四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馆主开小灶了! 对于丁宝林不收徒则已,一收徒就收四个的举动,丁夫人不解之余,又觉得高兴。 算了算了,老头子想通了就好,他早该有人传衣钵,不然满腹学问都要带到棺材里去。 第182章 双师 她亲自去做饭,带着女儿丁诗华,给这新成为师徒的五人准备晚饭,林则惜半点不见外,挽了袖子要去帮忙,董路见状也忙跟了进去。丁诗华从未见过外男,两个男孩子进了灶房,她就红着脸退了出去。 吃了饭,时间不过中午,丁宝林训了一些话后,将丁夫人准备好的回礼分给他们,四人均是一模一样。 丁宝林道:“盼着你们日后能好好读书,做人不越矩,做事不出阁。” “弟子谨记。”四人忙叩头应下。 等慕绾绾来接人时,才听说了这件事,她不知丁宝林的学问深浅,只担心此举会不会惹怒了卫轻轩,听乔明渊说老师也同意的,她才放下心来。果然,到清水湾接卫轻轩时,乔明渊说起这事,卫轻轩便很高兴:“这对你以后很好,丁宝林有不少同窗,他本人也有老师,以后都是你的人脉。明渊,你要好好跟着他学习呀!” “是!多谢老师体恤!”乔明渊真心实意的感激。 卫轻轩摆摆手:“不过是你的机缘吧了。” 鸣回咬着手指问:“明渊哥哥以后就有两个老师了,那他喊老师的时候,到底是在喊我们老师,还是在喊学馆里的那个老师?” 额…… 这个问题,也只有小孩子才担心吧? 乔明渊和慕绾绾相视一笑,慕绾绾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以后,明渊哥哥喊我们老师叫恩师,喊学馆里的老师叫老师,鸣回觉得如何?” 一字之差,意义不同。 只一点,都无疑是乔明渊生命里极为重要的人,或许他们以后会给乔明渊莫大的帮助,对乔明渊和慕绾绾来说一样感激。 鸣回就很高兴了,拍着手叫:“就这样喊!” 在乔家的日子很快,休沐短短两天一晃就过,等乔明渊再回学馆时,已是二月初。这时候无论是哪里的学馆都开始不平静了,原因无他,等到二月十五,今年的春试就要开始,甲班的学生们都有资格下场,成与败,就在那几天。 能得到这个资格,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没人不珍惜,都赶着要在春试下场。 乔明渊等人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入甲不过一月有余,此时就下场,多半是要成为春试的笑话的。 丁宝林宽慰他们:“下场了考不中也没什么,你们年纪还小,明渊才十七岁呢,这次就是去练练手,看一看考场的规矩,学一学旁人的优势。你们放心,也没什么人会笑话你们,毕竟每一年能考中的都是少数,就权当是去长见识的。这次不中,回来跟着我再学个一年,明年又可以下场,那时候把握就足了!” 四人这才没那么惶惶不安。 二月初二,丁宝林带着明阳学馆的学生们出发,雇车往易县去。 科考难,难在层层考。 从县试到府试,府试到院试,院试到乡试,乡试到会试,会试到殿试,方能水到渠成。这入门第一级就是县试,县试、府试、院试称为童试。县试三年考两次,丑、未、辰、戊年的,叫岁考,其他年份的就叫科考。通过县试和府试,就能成为童生,有了参加院试的资格,再通过院试,就成了生员。生员也叫秀才。秀才里也有些差别,名列前茅者受官府补贴,称为廪生。 县试的考点在县衙,主考官是本县知县。在考试前,考生需得亲自前往县衙的礼房报考,填写类似于报名表的亲供单。 所谓亲供单,就是考生的主要信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一律要写清楚,另外,上三代存、末、已仕、未仕等也要填写。 大盛朝还有一个硬性规定,家中有作奸犯科者不得参考,女昌优皂隶的子孙不得参考,丧期不得参考,此为三不要原则;除了这个,但凡参考的学生,需得“五童结保”,既五个人组成一组,担保彼此家世清白,不存在冒名顶替、丧期不报等情况,这是要承担连坐责任的。 除了这个,参考的人还要有一个廪生作保。 这些规定看似很难,但只是对那些不入学馆的人而言,类似于明阳、修文这些学馆,每一次都是几十人参考,互相作保并非难事。 至于廪生作保就更简单了,丁宝林作为一个举人,且还是平遥府当年的解元,本身就具有作保的资格。 明阳学馆雇的马车带着学生们出门,迎面就撞上了修文学馆。 两个学馆同在清水镇,一向不对盘,修文学馆的馆主杨毅龙年过三十,身穿华服,一双眼里全是不屑。他对丁宝林拱了拱手:“丁兄,此次出征,你觉得你们有几人能考中?” “学生们自当尽力。”丁宝林客客气气的还礼。 修文学馆的学生听了这话,当场就笑开了。有人直言不讳:“是啊是啊,可尽力了,上一次考试,十七人去,连个中的都没有。” “明阳哪能跟我们修文比,我们去了十六个,中了十三个呢。” “明阳的,别在那待着了,来我们修文吧!” 已然是公开嘲讽加挖墙脚。 明阳的学生气得跳脚,偏生丁宝林在这里压着,不敢多言,一个个的脸皮都憋红了。乔明渊也打量着那些学生,一扫过去,就瞧见了乔明鹤,过年挨了一顿揍,在家里休养了近一个月,他才好了起来。两人的目光刚对上,乔明鹤就挺了挺腰板,他对自己所在的修文学馆还是很有信心的! 在乔明鹤的心里,乔明渊读书晚,又是在个那样的破学馆,如何能跟自己比? 等着吧,他这一次一定能将乔明渊压下去! 乔明渊嗤笑一声,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什么都没说地别开脸去跟身旁的沈秋池说话。 丁宝林同那修文学馆的杨毅龙没什么可说的,又拱了拱手,修文学馆的马车抢着路就走,将明阳学馆的车逼到了路边。 学生们义愤填膺,纷纷痛骂修文学馆不是个东西。 丁宝林宽慰了学生们一二,等修文学馆的人走过,才催促着车夫快些去县衙。 等学生们都报考后,大家又回了明阳学馆。接下来的十天,除了甲班下场的学生之外,其余人等皆是自己温书,学馆里的氛围空前压抑,几个夫子并着丁宝林都在忙着给学生们开小灶,知识点一股脑儿的灌输给大家,逼着大家写文章。 如此苦苦挨了十天,二月十二,明阳学馆就放假了。 大考前也不能逼得太紧,否则适得其反。而且,学生们要到县里去参加县试,也得准备银钱和物资,得给足了大家时间。 在乔明渊忙碌的这段时间,慕绾绾反而闲了些许。乔家的生意稳定了,加上年前同胡山公说好的合作的事情,还开始扩大了规模。美源化妆品通过胡山公的手,开始沿着水路扩散开去,这给慕绾绾带来的财富是巨大的,每一次结算,都让二三四房的人呆若木鸡。 美源化妆品的工坊里,如今已经添了不少人手,还是觉得速度不够快。 为了扩大生产,慕绾绾已经不再满足于在附近的镇上收购材料,上一次胡山公的商船启动时,高斌跟着上了船,遵照慕绾绾的吩咐,去寻找能够长期合作的稳定货源。 还真给找到了。 平遥府隔壁的临州府有个县叫池县,那里气温稳定,常年都有鲜花开放,高斌跟那边的人谈拢,每月大量从池县买回干花。因花多,那儿的胭脂材料也多,而且比平遥府这边要便宜,高斌做主,还谈下了一些别的材料的价格。跟胡山公合作的好处,就是在运费上的绝对优惠,如此一来,本钱虽说有一点提高,但产量上了不止一个档次,能返销出去的货也多了。 以至于后来,美源化妆品走遍大盛的角落,为慕绾绾带来了不可比拟的财物。 眼下却才起步,慕绾绾只交托了两批货给胡山公,已然带走了小山头上的所有库存,超市里的美源化妆品转告急,只得加紧赶工。 同时,春暖花开,山头上的土地虽说种不了粮食,种些菜是可以的。 慕绾绾就种上了菜,长一段时间采一次,送到超市卖,这些就不要太多本钱,等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是得留心着需要人照顾。 下河村什么都不多,种地的人多,只要花些钱,多的是人愿意干这活。 到了二月,听说乔明鹤和乔明渊都要在今年下场,乔家的气氛就开始古怪起来。两家人,两个孩子要考试,少不得要比一比。 大房两口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在他们看来,三房的乔明渊才读了几天书就妄想考中功名,做梦去吧! 哪像他们儿子乔明鹤,他们明鹤读书十几年了,又聪明,这次一定能考中! 大房的人喜滋滋的,乔老爷子的心情有些微妙。这种夹杂着欢喜、迷惘与期待的复杂心情,他每一次开考都会经历。从前是为了乔松平,如今是为了两个孙子。这种心理要一直持续到结束,他的心才能安。大家都知道,也没谁刻意去打破他的幻想。 反正事实会说话的。 到了二月初十,乔明渊和乔明鹤都回家了,休息两天,二月十三晚上,两家人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去易县参加考试。 第183章 县试赶考 县试要考五场,每场考一天,考生们需得在易县呆上五天。 早在十天前慕绾绾就去了一趟县里,给乔明渊预订好了客栈。听乔明渊说几个同窗都去,便连沈秋池他们的也一并定了。临近考试,易县的客栈跟着水涨船高,临近县衙的那几家客栈,一个普通的小房间已卖到了一两银子一晚,还有些供不应求。 慕绾绾定了三间房,她都想好了,她和乔明渊一间,沈秋池他们三个一间,丁宝林一间。这三间房花去了她十五两银子,又是缠着小二磨了很久,人家才答应给她留着三间最大、挨在一起的。 二月十三晚上,慕绾绾开始收拾行囊。 她和乔明渊要去住五天,这五天里的吃喝用度都要带好,衣服带了两身,乔明渊的读书用品占了多数。删删减减的,竟有两大包。 乔明渊看着她忙前忙后,半跪在炕上的姿态勾勒出少女美好的模样,不觉就有些燥动难安。又忍了片刻,他丢了书上前来,慕绾绾正跪着将东西放进行囊里,猛地被他压住,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背上抵着,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脸红扑扑的,身体很僵硬的动了动,想避开。 “你别动。”身后,乔明渊的声音沙哑。 慕绾绾当真不敢动。 好在乔明渊只是抱着她,没吭声,他呼吸有些乱,手克制不住的落在某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 乔明渊抱了好久,慕绾绾保持一个姿势都觉得浑身酸痛,他才松开了她,他将慕绾绾的身子搬过来:“绾绾,你是个好郎中。” 嗯? 乔明渊的眼睛很亮,他有些颓废的看着她:“万一我将来那处不行了,你医得好不?” “……”慕绾绾极为无语。 乔明渊拉着她的手,摩挲了好半天,表情委屈可怜,语气写满了伤心:“总是像这样,我担心我哪天就石更不起来了!” “你你你……”慕绾绾被他直白的话弄了个大红脸,她垂下头,脖子都弥漫出粉红色的光泽:“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至少也要等到我再大一些,我还没及笄呢。” “你三月十四的生辰,就一个月了。”乔明渊靠在她耳边呢喃:“绾绾,我有点等不及了。我也知道早圆房对你身体不好,可忍得好辛苦啊。你十八岁还有好几年,这几年我可怎么办。不如……你帮我吧,用手,嘴都可以的。” 后面两句,他说得很轻很轻。 慕绾绾的脸几乎滴出血来:“我不……” “绾绾……” “绾绾……” “绾绾……” 乔明渊紧紧的挨着她,声音软得一塌糊涂,仿佛带了水珠一样,滴答滴啊的落在人的心头。慕绾绾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也这么能撒娇的,他抓着你的手摇啊摇,你就摆不起冷脸来。他的脑袋在你胸口上蹭啊蹭的,你就绷不住想笑。大抵女人撒娇也是这般模样,怪不得都说,撒娇女人命好,男人是真拒绝不了这样的吧。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只用手,行吧?” “行行行!”乔明渊连连点头,一双眸子晶亮。 一步步来嘛,先用手解决一下燃眉之急,然后哄着骗着嘴,最后…… 他嘿嘿笑,手下利落的去剥她的衣带。 慕绾绾抓着不放:“你,你松手!” “绾绾,我就摸一下,就一下……”又来了!这致命的撒娇又来了! 慕绾绾委实无可奈何。 收拾行囊收拾着收拾着,就收拾到了炕上,乔明渊最终还是得逞,搂着怀里的小人儿,他简直爱不释手。哄着慕绾绾用手给他解决,他的手可没闲着,将那片土地光顾了个遍,除了没进行最后一步,差不多该做的都做全了。慕绾绾给他吻得唇瓣.红.肿,鬓发散乱,这模样怕被长辈们看见了不好,完事之后就不肯再出门一步。她的手里还沾着那些,捶着乔明渊让他洗。 乔明渊做了亏心事,利落的穿衣爬起来去打水。 等两人都捯饬好,夜已经深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乔家人一起吃了顿饭,乔老爷子难得温言跟乔明渊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乔明渊和乔明鹤就要出发了。 乔家的骡车是乔松柏在赶,这次也是他负责送乔明渊去县城。原本是不想带乔明鹤的,可架不住乔老爷子要求,只得将大房父子也带上。乔明鹤下场,乔松平做陪同,两人也带了不少东西,如此一来,就将车厢挤得满满当当的。 因乔明鹤在,慕绾绾恶心极了,便不肯坐这骡车,嘱咐乔松柏绕道去接董路和沈秋池,她和乔明渊坐乔明景的车,去镇上接林则惜和丁宝林。 到了县城,大家汇合后就往慕绾绾定好的客栈去。 一两银子一晚上的天价,让几个穷小子一阵肉疼,幸好年前挣了钱,否则连住宿都付不起,恐怕得睡在大街上。 乔明鹤父子也定了房,他们没慕绾绾这样大的手笔,定的位置就离县衙要远一些,隔了两条街,不过也是几百文一晚上了。 他们走后,林则惜忍不住呸了一声,充分表达了他对乔明鹤的鄙夷。 银子是慕绾绾先付的,林则惜、沈秋池和董路他们将银子给了慕绾绾,之后按照原先想好的那样,慕绾绾和乔明渊一间,沈秋池他们三人一间,丁宝林一间。因乔松柏和乔明景也来了,眼下找不到地方住,大家折中了一番,变成了沈秋池、乔松柏、乔明景和董路一间,丁宝林和林则惜一间。 林则惜哭丧着脸:“董路,咱两换换!你去跟老师一间,我跟沈秋池一间!明天就要下场了,我今晚要抱抱佛脚,老师看见了铁定要说我。” “好。”董路挺痛快的答应了。 安顿好之后,几人一行就去县衙门口看看公布的告示,那大布告上会将一众考生的考试区域划开,明日进场时登记领号,就能快速找到自己的考场在哪里。 为什么不提前给号,也是防止作弊的一种手段。 县衙门前人山人海,考生和陪考的挤成一团,几人一行挤了半天都挤不进去,只得作罢。于是兴致冲冲的出来,垂头丧气的回了客栈。 几个应考的各自回房看书,到了晚饭时分才出来。 晚饭是在客栈吃的,味道极为一般,收的钱却不少,一群人都吃得兴味索然。乔明渊更是扒拉着饭不想下嘴,他吃惯了慕绾绾做的饭菜,胃口都被养刁了,吃不下这种寡淡的东西。不过想着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考试,倒也没太挑剔,匆匆还是吃了两碗。 到了晚间,两人回到房间,慕绾绾才发现一个问题。 客栈的床不小,可,只有一床被窝。 在乡下的炕上睡,她跟乔明渊是一人一个被窝,虽说睡在一起,可到底是碰触不到彼此,少了很多麻烦。她想到昨天乔明渊那几乎将她吃下去的模样,就磨磨蹭蹭的不肯上来——天知道两个人搂着睡一晚上,乔明渊还能不能忍得住啊啊啊啊! “你干什么?”乔明渊脱了衣服,就见她站在桌子边不动。 他有些奇怪,伸手去拉她:“快点过来,睡了,明儿要起很早。” “我喝水,你先睡吧。”慕绾绾的耳朵就红了。 乔明渊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在害怕什么,他忍不住揶揄:“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见过,这会儿反而还害羞了。” “咳咳咳……” 慕绾绾喝下去的一口水全给喷了出去。 她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一咬牙一闭眼,把心横了横,丢开鞋子爬了上去。膝盖刚挨着床,乔明渊就将她抱住了,用力一动,已经成了她在下乔明渊在上的姿势。他笑盈盈的看着她:“怎么,你就这么怕我,我长得很凶?” “你松开我,明天要考试呢。”慕绾绾不敢看他。 只要一看他,触及到他的眼神,她的心就乱得不得了。 乔明渊低头啄了一口她的唇:“不松,我这一去就要去五天,我先提前讨点好处。” “什么好处……” 慕绾绾话没问完,脖子上一凉,贴.身衣服就被乔明渊丢了。她差点咬了舌头,已然懂了他的意思。乔明渊的力气很大,容不得她抗拒,很快,她就沦陷在了他的攻势下。被窝里的动静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慕绾绾捣鼓得手酸,出了一身的汗,乔明渊才不情不愿的圆满。 完事后还是乔明渊清理现场,末了抱着她躺下。 慕绾绾往旁边缩,他不准:“别动了,这样多舒服,也暖和。睡吧。” …… 二月十五,大盛开科春试,第一关为县试。 天还没亮,学子们就都起身,开始做准备。客栈里人头攒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赶集,学子们闷头不说话,空气里浮动着紧张和躁动,让人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客栈的早饭仍旧是不好吃,不过慕绾绾早有准备,她借了客栈的灶台,给要去考试的几人一人准备了七八个饼,另有一个油纸布包了做好的酱菜,用来就着饼吃。进了考场,不到交卷是不允许出来的,她怕饿坏了他们。 出门时,天还黑,大家检查好东西,纷纷往县衙去。 第184章 县试 乔明渊一行人住得近,来得却不算早,在客栈中零零总总的等明阳学馆住得远的都到齐后,才到县衙门口去排队。等轮到他们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县试的搜身并不十分严格,衙役检查了考生带的考篮和随身的笔袋,又让人解开了外衣、脱了鞋袜查看有没有夹带。乔明渊等四人都是从未下场科考的,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搜身之后,一众人就被领到了公堂前等候,衙役们会在此唱和认保。 四人站在一块儿,踮着脚尖到处看,才在衙役后看到站在第一个的丁宝林。 他是举人,又是廪生,论起资历来当站前排。 看到老师,四人才安心了些许。 “清水镇乔明渊、沈秋池、刘秀山、白松……”念了很久才到乔明渊他们,衙役报了很多名字,俱是甲班的学生,另有一些没听过的名儿,大概是从哪里过来求丁宝林作保的人。这是科考场上的规矩,没有廪生作保不能参考,这也是这段时间丁宝林很忙碌的原因,他作保不像旁人那样收钱了事,而是会去考察参考人的真假,做到谨小慎微。 大约三十几个名字后,方听衙役说:“由廪生丁宝林作保。” 三十几个被念到名字的人均抬手作揖,行礼之后,便见丁宝林回礼,朗声说道:“学生丁宝林作保。” 坐在上首的就是易县的县令马太良,他听得刚才衙役念到乔明渊的名字,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动,又听是丁宝林作保,便站起身来走过去同丁宝林说了几句话。丁宝林笑了笑,没说什么,另一侧的修文馆主杨毅龙面色倨傲,白了他一眼。 唱了名字,衙役给考生发了试卷纸,带着三十几个考生去各自的座位。 为了防止作弊,一众人是不能挨在一起的,唱了名就被隔离开来,乔明渊的考场座次里,一个相熟的都没有,他道了谢后就坐下了。 县试的考场设在县衙,然而县衙并不大,这就意味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呆在屋子里的,在县衙后的院落里还设了很多考棚,一人一处。能在屋子里考的不足一百五十人,别的不说,暖和肯定比屋子外暖和。时下不过二月中,天气还冷着呢,若是身体不暖和,提笔写字都困难。 乔明渊运气不错,他得了一个屋子里的座位,尽管是在偏屋,他也十分满足。 落座之后,衙役们开始来回巡查,不允许大家交头接耳,不允许换座位,不允许大声说话,大家都正襟危坐,等候着下一步。 乔明渊拿出刚才衙役发放的试卷纸,一共六张白纸,这是草稿纸,另有三张呈文纸,这是答题纸。全部是九张,不够、弄损均不可替换。他小心翼翼的将呈文纸放在最下面,免得花了纸张。做完之后抬头,便瞧见窗户外的对面走廊下,沈秋池已经在磨墨了。他微微咧唇笑了笑,沈秋池的运气也不错,廊下也有些冷,但挡着风,会比外面好些。 就是不知道林则惜和董路都在哪里? 周围的考生已经开始研磨,乔明渊却不急,他慢悠悠的做着这些,手里有事做,就能静一静心,不至于心浮气躁。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天渐渐亮了,云板敲响,科考就开始了。 马太良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无非是告诫大家苦学不易,要好好考试,发挥出最好的水平来,同时又警告,若是在考试中接头接耳、不经允许私自走动或作弊,会被驱逐考场,轻者禁考,重者几次不可再考。考生们皆面色肃然,四下一片俱静。马太良说了会儿的话,说完之后,就吩咐开考。县试的资源有限,参考的人又实在是多,不可能每个人都发试题,所以考题是写在蒙了白纸的木板上,由衙役在每个考场走一圈,考生自己抄写。 要想有试题卷,得到了院试才有那待遇。 衙役走过了公堂的考场,就来到了偏屋。 乔明渊看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 第一题是四书题,马太良还算厚道,没取一个很难的题,也不是让千万考生脑门子疼的截搭题,是一道中规中矩的题。 题目是: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乔明渊快速的将题目抄在纸上,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答案。这种类型的题目卫轻轩曾经同他探讨过,他有极为明确的答题方向。 这句话出自《论语·泰伯》,是孔子称赞尧的名段,意思是说,尧这个人太伟大了,人民找不出词来形容对他的赞美,他的功绩也太卓越了,简直就像是平阳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这种赞誉的句子,答题时势必要围绕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人民干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贤人,以此及彼,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表扬国朝君主英明神武,顺便表忠心,说自己也要励志辅佐当今圣主为人民做番大事业等等。 乔明渊微微一笑,心中直道,这马太良倒是聪明,在县试就开始给上级表忠心了。 这种题目只要歌颂得好,取了就可,难题是留给上级的。毕竟府试要到平遥府去考,那时候能不能成为童生就是府试说了算,而马太良呢,谁也不能说他错了,毕竟他是替当今圣上要赞美! 好玩! 这科举真有意思! 乔明渊不无感叹,脑中想起卫轻轩说过的话,倒一时间通透无比。 抄完了四书题,五经题的题目也来了。五经题一共是五道题,不过,并不要求考生全部作答,大盛朝对治经的要求不是很严格,五经之中,读书人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一经来钻研,其他四经简单的学学也能作数。所以这是一题选答题。 乔明渊跟着卫轻轩学习,卫轻轩五经皆通,不过他年纪还小,目前只选一科目,他选的是《尚书》,于是五经题就选了《尚书》的题来答,抄写在纸上。 最后一题是试帖题,要求学生围绕“明”字,写一首韵律诗。 韵律是每个学童踏入学馆开始学习的第一步,最后一题是三题中最为简单的。 乔明渊凝神静思,脑中涌出卫轻轩说的话:“考官出题,你要去想想他主题的用意,古往今来的科举都是为了给朝廷选拔人才,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执行,最终目的都不能脱离这个,所以,题目再荒谬,写文章的时候,你都得往朝廷这个大方向去考虑,去阐述,去论证。言之有物,自圆其说,文笔不差,功名应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换言之,只要不是那种跟朝廷八竿子打不着的题,往这个方向走就绝不会出错。 若真运气不好,碰到了那种无论如何也扯不到朝廷去的题,随机应变,有自己的观点且观点鲜明,那也绝对不会有问题。 就好比公务员考试的面试题,答案不是唯一,表现才最重要。 乔明渊先提笔,在稿纸上写下四书题的答卷。 这道题对他来说十分简单,他一气呵成,一篇千余字的文章很快就写完了。放下笔后,他搓了搓手,让冷透的手指活络起来,然后再修改一些用词用句。 最难的四书题答完,剩下的就简单了。 乔明渊搓暖和了手,便又答了最后两题,这之后,他开始沉思起来:“现在绾绾在做什么?” 此时,慕绾绾正在县衙外和乔松柏等人等候着他们这些进场的考生,等了许久,外面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知道考生们要到天擦黑才会放出来,大家都要回去休息。乔松柏他们多等了一会儿,人渐渐少了,便看到乔松平也在角落里等着乔明鹤。 到底在外还是一家人,甭管家里闹得人仰马翻,乔松柏还是招呼了他一声:“大哥。” “我饿了,有吃的没。”乔松平语气很沉。 他和乔明鹤住得远,比这几个人起得早,那会儿客栈里没早餐给大家吃,他到现在水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着后背。 乔松柏从怀里拿出两个烧饼,乔松平就抢过去三两口吃了,连着又拿了乔松柏的水壶灌了几大口水,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吃完了咂嘴:“可惜没有肉酱,下次抹点肉酱更好。” 乔明景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有得吃就不错了。” 慕绾绾拉了拉他,摇了摇头,跟乔松平这种人有什么可啰嗦的?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说多了自己还觉得恶心呢。 乔明景就住了嘴。 几人又等了一个时辰,眼见着到了午时,众人都饿了,慕绾绾来过县城,知道前面有一条街可以吃饭,就带着乔松柏和乔明景过去吃饭,乔松平厚着脸皮跟了过去,不用他花一分钱,不吃白不吃。他口袋里的钱不多,科考也是极为花钱的,从前他来考试,一次也要花个十几两银子,若是县试过了,还要去院试,那时候更花钱,他得替儿子省着点。 几人也懒得啰嗦他,多个人也吃不了几个钱。 可惜乔松平吃相实在难看,又是加肉又是加菜,乔明景几次想发作,都给按下了。 第185章 提前交卷 吃过了午饭,众人又回到衙门前等着。 慕绾绾实在是恶心了乔松平,借口去看看县上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就带着乔明景先走开,留着乔松柏在原地等着。 “乔松平还是个童生老爷呢,这做派,跟饿了几百年似的。”乔明景小声跟慕绾绾吐槽。 慕绾绾点了点头:“你现在知道我家明渊的不容易了吧?” “我家明渊”……这四个字她说得极为顺口,让听着的乔明景心头一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不过也是一瞬间,他很快就忽略了,笑着说:“明渊是不容易,我一向是知道的,只是现在见到你大伯死不悔改的样子,真是替明渊寒心。” “管他呢,恶人自有天收。”慕绾绾道。 她们还挂着姓乔的姓氏,自然不可能同乔松平彻底斩断关联,只能缓缓图之。 两人原本只是找个借口离开,慢慢的在县城走了一圈,倒认真看起商铺来了。说实话,那超市如此红火,慕绾绾想在县城开分店,县城的人口、资源都比镇上要密集很多,如果在这里做得好,说不定可以开成现代化那种规模的连锁超市。 她认真的盘算着:“景哥,咱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银钱?” “我这里还有一千多两银子没动,都是年前年后分的红利。”乔明景赶紧说。 也是现在生意做得大,他的腰包鼓,一千多两银子的巨额,他渐渐的也觉得不算什么,甚至还觉得不够:“我看县城的铺子,没有一千两银子盘不下来。” “嗯。”慕绾绾合计了一下自己的剩余,估摸了一番二房和四房能拿多少,便点点头:“我们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两人在县城又逛了一圈,就找到几家合适的铺面,一打听,巧了,还真有一家打算盘出去。 那商铺可比县城的大得多了。 三家门面,后带大庭院,位置算不得绝好,比安西镇上的是比不了,但也不荒凉,来来往往的客人极多。两人问了价,掌柜的愁眉苦脸的说县城的生意不好做,打算卖了商铺回老家,这样大的铺面,少于一千二百两银子是不可能转给他们的。 慕绾绾展开了现代谈判的架势,一番拉锯,最终以一千一百两银子拿了下来。 两人身上都没那么多现金,同掌柜的写了契书,付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约定十天内付余款,也给掌柜的一点时间,将店里的商品处理掉。 那掌柜的道:“我这里都是一些上好的白瓷,你不如一并买了,转手慢慢卖,也能卖点银子回来。” 慕绾绾看了一圈,这家铺子是做的陶瓷生意,后园也堆了不少陶瓷,她做泡菜也需要这些,问了价,掌柜的很良心,打包三十两全卖给了她。 出了门来,乔明景苦笑:“好啦,苦心四个月,一下成了穷光蛋。” “怕什么,总能挣回来的。”慕绾绾哼哼:“你把你的钱拿出来,我把我的钱拿出来,咱们合伙挣大钱,多美好!” “嘿嘿,要是给我赔了,你得补偿我。”乔明景乐。 慕绾绾满口答应:“行!” “你补偿我一个媳妇,成吧。”乔明景看了她一眼,话从口里没有遮拦的吐了出来:“没你聪明也成,但一定要好看!” “明景,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慕绾绾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以后是要做大老板的人,太早娶一个漂亮媳妇,你又总在外奔波,容易戴绿帽子的呀!你听我的,咱们先把买卖做好了,等赚了大钱,什么漂亮媳妇都随便挑,它不香吗?” “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乔明景语气悠悠:“我娘催我好几遍了。” “行,就算做不成买卖,我也给你看着,有漂亮的、性格好的,我帮你去提亲。”慕绾绾没再啰嗦,爽朗的应下。 她率先走开,留下站在原地的乔明景表情凝滞。 他觉得慕绾绾说得没错,他是有点想不开,怎么就…… “等等我!” 两人在县城逛了两个时辰,就办了这么一件大事,又回了县衙门前继续等着。碍于乔松平在场,两人也没跟乔松柏说干什么去了,乔松柏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都没问。 县衙内,到了午时,锣鼓声响了一圈,这意味着考生可以休息一刻钟的时间,单个去上上茅房、吃吃饭、喝喝水什么的。 考生允许自己带食物进来,乔明渊等人就吃慕绾绾做好的饼,有菜有肉有饼,速度也快,十分省事。大多数考生是吃的冷馒头,就着冷水喝,好不可怜。乔明渊捏着那肉饼,想起慕绾绾说这是手抓饼,他噗嗤就笑了起来——用手抓着吃,还真挺形象。 沈秋池他们都是得了两个饼,他有三个,额外还多了些菜。乔明渊吃得很开心,绾绾终究最疼他,等一会儿出去,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县试的考场并不严苛,休息时间仍旧不准交谈,不过却有衙役拎着篮子过来,卖些热茶、热馒.头,只是价格嘛……反正穷人家的孩子是舍不得花那钱的。 乔明渊身上揣着足够的银钱,慕绾绾说了,别怕花钱,自己舒服,考试的状态才好,他就要了两杯热茶水,一共花了五十文。吃了三个饼,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只是半饱,于是又要了两个馒.头,两个馒.头就花去了五十文。另外还有租暖手炉的,一个暖炉五百文,乔明渊已经写完了试题,就差誊抄,便没花这个冤枉钱。他抬起头看外面,沈秋池租了一个,可见外面是冷得厉害,林则惜和董路肯定也会租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百文就没了。 乔明渊心里感叹县试的黑幕,喝了热水,浑身暖和起来,一刻钟过后,衙役收走了茶水这些,只留下暖炉给租用者,鸣锣鼓后,考试继续。 他坐了片刻,趁着浑身暖和,一口气将答题抄下。 慕绾绾回来后又等了半天,心里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前来陪考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人越来越多,好在乔松柏在衙门角落站了个位置,几人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就坐在地上等。乔松柏陪考过多次了,见慕绾绾等焦躁了,就告诉她,可能还要等上两个时辰。 县试是这样的,考五场,一场就考一天,天不亮进去,天擦黑出来,不续烛火,到那时候不管写不写得完都得出场。 “能提前交卷的吧?”慕绾绾咋舌。 这么冷的天,她开始心疼要在里面坐一整天的乔明渊,他这会儿八成已经冷得手脚冰凉了。 乔松柏没说话,乔松平抢着哼了一声:“当然是能提前交卷,而且提前交卷的人不少,这里面还有个头牌、二牌、三牌的说法。头牌就是第一波交卷的,十个一组,满十个就放出来。二牌就是第二波的十个。不过,要想做头牌二牌的,没那个实力可不成。而且做了头牌二牌,最后落了榜,平白的惹人笑话,没点出息就别出这个风头。像明渊,不成的!” 他私心里觉得,能做头牌二牌那一拨的,他家明鹤才够资格,明渊算什么? 他话里的鄙夷之意让慕绾绾很不舒服,她怒怼:“明渊成不成,可不是大伯说了算的,大伯有这个闲工夫担忧我们明渊,还不如替乔明鹤想想!” “我不用替明鹤想,我家明鹤一定会考上的!”乔松平尾巴都差点翘到了天上去。 几人都懒得理他。 这时候,在外等候的人都开始骚动起来,原来,如果有人提前交卷,这时候就差不多该出来了。 慕绾绾跟着也站了起来,踮着脚尖紧张的看着那紧闭的衙门大门。 县衙内,乔明渊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连看都不看,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他知道可以提前交卷,左右落笔不能改,索性不舔烦恼。 怕慕绾绾在外等急了,又被风吹病了,他半点不敢耽搁,一颗心几乎就要飞出去。 早有衙役过来,问他要不要交卷,乔明渊点了点头,衙役就收走了他的卷子,站在一旁等着他收拾东西。等乔明渊收拾完,他捧着试卷,领着乔明渊去了马太良的跟前。马太良正在喝茶,见乔明渊走过来,眼中十分讶然。历来考试不是没有要提前交卷的,按照他的推测,第一波交卷的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所以他很放松,全然没想到乔明渊会这么早。 是不会写,还是写完了? 马太良不动声色的接了试卷,看了一眼,挥了挥手,示意衙役可以将乔明渊带到外面去,不必站在公堂前。他没笑,乔明渊也没指望他能记得自己一个小喽啰,做了个揖,跟在衙役身后出去。院中摆了凳子,衙役让乔明渊在那坐着等,等够了十个人就放他们出去。 乔明渊就抱着自己的东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有人开了头,渐渐的就有写完的开始蠢蠢欲动,一个,两个……十个人总算凑齐了,衙役赶来开门,乔明渊迫不及待的就走了出去。 第186章 保送府试 他身后,同是头牌的考生已交谈了起来,都是少年人居多,少不得互相探讨考题,比较一番自己的答题结果,于是,有人问起乔明渊来。 “那是谁?” “不认得,我出来时就在这里坐着的。” “哪个镇的才子?没点本事,怎么就敢做这个头牌第一?” “年纪还小,怕是不会答。” “也是,不会答,早点出来少受罪挺好。” 众人小声议论,乔明渊无疑成了焦点。他很无奈,怎么提前交个卷也是错,全然忘记了哪怕只是县试,头牌出来的也是出了个风头,他无意之中抢了别人的风头,难怪别人的眼睛一直要盯着他。他走在前面,健步如飞,懒得跟这些人争辩,没来由的败坏了心情—— 见他心爱的绾绾才是要紧事! 衙门一开,外面等着的人就全涌了上来,都盼着自家孩子在其中。乔明渊被人挤得一阵趔趄,好不容易从里面钻出来,就瞧见慕绾绾站在石狮子边,正垫着脚尖看过来。 “绾绾——” 乔明渊忙招手喊她。 慕绾绾脸上一喜,小跑着推开人往他跟前凑。两人手牵手就笑了起来,均是感到开心不已。慕绾绾在外冷了许久,一双小手冰凉凉的,乔明渊的手却很暖,顾不得有人没人,就将她的手捧在怀中捂着。 “明渊,考完啦?” “是啊!” “能考中不?”慕绾绾的眼睛一亮。 乔明渊点了点头:“应该能吧!” 话音刚落,乔松平和乔松柏也跟了过来,乔松平一听这话就冷笑:“马不知脸长,人不知天高地厚,你才考了几次,就敢说能考中!” 那跟着乔明渊一起出来的人眼见着那头牌第一出来,就有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小娘子扑到他怀里,一个个的均觉得心头怪异,那小子刚在县衙里抢了大家的风头,怎的命这好,外面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等着,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艳福? 本是嫉妒心作祟,又听乔明渊大言不惭,连读书人都忍不住开口嘲讽:“敢问兄台治学多久了?” “刚入学不到半年,怎么了?”乔明渊不明所以。 于是一众考生面上的嘲讽之色更浓。 旁人再不懂,此刻也知道乔明渊说了大话,众人一阵哄笑: “小子,凭的不懂事,这县试岂是你说过就能过的?” “就是,读书才半年,就敢夸下这等海口,好不知羞耻!要我说,咱们县试的门槛是不是太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 慕绾绾面皮发红,她又没考过科考,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拐拐的门道,只听乔明渊说过,若第一场表现好,后面几场是可以不来的,她心疼乔明渊,自然盼着他第一场就过了,后面就不必再受苦,因此问题是无脑了一些,但全然没想到会引来这样的嘲讽,一时替乔明渊委屈,又觉得这些人过分,就算她说错了话,那也不必这般对他们。 她忍不住上前,正要开口讽刺回去,就被乔明渊拉了拉。 他并不生气,还含笑反问:“那我问问,入学长短又如何,学问高低,不在时间长短的吧。若是时间长就一定能取,那考场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长辈在座?孔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不如你们,怎么就知道我考不中?” 此话一出,考生们皆愕然。 几人转念一想,是啊,入学短的学问不见得低,入学久的,学问不见得好,如果真的以时间长短来定夺,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青老年人来参加县试? 几人皆是羞愧,连连作揖,不吭声了。 头牌出来后,大家都不急着走,说白了,考场上谁还没三五个好友,他们都得等着。同时,也是想看看二牌、三牌出来的人是个什么水平,有什么相熟的没有。 只是对乔明渊说的话,倒不完全放在心上。 开什么玩笑,只考一场就取的虽说不是没有,但那对考官和考试之人的要求都很高,不是才华横溢的不能要,不是人品端正的不能要。同时,考官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这里给了个头名,就得服众,否则到了院试那儿,被自己保送的人考不上什么好成绩,岂不是打了自己的颜面,承认自己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 几乎是没有一个考官愿意去冒这个风险的。 大家都不当真,也就认真等着了。 乔松平免不得责怪乔明渊:“不会说话就少说话,喏,平白无故的惹人笑话。你才第一次下场,就敢说这种大话,瞧瞧,成了大家的笑柄了吧?” 原是第一次考啊! 有人又感叹。 乔明渊却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他拉着慕绾绾走到一边,同他们一起站着,等沈秋池他们出来。算算时间,沈秋池应该很快就来了。 就在这时,县衙的门又开了。 众人全是吃惊,一般来说,头牌出来后,二牌一般没有那么快就放出来的,这前后才多久,一炷香都不到,众人踮着脚尖看去,却只见到衙役,并未看到有考生出来。大家都觉得奇怪,见那衙役直奔乔明渊跟前,脸上露出几分笑:“乔公子,县令大人让小的来通知您,后面几场您不用来了,安心等放榜就好。” 此话一出,衙门前全是哗然。 大家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说不出话。 衙役的意思明明白白—— 县令保了乔明渊,县试,他过了! 众人这时候再看乔明渊,便觉得人方才的话一句都不错,年纪小小就这般才华,当真是了不得。那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考生皆红了脸颊,看着乔明渊站在那儿,就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他们不敢看乔明渊,做了个揖,连人都不等,就全缩了。 也有傲气的,心中较这劲儿,等放榜时,非得看看这人写的什么文章,能让县令大人力排众议的保他进院试。 乔明渊拱了拱手,他客气的跟衙役道了谢,仍旧是站在那儿等着,全然看不出骄纵。 乔松平心里很复杂。 衙门里的动静没有了,他的儿子没赶上头牌,他就盼着二牌,结果,二牌也没人,反而是明阳学馆的一些人出来了,沈秋池、刘秀山都在二牌,两人并肩走出来,就听说了乔明渊不用再考剩下四场的事情,顿时表情复杂,刘秀山是跟乔明渊打过赌的,这回不得不服气,做了个揖:“明渊,你那题是怎么答的?” “就是说……” 乔明渊将自己四书题的答案简单说了一遍,刘秀山听后觉得愕然,他知道自己跟乔明渊的差距在哪里了。 沈秋池只是笑,他觉得自己跟乔明渊的差距不大的,哪怕不能像乔明渊这样一场就让县令大人惊艳,后面几场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刘秀山问了答案,绷不住先去休息,沈秋池和乔明渊继续等候。 两人站在一起说悄悄话:“不知道林则惜怎么样了!” 四个好友之中,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林则惜,林则惜聪明是聪明,可平日里不怎么用功,董路只要发挥稳定,问题应该不大,他们委实对林则惜不放心。 慕绾绾则很高兴,她拉着乔明渊的手,脸上全是骄傲的笑,看乔明渊一眼,眼底全是他的模样。这样子很酸,沈秋池最终话也说不下去了,跑到一边跟乔明景聊天,留空间给这小两口。两人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就你扣一扣我的掌心,我捏捏你的手指,那种压抑不住的喜悦感,就能感染很多人。 “县令大人眼光不错!”慕绾绾眉开眼笑。 她就知道乔明渊一定能考上! 殊不知,此刻县衙里的马太良脑门上也是有些冷汗的! 县试的考卷很多,考试的规格是第一天要淘汰一部分人,所以,当天的试卷当天要批阅出来,乔明渊第一个交卷,人一走,马太良就开始看他的答卷。一开始想着是不是乔明渊不会做题,乱写一气,可随后就否定了自己的念头。一来,他心里认定乔明渊同谈益是有交情,断然不可能是个草包,文章一定是会写的。二来,是他已经看到了乔明渊的字。 那字个个圆润,好看至极,看着就赏心悦目。 他专心的阅卷。 第一题是四书题,乔明渊答得极为漂亮。马太良忍住了想拍案叫绝的心,脸上涌出了几分喜色。 他心中直说,这试卷答得光明端正,歌功颂德得恰到好处,表忠心也表得人热血沸腾,堪称完美的答案,就是他自己下场也写不出这么好的来。 也不是说乔明渊写得文章的逻辑多绝妙,而是说…… 所谓科考,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入仕途,但要走这一步,多少人一辈子都处在云雾之中,摸不到头脑。就是马太良自己也是考了十几次,才渐渐明白科考里的关窍来。你要想考中,就必须要让人看到你的聪明之处,看到你是一个适合做官的人。 马太良用了二十年才看明白,所以,他比谁都了解考生的艰难。 乔明渊的文章,就让他看到了一个天生适合做官的好苗子。 第187章 案首 才十七岁啊! 他忍不住感叹,心中一阵迷惘和自卑。 马太良又去看后面两题。 后面两题都没有任何问题,答案仍旧是几乎完美的,韵律诗见仁见智,不做评价。 阅完了试卷,马太良心中就泛起了嘀咕。作为县试的主考官,他的位置很是尴尬,自己是科考的第一道门槛,这个门槛高了,学子可跨不过来。低了,上级就觉得为难,所以每一次的出题他都煞费了心思。能出这么一个人才,马太良也珍惜,他心里直道,这人送到院试去,多半是要考中的,哪怕是在自己这里也这样出彩,用好了是功劳。 另一方面,一个适合做官的人,一个能在考场上看透这些问题道理的人,他的命运就绝不会简简单单只是一个童生。 或许,这一次下场,乔明渊的起点是秀才,或者是举人…… 甚至是进士都有可能的! 再者,还是谈益的旧识,若他不能处理好,难免得罪了惹不得的人。 乔明渊的位置不能低。 几乎是片刻之间,马太良就有了决断。左右人都是要出彩的,他何不在这时候做个顺水人情? 思及此,他马上就将衙役喊了过来,小声说了一下话。当然,为了不讲事情做成死的,他还留了些余地,没直接说我保你入院试。衙役去传话,马太良又看了一遍这试卷,仍旧觉得十分满意,心中道,早知是这种情况,安排考场时,就让此人在公堂之中,也少受磨难。 这般心思百转,乔明渊完全不知道,他们等来了沈秋池,没等到董路和林则惜,见慕绾绾实在冷得厉害,乔明渊就带着她先回去歇着了。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烤了火儿,慕绾绾渐渐暖和起来。 客栈里的人早已听说了县衙外的事情,对乔明渊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招呼给他们准备晚饭。 那掌柜的眼睛很亮,心里很高兴,见两人还无知无觉,自己也不好说破。 他想对两人说,一般来说,县太爷点中了的人,只考一科就确定了的,多半就是这一次县试的头名! 两人完全不知,暖了身体,估摸着林则惜他们快出来了,又去了一趟县衙。好在这一次林则惜他们争气,陆陆续续的都出来了,明阳学馆的人都走了,丁宝林也出来了,大家在客栈汇合,一起吃了顿香喷喷的晚饭。丁宝林在这才听说马太良让乔明渊不用再考的事情,愕然之余,极为高兴。 林则惜拍着桌子咋呼:“明渊,你运气怎么就那么好!” “也不全是运气吧。”沈秋池脸上有些黯然:“明渊是才华横溢,才有这等待遇。” “行了你,你也不差的。”乔明渊拍了拍他:“方才我都跟你对过答案了,我心里有数得很,你少做这等可怜模样。” “你们都好,不像我!”林则惜还在嚷嚷:“我跟你们说,我分到了一个特别不好的考棚,知道在哪里吗,临着茅厕没几步远,风一吹就臭得我怀疑人生。还有,在外面是真的冷,我花了五百文租了暖手炉,才勉强撑过。” 他想起那五百文就觉得肉疼! 董路提起这事儿也肉疼:“是啊,可真贵,像抢钱一样!我来就带了十五两银子,今儿就去了三分之一!” “明儿还要再考,你们休息吧。”丁宝林看着这一群可爱的弟子,脸上笑呵呵的:“等养好了精神,明天的座次会有变化,挤进了内场,你们就好过了。” 是的,当天晚上马太良要熬夜批改试卷,试卷出来后,会刷掉一部分人,第二天考场的人就少了一半。这样一来,凭着实力就能挤到环境好点的座位了。几人纷纷点头,又回屋子里去看书,乔明渊却轻松得多了,没跟着她们闹。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不亮,衙门就贴了榜,这一次座位号就定了,是按照排的名次顺序来的。 大家挤进去看,又有些哗然。 县试考五场,可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考完五场的。 第一场下来就会刷掉一半的人。之后,衙门放案,这个案就类似于排行榜,只是案有案的形状,纸张是圆形的,正中写了个“中”字,围着这个中字,又分内外两圈,内圈二十名,外圈三十名,另有副榜一张,副榜上有两百个名字。 这两百五十人,就是有资格参加第二场的全部人员。 不在两张榜上,就意味着落弟。 因为这个关系,参加县试的学生无一不重视第一场考试,说不得就没了机会。一般来说,在内圈和外圈的那五十人,只要不出意外,就是这次县试取中的人。 副榜上的两百人,如果有本事挤掉内圈外圈的人,杀到那五十个名额去,或者稳住榜单前十,也有中奖的机会。 明白了吧,乔明渊之所以被羡慕嫉妒恨,就是因为他不必再参加后面四场,没有任何机会被挤掉,同样的,已经保送院试,怎么着都必须是案首,否则如何全了县太爷的脸面? 对,没意外的话,乔明渊是这次县试的第一名! 妥妥的! 大家争着去看那团案,林则惜挤得快,他在里面看,大声报给后面的几人:“沈秋池,第六,秋池,你在内圈!” 大家就都回头去看外面的少年,沈秋池才十九岁,他闻言就笑了,很开心。 林则惜继续念叨:“刘秀山,刘秀山你是十七名,在内圈!” “我也在内圈!”刘秀山显然十分惊喜。 “董路,四十一名,董路你在外圈!” “太好了!”董路更高兴,他本来觉得自己可能要落在副榜的。 林则惜念完,周围人的眼光就有些异样了,知道他们是同窗好友,一个号舍的四人,一个已经是预定的案首,还有一个在前十,一个在外圈,等于说已经有三个妥妥的中了。还有一个同学馆的,竟也在内圈,这可了不得,实力超群啊! 林则惜又念了几个名字,都在外圈,俱是甲班的学生。 最后才是他自己:“我靠,我在副榜八十九名。” 他险些哭了。 在副榜这个名次,意味着他还得在外面吹一天的冷风,而且,很有可能还要被刷下去,因为明天考了这一场,副榜上的人要去掉一半,他若不能在副榜一百内保持,就没机会考第三场。而且这也不安全,考第三场后,还在副榜的人又要被刷掉大半,只留五十名考第四场,第四场后,进不去内外圈,也不在副榜前十就没机会了,因为第五场一般来说是不考的。 “回去吧。”乔明渊宽慰他:“赶紧回去补课!” “对!” 林则惜捏着拳头:“我得做个人!” 否则多丢脸啊,一个号舍就他一个人没考上,这让大家怎么看他呢? 于是,林则惜当真回去临时抱佛脚了,他逮着丁宝林问了半晌,最后还是抓着乔明渊,让他说一说自己的答题思路。 乔明渊就说了一些技巧:“马太良出题一向中规中矩,你答题时,要尽量往大方向靠,写得稳重,有大气,就不会太差。” “你怎知道这些?”林则惜惊讶。 乔明渊笑道:“我年前不是借了平遥府的考录回家去看吗,我从里面研究出来的。” 其实每一个考官都有自己的出题风格,只要你掌握了这种出题风格,你就不会觉得他的题目难以想象,左右四书五经就那么点内容,万变不离其宗。至于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章,也可以顺便推知一二,像马太良这样中规中矩的,他定然不喜欢欢脱的行文,所以,你的文章一定要有逻辑,要层层递进,要从浅入深,要写得有高度有立场,这样,准成。 林则惜听得咋舌,连带着沈秋池和董路的眼睛都跟着发亮。 董路笑道:“明渊你小子,当真是有一手,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看那考录了!” “你看那些没用!”乔明渊嘻嘻一笑:“你没我聪明,你看不出门道来。我这也是看了,自己去试了一场才敢肯定,否则我也不能跟你们说,万一你们听了我的不中,我岂不是害了你们?” “行,好兄弟!” 几人皆是欢喜。 “你给你那堂兄弟说了这些没?”林则惜忽然问。 乔明渊摇摇头:“他不需要听我说这些。” “别说,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吃苦头去吧。”林则惜哼哼唧唧的说:“我看他现在在外圈四十八位,你瞧着,我非把他挤下来不可!” 林则惜寒窗苦读了半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又重复了一遍前一天的路。 这一次乔明渊就舒服了,他一觉睡到天大亮才醒来,醒来后也不出门,此刻他这个定下的案首已经太有名,走哪里都被人围观,实在是烦得很。也是觉得累了,想让慕绾绾休息一二,便拉着她又睡了一个回笼觉。乔松柏和乔明景则回了一趟下河村,两人是去拿银子的,回来将预订下来的商铺买了,同时又开始操办起开超市要用的货架和装修工程来。 第二场考完,乔明渊的位置仍旧在内圈那个“中”字上,意味着他的案首没有动。 第188章 风头 沈秋池的位置上来了,第二场考完,他的名字紧紧挨着乔明渊,成了内圈第二名。这可是大喜事,丁宝林连着得了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案首,一个第二,走哪里都有光,一整天脸上的笑容都不断。 同样令人惊喜的还有董路。 他的位置上升了几名,在外圈第四名了。 刘秀山心态有点崩,落到了内圈第十九名。 最最让人意外的就是林则惜,临时抱佛脚又有乔明渊给开小差,他竟从副榜上跳出来了,成了外圈四十七名,说到做到,还真将乔明鹤挤下来了。为此,林则惜很得意,客栈里都是他的哈哈哈大笑:“乔明鹤,你小子就给我等着吧,我非压着你不可!” 乔明鹤眼睛都气绿了。 他没法子,眼见着那人的名字在高高的第一,心里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乔松平心里也难受,看着乔明渊的名字不动,眼中绿芒闪烁,他想到的并非这人拿到第一后,乔家会有多少荣耀,他想的是,一旦乔明渊考中了功名,那他在乔家的地位、在下河村的地位就会收到怎样的冲击——一个十七岁的案首,比他这种年过四十的老童生值钱太多,因为这意味着乔明渊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走这条路,以后,最起码也是个秀才。 秀才啊,他一辈子都没达到的目标! 乔松平怎能不气! 第三场后,位次就渐渐稳定下来。 沈秋池仍旧是第二,刘秀山掉出了内圈,董路杀进了内圈,成了内圈十四名。林则惜抓着脑袋狂赶,竟也上升了几位,在外圈四十三位挂着。倒是乔明鹤,跌到了副榜第六名。如此一来,沈秋池、董路都在公堂考,环境好,心情好,考场心态好,发挥就好。 林则惜在偏房考,摆脱了外面的冷风,他又夜夜抱佛脚,总算平稳着落。 第四场考完,就意味着县试的结果定了。 第五场基本是不考的,考也就是个形式而已。 结果出来,乔明渊毫无疑问的是案首,沈秋池第二名,董路第十四名,刘秀山三十九名,林则惜四十三名,都在内外圈稳坐,成功拿下了县试。 这一次考完,明阳学馆一共有十人入了府试,堪称近十年来最好的成绩,喜得丁宝林笑弯了眼睛。 听说那案首和第二都是他的弟子,明阳学馆是大出了风头,很多人都在打听他们出自哪个学馆,琢磨着要去找学馆报道了。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修文学馆入围的人却比明阳要少一人,他们报考的三十七个人中,只有九人考中。 当然,考中的九人中,乔明鹤赫然也在。 他还算坚强,一直挺在副榜前十,最终吊在尾巴上取了。 这让乔松平很不是滋味,凭什么老三家的儿子就能高中榜首,他的儿子只能落在尾巴?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高兴也得忍着。 乔松平少不得埋怨乔明鹤,乔明鹤也不吭声,父子两最终达成了一致,加把劲,府试的时候一定要将乔明渊比下去。 他们却不知道,一般来说,县试中的案首到了府试,只要不出差错,秀才是十拿九稳的。 这跟文章的高低没太大关系了,而是官场里的惯例,前面说了,下风县令出题左右为难,既要顾全考生,又要兼顾上级的颜面,不能太难,让上级无题可出,也不能太简单,让上级筛查太难。下级会做人,上级也要领情,下级选做案首的,尤其是保送的,上级也要顾全下级的颜面,不能让旁人说下级的眼光太差,所以送到府试去,上次肯定会点了案首做个秀才,至于排.名看本事,毕竟一个府又不只有一个县,案首也有十几人呢。 他们不懂这个,丁宝林懂啊! 还未府试,他已经知道明阳学馆里必定会出两个秀才。 一为案首乔明渊。 二为第二的沈秋池。 这个道理,不单单是丁宝林懂,但凡是有点见识的学馆都知道,所以,旁人见到丁宝林就一阵恭维,老先生一整天都乐呵呵的,说不出的光彩,几个弟子看了也高兴,心里都想着,到了府试也得争光,得给他争气。 县衙发了案,有人敲锣打鼓的送喜报,一直敲到了他们在的客栈。 这是一门营生,其实并非是县衙设的,只是旁人用这个赚钱,你给人送喜,人家给你赏钱,全了面子,又有收入,一向如此。 等这些人都走了,大家伙又涌上了县衙,等着贴试卷。 旁的不说,那案首的文章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已经等了四五天了! 文章看完,有人唏嘘,有人自叹不如,有人觉得不过如此,有人沉默不语,不一而足。 这之后,考中的人要到县衙去同马太良行礼。历朝历代科考的规矩,被取中之后,学子要感谢主考官的赏识,行座师礼。这种座师礼,考几场行几次,越往上走,越为重要,因为这都是以后考中后行走官场的人脉,一点都不能马虎。 一行人认认真真的行了座师礼,马太良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吃了顿饭,就都各自归家。 接下来,还有府试要考,学生们得回去准备。 马太良乐呵呵的看着乔明渊,本想跟他说几句话,请他在谈益跟前多给自己美言几句,转念又想,不能操之过急,便压住了没喊人。 乔明渊没明白这些关窍,他倒真心感谢马太良,拜别时,特意多拜了一拜。 这看在马太良眼里,不外乎是对自己的回应。 小子有良心啊! 马太良心想,脸上的笑就越发的慈爱宽厚了许多。 一行人在县城又多盘桓了两天,之后回了清水镇,回了镇上之后还要去明阳学馆,一来给其他学子做个榜样,二来要拜.谢自己的老师。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知道,乔明渊、沈秋池、林则惜和董路是丁宝林的亲传弟子了,丁宝林在清水镇出了个大风头,不收弟子则罢,一收,四个弟子全考上,这是何等睿智的目光? 也是因为这个,明阳学馆一时名声大噪。 大家谢过了丁宝林,乔明渊和慕绾绾又特意去隆重的谢了卫轻轩。 对乔明渊来说,这次能考上,卫轻轩的点拨至关重要。一个久经官场的大儒传授的经验,比考场上那些规矩重要得多。 其实,这种教育的不公平性,在古代十分严重。 因大世家都掌握着教育的资源,平民学子要出头才显得艰难至极。像卫轻轩这样世家出身又在朝廷上打滚了几十年的,他最清楚什么样的文章最可能被录取。同时,越往上走,他越清楚哪个主考官什么德行,会出什么考题,更有甚者,他作为大儒,国子监的座师,曾经就主持过无数的科考,作为出题人之一,他太清楚他想要考察学生的什么。 这种资源,有钱也买不来啊! 因此,他肯教乔明渊,还真是乔明渊的福气和运气。 乔明渊自己经过这一次考试,心中更懂这个道理,所以这次去谢师,额外多磕了几个头。 卫轻轩知道他的意思,任由他磕了,才笑着说:“考中了秀才,磕头就免得,让你媳妇接我去住几天,我馋你媳妇烧的肉!” 他说罢,还舔了舔嘴,显然这段时间没去乔家吃饭是吃了个亏。 慕绾绾就很高兴:“老先生愿意在乔家住一辈子都成,走走走,我们今天买了好多菜,晚上回去了包饺子吃,鸣回,走啦!” 鸣回早已蹦蹦跳跳的上来牵了她的手,欢呼着往骡车上蹦去。 乔明渊回到下河村时,县城里报喜的人早就来过了。 那又是另一场热闹。 县城里在办座师礼时,送喜的人就敲锣打鼓的到了下河村。下河村就乔明渊和乔明鹤两兄弟下场科考,这场景,下河村的人在十几年前见过,那就是乔松平当年考上的时候,于是,报喜的人刚到村口,就有人飞奔着跑向了乔族长家: “族长,县城来人了!” 乔族长刷地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激动的握着妻子的手:“快,快,去乔青云家!” 一行人就往乔老爷子那儿赶了过去。 此时乔老爷子正坐在堂屋发呆,闷闷抽旱烟,白氏忙着打扫卫生,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叹气。 两个娃儿动身出发,乔老爷子就这般失魂落魄,浑浊的眼睛里像丢了什么。 这模样白氏熟悉,从前乔松平每一次赶考,乔老爷子都是这样的,这是期待越高,心情就越复杂。 乔老爷子见了白氏,跟平时一样又问:“今儿是几号了?” “二十四了。”白氏答。 算起来,两个孙子已经走了整整九天了。上次乔松柏匆匆回来了一趟,拿了银子就走,问孩子们考得怎样,他也说不太明白。这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乔老爷子在心里默默推算了片刻,“要是有消息,也该来了。” “嗯。”白氏应了,见老伴儿这模样,她少不得要宽慰几句:“老头子,外面风冷,你也别坐着了。我听老.二说,明渊考得不错,你不要担心了。明鹤就更不用说了,老大不是讲了,凭着明鹤的才学,下场最起码都能考中秀才的!” 第189章 出息了 “先考上童生也成。”乔老爷子脸上咧开一点笑。 秀才太难考了,老大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他也不指望乔明鹤能一下就考中秀才的,先做个童生,磨砺个一两次,秀才就考得中的。 至于乔明渊…… 在乔老爷子的心里,乔明渊才读了几天书?他若是能考中的话,恐怕还得等个十年八年。 乔家人至今还不知道,那住在三房西厢房的那个老人乃是当今国舅爷,国子监的座师,一品太师!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乔明渊在学馆的夫子而已,家徒四壁,没有子女依靠,带着小孙子不容易,偶尔来家里住一阵子的乡下老人! 甚至于乔明渊拜师丁宝林的事情,乔家人也一无所知。 包括就在镇上读书的乔明鹤都不知道。 然而,话是这样说,乔老爷子心里还是觉得没底。他就整天坐在堂屋那儿,望着外面的路,盼着有一天会像十几年前一样,锣鼓声响了起来,那熟悉的穿着红袍的人跑到他跟前来作揖,连声说句恭喜的话。 说是望眼欲穿都不为过! 因着复杂的心绪,所以,当锣鼓声真的响了起来时,乔老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乔族长等人都涌了进来,他才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抖着手,颤巍巍的走了两步:“真中了?我家鹤儿真中了?” 报喜人穿着红袍子,做了个揖:“贺喜啊,大喜啊老爷子。” 这时候,不单单是族里的人来了,各大家族都有人过来围观,连陈里正都赶了过来,见那报喜人,陈里正脸色有些难看,说酸楚也酸,更多的是复杂,乔家出了能人,对他的地位冲击很大,他又不得不做些表面功夫,一时表情精彩。 乔族长却很高兴:“青云,还愣着干嘛,快请报喜人进屋去坐呀!” 白氏已经在后面听到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是谁考中了,只听乔老爷子说是鹤儿考中了,便当是乔明鹤,忙跑到一旁的屋子里,将李氏也叫了出来。 李氏听说是报喜人来了,又慌又喜,两人跑着到堂屋来。 这时候乔家里里外外都是人,妇人自然不能坐,两人挤到前面,就见乔老爷子将报喜人往里面请,乔族长等人都笑脸相迎。两个女人又十分高兴,李氏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连声说:“我明鹤就是争气,一去就考中了,太了不起了!” “也不知明渊如何了。”白氏则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三房的乔松岳也推着轮椅出来了,站在廊下没有蹭过来,表情有点微妙。 白氏心头一酸,忙走过去:“老三,你,你也别太难过了。明渊还小,再读两年一定能中的。明渊也很聪明的。” 乔松岳还真有点难过,不过,白氏此刻过来这一句宽慰,让他稍稍好过了一点。 是的,乔明渊还小,才十七呢。 那孩子啊…… 哎! 乔松岳无声的叹气,看着那边的热闹和荣誉不属于儿子,想起儿子日日夜夜苦读的身影,心疼又心酸,眼窝子有些发热。他看着乔老爷子脸上大大的笑,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当然,那边的热闹也不属于他,没人想起要问候他一句。 那边,报喜人连连摆手说不坐了,说着展开那手中抄下来的小卷轴:“捷报贵府老爷乔明渊,蒙易县知县马,取中为天启四年易县县试第五十七名。” 是真的中了! 乔老爷子听到念乔明鹤的名字,脸上呵呵傻笑起来,只旁人的目光略微有些怪异,乔族长和陈里正的脸上更是明明白白写着不解。 原因无他,报喜人其实并非是县衙设的,而是一些人专门吃这口饭,守在榜前抄录后送达人家。也不是谁都送,一般来说,报喜报喜,就只报榜单上的前十名。报喜到家,得了赏钱,皆大欢喜。为了多挣点钱,前五十也有报的,但后十名为了人家的颜面,肯定是不会去报的。 这这这……怎么一回事? 两人这边还在嘀咕,那边乔老爷子已喜不自禁,忙喊了白氏过来,去准备打赏的赏钱。 “老爷子稍等。”哪知报喜人却客客气气的堆着笑:“贵府一门两兄弟,皆是榜上有名,我们还有一喜不曾报呢!” 还有? 一听这话,乔老爷子就愣了愣。 乔族长眼睛一亮:“可是明渊也考上了?” 陈里正的脸彻底的僵了。 那报喜人又是一番敲锣打鼓,这一次,不单单是鼓声了,唢呐声也加了进来,阵仗比方才可大多了,惹得不断有村民靠过来看热闹。锣鼓声中,报喜人又拿了个卷轴大声唱了起来:“捷报贵府乔明渊乔老爷,蒙易县知县马,取中为天启四年易县县试第一名。” 第一名! 乔老爷子脸上的笑慢慢的凝固在了脸上。 他低声呢喃:“第一名……” “明渊也中了?”白氏拿了赏钱过来,恰好听见报喜人这话,她一声尖叫,不等反应过来,已又哭又笑的往三房的廊下跑,同时喊着:“老三,你听见了吗,明渊中了!明渊也中了!还是第一名!” 轮椅上,乔松岳眼中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怕人看见,他快速的抬手擦了擦,高兴的吐出一个字:“嗯。” 周围人已议论开来: “明渊也中了!” “我就说嘛,明渊可比明鹤聪明多了,读书又用功,我好几次路过他家院子,都看到他在读书的,下地的时候也拿着书。” “好孩子,为咱们乔家争光了!” “这个第一名可了不得啊,几千人里的头一份!” 众人兴奋中,将乔明鹤完全抛诸脑后,众人簇拥着乔松岳的轮椅,让他也到了报喜人跟前来。听说这是那案首的父亲,报喜人客客气气的又道了一句:“恭喜乔老爷,贺喜乔老爷,一门两公子都高中,这可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哩!” “多谢,多谢!”乔松岳不停的道谢。 乔族长在一旁瞧着,见白氏手里只拿了不过一两银子,这哪成,易县的第一名,光是这荣耀就不得了,他忙从兜里拿了些,一并递给了乔老爷子:“青云,别愣着,快谢报喜人。”同时转头对报喜人道:“各位原来辛苦,吃碗便饭再走吧?” “老爷子,咱们还有别家要报呢!”报喜人拿了银子颠了颠,少说也有三四两,顿时满意的笑了起来,作别了大家。 乔家人一路送出门去,又回头给乔家一家贺喜,便都散了。 乔族长最后走。 他同乔老爷子是有嫌隙的,但此刻,乔族长觉得心情愉快至极,因为乔明渊的高中,帮他也狠狠的扇了乔老爷子一耳光,毕竟两人当初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闹僵的。他站在乔老爷子身边,笑着说:“从前就跟你说,明渊有出息,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你偏不听,这回信了吧?” 乔老爷子不吭声,在乔族长跟前,他第一次觉得脸疼。 以前乔族长一提起这个他就怒火冲天,觉得乔族长管得太多,这下偏生没了言语,他垂着头:“明鹤也不差的……” “行了,你别自欺欺人。”乔族长说:“我不管你私心里觉得哪个孩子好,但事实就是事实,明渊比明鹤强,而且强得多!你看着吧,将来给乔家争光的,一定是明渊。” 他停了停,说:“我走了。这些都是你的家事,不该我来管。不过,从现在开始,明渊身上系着我们全族人的希望,我不管你怎么偏心,再做出那些糟心的事情恶心他,别说是他不饶你,全族的人都饶不了你,你管好你屋子里的人。”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氏,便向三房那边去了。 李氏早已哭花了眼,被他瞪了,转身扑到白氏怀里去痛哭。 白氏不想宽慰她,听说明渊考上了第一,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推开了李氏,高兴的跟乔老爷子说起庆贺的事情来。 乔松岳和乔族长说了一会儿的话,这之后,乔族长就走了。 一时间,乔家两个孩子都考中了,乔明渊还是易县的第一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下河村,还连带着向周边的村落里传去。沸沸扬扬的闹了几天,还有人来下河村看乔案首长得什么样,可惜乔明渊等人还在县城没回来,不得不失望而归。 于是,等乔明渊带着慕绾绾从县城回来时,村里人的热情都不怎么激动了,见到他只是夸赞:“好小子,闷声不响得了个第一啊!” “明渊出息哩!” 至于乔明鹤,虽说也中了,但一个在头一个在尾,那个在尾的就注定很可怜,不是被遗忘,就是被拿来比较。当面肯定不会有人说什么,背后难免有人会说:“乔老大整天说他家明鹤聪明,明渊蠢笨,这次乔明鹤才掉了个尾巴,我看他这回还有脸不!” 对,没脸! 哪怕乔明鹤考中了,仍旧是觉得没脸。 他看着乔明渊,第一次觉得,这小子是真的极为、极为碍眼,总有一天,他非撕碎了这个人不可! 第190章 争光 乔家的氛围一时间有些诡异起来。 倒不是不欢喜,只是这欢喜中夹杂着一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里面,明着是中了,可看乔明鹤的神色,仿佛跟杀了人一样。 除了大房和堂屋的人闹着别扭,乔家其他屋子里的人就和谐多了。 于氏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胎像稳固,慕绾绾又说她身子好了,她便不像以前那样小心躺着养娃,开始起来活动。等乔明渊和慕绾绾一回来,二三四房的人就都涌了出来,围着乔明渊说话,于氏更是激动得直掉眼泪:“你娘泉下有知,该瞑目了!” 乔松岳看着儿子的脸,几度哽咽:“好样的,明渊!” “爹!” 乔明渊眼睛里有光:“儿子没给你丢脸。” “你给乔家争了光,怎么会丢脸!我,我就是太高兴了!”乔松岳喜不自禁。 “三哥,明渊他们刚回来,咱们先吃饭,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四房的人说着,跟于氏笑道:“今儿刚回来,阿爷说在堂屋吃饭,二嫂,你们屋子别做饭,我跟娘做好了就成。”又对慕绾绾和乔明渊道:“先去放下东西歇一会儿,等好了我叫你们!” 大家很开心,罗氏笑着去跟白氏准备晚饭,这顿饭有菜有肉,连着卫轻轩一起,算是一家大团聚。 至于乔明鹤在席上摆出的冷脸,大家就习惯性的忽视了。 吃了晚饭,大家也没忙着睡,都跑到三房里来,听乔明渊说起在考场上的趣事,乔明丽眨巴着眼睛问:“二哥只考了一场就中了头名,二哥好厉害!” “那可不!”鸣回跟着有点骄傲,他自问比乔明丽懂得多,仰着头解释:“你不懂,这是几十年都出不了一次的光彩事!” 说话间,乔老爷子竟也来了,来了不好意思进来,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听了鸣回的话,乔老爷子眼睛亮了:“明渊,等你中了秀才,阿爷给你办流水席!” 流水席是乡下人常用的一种酒席,摆了长条桌,放在院子里摆着,谁来了都可以吃,也不用随礼,取的是同喜的意思。一般来说,谁家有个喜事都是要随礼的,因此,流水席就代表着这家主人的颜面,也是村子里最高的礼遇。也不是谁家都愿意办流水席,一来花钱,二来要是事情并非大事,还要落人口角。在乡下这种地方,也就只有考中了功名、当上了大官,才有那资格摆。 屋子里的人皆是愣了愣,随后,乔松岳忙道:“爹,你来了也不说声,快进来坐着吧,外面天凉。” “不了,不了。”乔老爷子满口推脱。 他自己知道自己没脸,不好意思站着儿子的地方,说话间偏又小心的打量着乔明渊的神色,生怕这个二孙子不高兴。 其实这是想进来坐坐的意思。 大家也都是人精了,乔松柏就赶紧站起来,拉着乔老爷子进来坐下,乔老爷子假装推脱不过去,就坐在了炕上,一双眼睛仍旧是看着乔明渊。他方才来得晚,只听到了一部分,其实心里也很好奇那科考到底是怎么一个考法:“明渊说到哪里了,接着说,接着说。” 说不得,只好把方才说过的又说了一遍。 一行人坐到夜幕深了才散去。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学馆开学才好。县试之后,学馆里就要正常开学了,今年清水镇的两家学馆表现都极好,易县一共取了六十名,光是两个学馆就占去了十九个名额,简直让人惊掉了下巴,于是,学馆再度复学后,就有很多落弟的考生前来求学。尤其是明阳学馆,这一次明阳可谓大出风头,一个号舍出了四个人,其中两个还是第一第二名,四人又同是馆主的弟子,丁宝林的名头一时在易县大盛。 这可惹恼了修文学馆的杨毅龙。 眼见着明阳学馆门前排起了长队,修文学馆里,杨毅龙的拳头都捏紧了:“丁宝林这老王八,一把年纪了还在跟人抢学生,一边标榜着自己的清名,一边又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要不……”馆里的另一个夫子扬了扬嘴角:“馆主想个法子?” “放心吧,法子我早就想好了。”杨毅龙噙着冷笑:“你且看着吧,我一定要让明阳学馆威名扫地。” 二月过去后,三月到了。 府试定在四月初八,从清水镇到府城需一日路程,考中的人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在这期间,就是在学馆里恶补功课。 乔明渊变得很忙、很忙。 平日里除了在学馆跟着丁宝林学习,休沐时间就跟着卫轻轩治学,连带着差不多一个月都不曾回下河村。家里人也知道他功课要紧,心里想念,就趁着到镇上送东西的时间见一见。如今他身上背负着下河村全村人的希望,就连乔老爷子也催着白氏去过一次镇上,给乔明渊送了不少煮熟的鸡蛋。当然,这行为被乔族长知道后,还专门找上门来训斥了他们,说这时候不该去打扰乔明渊。 这之后,他们就省事了。 而慕绾绾也更忙了。 盘下了县城里的铺子,等着胡山公结算了一波银钱后,易县的超市就提上了日程。安西镇的超市当初是乔西子负责装修的,这事儿还是交给了他。乔西子忙前忙后,从二月底一直忙碌到三月中,易县那边超市的货架就全部准备妥当,那商铺原本就装修得不错,倒是给慕绾绾省了一些银钱。 三月中,易县的超市就开业了。 为了养成连锁超市的招牌,仍旧是叫美源超市,化妆品、瓜果蔬菜、生活用品、小食糖果一应俱全,套路仍旧是安西镇的那般套路,发传单、发优惠券、满额减,一时间,超市的生意大好,慕绾绾等人也赚了个钵满盆满。 如今乔明渊、沈秋池他们都很忙,那传单是没时间替慕绾绾抄写的,好在不是还有明阳学馆吗? 凭着乔明渊那案首的名头,又有雇工的钱,他一声号召,整个明阳学馆的学子都来帮忙抄写,不到小半天就抄了几千份。 这事儿一点都不难,连带着那些契书一起,都给慕绾绾准备齐全。 就在超市如火如荼的时候,工坊那边却出了点事情。 这事儿要从早前说起。 当初慕绾绾赚到第一桶金时,就是以卖山药起家,如今工坊、泡菜、大麦茶的生意好到爆棚,那山药却没有再继续挖。素食斋的山药供应已经断了,慕绾绾从空间里拿出先前种下去的山药,交给了小山头上负责看守和种菜的乔明,专门劈开了一块地来种植山药。 开了春后,村里人就都忙着开垦土地来播种,山头上的土不太肥沃,但种菜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因此也是要翻一翻。 乔明请示了慕绾绾后,便合计着请几个帮工,这样快一点,也能早点种上,慕绾绾交给他的山药,也堆放在工坊里。这天帮工们到了后,乔明就带着人在山上忙碌了一天,第一天是翻土,第二天才能下种。等忙完了,乔明回到工坊,例行巡查工坊,就发现不对劲。 他放在工坊库房里的山药,平白少了很多。 到底是种地的出身,其实一大堆的山药,少了一些是不怎么看得出来的,偏生乔明一眼就发现少了,而且是少了一背篓的样子。 他立即就意识到,小山头上来了贼。 先巡查了一番工坊的库房,接着就发现,那库房里少了十几罐子的护手霜和面膜,都是成品,材料一点问题都没有。 乔明仔细回想了一番,今儿小山头要翻地,必定要扬土,因此昨天下工之后,帮工们休息一天,这玩意要么是昨天下工后少的,要么就是今天少的。下工后,乔明都要清点一遍货物,他自问自己一整晚都在山头,不可能有人到库房来他会没看见。 只能是白天的时候丢的。 他立即去找了慕绾绾,将山头工坊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你请的帮工都是什么人?”慕绾绾听罢,略一琢磨,心里就有了些眉目:“今天翻地,他们都什么时候离开过?又有什么人来过山头?” “二狗子,陈四,白毛儿,短皮。”乔明报了几个名字。 二狗子、白毛儿、短皮皆是乔氏一族的,是他们年轻一辈里互相给彼此起的绰号,平日里慕绾绾也是认得他们的,她点了点头,就听乔明接着说:“翻了一天的地,他们都离开过我的视线的,要么是去上茅房,要么是去灶房那舀水喝。不过,今天没什么人来山头,我们在山头边儿那块地上翻土,有人过来一定会走那,我铁定看得见的。” “你先不要声张。”慕绾绾低声说,心里有了主意:“明天下种,你还请这些人,对方今天偷了一点,见你没怀疑,说不定明天还要下手。” 顿了顿,她道:“明儿我让小圆子和小丸子跟着你去工坊,你把她们一只放在库房,一只放在后门,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抓到人。” 乔明就回去了。 第191章 造了贼 第二天仍旧是种地,乔明陪着四个帮工将昨天翻的土整平了之后,挖坑打洞,同时留心观察四人。这四人都是干活勤快的,十分卖力,很快就挖好了。 “去工坊拿种子过来。”乔明招呼了一声,领着大家去搬山药。 几人就都跟着去。 先种了一波,就见陈四道:“这山药倒是简单,就是得有种,镇上的人当真舍得花钱,一斤就卖几十文,比肉还贵。等种了这两亩地,来年怕是要赚几十两银子哩。啧啧,了不得。” “卖什么钱我也不知道,东家没说。”乔明摇头,眼见着手里的种要用完了,就张罗着要去背。 “我去吧。”陈四道:“你累得满头是汗,歇会儿吧,我力气大,我去就行了,我看着也用不了多少了,一背篼就差不多了。” “好。” 于是陈四就去了库房。 乔明转身去喝水,同时招呼着大家坐到树下来,他从屋子里拿出馍馍来,让大家洗个手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这边刚洗了手,就听见后门那边响起了一阵狼嚎。乔明脸色一变,连带着二狗子他们的脸色也都变了,四人跳了起来就往后门跑去。 到了后门,几人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小丸子和小圆子一人咬住了一只腿,正在嗷嗷的嚎叫,狼脸凶狠极了。在地上,陈四和陈四婶子被咬得连声尖叫,拼命的踹着狼,陈四婶子人还站在篱笆外,小腿被咬了,周边还散落了不少美源护手霜和面霜,倒地的背篓里还有不少山药。 原来贼是他啊! 乔明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去请东家,另外,还请族长和里正。” 乔明渊喊了二狗子一声,也不喝止那两头狼,心里只觉得凉拨凉拨的。 慕绾绾听说抓住了贼,便带着乔松柏赶了过来,她先喊了小圆子和小丸子松开嘴,两头狼很听话的从篱笆上跳了过来,就蹲在她的狡辩,狼眼睛绿油油的盯着陈四和陈四婶子,看得那两人心里一阵发毛。 人赃并获,无话可说。 二狗子和白毛儿将两人一捆,就带去了陈里正家——这两人都不是乔姓一族的人,而是陈家的人,要处置怎么都得是里正来处置。只是乔姓和陈姓两家素来有些不对付,怕陈里正偏袒,这才特意请了乔族长和乔家的几个族老一起来,果然,陈里正一见这场景,脸都跟着绿了。 陈四跟他是沾着亲戚关系的,平日里陈四家里虽说不富裕,但也没穷到需要偷窃的地步。 他是怎么都想不通,陈四怎么就走了这么糊涂的一步! 陈四婶子很快就招供了。 原来,她有这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慕绾绾第一天卖山药赚到了银钱,陈四婶子就留意到了这桩买卖。她知道这玩意值钱,也曾经趁着慕绾绾出门进山的时候悄悄跟着去看过,但一来周围山头上的山药,在被别人发现之前慕绾绾挖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远一点的地方的,也都被二房和四房的人挖得差不多了,陈四婶子一个女人不敢走远,只能心里想着而已。 说来凑巧,那天陈四婶子从镇上回来,就看见乔明从乔家背了很多山药到工坊去,堆了半个仓库。 陈四婶子平日里也在工坊做工,直到仓库的钥匙在乔明身上,也清楚乔明什么时候会去巡山,什么时候会睡觉。恰好乔明登门来请陈四帮着种工坊的地,就给了陈四婶子一个绝好的机会。 心思就是这样起的! 听说山药可以种,种了之后,到一定时间就能收,只要弄到一些山药种在自家地里,她岂不是也能跟慕绾绾一样赚很多银子? 也就是那时候,陈四婶子起了偷一些山药回家来种的心。 在工坊做工,她心里也清楚美源护手霜和面膜是镇上卖得顶贵的东西,既然都要偷,都是要去冒险,何不一起下手? 面膜最贵,但产得不多,且这玩意不好脱手,拿多了也是怕起疑心,护手霜的产量却多,也最长效,拿多了不怕脱不了手,她千叮咛万嘱咐陈四什么拿多少,两夫妻合计好后,就由陈四趁着去库房的功夫将东西包了,她等在后门的篱笆外,陈四送到篱笆那,她拿了就走,不给第二个人瞧见,陈四接着回去翻地,假装只是去喝了些水,神不知鬼不觉。 “族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陈四婶子跪在宗祠前,哭得眼泪横流:“我家当家的本是不愿意的,都是我威胁他的!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我,我去蹲大牢!” 按照大盛的律法,偷窃可大可小,主人家追究的话,是要送去蹲大牢的。 陈里正面色难看至极,不单单是因此陈家人犯了错被乔家人抓住,还因为此时乔族长脸上那嘲讽的笑容。 这两人斗了几十年了,他也不愿意在这人跟前丢了颜面,可他是里正,也是陈姓一族的族长,他也不能不护着自己的族人。 可要怎么护? 陈里正左右为难。 到底是犯了错还被人抓住了把柄,陈里正怎么着都不能做得太过,因此,他看着那哭天抢地的女人,悠悠叹了口气,也只能牺牲这一个人了:“李氏,你既然知错,就该知道要被罚。你求我也没用,东西是慕绾绾丢的,慕绾绾是乔家的媳妇,你要求也该求乔族长,看他能不能网开一面。” 陈四婶子倒也通透,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便又转头跪着乔族长:“乔族长,求你啦,老妇人真的知道错了!我儿今年才十岁,我,我不能去蹲大牢的!我要是去蹲了大牢,以后我儿就不能参加科考了,族长,求求你,你给我儿一条活路吧。” 大盛科考要查三代,有过犯罪记录的都是不能考的,因此,陈四婶子才会这般着急。 慕绾绾心里知道农家人要靠读书改变命运多难,由此及彼想到乔明渊,态度就有些和缓,她不愿意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前途在懵懂年华就被自家人断送,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乔族长。 乔族长却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看着陈里正:“陈里正,这事不该是我做主,陈四犯了错,他屋子里的有责任,这事不可避免。你们陈家人生活不容易,乔家人做买卖混一口饭吃就容易了吗?今日我若不给乔家孙媳妇一个公道,他日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骑到她的脖子上去?今儿瞧着陈四婶子偷了东西,什么惩罚都没有,明日,是不是谁都要去工坊那边顺手牵羊?一个小本买卖,经得起几个人顺东西?”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我们也不想做得太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这样。”乔族长说着,以一种询问的态度问陈里正:“李氏做下的事情,念在大牛还小,见官会毁了他一辈子的前途,我们也不做那么绝,但李氏犯了七出之条,德行有失,休她回家,以儆效尤,陈里正以为如何?” “不不不,我不能被休!” 陈四婶子完全慌了神,她连忙爬过去抱着陈里正的腿:“族长,你别让陈四休了我!” “哎!” 陈里正却只能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乔族长算是给留了颜面。只那乔族长为人实在阴险,这种逼着他不得不承认的事情,偏以询问的口吻来问他,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他还有得选吗? 没有! “回家之后,望你改过自新!”陈里正语重心长的看着陈四婶子,最终还是让陈四给写了休书,满堂哗然,陈氏一族的人均觉得脸上无光。 从陈里正那出来,慕绾绾的心情很沉重,乔族长特意走到她身边,看着小丫头道:“你是觉得祖爷处置得过了?” “以儆效尤,以绝后患,祖爷做得没错。”慕绾绾摇摇头,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要不然,随着生意做大,总有人惦记着她那工坊的库房,招贼也不是什么好事。 乔族长顿觉欣慰:“你明白就好。” “明渊不在家,你一个女娃娃,村子里到处都是比你辈分大的人,祖爷若不手段凌厉一些,这样的是非难免多得很。今儿祖爷就是告诉大家伙儿,那工坊是乔家看着的,谁都别想打主意。绾绾啊,你今儿来找祖爷替你主持公道,祖爷很高兴,希望你别怪祖爷,有时候祖爷做事顾忌很多。” 他看着慕绾绾,说完了这番话,就摆摆手自顾自的回了家。 慕绾绾在田坎上站了一会儿,冷风吹得她的眼圈发红,想起乔族长的话,又想起乔明渊临走前让她有事一定要找乔族长,她就有些明白了。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手段,乔族长有乔族长的考虑,陈四婶子自食恶果,她的工坊也要有所保证,她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尽量维护自己心中所求。 经此一事,工坊那边就彻底太平了。 慕绾绾不怎么放心,思来想去,就将小丸子放到了工坊那边养着,同时寻思着找些聪明的土狗来养,另外让乔明渊再寻两个会功夫的人,同乔明一起夜晚巡山,几人三班倒的看着那山头,乔明轻松了很多,那山头也安全了起来。 如此这般,眼见着就到了慕绾绾的生日。 第192章 府试(1) 她今年及笄,于氏等人早就知道,先前就准备好了及笄要用的物品。到了生日这一天,乔明渊没回来,却托了乔松柏带回来了礼物。 那礼物很大,却是一辆新崭崭的骡车。 他年前看慕绾绾赶着牛车去卫轻轩那儿接他时,心里就发誓一定要给慕绾绾添置一辆骡车,从县试回来,他领了些赏银,合计抄书积累下来的,凑了三十来两,亲自去购置了这一辆骡车。乔松柏赶着两辆骡车回来,一进村子就被大家围观了,骡车在乡下还是个稀罕玩意,见乔家又买了一辆骡车,无不啧啧称奇。 乔松柏也是个有趣的,一路上就在讲,今儿是慕绾绾及笄,这骡车是他家明渊送给媳妇的礼物,这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羡慕红了眼。 骡车到家,慕绾绾刚行完了及笄礼仪,摸着骡子的毛儿,她心里喜欢极了。 不是喜欢骡车,喜欢的是乔明渊的心意罢了。 另有乔明渊的一封信。 他很伤心不能及时过来陪着慕绾绾行及笄礼,小小礼物聊表歉意,又说等他过了府试中了童生,一定给慕绾绾补过生辰。 慕绾绾揣着信件,心底开出了幸福的花儿。 这之后又是忙碌的日子。 转眼,就到了四月。 春暖花开,大地回春,乔明渊和明阳学馆的大家一起,要去府城赶考去了。 府城的路途远,提前几天就要出发,三月底,乔明渊总算从学馆回来了。慕绾绾特意没出门,在家里等着他,两人已有快一个月不曾见面,一见面,乔明渊的眼睛就长在她身上,再也下不来了。慕绾绾去灶房,他要跟着她,慕绾绾去入厕,他也要站在外面陪着她说话,慕绾绾吃饭,他就帮忙倒水添饭,慕绾绾洗脸,他就烧水倒水,伺候得妥妥帖帖。 跟了一路,慕绾绾就明白过来了。 合着这家伙还在为缺席生辰的事情内疚呢! 思及此,她作弄人的心思也起来了,也就使唤着乔明渊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明渊,洗.脚水里加点醋,能去脚臭,你加点吧。” “明渊,门口的花开得好,你去数一数有几朵嘛!” “明渊……” 乔明渊屁颠屁颠的就去了。 她又一把将人捞回来:“算了,还是剪些花儿来插在屋子里,香喷喷的,好闻!” 如此折腾了几次,乔明渊懂了,在慕绾绾喊她去找于氏要饼吃的时候,乔明渊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丢在炕上,他随后压住她:“好啊你,你存心作弄我的!” “没有啊!”慕绾绾一本正经。 乔明渊低头啄了啄:“还说没有!小骗子!” 啅着啅着,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她身上很香,嘴角的笑好甜,那颗日夜滚动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眼睛里只有她带着笑意的眼眸。乔明渊呼吸急促,还没等慕绾绾发现,手就绕到了她的脖子后。慕绾绾只觉得脖子一凉,身上的布料就滑落了下来。他的手伸进来,脑袋挨着脑袋,只剩他有些蛊惑人心的呢喃:“绾绾,你好美!我想拥有你,真想……” “说好的……”慕绾绾提醒他。 乔明渊有些气急败坏:“我知道,用手!” 两人一番耳鬓厮磨,等收拾起来,自然而然的错过了晚饭。 慕绾绾去给他做饭,乔松岳还在二房那边没回来,她的耳朵就红了,公爹方才一定是来叫他们吃饭的,门口有车辙印,结果…… 她捂住脸,觉得害羞死了,都怪乔明渊! 两人吃饭的时候,慕绾绾就不肯给乔明渊好脸色了。乔明渊还以为她是为了方才炕上的事情生气,耐着性子小意温柔的哄着,哄得人破涕为笑为止。 甜蜜的日子没呆两天,四月初二,乔明渊就走了。 这一次慕绾绾不能跟去。 一来去府城路途远,她走了没人照顾乔松岳,二来大姑乔松月的身体需要调养,如今是她在诊治;三来易县的超市生意稳定,但县城里做买卖可跟镇上不同,她还有很多需要打点的地方,一来二去的,总算是思虑很多,索性就让乔明渊一个人去。 乔明渊对此表示不满,但想着去了府城人多口杂,他又顾着考试,难免照顾不了慕绾绾,就委委屈屈的同意了。 慕绾绾给他收拾行囊,满满两大包,仍旧觉得不够。 最终她很泄气,将东西都拆了,只带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书本笔墨,却塞了很多银子给乔明渊。县试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不管带什么,都不如带银子管用,有银子,哪怕缺点什么,乔明渊也能很快搞定的。 当晚两人抱在一起,说不尽的贴心话,自不必提。 第二天天不亮,乔松柏就送乔明渊和乔明鹤去了清水镇,同各自学馆里的人汇合,一同出发去了府城。府试的考点是在平遥府,考官是知府大人,这跟县试不同,比县试严格了很多,到了府城之后,明阳学馆的人全部都安顿下来。这时才知道他们还是来得算晚的学子,很多学馆的人都是三月中下就到了,离知府衙门最近的客栈早就被人包下,明阳学馆的人最终只能住在离府衙四条街的地方,走路过去要差不多两刻钟。 不过有地方住,大家就已经很满意了。 要是再晚来一两天,怕是连这个地方都捞不着。 这家客栈的掌柜姓钱,人倒很和善,笑眯眯的招呼着学子们到了房间,又让小二的烧水给大家洗澡,说孩子们远道而来,一定累坏了。 乔明渊洗了个热水澡,果真是舒服了很多,浑身的疲乏都被扫开,人也精神。卫轻轩给他说过,出门在外,一定不要吝啬赏钱,但也不能赏得太多,免得被人惦记上手中的银钱,因此,小二提了热水来,他给了二十文的赏钱。 殊不知,寻常人打赏,给个几文钱就到位,这二十文的确是很多。 至此,那小二每每见到他都是笑容满面,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乔明渊在外的日子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安顿下来后,大家的心就都跟着轻松了一些,然而很快被别的情绪包围。 府试在即,此时的平遥府到处都可以看到身穿学子衫的学生,当下的风气就是这般,赶考的学子们喜欢聚会,无论走到哪个茶馆酒楼,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聊的话题没别的,就是时事政z,仿佛读书人不指点江山,一点跟不上潮流。 乔明渊和沈秋池四人都不好这一口,几人跟着明阳学馆的人聚了两次,都觉得无聊至极,之后,学馆里的同窗再喊去,他们就都推了。 他们有自己的去处。 书斋。 府城的书斋哪里是清水镇甚至是易县能比的?他们一进书斋的大门,就被那琳琳盲目的书籍给惊呆了。清水镇上买不到的,明阳学馆没有的,这里应有尽有,几人如同到了天堂,天天都是天刚刚亮就去了书斋,不出两天,那书斋的掌柜同他们混熟了,知道几人都是这次赶考的学生,那乔明渊和沈秋池还是易县的案首和第二名,书斋老板对他们的态度就格外良善。 不仅书随便他们看,就是几人想看什么,书斋里没有的,掌柜的都想办法从别的书斋借过来。 几人一直看到四月初六,后天就要下场,几人窝在书斋看了这么久的书,一本都不买说不过去,便都各自掏钱买了一两本的。 掌柜的连连说不用客气,最终便都没买成。 这段时间,丁宝林却很忙。 府试跟县试不一样,县试考试,所有参考的考生只需要一个廪生作保,就能进入考场。到了府试,规矩更严格了一些,考生需要两个廪生作保。别看丁宝林是个举人,还是个廪生,这会儿却有些丢了颜面,他本以为凭着自己举人的颜面,寻些旧友,简单就能找到愿意作保的人。 殊不知,府城的风气早就变了。 县试时,没有学馆的考生要想考试,就得寻人做保,这是要花钱的,一个人一般是二两银子,可以求得廪生替自己作保。到了府试,二两银子连廪生的门都进不来,底价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保一个,一个廪生至少能保五十个,每当府试的时候,就是这些廪生们好好赚一笔的时机,别看五两银子价高,愿意花钱的却大有人在,人家不愁没有市场。 丁宝林却不知道这规矩。 他在清水镇待着,有人求他作保的时候,他自己考察一番,人品没有问题就会替人作保,银钱是不收的,甚至人家送了些酒水鸡蛋,十之**也没留。所以他每逢县试和府试都忙,却没忙出个门道来,也是明阳学馆这些年不争气,他来府试的次数太少,从前求过了人,人家见他来一次两次都不带礼物和银钱,这次索性连门都不给他开了。 丁宝林撞壁了好几次,稀里糊涂的,还是后来遇到了杨毅龙,杨毅龙嘲笑他不懂规矩,他才醒悟过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 明阳学馆一共是十人入围,一人五两银子,他需要给五十两银子。 第193章 府试(2) 丁宝林没这么多钱,那考试的学生中也没谁能轻易拿出这么一笔钱来,都是世世代代务农的居多,他也不想给孩子们添负担。 丁宝林愁了几天,眼见着到了四月初五,他还没寻到人给孩子们作保,险些急得哭了。 “兄台,你怎么了?” 这日,丁宝林又被撵了出来,想到世道苍凉,他带来的学子纵然有本事,终究逃不过这样的路数,他丁宝林没本事,琢磨了一番去哪里找些钱来,还是屈服在金钱下,偏生数了全部的好友,都觉得借不出五十两银子,又不好开口找孩子们要,急得坐在桥边一直叹气,眼圈红红的几乎掉下泪来。 恰在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走过,见他身穿生员衫,便停下来问了一句。 丁宝林抬起头来,眼见跟前的男人个子瘦高,身上也穿了生员衫,只是男人身上的生员衫是秀才规格的,比自己的还旧,喜得发白,便哽咽着同他说起自己的困境来。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亦是唉声叹气:“不瞒兄台,我也是跟兄台一样的境遇。我本是陈县平远学馆的馆主,这次带了三个学生来赶考,平日里的至交好友皆避而不见,我去了别的廪生,竟说保一个学子要十两银子的保钱,我也是愁得不可开交。” 他平远学馆的学生比明阳学馆的家境还穷,那几个孩子如今都在绝望了,他们身上的银钱不多,怕是交了这保钱后,连住客栈的银子都没有,要被人撵出来了。 “你也是廪生?”丁宝林一喜。 那男人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举人的生员衫,脸上也现出几分喜色,忙站起身来行礼:“我叫陈秋平,正是陈县平庸九年院试的廪生。” 两人对视一眼,眼前豁然开朗。 丁宝林跳起来:“如此甚好,我替你学生作保,你替我学生作保,咱们谁都不用出银子了!” 至此,总算解了彼此的燃眉之急。 丁宝林问了陈秋平他们的住处,比明阳学馆的还远一些,房钱差不多,两人一合计,就让平远学馆的学生搬过来,两家人住在一起,方便彼此作保和照应。两个馆主携手而去,一时间皆大欢喜,一路上都在痛骂那些廪生败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尘埃落定后,丁宝林和陈秋平的心总算放下,两个先生相见恨晚,便也常在一处吃饭说话。 到了后来,陈秋平退了房间,索性节约房钱,跟丁宝林住一间屋子,两人同吃同住,很快就成了至交好友。而平远学馆的三个学生很快跟乔明渊等人见面,说来也巧,那三个学子也都是陈秋平的嫡传弟子,几个嫡传弟子见老师亲近,自然也生出了亲近之意,后面两天,便也跟着乔明渊等人混书斋。 那三人一人叫田喜亮,一人叫邱为,一人叫白澍,俱都是好相处的,知道乔明渊是易县的案首,沈秋池是易县的第二名,哪怕三人个个年龄都比他们大七八岁,还是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请教两人的功课学问。 于是,四人一行,很快变成了七人一行。 很快,到了府试开考那一日。 因为住得远,到了府试那天,才二更天就被迫起来了。梳洗了一番,各自检查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府衙去。走了一刻钟,街上提着的灯笼越来越多,再往前走,步子就慢了下来,隔着一条街,已经是人挤人。参考的学子、前来送考的人多不胜数,府衙门前比菜市场还热闹许多。 “老师!” 此时府城突然下起了春雨,这时节的春雨绵绵面面的,落在人的身上一时不会淋得湿透,但没多久浑身都浸润了,格外难受。大家人挨着人,连伞都没办法打一把,路面也很滑,没走几步,田喜亮就突然惊慌的喊了一声,原来是陈秋平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老师扶了起来,陈秋平咧着嘴巴直抽气,想来这一跟头还是摔得挺严重的。 乔明渊等人见状,便都赶紧将丁宝林扶住了,丁宝林背了包袱,乔明渊忙给他将包袱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背上,另有一个篮子,沈秋池也拿了。如此一来,丁宝林轻车简从,倒是走得稳了。四人一行将丁宝林护在中间,大家往府城衙门走去。 好不容易才到了府城,此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府城衙门里点着灯火,到处都是人声,跟县试不一样,到了府试,搜身就变得严格了很多,学子们时不时的惊叫,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 大家走在排队,他们也走过去排了。这时候才发现,大家已经被人群挤得狼狈不堪,全然没有读书人的矜持和斯文。 “我的帽子不见了!”陈秋平有些沮丧。 方才摔了一跤,想来是落在哪里没捡起来。 丁宝林也有些尴尬:“我的鞋掉了一只。” 乔明渊急忙低头去看,果然瞧见丁宝林只穿了一只鞋子,那袜子也湿透了,另外一只鞋子已经不知所踪。他心里一晃:“没有鞋子,一会儿老师是要去见知府大人的。”忙问道:“老师,这可怎么办,要不,我脱我的鞋子给你穿?” “不用慌,不要慌。”陈秋平喘着气说:“那边有衙役挑了货在卖,你们先检查一下自己的考篮,看看有没有缺什么,现在补还来得及。” 这话提醒了丁宝林,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快看一看自己的笔墨有没有损坏,坏了就去补。” 大家就都原地放下考篮,开始查看自己的物品怎样。 “我的笔断了。” “我的墨也断了。” “老师,我的水洒了!” “啊,清水倒了,衣服都湿透了!” 原来方才人太急,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物品损伤,乔明渊的尤其严重,他和沈秋池一人拿了丁宝林的一样东西,没来得及护着自己的。于是两人就结伴去找那衙役货郎买东西。要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每一次府试都有的,要不然也不可能繁衍出这样一门买卖。 府衙衙役的人卖的货,比外面的贵了好几倍,然而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钱不钱的,都要进场了,难道还能估计到钱的问题,不参加考试了不成? 两人花了大价钱,买了笔墨,还给丁宝林买了鞋子,给陈松平买了帽子。陈松平已经缓过来了,换了干净衣衫,拿了帽子千恩万谢,掏钱要补给他们。 两人都没收:“先生快戴着吧,你帮我们作保,已是辛苦,这帽子不值什么钱。” 陈秋平便觉得很感动。 他身后的几个弟子俱是愧疚的低下了头,他们没什么钱,要不然的话,这种给老师出力的事情不应让旁人来做。 乔明渊见了,不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好啦,别垂头丧气的,你们的东西也都买好了吧?要进场了,好好考,考中了请我们吃饭!” 几人这才露出笑容。 到了排队的地方,就比大街道上要轻松很多。大家补充了物品,就安安静静的等着衙役喊名字。 易县排在前面,没多久就到了他们。丁宝林从一边进去,乔明渊等人也都安安静静的先等着,等丁宝林验明了身份之后,衙役会喊他们的名字,通知他们进场。这是唱名。这里的唱名又跟县试的不一样,县试是大家一起唱名,到了府试,每个县的前十名会安排提堂座号,就是在公堂上、主考官跟前考。所以那十个人是单独唱名,当然,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提示。 提示自然是提示知府大人,这是该给下级颜面的时候。 这种明里暗里的东西,大家都说不清楚,规矩形成了后,按照规矩来就好。如此一来,乔明渊和沈秋池跟大家分开了,走到了一边。 每个县的前十名,合拢起来,平遥府总共是一百四十人。这么排队,自然就比另一边的人少了很多很多。旁人的队伍不无羡慕,偏生这种需要实力才能挣来的,羡慕也是羡慕不来。他们心里想着这些,只能用眼光目送这些人。 两边队伍的搜身工作完全不同。 左侧是前十名的搜身,因为人少,衙役不着急,走来走去的提醒大家,要想快点过去,把考篮子和笔袋打开,放在地上候检,外衣的衣袍解开,一会儿过去后配合衙役,该转身就转身,该蹲下就蹲下,这样速度快,大家都少受一点罪。 右边就没这么好脾气。 人太多了,足足几百号人,衙役们的耐心很有限,粗暴的将篮子打开,翻得考生的东西到处都是,压根都不用管的。一些考生怨气冲天,引来衙役一阵怒火,自然自己更加遭殃。董路和林则惜都是十分识趣的人,格外配合,两人仍旧不免被折腾得头发散乱,瞧着那一边乔明渊和沈秋池一点凌乱的感觉都没有,优哉游哉整理自己的东西,更是忍不住在心底臭骂。 四人隔着人山人海打手势骂着对方,沈秋池和乔明渊哈哈一笑,走进了考场。 第194章 府试(3) 这时候已经到了安静的房里,考场里面来了不少人,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允许交谈和走动。 衙役领着两人到了各自的位置。 乔明渊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不偏不巧,正对着知府大人。沈秋池在他身后的位置,离得几个座位。 原来按照规矩,每个县的第一名都要坐在前排,在考官眼皮底下考试的。这也是衙役搜他们的身不会太认真的原因——放你在考官眼皮底下,你能作弊也是你的本事! 乔明渊落座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知府大人的座位,眼皮微微一跳。 知府大人这时候还没来,他感觉有点压力,但很快就觉得坦然。 左右也不是没考过,知府大人还能吃了他不成? 旁边的考生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态,那不知道是哪个县的案首脸色发白,一双手一直在打哆嗦,看起来心态已经崩溃了。乔明渊摇摇头,心态崩了,这场考试八成是要完蛋的!如此一想,旁人都紧张,那大家情况差不多,他还紧张个屁啊! 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顾不得旁人,坐下之后,开始拿出饼吃了起来。 饼是学着慕绾绾上次给大家做的饼的样子自己做的,不过口感不如慕绾绾弄的,他吃了一个就不想吃了,将饼放回了篮子里。之后,他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开始养神。养了一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沈秋池原本有些紧张,时不时的看他一眼,等再看去,就发现乔明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顿时想笑。 其实他自己也很困,也不撑着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大家都是起早的,旁人见了这两人,不由暗自摇头。 这些小子当真是不知道科考难,竟然敢在考场上睡觉?可不知道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子! 可再一看,那分明是案首和第二坐的位置,于是有再多的话全部都闭上了嘴巴。反而有人有样学样,这样是不是要好很多?就跟着趴在桌子上,也闭目养神。 如此一来,堂考这边的都趴下了一半。 此时,董路和林则惜这时候才进考场。董路还好,他最后是在内圈,分到的是偏屋,府衙的偏屋也是有地龙的,屋子里暖和,他进去之后就笑:“林则惜知道了一定会臭骂我们一顿,说不定那小子这会儿在哪个角落里受罪!” 林则惜这一次的待遇却比县试好很多了。 县试的时候,这小子沦落到茅厕旁边,忍者臭味考了一天,这次却侥幸的分到了廊下。在廊下也冷,却不会冷得动不了,没有臭味扑鼻,他觉得身心舒畅多了。 明阳学馆的其他几人俱都在外院,用的是考棚,不过没什么,大家都觉得运气还不错。 倒是修文学馆那边,不知道怎么的,进来后就有人开始骂了,原来是他们分到了茅厕边和风口上,衙役喊了好几句,这些人都不停歇,差点被轰了出去。 天色渐渐亮了。 这时候,锣鼓响开始了。 知府大人很快就来。 平遥府的知府大人名叫何友明,此人年过三旬,比丁宝林等人还年轻了不少,他到了之后,一行作保的廪生行了礼,都到后围入座。他们要陪着考生们考试,一直到考完,才能出去。当然,也不是要他们枯坐一天,他们在后围坐着,府衙是管饭的,而且,也会给他们书本看,打法一下无聊的时间。丁宝林是秀才,仍旧是坐在第一位,不过,考生们是看不见后围的人的。 何友明来了后,所有坐着的考生都起来行礼。 “请圣人像,行礼。” 何友明的声音很轻快,带着青年人独有的磁性,不过到底是一府高官,他的威严并不比年老的官员要差。 衙役们很快就抬着孔圣人的雕像摆在左前,何友明洗干净了手后,点了香,然后他念了祝词,这才转身看着学生们,又训了几句话,不外乎是警告加鼓励他们要好好考试,这样一来,才对得起堂上的孔圣人。最后,他说:“都坐下吧。” 于是考生们全都坐下。 这时候要静养一刻钟的时间,这段时间是用来让考生们静一静心的,一炷香后,考试就开了。 府试的考题也是写在白纸板上的,衙役们很快送来了考题,学生们抄录。 这时候的考题跟县试又有些不一样。 四书题是两道,五经题一道,试帖诗两道。 第一道四书题的题目很简单:“温柔敦厚,然后君子。” 乔明渊一看这题目,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想,这果然是何友明会给的题。不单单是他,旁边不远处的沈秋池抄写了题目,立即满眼震惊加崇拜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另一侧的乔明渊,全然是小弟看着大佬的敬佩之情。另外,偏殿里的董路,廊下的林则惜等人也都是在心里说:“靠,又被明渊猜中了!” 还得回到之前说起。 县试的时候,乔明渊和沈秋池毫无意外的进了围,就董路和林则惜让人放心不下,当时乔明渊就给两人开了个小灶,告诉他们什么样的文章能被取。 两人考中之后,回想起乔明渊的话,都觉得十分有道理。 于是,在书斋看了几天书,他们就瞧见乔明渊一直都在那些考录跟前徘徊,翻看了平遥府乃至一些别的府的考录,几人心里就有数了,回去了客栈,都围着乔明渊让他说说自己看出了什么门道。 乔明渊也没藏私,他跟这些好友无话不谈,自然不会想着要防着大家,考场之上,哪怕你知道要怎么考,学问有深浅,谁又能一定压得住谁? 他知无不言:“我这几天在书斋看书,看的就是平遥府最近几年的考录。平遥府的知府大人叫何友明,据我翻阅他选中的学生文章发现,此人喜欢辞藻华丽的文章,你看,他从县试到府试,无一不是选择这种用词瑰丽、言之有物的文章。你们到了考场上,作文也应如此,多用排比、多用典故,只要围绕核心,应该十拿九稳。” 其实这也有点难。 要知道,学问的深浅,就在于如何用自己会的知识,大家读一样的书,有人提笔就能写文章,有人却需要雕琢良久。 沈秋池问:“那简单直白的就不行了吗?” “世人皆有喜欢和厌恶的东西。直白的文章不是不好,只是他取得极少,咱们作为考生,自然要投其所好。”乔明渊看着他:“秋池,我知道你擅长写这种直白剖析的文章,但为了科举,你最好还是委屈一二,没必要犯险。” 几人就都点头。 乔明渊又道:“何友明喜欢花团锦簇的文章,从他的题目也能看出一二,他这人,素来喜好君子之风,附庸风雅,也是投其所好。” 一语中的。 几人看着这“温柔敦厚然后君子”八个字,都想起乔明渊说这番话时脸上的笑容,皆是一句——这小子简直是知府大人肚子里的蛔虫。 第二道四书题就中规中矩了很多,上面写的是:“隐恶而扬善,明辨之”。 却是一道截搭题。 不过这截搭题不难,皆是出自《中庸》第六章:“隐恶而扬善,执其两头,用此中于民。”以及《孟子》第二十章:“博学之,讯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光是这两句,看意思就知道,何友明只不过是为了看到他喜欢的文章,考一考大家的学问功底而已。 因此,大家都知道,决定你取不取的,往往就是第一题。 因为第一题奠定了你在考官心目中的印象,你能不能通过第一题博得考官的第一印象,考官有没有兴趣好好的看你的第二题乃至后面的题,全然在开篇。 题目都抄完后,乔明渊没急着写,他将笔放下,开始闭目养神,同时静心。 他开始分析起何友明考这题目的意义。 按照卫轻轩所说的,但凡是替朝廷选举官员,都是要考察学生们换位思考的能力,何友明年少就考中了功名,上位十四年,不可能给一个空架子。那么,这题目的意思,应该是要大家通过“温柔敦厚然后君子”几个字,看到其后更为深刻的东西。 他想到了何友明的出身。 何友明并非农家子弟,相反,他出生世家,只是他出生时,他所在的家族就已经没落了,因此,何友明年少时吃了些许苦头。 这些苦头,应该就是他心中的痛苦。 作为朝廷命官,无一不渴望为国家做贡献,何友明当知府这么多年,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了不少事情。他要什么?一个人要想做到“温柔敦厚”何其难?世界上的困难很多,一个人要遇到的不平、不公,都可能让这个人的本性长歪、长残,在困难中磨砺自己,自然是要除掉积弊,迎来内心的平和。看似在说自己,可国家的治理不也一样吗?要想有新气象,让国人“温柔敦厚”,就必须要扫除人们心中的积怨。 乔明渊这般想着,就觉得这一题要往那政z清明靠。 第195章 锦绣文章 但清明这种事情这么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这不等于是怀疑当成圣上不清明?所以,你要反过来,你得替当今天子歌功颂德,说陛下治理得好,天下人人都成了君子。何友明是不喜欢直白的说文章的,那么,你得学会绕弯子。 这个弯子要怎么绕,才能显得拍马匹自然一点呢? 那你就来说说看,什么人才说得上是温柔敦厚的君子,最后来说,当今这样的人很多,不就等于说当今君子多,皇帝当真棒棒哒? 思路定了,乔明渊睁开眼睛,提笔开始写。 四书题最为要紧的,在于文章的破题要巧妙,你得在开篇一鸣惊人。 乔明渊想了想,写下了破题的第一句话:“君子盛誉于风,始于礼仪教化。” 这是说,君子这个词开始在天下盛行,源自于人们开始学习礼仪。 接着写了承题:“夫君子也,天下礼仪之美也;夫君子也,温柔敦厚之性也。夫君子也,秉则加持之乐也。” 这就是说,所谓君子,就是天下学习礼仪学得最好的那些人,是性格温柔敦厚的那些人,是时刻懂得用规则约束自己为乐的那些人。 他抬笔,洋洋洒洒写下排比文,字字对句句,半点不多。稿纸上已见整洁美观。 接下来,就是要剖析达到这种要求的,都是些什么人。都需要做到什么样子: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知情之克制,明理之行事,不偏不倚,然后君子。” “严于律己身,宽以待其人,好望自省,然后君子。” “临危以不惧,勇不责当担,受命欣然,然后君子。” …… 乔明渊半点不停顿,待停下笔来,一篇八百多字的文章已然写成,同旁边那些或在凝眉苦思、或在埋头苦写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高在座的何友明不注意到他也难。 府试跟县试不同,府试考三场,但主考官也是判卷管,也就说,何友明有权利决定取谁还是不取谁。正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规矩,所以在主考官跟前,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何友明每一次主持府试,都能看到大家各种各样的状态,他素来笑嘻嘻的,可考场上,越是笑嘻嘻越是让人心里发毛,在他跟前失态的大有人在。就是没有失态,搁眼皮底下,总得小心谨慎一些。 他想着,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 这会儿离开考才过去了一个时辰不到。 这小子怎么就一点不受他影响,反而文思泉涌? 何友明觉得奇怪。 他留心看了看,正对着他,那应是哪个县城的案首,他便对另一侧的衙役招了招手,衙役附耳过来,他极为小声的问道:“此人是谁?” 衙役便翻了翻手中的名录:“此乃易县案首,乔明渊。” “哦。”何友明坐直了身体,甚至微微倾身,仿佛想看看乔明渊在写什么。 那衙役就奇怪:“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他担心是乔明渊作弊,被主考官大人看了个正着,说着这话时就想放下名录去乔明渊那看看,如有必要,搜身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何友明摆了摆手:“没事。” 说罢,他又坐了回去。 一时间,他竟有些期待乔明渊的卷子来。 那衙役却是误解了,因为害怕乔明渊在作弊,他甚至走到了乔明渊旁边站着,近身督促着乔明渊。乔明渊那会儿正在埋头写第二道四书题,全然没注意到衙役的异常,这可苦了他身边的另一个案首,那人原本就有些害怕何友明,如今被这衙役盯着,已经抖如筛糠,手中的笔落了几次都没落,反而滴了几滴墨在稿纸上,吓得他脸色发白,心道幸好不是落在试卷上,手脚忙乱的将稿纸移了开去,心中已恨死了乔明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不觉中,乔明渊已经写完了两道四书题,生下来的五经题和试帖诗就简单多了,他也没做太多的想法,就开始做题。 此时考场上已经有人写完了全部的试题,开始誊抄在试卷上。 同样,也有写完了的,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何友明。这是因为府试是由主考官批改卷子,上千人的试卷,他当然是希望越早批改完越好,所以,历来有规矩,学生答完了题目可以提前交给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看了,当场阅卷,也会点评一二,更有甚者,当场就决定取与不取。 一般来说,堂考第一个交卷的,自然能博得大家的注意,也能博得知府大人的注意。 这里俱是每个县的县试前十名,除掉那些心理素质薄弱的,大多数都是兼具实力与心态的人,谁不想在知府大人跟前露个脸? 大家的目光都盼着知府大人看过来,注意到自己,就可以顺势交卷。 谁料那知府大人不知为何,一双眼睛一直长在正中间那小子身上,半点都不带眨的。而那小子也是沉得住气,知府大人这样灼灼的盯着,他自岿然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暗中看着乔明渊的人便见他舒了口气,小心的放了笔。 “快交卷啊!别磨叽了!” 已经有人在心里咆哮。 他们也是看出来了,知府大人对这个小子有兴趣,小子不交卷,知府大人的目光就不会落在他们的身上,因此,一见到乔明渊放下笔,个个都比那脖子都快伸断了的知府大人心急。 哪知道乔明渊放下了笔,竟没有要交卷的心思。 只见他在原地坐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就从考篮里拿出一块略薄的软毯子,就……就开始趴着睡觉了。 这这这…… 众人皆是震惊! 敢在知府大人跟前睡觉!敢在科考考场上睡觉!这人到底是长了几个胆子? 此举不单单是考生们震惊,连何友明都惊呆了。他主考府试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旁人都在紧张考试,他竟就睡着了。他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看着面对自己的少年人手枕着胳膊闭上眼睛,心里顿时就跟猫抓似的挠啊挠。乔明渊的试卷就在他手边放着,看起来四书题已经誊抄完毕,应还有五经题和试帖题没誊写,但也是在稿纸上写完了的。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离开座位,从乔明渊手下抽出来看个究竟。 小子到底写了怎样的锦绣文章,竟完全不担心自己考不上? “咳咳,若有写完的,可提前交卷给本官批阅。”何友明终于还是绷不住了,他轻咳了一声,想用话语惊醒看似睡得香甜的乔明渊。 旁人听了这话,总算松了口气。 呜呜呜,太好了,何大人总算注意到我们了! 我们太不容易了! 这些人险些老泪纵横,忙不迭的将自己誊抄好的试卷捧着交到了何友明的跟前,一时间公堂上有了些许喧闹声和脚步声。 何友明捧着试卷,觉得脑袋瓜子真疼,瞥了一眼那考生,还在桌子上睡着,全然没将这些当回事。 交了卷子的考生没马上下去,他们站在案桌两侧,垂着手恭敬的等着,指望着何友明当场给评语,或给个取与不取的讯号。可等了半天,却见何友明的眼睛还长在那睡觉的人身上,不由一阵羞恼,又继续骂那睡觉的小子情况,是个不折不扣的“瞌睡虫”投胎! 乔明渊不为所动。 何友明终于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其实只是目光回来了,心思还是好奇,于是,手里的试卷也就是走马观花。 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轻易决定取与不取,看完了之后,就淡定的将试卷放下:“交了卷的可以出去等着放排。” 一众人失望至极。 他们回到座位上,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开始磨磨唧唧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在在等何友明再看一眼,多少给句点评。就在这时,那披着毯子睡觉的人总算醒了,他小小的伸了个懒腰,众人心里直道:“到了到了总算要交卷了,快去啊快去啊!” 结果,乔明渊伸了个懒腰后,将毯子小心的折了起来,对衙役小心的招了招手。 那衙役不明所以,看向了何友明。 何友明也很想知道他想干嘛,遂对衙役点了点头,衙役走了过去,便听乔明渊极为小声的问道:“大哥,我是第一次来,想问问,休息时间可以吃东西吗?” 县试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那会儿可以吃饭喝水,衙役还挑着东西卖呢! 进来时丁宝林只说府试可以休息一刻钟,却没跟他将能不能吃点东西,他二更天起来到现在,就开考前吃了个饼,这会儿早就饿得冒清口水。一饿又困,他睡醒后精神好了些,肚子又开始咕咕叫,眼见着何友明并无要让大家吃饭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去问。 那衙役的脸成了染坊,五颜六色极为复杂。 倒是上首的何友明听见了,他噗嗤笑了:“你们若是饿了,可以进食。要是累了,也可以睡觉。” 其实他也饿了。 “衙役大哥,可有热水热茶卖?”乔明渊一听就开心,马上问衙役。 衙役白了他一眼:“知府大人跟前,谁会赚那钱,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的何友明听见这话,脚下一错,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只得强迫自己别笑出声来,快步的走了出去。 第196章 瞌睡虫 乔明渊拿出先前的饼继续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在心底想慕绾绾。 也不知是不是何友明吩咐的,知府大人出去后没多久,衙役用桶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考生们可以有序的上来打水喝。县试大多数衙役都赚私房钱,在考场上卖茶水,不过杯子是要自己准备的,不少考生也自带了杯子,托乔明渊的福,大家混上了一口热水喝。 一刻钟后,考试继续。 何友明也回来了,坐下后,他仍旧是看着乔明渊。 他倒要看看,那个敢当着他的面吃吃喝喝睡大觉的人,还能折腾出什么玩意来! 这是一种新奇的心理,不知不觉中,就投入了很多对乔明渊的关注。何友明没意识到,他对乔明渊的猎奇之心,恰恰对他能否公平评卷是一种挑战——谁都不是圣贤,都有自己的喜好,谁又保证自己绝不会被这种喜好干扰呢? 乔明渊吃好睡饱,这会儿显得精神奕奕。 他拿开遮挡试卷的干布,开始将稿纸上的答案誊抄在试卷上,不慌不忙。 这时候,原先交卷的考生已经拖了许久,没理由再继续拖下去,被衙役客客气气的带了出去。好在头牌的人还没满,他们可以站在院子里等着,于是都站在那儿踮着脚尖想看看里面。 乔明渊终于写完了试卷。 然后,他开始收拾东西,慢斯条理的模样,看得何友明又想笑。 他觉得,这小孩可真有意思! 终于,又等了半天,总算等到乔明渊收拾完毕,捧着试卷交到了何友明的跟前来。何友明盼着这份试卷可谓是盼得脖子都长了,忙不迭的接了过来。乔明渊也没像其他人一样等着他评卷,交了试卷,他转身就要去拿自己的东西,打算出去了。 何友明又一惊。 竟然是不等他评卷的,这么有信心? 于是,他低声说:“站住。” 此话一出,公堂考场上还没出去的考生都愕然了,纷纷抬起头来看乔明渊和何友明,尤其是乔明渊。知府大人的语气算不得好,这小子到底是得罪了大人,他们都想看看这轻狂的人到底是如何惹怒了大人,大人要如何训斥他,一时间全是幸灾乐祸。 乔明渊回头,目光很清澈:“大人,请问对学生有何吩咐!” “……”何友明一时哑然。 他触及乔明渊清澈的眼眸,脑子里只在想,要怎么委婉的提醒这小子,你应该等我看了,没什么指示你再出去? 他恍惚又想起方才乔明渊同那衙役说话,提及自己是第一次来,何友明脑袋转得快,忽然想到,或许这个考生这般随性,并非是他性子如此,只是他压根不知道考场上这些细枝末节的规矩?方才其他人提前交卷时,他睡着觉,可能也不知旁人是在等考官点评,轮到自己,也不知道考官可以当场阅卷? 何友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再看乔明渊,想到这人第一次下场就考了案首,应是才学不错,顿时火气也没了,不解也没了,多的是对后起之辈的疼惜之意。 他摆摆手:“不要落下东西。” “学生多谢大人提醒!”乔明渊做了个揖,拿了东西,爽快的出去了。 公堂上的考生不免失望。 何大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们没看成好戏,乔明渊出去后便又渐渐静下心来。也有人写完了不急着交卷,于是就留心起何大人来。 只见何友明拿起那份试卷,顿时眼睛一亮,看了那“瞌睡虫”的卷子,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露出姨母笑,似乎那试卷可圈可点。看了一遍,匆匆往后翻,翻完后又回到那第一篇文章,然后重复一遍先前的所有动作和表情,全无二致。 来过第二次的就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完了,那瞌睡虫八成要取中! 殊不知此时何友明的心里已在连连惊叫。 这字迹、这文章,实在是太对、太对他的胃口了! 辞藻华丽,气势飞鸿,其中蕴意无限拔高,从君子的起源说道君子的特点,从君子的特点说到君子的品行,然后说到君子无往而不利。话意迭起,说到当今社会君子之风的盛行,说到当今君子治国,于是君子满国。他实在忍不住点头赞许,如此替当今圣上歌功颂德,并且给天下读书人贴金的文章,虽然明知道他在拍马屁,你也不得不说,这马屁拍得人浑身舒畅。 这文章别说是他看了中意,何友明觉得,就是六部来人,就是内阁的阁老门看了,都得说一句——取,必须取! 小朋友委实太有意思啊! 何友明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心里已有了决断。 乔明渊哪知道自己已成了何友明眼里的香饽饽,他出了考场,感觉松了口气,头牌的十人加上他就刚好凑齐,可以放出去了。 衙役在前面领路,他跟前走着的人皆频频回头看他,目光写满了不善。 乔明渊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些人,他跟在他们身后出了府衙,见门口接考生的人很多,懒得在此挤来挤去,索性就回了客栈。 其他人一直考到天擦黑才回来。 这时,考场上出了个“瞌睡虫”,竟然当着知府大人的面睡着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平遥府,大家一面走一面讨论到底是哪个胆大的家伙,如此目中无人,连知府大人都不放在心上。更有生气的,说起知府大人这一次竟然没有当堂阅卷,也没点评,八成是因为那“瞌睡虫”惹怒了他。 如此一来,乔明渊犯了众怒。 晚饭的时候,明阳学馆一众人都在议论。 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呢,只沈秋池看着乔明渊闷笑不已。 林则惜:“反正我没机会让知府大人给我提前阅卷,我就是气,这家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要不是他害得知府大人不高兴,明渊和秋池说不定还能搏个头彩。” “是啊,他们两个都在公堂上考,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情!” “这王八蛋,要是让我知道,我非给他个两耳刮子!” “打四个,连我的一起!” “好!” 这两人说得义愤填膺,乔明渊提起筷子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他凑到林则惜跟前,林则惜满目不解的推开他:“你干嘛,挡着我夹菜了!” “不是要打耳刮子吗?”乔明渊很无辜:“我把脸给你送来了。” “什么意思?”林则惜没反应过来。 沈秋池已笑得差点钻到了桌子底下,他扶着桌子,桌子都在抖,旁人看得莫名其妙。 乔明渊:“那瞌睡虫就是我。” “!” “……” 明阳学馆的人皆给他吓得掉了筷子。 丁宝林急道:“明渊,你素来稳重,怎会……怎么会……” “起太早了,我实在是困倦,想着时间还早,就眯了个午觉。”乔明渊耸耸肩:“总不能闭着眼睛答卷,写个乌鸦交上去吧?也就是其他人多事,我看知府大人性格宽和,压根没跟我计较,吃饭的时候还给考生们喝热茶,哪里像是要计较的样子。” 他将当时的事情讲了,包括交卷时何友明让他站住又没说什么的事情也说了。 丁宝林不知是气还是笑:“以后不许这样,对知府大人,你需得恭敬一些。” “我哪不恭敬了?”乔明渊一边腹诽,面上却挂着笑:“是,让老师担心,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丁宝林眼睛都瞪圆了。 林则惜和董路缓了缓,随后发出了一阵爆笑。 “明渊,还以为你是我们中最沉稳的,你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哈哈哈……笑死我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之后,乔明渊就没乱跑,等三场考完,安安心心的在书斋看书,或是在客栈睡觉,补一补这几天损失的精神。 剩下的时间就全是想慕绾绾了。 他心里想着,为了府试,他已经错过了慕绾绾的生辰,送给她的骡车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会不会她更想要的是马车呢?他得更加努力一点,才能让我的女孩过上好日子。同时又想,家里的那些人有没有欺负她,大姑身体好了没有,跟她合不合得来…… 心思千回百转,全是相思意。 也不知道是谁跟他有天大的仇恨,府试考完没两天,谁都知道了那“瞌睡虫”的长相,后来乔明渊连书斋都去不成了。 因为那书斋掌柜的态度大变,不再跟他好好聊天,更不允许他随意翻书。 原因嘛—— 大家想的都是,他在公堂上得罪了知府大人,八成是要成为落考的“案首”。连个童生都捞不上,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这时候,谁会想要巴结他? 得罪了就得罪了,不过是素人罢了。 府试之后,十日方放案,也就是放榜。这十天考生们谁都不会离开,要在府城里等消息,中了的也要去知府衙门行座师礼。于是,平遥府前所未有的热闹,学子们多数青年,意气方遒,考完消沉一两天,就恢复了原本的活力。走到茶楼酒馆,哪哪都是谈论的声音。 谈论最多的自然是朝政,也有关于“瞌睡虫”的传闻。 “依我看,那乔明渊八成是要落榜的。” 第197章 又是案首 这两天走哪里都是这样的话。 乔明渊四人刚走进茶楼,就听人如此说,林则惜早对这些人不耐烦了,挽了袖子就冲了上去:“放你娘的狗屁!” 正在说话的却是修文学馆的人。 乔明鹤也在其中。 一行人四目相对,那被反驳的人最先反驳过来,冷笑的看着他们:“我说是谁,原来是瞌睡虫来了,怎么,堂考上敢睡觉,还不准旁人说?嘴巴长在我脸上,你管得着我说什么?我说,你们明阳学馆的没出息,丢脸都丢到府城来了,真是让我们易县的学子抬不起头来!” “哪条律法规定不准在堂考上睡觉的?”林则惜不客气:“你说得出来吗?” “哼!” 那人抱着手便没了言语。 当然说不出来,也确实没一条律法规定不允许堂考睡觉。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找别的点攻击明阳学馆的人:“律法不规定,礼法却容不得。” “堂考可以睡,这里也可以睡,要不地方让你,你给大伙儿表演一个睡觉?”有人哄然大笑。 另有人接话:“来来来,小二的,有没有枕头,给这位兄台来一个!” “哈哈哈……” 一时间,茶楼里笑声漫天,全是讥讽。 林则惜脸都气绿了,董路和沈秋池拉着他,沈秋池眸色很冰凉,一一扫过那开口嘲讽的人们:“亏得你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的是学问,你们以为知府大人是你们,全是脑袋里装着粪土的人?” “那就等着吧!”有人笑:“他若能取,我就承认我脑袋里装了粪!” “我们都等着看呢!” 乔明鹤喊得最大声,他脸上全是得意的笑,这次考试他发挥得还不错,他就不信他不能考中,如果他考上了乔明渊落了榜,回到下河村,他可就扬眉吐气了。因此,听说那瞌睡虫是易县的案首,乔明鹤就知道定是乔明渊,不用说,那背后大肆宣扬的人,一定是他! 乔明渊心知肚明,他看着大家,见几个好友并着平远学馆的三个新兄弟都气愤得要揍人,他忙拦住了,连拖带拽的拉着他们离开。 出了茶馆,林则惜就甩开他:“明渊,干嘛要忍气吞声,咱们跟他们讲道理去,看着这乌龟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老子看不下去!” 乔明渊笑着劝道:“好啦,别气了,带我去看看这哪里有好看的首饰,我给绾绾买个镯子戴戴。” “你还笑得出来?”几人纷纷倒抽一口气。 乔明渊想了想,斟酌着说:“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时候让他们以为我考不上,放肆高兴放肆笑,等放榜的时候我却考上了,还有比这更打脸的吗?” “卧槽,还真是!” 几人一想那场景,就觉得痛快极了。 至此当真不在纠结,旁人不欢迎他们,他们欢迎自己就是,七人结伴而行,倒是走哪里都快快乐乐,很快就成了至交好友。 快乐的日子少,转眼,十日就到了。 放榜是中午,知道那天放榜,大早上起来,大家就开始惴惴不安的等着了。除了沈秋池和乔明渊,其他人无一不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期待听到动静,又怕传来消息。被他们感染,丁宝林和陈秋平也有些心绪不宁,都在替自己的弟子操心。 沈秋池素来成绩好,丁宝林不担心他,可他担心乔明渊。 乔明渊通透聪明,偏生这次出了个“瞌睡虫”的事情,让他总觉得提心吊胆。董路踏踏实实,但府试人那么多,他又没有沈秋池那般惊艳才华,能不能过还是未知数。林则惜就不用说了,这小子滑头滑脑,就是不干好事,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出岔子? 至于学馆里的其他人,丁宝林反而不怎么操心。 另外那六个除了刘秀山,其他人都是有经验的,一般来说,童生连着考三次,大概率都会中的。 陈秋平学馆里的三个孩子倒是学业好,可陈秋平是天生操心的命,学生们不操心,他反而急得不行,却是邱为等几人不迭的宽慰他。 “老师,没事的,不会不中的。” “就是没中也不怕,回去再跟着老师学两年,一定能考上的。” 他学生的心态真真是极好。 如此煎熬到中午,总算听到了街头锣鼓声响,这就意味着府衙放榜了。锣鼓声停下,客栈里就涌出了大量的人,全往府衙跑去了。 林则惜也跳了起来:“放榜了,放榜了,走走走,咱们也去看!” 他拖着董路,董路顺手就拖了沈秋池。沈秋池跟乔明渊好得跟连体婴一样,乔明渊最近同邱为的关系又极好,忙招呼邱为一起。平远学馆的三人也都一起走,七人成群,浩浩汤汤的往街上跑去。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他们住得远,等跑到府衙门前时,已然进不去了。 “你们等着,我挤进去。” 林则惜大喊一声,摆出阵仗就往里面闯:“啊——冲啊——” 别看他胖,胖是有好处的,他块头大占地方,这般蛮力往里面闯,那些文文秀秀的读书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给他挤出了一条路来。旁人骂骂咧咧,其他六个哪里还管,跟着他就往那边去。 然而再努力,这六人到了榜外七八层人头时,就再也挤不进去了。 于是只能看着林则惜一路杀到最里面。 邱为看得咋舌:“林兄不去冲锋打仗,可惜了!” “哈哈哈咳咳咳……”沈秋池笑出了眼泪来,“他?打仗是不成的,他胆子小得很,跟你们说,林则惜尤其怕鬼!”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来得晚,其实围在榜单前的那些人刚看了座榜,名榜还没来。 所谓座榜,就是考中的考生的座位号,上面只写着哪个座位,并无考生的姓名。大家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座位号对自己的名,也有像乔明渊他们这些关系好的,知道对方的座位号,能看出一点名堂来。所以,此时座榜前围的人多,却不怎么轰动。 大家都看得云里雾里,谁知道榜上都是谁谁谁? 林则惜挤进去时,便看到了那座榜上的第一个座位号,他“啊——”的一声大叫,接着就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狂笑之声。 这声音在一片拥挤中就有些刺耳了。 旁人怒吼他:“安静点看,笑什么笑!” 一看就是落榜了的,看谁都不得劲! 林则惜在心里腹诽,也没说破,就捂着嘴在那继续笑着。然后他一个个的看了下去,还没等看完,府衙来了衙役,将学子们往外撵走,贴了名榜。 名榜又叫长案,按照次序将考中的人从第一位到最后一位全部排.名,所以那纸张是极其长的,且写的是名字,谁是谁一眼就能看见。 衙役一走开,伸长了脑袋的学子们迎了上来,瞧见那高高第一个名字,就有人高嚎了一嗓子:“我的天啊,案首居然是那个瞌睡虫!” “啊啊啊,我不相信——” “知府大人,你会不会弄错了——” 一众人皆是惊叫,都被第一排第一个“乔明渊”三个大字闪瞎了眼! 什么叫打脸? 这就是! 方才林则惜笑的就是这个! 被打脸的人太多了,都惊呆了,这时候,后方趁着衙役轰开人群贴榜单的功夫也挤上来的六人也都到了里三圈。林则惜尖锐的笑声在一片惨嚎里格外不和谐,大家立即找到了他的位置,田喜亮大声喊他:“林则惜,快帮我们也看看!” “好勒!”林则惜大声答应下来,开始在榜单上报名: “明渊,你是案首,又是第一名!” 这个不用他说,方才大家都给乔明渊报了。乔明渊微微一笑,他不进去看了,保持在这里,反正那家伙都会念名字给他们听的。 旁人面色复杂极了。 “秋池,你在第三!” 沈秋池满脸喜色:“当真?” 林则惜没回答他,其实他也知道不会有假,可能从一片案首和第二名中杀入前三甲,还是让他喜不自禁。 周围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都看到这人也是跟那“瞌睡虫”一起来的,什么狗屎运,一个案首一个第三,还给不给人一点活路了? 就听林则惜还在那大声的报:“哇咔咔,邱为,你小子也厉害啊,你在十九!我靠,田喜亮,你这家伙闷声发大财啊,你在三十一。董路……哎呀别挤,老子还没看完,董路,你也进了,你是五十三。卧槽,哈哈哈……白澍,白澍,咱两挨在一起,我是五十八,你是五十九。” 话音未落,那躲在最后的白澍猛地探出头来:“真的?” 他是所有人里个子最小的,方才尽力了也挤不进来,又最没信心,刚刚一直不敢看呢。 林则惜报完了名字,笑声更猖狂得意:“哈哈哈,让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看看,我们明阳学馆的中了五人,兄弟学馆的平远来三个中三个,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哈哈哈,明渊,秋池,走,咱们去修文门口等着,当初不是有人说要是咱们中了,他就承认自己脑袋里全是粪吗?” 但这时候大家都顾不得了。 第198章 胡夫人有喜 这这这…… 府试一共就取六十人,他们这一行七人竟然全中了? 全中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狗屎运了,说是实力的象征都不为过! 大家看他们的眼神不再嘲弄,不再看不起,林则惜那狂妄的身影都不讨厌,他们此刻只想干一件事,那就是将这一行人全拦下来,问问他们都是怎么学的! 在一片赤果果的羡慕中,一行七人欢喜的离开了。 旁人却没走,他们还等着看那“瞌睡虫”睡饱了瞌睡,到底写出了怎样的锦绣文章来。 张了名榜后,没多久就贴出了上榜的六十人的试卷。大家谁的都没看,全挤着去看那案首乔明渊的了,大家伙儿都想知道,乔明渊到底写了啥。榜单前人来又去,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先惊叫,再感叹,然后去围观文章,至于看了之后是何感想,全然不在乔明渊等人的考量中。 他们回到客栈已经很忙了。 客栈钱掌柜全然想不到,他一个偏远的小客栈里,竟然一下子中了八个童生!其中一个是案首,一个是第三,报喜的通锣鼓一直从府衙敲到客栈门前,钱老板抹着胡须,觉得脸上真正是有光。 读书人也讲究气运的,今儿他客栈里出了这样的好成绩,下次再考试,他的客栈就有名了,到时候数不尽的学子要入住。 那是什么,都是钱,都是看不见的荣誉啊! 钱掌柜对他们一众人特别、特别的客气,连带着后面两天的房钱都免了,说是图个喜气。这让乡下来的娃很开心,他们家里都穷,能省一点是一点。 跟钱掌柜的比起来,书斋的老板就悔不当初了。 他怎么就想不到,那书生娃当真是个人才,先拿了县试的案首,又夺得府试的案首呢?当初得罪了人,这会儿想弥补,难了! ………… 就在乔明渊在科考路上奔波奋斗时,下河村那边已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情。 乔明渊离开后,慕绾绾的心就跟丢了一块儿似的,连带着好几天都没精打采的。县城那边的超市生意很火,如今开了春,山头上的菜苗一拨接一拨,钱是越赚越多。慕绾绾有时候在安西镇,有时候也去县城,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抽身出来,在百草堂坐诊。 如今她的名气已经很大了。 谁不知道清水镇的百草堂有个名医,虽不说生死人.肉白骨,却也能从阎罗王手里抢了不少人。邱实的药铺渐渐赚钱,就将旁边的铺子也盘了下来。 于是,慕绾绾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看诊室。 这天胡夫人又来了,却是面色红润,见了她就羞答答的垂下头笑。两人这些时日已成了朋友,又跟胡山公做买卖,接触这两人的时间多了,慕绾绾一见她的模样就笑:“玉姐姐是有什么好事,说来给妹妹也听听呗。” 胡夫人的闺名叫顾婉玉。 “也没什么。”顾婉玉抓着头发玩弄,脸红得能滴血:“就是,就是……我好像有了身孕。” “真的假的,我看看。”慕绾绾忙站起来,让顾婉玉坐下,拉着她的手把脉,她摸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已有两月了。” “年后老爷没出门,在家。”顾婉玉是个极为害羞的人,声音比蚊子还小:“我先前身子不好,你给我调理了一个多月,有天老爷问我能不能喝酒,我说能,就一起喝了几杯。然后……” 然后那天喝醉了,他二人才真正圆了房。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连着好几天胡山公都不肯放过她,夫妻两人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了,也不知怎的,她最近几天便觉得恶心干呕,见着油腻就难受,胡山公不放心,非得请了郎中上门去问诊。当时慕绾绾不在,胡山公没请到她,当旁人的医术应也没什么问题。 “你们好了?”慕绾绾松开手,眨巴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顾婉玉。 顾婉玉是胡山公的续弦,旁人都说胡山公克妻又暴躁,她有些好奇胆小如鼠的顾婉玉到底是怎么跟胡山公好上,或者说,被胡山公骗走的? 顾婉玉就小声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其实他这个人一点都不暴躁,他就是长得凶了点,其实人很温柔的……” 她说着这话,垂下头来,脖子都跟着红了。 眼含秋水,脉脉生情,说的就是这种。 顾婉玉初见胡山公,是在从原来的夫家回到父亲身边没多久,她当初刚出孝期,心里难过,闷在屋子里不爱说话,父亲担心她又说不出来,加上身子不好,便琢磨着要给她重新找个夫君。村子里的人在顾清明看来都很粗鄙,配不上她的女儿,所以,他便将目光放在镇上。 他是经历过大坎坷的人,对女婿的要求不高,就一个,能护着女儿就好。 结果有天顾清明去了一趟镇上,就遇到了胡山公。胡山公从前是欠了人情的,听闻胡山公刚刚丧妻没多久,想到女儿丧了夫,顾清明就留了心。 之后胡山公上门娶妻,一应事情皆不表,顾婉玉嫁给他当天,他也只在房中略略坐了坐,就在软塌上睡了,没碰顾婉玉。 顾婉玉当时紧张得不行,见他这般体贴,提起的心才放下。 新婚几天,胡山公出门,再回来就带了幽灵虎回来给顾婉玉养,顾婉玉险些养死了,这个慕绾绾知道,之后慕绾绾救活了幽灵虎,背后的事情却不了解。 胡山公回来那天,顾婉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花险些死了又救活的事情给胡山公说了,本以为胡山公会痛骂一场、或者暴打自己一遍出出气,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结果,胡山公只看了她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的说:“就是死了也不打紧,我多给人赔点银钱,附上几个响头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温柔:“你别怕,我不怪你的。” 就是这句话,让顾婉玉觉得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她有些心疼他死掉两个妻子。 怀着愧疚,她对胡山公自然言听计从、小意温柔。他谈生意回来,喝得浑身酒气醉醺醺的倒在软塌上,她就小心的伺候着,脱了鞋袜暖暖脚,喂醒酒汤,事无巨细都照顾妥帖。胡山公好几次都醉意朦胧的拉着她的手说:“娘子,辛苦你啦。” 她那时候就觉得心跳很快。 有天她闲来无事,请了工匠来改了改家里的后院,满地碎石趷脚,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手腕的皮,流了些血。晚上他回来,一开始没注意到她手上有伤,她给胡山公端来醒酒汤,他本已不怎么清醒,却在目光触及她的手时,忽然坐直了身体问道:“怎么伤到了?” 他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细致的吹着:“疼不疼?” “不疼。”她笑,眼底很温柔。 胡山公就嗔她:“不疼才怪,放着吧,我自己来喝。” 家里有婢女,胡山公却不怎爱让丫头们近身伺候,像这种活儿一向自己做,他从顾婉玉的手中接过醒酒汤,皱着鼻子一口灌下。他随后有些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在家里翻箱倒柜,翻找东西时还不停的嘀咕:“我记得就放在这里的,应该没错呀。” “夫君,你要什么?”顾婉玉小声的问。 胡山公不答,他固执的翻了半天,在床头的小柜里拿出一个白玉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我就说,应该还在的。” 他回到她身边,让她伸手,从小瓶里到处一些粉末来,有些冰凉刺骨,顾婉玉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胡山公停了手,吹了吹,抬起头来:“我就说很疼,你偏不信。” 她不好意思说,是他弄疼的。 她能理解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伤口就是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一点刺激都能让她感觉到不适。就好像她从前那段婚姻,婚姻里也有诸多不容易,而且前夫故去后,她的伤口还不曾愈合,匆匆嫁过来,也有些不适。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她歪头看着胡山公小心翼翼的温柔,心底想,或许,试试没有那么难,这个男人有时候……有些可爱。 胡山公是商人,商人是很忙碌的,之后一段时间他没在家,年前跟慕绾绾谈妥了买卖,他又出去了一趟。 直到年二十八,胡山公才回来。 回来时,顾婉玉在张罗着让下人们贴春联福字,另外关照着一番府中的吃食,她背对着大门站着,忽觉有人走近,随后有冰冷的镯子套上了她的手腕。她仓促的回来,跟身后人装了个满怀。他满面风尘,眼底带着笑,那双眸子便剩她一人。 心跳得飞快,像是从嗓子里跑了出来,胡山公笑着说:“娘子,我回来了。” 她看了看他的身后:“护卫呢?” “哦,还在后头押着货,我先跑回来的。”胡山公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家里,赞许:“娘子布置得不错,比我眼光好。有没有吃的?给我弄点。” 顾婉玉忙让丫头去端饭菜。 胡山公吃了,随便洗洗就去睡觉。晚间的时候护卫才到,顾婉玉问了他们,才知道胡山公竟是不眠不休的骑了两天的马,要赶在年前回家。 第199章 白冉氏作恶 “老爷说,夫人胆子小,又是新嫁过来,他不在这些天怕您想家。” 护卫们这样说。 那一刻,她满心的温柔就全落在了那人身上。胡山公睡了差不多一整天,二十九的晚上醒来,他们两人一起吃了顿饭,他问了她一些府里的安排,包括年节准备去走亲戚、走关系的礼物都已备好,夸她细心之余,又忍不住感叹万分。 他探身抱了她:“娘子辛苦啦!” “应该的。”顾婉玉低声说,心里有惊涛骇浪。 她从前嫁的那户人家门第不差,然而家里的男人却分外清高,她为前夫做了极多,从来都不会换来一句关怀。胡山公虽说是商人,却让她时时感觉自己是被捧在掌心呵护的,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拥抱胡山公:“夫君在外奔波才是辛苦,为夫君撑起后院,妾身不觉得累。” 胡山公抱她更紧了。 除夕那天要守岁,两人没让丫头们跟前伺候,胡山公祭拜祖先都是亲力亲为的,新年到,他亲自拿了香去放鞭炮,顾婉玉捂着耳朵,看他小心谨慎的点火、逃也似的跑回来,然后怕鞭炮吓到她,将她整个都抱住,用高大的身躯将她团团围住,他甚至还伸出手,包住她的手掌,她完全听不见一点声音,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个人像个真正鲜活的人,让她打心底感到安心欢喜。 所以,当胡山公将她大横抱起时,她没拒绝。 …… 慕绾绾听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乔明渊。 乔明渊没有胡山公那么细致,却也总小心的呵护她的感受,他跟胡山公唯一相似的地方,大概是都用心的在爱着一个人。 被他们爱着的人,应该都幸福。 譬如顾婉玉。 譬如她自己。 她笑:“你们夫妻和睦,顾先生一定很高兴。顾先生最近身体不错,你又有了喜事,这可真是喜上加喜。顾先生知道了吧?” “爹知道了,他让我好好跟夫君过日子。”顾婉玉羞怯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异样,便打趣她:“你也成婚半年多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传来?” “我还小。”慕绾绾忙摇头:“女人太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 她给顾婉玉普及了一下生理知识。 顾婉玉倒也听得认真,这话题就这么被带偏了,末了顾婉玉感叹:“我听我爹说,你相公到府城去赶考,怕是要四月底才能回来。你们少年夫妻就分开,可见命运捉弄人。对啦绾绾,以后你夫君考上了功名,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清水镇?”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去哪,我去哪。”慕绾绾随口应道。 顾婉玉神色失落:“那以后就见不到你啦。” “我看胡老爷是个极会做买卖的,将来他的买卖做大了,说不定你也会搬走的。那也没什么,不管去哪里咱们时时通信,心都是在一起的。”慕绾绾握着她的手笑。 两人约定好,以后若是分开了也要时时写信告知对方的情况,慕绾绾给顾婉玉抓了一些安胎的药,顾婉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慕绾绾一直在百草堂坐诊到中午,才跟邱实结算了诊金,她先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肉和米面,打算今天接卫轻轩和鸣回到下河村去住几天。另外还买了一些布料,开春了,她要请于氏和罗氏帮她和乔松岳做些衣衫,还要给乔明渊做一些鞋子。 在外赶考是非常费鞋子的,她舍不得乔明渊受苦。 进了布店,她很快就挑好了自己要的布料,如今兜里有钱,她买布只看喜不喜欢,极少去讨价还价。锦缎是不买的,不说太贵,她整天忙碌这个那个的,穿着也是浪费。先选中一匹青色的布料,料子是细布,是江南上好的软布,给卫轻轩做衣衫最合适不过。又买了一匹褐色的细布,乔松岳定然喜欢这颜色。然后挑了一匹天蓝色的,给鸣回做一身和乔明渊做一身都绰绰有余。 然后才是她自己。 她选了一匹胭脂色的软布。 慕绾绾没注意,她挑选布料时,有人也进了布店,等她全部选好了准备去结账,就听身侧有人说:“这两匹也一起结算。” “你们一起的?” “对,这是我儿媳妇。” 慕绾绾听着声音觉得有些耳熟,转过身来,才发现竟然是白冉氏。 她眯起眼睛,厌恶的看了一眼白冉氏,想起这人大年三十还来恶心至极,险些破坏掉乔明渊在卫轻轩心中的形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将自己选中的布料往掌柜的跟前一推:“我买的就这些,这人我不认识,她的布料跟我没关系。” 掌柜的看看她,又看看那女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白冉氏声音强硬:“看什么,都说了是婆媳,赶紧给我包起来呀!” “若随便来个女人都要跟我攀亲戚,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付钱,掌柜的,你若不肯给我算,我去对面布庄买了。”慕绾绾神色很平淡。 那掌柜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忙给她清算了银钱。 白冉氏不干了! 她将布料往慕绾绾跟前一甩,脸上挂着趾高气扬:“慕绾绾,我让你付钱,你耳朵聋了不成?你不是我儿媳妇?你敢说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启生将你领进我白家门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一辈子都会孝顺我的!” “白冉氏,你也算个人?”慕绾绾冷眼看着她,心中生出烦闷来。 白冉氏见她态度,竟有恃无恐:“慕绾绾,你要不给我买布,你别后悔!” “我倒要看看,我怎么个后悔法!”慕绾绾还真就不给买。 白冉氏冷哼一声,将布料放下,在布庄大门口停住脚步,在慕绾绾和掌柜的眼神里,毫无顾忌的往地上一坐,却是乡下妇人常用的套路——撒泼:“来人啊,大家快来看啊,这都是什么人啊,自己飞黄腾达了,就不认我这穷酸的婆婆了!有些人好不要脸啊,自己吃相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婆婆想穿件新衣,连匹布都不给买啊!大家都来评评理呀,还有没有王法啊!” “哈……”慕绾绾活生生给气笑了。 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白冉氏这等无耻的! 白冉氏当街撒泼,很快就围拢过来不少人,大家都看着这乡下妇人,听她嚎叫了几嗓子,立即有人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人。 “这不是慕郎中吗?” “是啊,百草堂的绾绾姑娘。” “这是她婆婆?” “这人说是她婆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即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白冉氏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心头就越来越得意。她这段时间都没闲着,到处打听过了,人家都说慕绾绾在百草堂做郎中,这清水镇上大半的人都认识慕绾绾。她可以不要脸,慕绾绾可以不要脸吗?闹到最后,混不下去的定然是慕绾绾,她赢定了! 她这般想着,嚎叫得更惨,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中更真切的逼出了眼泪:“呜呜呜,你们见过这么狠心的人吗?想当初我儿子还在时,一口一个婆婆的叫着,我儿子为了救你被大虫咬死了,你转眼就嫁给了别人,如今我跟女儿都快饿死了,你连口米都舍不得给……” “天啊,你不长眼睛!” “启生啊,你死不瞑目啊!” 白冉氏哭嚎着,仿佛受尽了委屈。布庄前的人越来越多,掌柜的有些不知所措,他自然是认识慕绾绾的,这百草堂的女神医嘛,镇上哪个不认得,只是这个妇人口中说的话,委实骇人听闻了一些。他还在给慕绾绾包布料,闻言就停了手,一时不知该不该卖。 慕绾绾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世人皆爱惜名誉,她也明白,瞧着白冉氏这般污蔑她的名声,她便觉得恶心至极。 白冉氏这是吃定了她,想用流言蜚语逼迫她就范?她若开了这个例子,白冉氏日日都来上演一出这样的好戏,今儿是要布,明儿就要米,后天就来要银子……这白家是个无底洞,指不定以后还得管她要嫁妆给白莉莉,她填不满沟壑的。 再则,她的钱都是辛苦赚来的,乔松柏等人都有股份,他们风吹日晒的,难道不辛苦? 就是她坐诊,那也是劳心劳力的! 好,白冉氏要演,她也可以演!虽不是演员出身,现代那些热播的苦情剧又不是没看过!掉眼泪而已,谁不会! 谁怕谁? 思及此,慕绾绾用意念在空间里搜寻一番,见厨房里还有一些朝天辣椒,便小心的取了一根放在手上,她用手指头在辣椒上挤了挤,将辣椒扔回空间,随后手指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辣,真辣…… 顿时,慕绾绾泪如泉涌。 她脸上挂着委屈至极的表情,一步步从布庄走出来,声音颤抖:“白冉氏,你怎可这般污蔑我?我慕绾绾曾是你家儿媳妇不假……” “看啊,她承认了!” “居然是真的!” 话刚出口,白冉氏就大喜过望,她忙打断了慕绾绾的话,指着慕绾绾就数落:“你承认你是我儿媳妇就对啦,你能改过自新……” 第200章 拼演技 慕绾绾不搭理她,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白启生花十两银子把我买回家,我对启生哥十分感激,对他尽心尽力。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当着启生哥的面,你一口一个丫头的喊着,等启生哥不在跟前,你就让我跪搓衣板,让我喝潲水!我才十四岁啊,你让我大冬天的上山砍柴,我从山上摔下来,你又让我拖着受伤的腿去挑水……” 慕绾绾字字血泪的哭诉:“启生哥怜惜我年纪小小就受了很多苦,说要等我十五岁再成亲圆房,你又到处跟人说,说我蛋都不会下,让宗族的人将我拖去浸猪笼。启生哥赶回来将我从河里救回来,迫不得已,大冬天的就说要办婚礼。可你又不愿意了,你偏要作死,用家里的腌肉去引了狼过来,想让我死。偏生是大虫来了,启生哥为了护着我,被大虫咬死了。” “你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就说是我害死的,说我克夫,你讲不讲良心?” “启生哥死后,你就更看不得我了,三天一顿大打,五天一顿小打,高兴时就给我吃点硬嬷嬷,不高兴的时候,我连潲水都没得喝!” 周围的人见她哭得凄惨,形容又这么可爱可怜,不由自主的就都信了她。 “白冉氏怎这般恶毒!” “这哪是儿媳妇,这分明是仇人啊!” “可不?你没听慕郎中说吗?啧啧,让一个小姑娘吃潲水,怎么做得出来的?” “再不喜欢儿媳妇,大冬天的引狼过来咬人家,怎么就下得去这个手!真是造了天罚了,儿媳妇没死,儿子被咬死了!” 白冉氏见情况不对,已顾不得在地上撒泼了,冲上来就要去打慕绾绾:“慕绾绾,你闭嘴,你给老娘闭嘴!我儿子就是你害死的,我没引狼来害他!” “你没有?你敢说你没有故意把肉挂在新房的后窗?”慕绾绾眼睛一眯,眼中便涌起一阵恨意。这恨意仿佛来自身体本身,并不属于她自己,大概是原主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同时,她的心底涌上来一种难言的苦楚和伤心,她声音更颤抖:“你明明知道,那时候大家都在前院喝酒,没人会来那,你就是想让狼过来将我咬死。要不是我吓得大叫,启生哥也不会喝醉了还从前院跑过来!” 这就是当年事情的真相。 白启生猎户出生,一身蛮力,可惜,他再厉害,当时也喝高了,而来的大虫着实凶猛,白启生被一爪子撕开了胸膛,无力回天…… 这段记忆也是白冉氏不愿去想的记忆,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痛苦,便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给慕绾绾。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觉得舒服。 “你打我,你以为事实就不是事实了吗?白冉氏,你问问你的良心,你的良心安否?” 慕绾绾的质问,就像一把刀子,狠狠的捅在白冉氏的心。 白冉氏失态了。 她厉声尖叫:“我没有,我没有害死启生,我就想让狼咬死你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贱.货!我错了吗?我没有!我没有错!” 这是承认了! 旁人表情复杂,皆是震惊的看着白冉氏,事情堪称大反转,原以为当真是慕郎中不讲良心抛弃了原来的夫家,可千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的精彩故事。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听那白冉氏亲口承认自己引了狼来想咬死慕绾绾,都感到荒唐。 “疯婆子,真是个疯婆子!” “我就说,慕郎中温柔善良,根本不是恶毒的人,方才这死婆娘把慕绾绾说得可不堪了!” “就是,绾绾姑娘多好啊,上次我老婆子断了腿没钱抓药,还是她给我垫付的钱呢。”围观的一个老婆子忙凑上来说。 旁人当即点头:“是啊,慕郎中本就很好。” 白冉氏已然疯了,慕绾绾刺中了她心底最接受不了的东西,她不好过,她也不会想让慕绾绾好过,她口不择言:“好什么好,人尽可夫的下做人!” “白冉氏,你含血喷人!”慕绾绾又摸了摸眼泪,越是抹,那眼泪越掉,仿佛有受不尽的委屈:“你问问你的良心,启生哥死后,你都是怎么对我的?你说我是丧门星,将我三两银子卖给了旁人。好在老天爷怜惜我,我虽是冲喜被娶回去的,但我现在的夫君对我极好,你眼见着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又上门来又闹又吼,让我夫家把我撵出去。夫家不肯,你逼着他们又给你七两银子,还写了契书,说永不来往。” “白冉氏,你究竟要害我到何种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慕绾绾眼圈红肿,她往前走了几步:“当初在下河村,我公爹砸锅卖铁凑了七两银子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跟他说的?你说以后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死都是乔家人,你如今又来做什么?” “你明知我公爹重病在身,受不得气,还要几次三番上门来气他。若我公爹被气死,夫家岂会让我好过?你要我死,你明说就是啦!” 慕绾绾抹了一把眼泪,眼见旁边便是一根石柱,佯装要往石柱子上撞去:“既然这样,我还不如一死了之,保得我夫家安宁罢了!” “哎哟,使不得!” “慕郎中,不可!” 旁人早已听得明明白白,那白冉氏的恶行如此,险些就逼死了一个好姑娘。 他们义愤填膺:“白冉氏太恶毒了,害死了儿子,又将儿媳妇卖了,卖了儿媳妇,还要找上买主的家门去,逼着人家要钱,什么话都是她说的,卖人要钱时就已言明断绝关系,看人家日子好过些就死皮赖脸的凑上来说是儿媳妇,哪有这样的好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恶人!” “慕郎中命真苦!” “我呸,她刚刚还说,慕郎中是耐不住寂寞,夫君刚死就改嫁了,明明是自己把人家卖了,还反咬慕郎中,好不要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白冉氏团团围住了。 另有人将慕绾绾拦下,生怕她当真想不开去撞了柱子:“慕郎中,你可别上了这恶毒婆娘的当,她就是想要逼死你呢,你得好好活着,恶心死她最好!” “就是!” “大盛朝黄口白牙的污蔑人不要钱呀,走,咱们扭她见官去!” 还有热心的,上前就押了白冉氏要去见官。 白冉氏哪知道事情不成,还惹来了这样的局面,慕绾绾在镇上的声望如此之高,让人始料未及,听说要去见官,白冉氏脸色全变了。她拼命的挣扎:“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见官,我管教我的儿媳妇,关你们什么事情?” “你的儿媳妇?你都卖了人拿了钱,可什么关系都没有!” 有人提醒她。 白冉氏尖叫:“放开我,我不去见官,我不去!慕绾绾,你个贱人,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小贱……” 后面的话却是听不见了,应是被人捂住嘴巴拖走了。 此时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伙儿都围着慕绾绾宽慰。慕绾绾又落了一会儿的眼泪,并未阻止旁人将白冉氏拖走,她福了福身,对大家说:“多谢大伙儿仗义,才让我免于一死。否则,凭着她黄口白牙的污蔑我,我的名声就全毁啦。绾绾在此谢过大家啦!” “哎,不值什么的!” “慕郎中别跟大伙客气,那婆娘实在可恨!” “慕郎中放心,下次她再来找你麻烦,你喊我们大伙儿,我们肯定帮你!” “就是就是,我回去摆摊了!” 乡下人大多还是淳朴的,她郑重谢了大家,旁人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一哄而散。 布庄的掌柜满脸愧疚:“慕郎中,方才对不住啦,我差点就信了那婆娘的话,还真以为你们是婆媳。” “没关系。”慕绾绾仍旧是楚楚可怜:“她要泼我脏水,你们不知道实情,误会了我也是正常的。我不怪你不怪大家伙儿,要怪,就怪我命不好吧。” “怎么会,慕郎中行善积德,命不会不好。那婆娘如此恶毒,依我看,分明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她才该遭天罚哩!”掌柜的说。 慕绾绾结了账,谢过了她,便赶了车去清水湾。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乔松柏就听说了这事。 当时乔松柏正给素食斋送货,谈掌柜的拉住他,委婉的问起慕绾绾的情况来,素食斋有不少客人都在吃饭呢,闻言皆竖起耳朵听墙角。 乔松柏这才知道中午还闹了这么一出,他挽起袖子就要去揍那白冉氏:“白冉氏竟然还敢到镇上来找绾绾的麻烦,上次当着全村人的面,大家就签了契书说开了,她白家十两银子买的绾绾,卖给我家冲喜得了三两,绾绾嫁过来就是我一家人,愿意补给她七两银子,从此买她跟绾绾毫无瓜葛。她拿了钱又反悔,真当我乔家人都死了,还是当白纸黑字写着玩的?明渊不在家,她就这般欺负我侄儿媳妇,不行,我得拎这无耻妇人见官去!” 竟是真的! 慕绾绾哭诉的那些都是真的! 一时之间,白冉氏在清水镇十里八乡皆是出了名,走到哪里人人喊打。 第201章 白莉莉的手段 镇上的人什么不好,就热心。还真有人拎了白冉氏送到了县里的衙门,马太良问了事情的经过,送去的人倒也口齿伶俐,几下就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不过苦主没来,马太良不好将白冉氏投入大牢,更不好用刑,便只让衙役吓吓她了事。 白冉氏平白走了一趟公堂,险些吓尿了裤子,这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有人就是不长记性的。 白莉莉对她母亲的行为恨铁不成钢,偏生一说,白冉氏就哭骂起来:“你个死没良心的,老娘这样死皮赖脸的官慕绾绾要钱是为了谁?是为了我吗?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死丫头的嫁妆,你倒好,反倒帮着那贱人来数落老娘,你没良心……” 白莉莉翻了个白眼。 白冉氏或许是为了她,那也是看在她长得不错,想用她来掉个金龟婿的份上。 不过她没明说,有价值总比没有价值好。 要真的能掉个金龟婿,她的下半辈子也算吃穿不愁,又有什么不好的?白莉莉心思千回百转,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乔明景身上来。她双颊晕红,这时候还不曾见乔明景来归还荷包,那么,那荷包想必他自己留下来了吧?她琢磨着,得找个机会到下河村去看看,若乔明景用上了荷包,下一步就可以开始了。 说干就干。 第二天,白莉莉就悄悄来了下河村。 她知道每日这个点,乔明景就该从安西镇上回来了,特意躲到路边的大树后瞅着。 等了没多久,果真见乔明景驾着马车从镇上回来了,马车快进村,便不断有人跟乔明景打招呼:“明景,回来了啊,今天又给你娘带米面了?” “嗯。”乔明景笑着应了:“三叔得空了来家里坐坐。” “好勒。” 乡下人说这些就是客套一二,乔明景到了村口就跳下骡车,赶着骡车一路进村,之所以不驾车走,是为了避免流言蜚语。乡下人说心宽也心宽,说心窄也心窄,有时候你驾着车从他跟前走过,他非得给你扯一个目无尊长、有钱了不得的理由,你还未必辩得过他们。乔松柏是叔叔伯伯那一辈的,他驾车到家门口,一般没人说什么,像乔明景和慕绾绾这种孙子辈的,就最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走路牵着骡车,就没驾车那样快,所以,白莉莉看得清清楚楚。 乔明景的腰上没挂荷包。 莫非是送出去了? 不可能,慕绾绾绝对不会要她给的任何东西的! 白莉莉心里嘀咕,莫不是乔明景送不出去,又不想跟她有什么麻烦,索性丢在哪个角落里了?但很快她又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乔明景一个乡下老实巴交的男人,有那脑筋去琢磨她的心思? 更不可能! 思来想去,白莉莉得出一个结论,那荷包八成是被乔明景收起来了。她绣工不差,那荷包花费了她很多的心思,没理由乔明景不喜欢。想到自己亲手绣出来的荷包被乔明景贴身珍藏,白莉莉羞红了脸,捂着发烫的脸颊畅想起嫁给乔明景后的生活。 什么慕绾绾,什么白家,见鬼去吧! 她喜不自禁的回了上河村,一进门,白冉氏就开骂:“死妮子,你又跑哪里去了,饭也不做,火也不烧,家里的柴火都没了,老娘打柴累死了,你也不知道搭一把手。” “我不要做这些,我可是做有钱人的命。”白莉莉哼着歌,全然不管她老母亲的死活,转身进了自己屋子里,开始挑选起衣服来。 她决定了,事情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去找乔明景摊牌。 白冉氏追了进来:“你是有钱人的命,你的钱呢,在哪,在哪!就知道顶嘴,老娘说话一点都不管用了是不是?” “好了,娘!”白莉莉大发神威的吼了一声:“你别打了,你不是想让我给你钓个金龟婿回来吗?我这不在想法子!” “有法子了?”白冉氏听了一愣,当即停了手。 白莉莉得意的看了她一眼:“你且等着吧。” 不管白冉氏怎么追着问,她都是不说。 一夜过去,第二天白莉莉就换上了自己精挑细选的衣服。其实白家从前还有男人在的时候,日子过得着实不差,白启生没亡故之前,靠着打猎的进项就很是丰厚。白启生又是个极其勤快的,猎物丰盛的时节天天进山,给白冉氏挣了不少家底。白冉氏全补贴女儿,对女儿也好,置办的衣物和首饰都是挺不错的。后来白家没男人了,两个女人为了维持生计,卖了那些首饰,可衣衫却穿过了卖不掉,除了那些特别好的当了些银钱,一般的就留着了。 乡下女孩学不来京城富豪人家,年年都要换新衣,所以挑选的布料都是耐穿耐看的,所以,白莉莉的衣柜里有几件压箱底的衣服。 她捧在手里,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 要么是嫌弃衣服的颜色淡了,要么是嫌弃样子不是时下流行的,总之皆是不满。她脑海里想起上次匆匆见慕绾绾的那一面,慕绾绾皮肤白,穿得那一身嫩黄色格外衬托人的皮肤,她要是也有那么一件好袄子就好啦…… 但最后还是穿上了。 原因无他,总不能穿一身补丁的衣衫去见心上人吧? 换好了衣服,白莉莉专门洗了脸,往脸上抹了点胭脂,显得人的气色很好。铜镜不是很清楚,她装扮后特意问了白冉氏:“娘,你觉得好看吗?” 这时候厚冬袄已经脱了,大多数人穿的是秋天的夹袄。 只见白莉莉上半身穿了件粉红色的夹袄,下半身穿了件淡绿色的素裙,头发梳成了乡下丫头常用的双辫子,脸颊红红的,像两团红云,她还给自己涂抹了胭脂,嘴唇红红的,是比寻常时候精神了很多。白冉氏瞧得很满意,连连点头:“我女儿长得真好看!” “那我去了!”白莉莉极为开心,挎着篮子出了门。 出了白家的门,便遇到了村子里的几个丫头,那几个丫头说说笑笑的过来,看见白莉莉这个样子,皆是愣了愣,随后都面露古怪的笑意,背转身子绕开她走了,一边走还在一边讨论什么,看情形是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白莉莉素来跟这些丫头不对盘,也没理他们,径直去坐牛车。 她一路美滋滋的到了下河村,又赶上了乔明景回来。 这一次白莉莉没躲了,看到乔明景的骡车回来,她十分高兴的跑了出来:“明景哥,你回来了!” 她的突然出现,显然将乔明景吓了一大跳。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白莉莉,那眼底分明写着惊悚两个字。 不过,他忍住了。 “是你啊。”乔明景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没停下脚步,甚至没问她什么事,就绕开她想要走开。 这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白莉莉先愣了愣,随后忙小碎步追上乔明景:“明景哥,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恼了你?你说给我听,我一定改。” “你有事?”乔明景被她问得心烦,眼神瞥了一眼车厢,没好气的问。 白莉莉见他终于问到,全然当乔明景是在关心自己,忙裂开了笑容:“我上次不是请大哥帮忙给绾绾送荷包吗?也不知道她收下了没?” 她只等着乔明景说一句没收下,就马上做一副可怜样子,说几句让人心软的话,顺便给慕绾绾泼些脏水。 结果,乔明景极为镇定的说:“荷包我放在乔家了,至于她收没收下,我可不知道。你要没别的事情的话,就别挡路了,我急着回家。”说着,他瞥了一眼白莉莉:“再说,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跑到我跟前来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像什么话!你不要颜面,我还要讨老婆的!” 一席话说得白莉莉脸色发白! 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他不是应该看见自己就满心欢喜的走不动路了吗? 眼见着乔明景绕过自己往村口去,白莉莉等不及了,她重新绕到乔明景跟前:“明景哥,你没把我的荷包亲自给绾绾?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乔明景奇怪的看着她:“你让我转角时我就言明在先,不保证她要不要的。走开点,烦不烦?穿得花花绿绿的,脸涂成了个丑八怪,这样子也好意思出来吓人。” 后面这一句却是极为小声的嘀咕。 白莉莉却听见了,她委屈极了:“胡说,我娘说好看的。” “嗤,是挺符合你娘那个年纪的审美的。”乔明景烦透了她,见她如此不识趣,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家里没镜子是不是,喏,我借你一个使使?” 说着,他当真停下骡车,半个身体探到车厢里,从中拿出一面铜镜来。 这铜镜是他今儿才买的,乔二伯娘总说家里的铜镜看不清楚,他花了大价钱才从别处弄来的,照人可真切了。 镜子摆在白莉莉跟前,她一抬眼,就瞧见了脸颊上的两坨红云,和她那仿佛刚刚吃过人一般的红唇。“啊——”一声尖叫,却是白莉莉惊慌之下险些砸了乔明景的镜子。 她,她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 第202章 上当了 白莉莉心里恨死了白冉氏,同时又懊恼自己,明知自己的娘没什么审美,怎么还要去问她,早知道出门前她就在水缸里照一照了! 丢死人了! 怎么办,这幅丑样子被乔明景看到了,难怪他对自己是这个态度! 白莉莉几乎哭了出来,伸手想去抓乔明景的胳膊,乔明景怕她又摔镜子,往一边躲了去后,忙把镜子送回了车厢里。白莉莉惊慌失措之下是极为用力的,结果被人避开,一下重心不稳,一跟头摔在了地上。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滑着不说,到处都是泥巴,那身衣服马上就脏兮兮的。 得,更丑了! 乔明景呵斥:“你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往我身上扑过来干嘛!” 此时两人已一路从村口纠缠到了下河村的村路上,开春时节,周边的田地里有不少农人在翻土种地,乔明景的这一声断喝马上引来了不少人注目。 “还能干什么?大姑娘想汉子了呗!” “哈哈哈……” 此时下地的都是男人,男人跟男人之间惯是喜欢开玩笑,又都是认得乔明景的,平日里乔明景会做人,谁家有个什么物品要他带的,他都帮,人缘是一等一的好。因此,认出是乔明景后,就有人嘻嘻哈哈的顺着方才的话开起来玩笑: “明景,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呀,合适的话娶了呗!” “就是啊,人小姑娘都不顾脸皮了,你是个男人就表个态嘛!哈哈哈……” “看不出来,咱们明景也能招小姑娘喜欢的……” 此时白莉莉还背对着大家伙儿,又是一脸粉白晕红的,竟是没人认出来她。这边话头起来,那边话头接上,她听在耳朵里不觉羞辱,反而涌上了丝丝甜蜜。 虽然过程跟她想的不一样,结局却差不多。 她从地上爬起来,便用委委屈屈的话语开口:“明景哥,你摔痛人家了。” 呕—— 乔明景险些被她这矫揉造作的模样给恶心得吐了。他脑海里又想起慕绾绾说过的话,慕绾绾说,白莉莉是想借用那荷包来毁坏了他的名声,逼得他不得不娶了白莉莉。原本他还不相信,觉得慕绾绾想多了,这回却一丝不假的验证了慕绾绾说的话。 他大声反驳那些农人:“田二叔,你别瞎说!没这回事啊!” “哎哟,小姑娘摔得挺疼,你怎么就不怜香惜玉则个,下那么重的手?”有人又笑:“还不赶紧抱着哄一哄啊?” “哄你家大耳巴子。”乔明景见白莉莉还贴上来,彻底火了:“白莉莉,我警告你啊,离我远点!” 原是白莉莉又伸手来拽他衣角。 乔明景觉得头皮都炸了,他压根就想不到这白莉莉怎么就那么难缠。 众人见他火了,一时哑然。 其实乡下人开玩笑一般都不会开太多,被调侃的人寻常也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了,也极少发脾气,尤其是乔明景。他平日里没少被大伙儿开涮,一直都是好脾气的,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大家这般想着,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再细看那姑娘,大家伙里就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白冉氏家那姑娘吗?” “是她,难怪明景不喜。” 立即有人反映过来,想起上次这母女两在乔明景家门口闹的那一出。他们跟着懂了,难怪一向脾气不错的乔明景急了眼,换你被跟个讨厌的人捆绑在一起开玩笑,你能不急吗? 也有人跳上村路:“白家怎么又来了人,是不是还要来找麻烦?” “没有,我没有!”白莉莉见此人凶神恶煞,生怕挨了打,她吓得一个瑟缩,可怜巴巴的看向旁边的乔明景,嗫嚅的同时,羞怯的低下头:“我就是来找明景哥问问,我上次送荷包的事情……” “啊?”那跳上来的人傻了眼。 这转折,神了! 他一把将乔明景拉到一边:“荷包?什么荷包?你不是讨厌她吗?什么时候又跟她搅到一起了?” “陈二哥,你别胡扯,我脑袋有坑吗?我娘身子不好,七祖奶奶年纪大了,我会找个她们不喜欢的人来让二老恶心?”乔明景谁也没避讳,大声的就将事情说了出来,他又不是个傻子,已然知道方才白莉莉那模棱两可的话是想要大家误会两人的关系,继而逼迫他。 他当着大家得把话敞开了说:“白莉莉,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拜托我帮你给慕绾绾的荷包我已经转交,你要问别的,自个儿上乔家说去。再挡着我的路,别怪我不客气!” “明景哥……”白莉莉被吼得眼泪汪汪。 乔明景越发不耐烦:“别乱认亲戚,我娘就生了我和大哥两个儿子,可没给我们添妹妹!” 说着,径直赶了骡车走了。 白莉莉不甘心,她哭着追了几步:“明景哥,你别恼我,我也不是有意的,你别走,你听我说嘛!” 语气娇滴滴的,倒是可怜。 这丫头素来就比白冉氏更会装腔作势装可怜,一时间,旁人还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眼见着白莉莉追了一路,乔明景头都懒得回,众人又觉得好像并非他们想的那个意思。白莉莉追到见着了村落,就停住脚不追了,她眼底闪过光,露出了几分志在必得。 村里最怕什么? 一人一张嘴,谣言满天飞。 没多久,下河村就传遍了,都说乔明景跟上河村白冉氏那女儿看对了眼,两人已经私定了终身了! 乔家人和乔明景家都还不知道,还是到了晚上乔二伯娘想绣个花样子,找上族里的一个妇人借时,对方将她拉住,婉转的问题,她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不可能!我家明景眼睛又没瞎!”乔二伯娘一口断绝。 那夫人期期艾艾:“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村子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要真是没有,你得尽快张罗着给明景讨个老婆才是正道。明景今年都二十了吧,你看明渊才十七岁,媳妇都进门半年了!” “三婶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个事。”乔二伯娘心里呕着火气,花样也不拿了,气冲冲的回家去找乔明景的麻烦。 她还真怕乔明景一时想不开,弄那样一个狐媚子给她做儿媳妇呢! 上次见过一面,那对母女都不是善茬! 大的不要脸又泼辣,小的心思多,见着男人那腰扭得跟没有骨头一样,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不是过日子的,分明是个祸害。 “娘,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乔明景正在她屋子里给她张罗着弄架子摆铜镜,见她气势汹汹的回来,有些奇怪:“谁惹你了?” “谁,你说是谁?”乔二伯娘嘴巴跟放了机关一样,盹儿都不带打一下,就连珠炮的开了枪:“我问你,你跟上河村那个狐媚子是怎么一回事,别给老娘装糊涂,就是白冉氏家那小丫头,叫白莉莉来着的那个。我去你三婶那借个花样子,要不是人三婶好心跟我说,我还不知道这回事。你连人家的荷包都收了,人家都追着你到下河村来讨说法来了,现在人都说你乔明景没品儿,四处拈花惹草,还始乱终弃!老娘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就老了还遇到这种泼皮货!” 一同数落,乔明景大概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急得跳脚:“谁他妈的乱嚼舌根,我跟白莉莉清清白白,哪有什么瓜葛!荷包,那荷包是她请我帮忙交给绾绾的。” “谁信,谁信你!”乔二伯娘恨铁不成钢的掐着他的胳膊:“你长那么大个脑袋,里面都是装的是屎吧,荷包这种东西是能随便收的?能随便收?” “你,你是要气死老娘和你祖奶奶!” “娘,你别打,别打!”乔明景疼得乱窜,心里这时候可后悔了,慕绾绾说的话一点点的变成了现实,他嚷着:“你让我想想,想想!” “想什么想,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给老娘弄那么个狐媚子进门,老娘死给你看!”乔二伯娘脸都气绿了。 乔明景只差赌咒发誓:“娘,谁要是跟白莉莉有一腿,不得好死!” “你说,你给老娘一五一十的说。”乔二伯娘这回气总算顺回来了,插着腰气势汹汹的逼着乔明景又从头说了一次事情的原委。 听完,她越发想打死乔明景这榆木脑袋! 儿子蠢啊,被一个女人算计了去! 她坐立不安,也想不到别的好法子,只好道:“走走走,咱们上乔家去,这事儿是因绾绾而起,让绾绾也帮忙想想法子。” 于是又去了乔家三房。 慕绾绾听完,便觉得脑袋瓜子都大了:“白莉莉是存心想赖上景哥,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等着看吧,不出两天,白冉氏肯定要带着白莉莉上门来,逼着景哥把白莉莉娶了。” “绾绾,你别见死不救啊!”乔二伯娘抹着眼泪:“明景他大哥不管我,我和你七祖奶奶就都指望着他,要是他娶了这种心机深沉的婆娘进门,怕是没两年我们就都要被逼死了。就是不死,家里整天闹得乌烟瘴气的也心烦,明景还怎么做买卖?” “别急,我想想法子吧。”慕绾绾沉思片刻,脑袋里还真有了个主意。 第203章 大反转 “什么法子?”乔二伯娘和乔明景忙问。 慕绾绾看着两人笑道:“法子倒不难,就是少不得要花些银子,就当是破财免灾,送瘟神吧。” “那白莉莉看着可不像是冲着银子来的,再说,她家那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想用银子了结此事,怕是得几百两都未必能满足她。”乔二伯娘撇了撇嘴。 没奈何,白冉氏给下河村的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厚了些。 慕绾绾摇头:“我当然知道不能直接给钱。” 那两母女是无底洞,给钱是不行的。 “那是……” 母子二人附耳过来,慕绾绾小声的将自己的法子说给两人听,末了道:“不能是附近的人,最好连易县的人都不是,明景哥人脉广,应该认得这样的人吧?” “放心,包在我身上。”乔明景心情大好,拍着胸膛打包票。 “那就赶紧去找,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让白家母女闹上门来,否则对景哥的名声也不好,趁着她们还没发作,咱们先下手为强。”慕绾绾道。 乔二伯娘有些担心:“白莉莉存心是赖上了明景,这法子到底成不成?” “她看上了景哥是不假,但她更爱钱。”慕绾绾抿唇,在她的记忆中,白莉莉素来最爱的就是钱和她自己,以前白冉氏就不止一次的说过,将来她家莉莉是要嫁给地主做夫人的,素来看不起乡下穷酸的小子,所以,只要找到机会,她们会毫不犹豫的将乔明景一脚踹开,她十分笃定:“二伯娘你就放心吧,只要不出意外,我保证白莉莉不但不会缠着景哥,反而还巴不得景哥离她远一点,最好承认两人从不认识。” “就这样办!” 乔二伯娘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其找个那样的儿媳妇进门,她宁愿花钱了事。 当天夜里,乔明景就出门去寻人了。他好友多,走南闯北也去过,没多久就谈拢了,回到了下河村。这之后,一切就绪。 另一边,白莉莉极为高兴的回了上河村。 想到自己即将嫁给乔明景,乔明景辛苦赚来的家业以后都是自己的,她简直做梦都能笑醒。那样俊朗的少年,能挣钱又顾家,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路畅想,白莉莉双颊绯红,当真是说不出的期待快活。进了家门,她哼着小曲去寻白冉氏。 白冉氏一见她就问:“怎样了?” “放心吧,乔明景这次铁定跑不掉了。”白莉莉嘿嘿笑着:“你女儿这样花容月貌,要拿下一个乔明景还不是手到擒来?” “乔明景?怎么会是他?”白冉氏脸色一变,伸手就往白莉莉胳膊上掐:“你个死丫头,老娘上次不是警告过你,不许看上这种穷酸小子,你怎么就是不听?一个乡下种地的能有什么好,是能让你吃相的喝辣的,还是能让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景哥哪里不好!”白莉莉一边躲着一边反驳:“他长得好又有出息,跟着他我不觉得委屈!” 得,名字都不喊,直接喊上景哥了! “你不委屈,你老娘委屈!老娘省吃俭用的养着你,将你养得这样水灵灵的,是为了将你配给乡下小子的吗?”白冉氏不依。 白莉莉不满:“娘,瞧你说的,什么配不配的,女儿又不是种猪!” “你还有理了!”白冉氏抓狂。 白莉莉终于受不了了,大喊了一声:“行了你,吼来吼去做什么,你怎么就不知道讲道理?乔明景虽然是乡下小子,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娘,你没看到他家那新崭崭的骡车吗?没看到他院子里那些坛子吗?我都打听过了,那坛子里全是泡菜,每个月好几千斤的送到镇上的酒楼的。就算一斤泡菜五文钱,光是这一项也有个五六两银子,而且我听说,那泡菜卖得比肉还贵!” “你诓你老娘?”白冉氏半信半疑的停了手。 白莉莉哼哼唧唧的揉着自己的胳膊:“我什么时候骗你了。还有,你还不知道吧,慕绾绾做的那劳什子胭脂,景哥也是有人头在里面的,你说这又是多少钱?对啦,景哥还在安西镇上开了超市,我上次悄悄跟去看过,里面的人进进出出,每天怕是少不得五十两的营生呢。” “五十两?一天?”白冉氏颤抖了。 白莉莉点头:“这么日积月累的,你说景哥迟早是不是也要做老爷的?他有钱,娘,景哥是真的有钱,如今他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正是女儿的好机会啊!女儿年轻,赶紧将他拿捏住了,您老还愁没有银子花吗?” 一番话说完,白冉氏已眉开眼笑。 她不大会算账,但也知道,一天若有五十两银子进账的话,一个月下来岂不是一千多两银子? 一千多两啊!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瞧见白莉莉抱着手揉着,白冉氏后悔了,讨好的过来揉着她的胳膊:“那你不早说?莉莉,娘是不是掐疼你了?” “哼!”白莉莉别开头。 白冉氏又围上来:“你说说,你跟乔明景都到哪一步了?” 白莉莉就将今天的事情说了,末了道:“你放心吧,我今儿拼着这张脸不要,已经让大家伙儿误以为我跟他定了终身。等再过几天,大家都传开了,你就找上几个族人一块儿闹到景哥家里去,就说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名誉全毁在他手里了,逼着他把我娶回去。到时候聘礼要多少,娘你说了算。这些年你给女儿攒嫁妆攒得辛苦,聘礼钱你全留下,女儿没意见。” 白冉氏就觉得这个女儿没白疼爱,贴心! “好勒,娘听你的!” 白莉莉转身回屋,她眼底还是那般幽暗,回头看了一眼白冉氏,心底只余无奈:“先把娘哄好了,将景哥定下来。至于聘礼……” 她娘若当真全昧下了一分不给她,她总有法子能骗回去的。 且让娘开心一会儿吧! 白冉氏没及时带着白莉莉到下河村来闹,下河村的流言传得快,谁见了乔明景都少不得打趣两句,问他什么时候办好事。 这可比乔明景恶心得透透的,一想到后半辈子都要跟白莉莉那样的女人捆.绑在一起,他就觉得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大家问话时,他也知道是夹杂着好意和玩笑,每次都憋得一肚子的火。 解释来解释去,旁人也不信他跟白莉莉什么关系都没有,到了后来,他索性都懒得解释了,旁人问起就沉默。如此过了三五天,那白家母女却是上门了。下河村的人其实早就等着她们来,一见那母女两人踏进村口,大家就奔走相告,皆跑到乔明景家看热闹。 白家母女直奔乔明景家而去。 然而,令人大失所望的是,对方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问乔明景和白莉莉的婚期的,而是来告诉全村的人,她们家白莉莉跟乔明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此大反转,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那荷包就是我家莉莉请明景小哥帮忙转送给慕绾绾的,万万想不到会闹出这样大的乌龙来,给明景造成了麻烦,我今儿带着女儿来就是跟大伙儿说清楚,证明个清白。以后求大家伙儿别老把他们扯到一块,我女儿还没定亲,让人听到了不好。” 白冉氏当着乔族长的面,当着大伙的面如是说。 “不是定情信物?”有人问。 白冉氏眼睛都瞪圆了:“你可不许胡说,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经过我同意,她哪里敢做出这种事?” 还清清白白,做不出这种事来呢! 下河村的人皆眼带笑意,那日不少人亲眼见着白莉莉跟在乔明景身后跑来跑去的,那模样,说倒贴都有人信呢。 慕绾绾这时候站出来了。 她拿着当初白莉莉送来的荷包,在众人跟前亮个相:“这荷包是给我的,也在我这里,白莉莉说是替母亲给我道歉,我便没拒绝。” 说着又将那荷包塞回白莉莉的手里:“这荷包惹出许多事端,且……”她眼神凌厉的看了一眼白冉氏,对方自然是不敢迎着她目光的,做贼心虚,她冷笑:“我看白冉氏也不是想道歉的样子,否则不会追着我闹到镇上去,让大家脸上难看。既然如此,这荷包我不收,你拿回去。我们既然说开了,也签了契书说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以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你以为我们愿意跟你们这种穷酸的乡下人打交道?”白冉氏一把夺过荷包就往怀里揣:“事情说明白了就好。以后再敢传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说得你不是乡下人!” 有人反唇相讥。 白冉氏不免露出几丝得意:“我们很快就不是了。” “你们是不是乡下人我们可管不着,今儿当着大伙儿的面,你家女儿也承认了跟我儿子什么关系都没有,以后若敢赖到我们头上,我们乔家可不认!”乔二伯娘没好气的说。 白冉氏啐了一口:“谁要赖你们乔家,想求我将女儿嫁你们家,我还不干呢!我女儿啊,是要做大户人家夫人的人!” 她捏着屁.股,将一直低垂着头的白莉莉拉走了。 第204章 傍上老板 下河村的人一哄而散。 至此,还真没人再说乔明景跟白冉氏家有什么瓜葛了,乡下人都有自尊心,白冉氏看不上乔明景,大家何必去戳他人的痛楚?再说,一个村子的,甭管里面斗得多狠,该一致对外的时候都得一致对外,这是体面也是尊严,大家牢记着。 可那白氏母女都穷成那般模样了,这样好的机会能嫁给乔明景,怎么就放过了? 众人心头不解。 白冉氏离开时说的话,又让大伙儿心头泛起了嘀咕。 什么要做大户人家的夫人,什么你们乡下人……莫非,白莉莉当真攀上了高枝? 要知道,在如今下河村人的眼里,乔明景的身家已然不菲,瞧着人家一间间垒起来的房子,新买进来的土地,那不都是银钱?再看乔明景家里人的穿衣打扮,那行走的骡车,不可谓不丰厚。不说银钱,再说人,乔明景长得相貌堂堂,算是下河村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这样的人白莉莉都看不上,得找个什么样的呀? 心里有疑惑,大家不免对上河村这对母女多加打听,很快,人们就知道了消息——还真是白莉莉攀上了高枝,有个从平遥府来的富商,说是腰缠万贯,做买卖路过上河村时,一眼就看上了白莉莉。富商正当青年,出手阔绰,说要娶白莉莉回家做姨娘。 为的这个,难怪白家母女急了眼,生怕富商知道跟乔明景还有这么一出,才赶忙到下河村来澄清绯闻。 如此一来,众人皆恍然大悟,看乔明景的目光甚至还带了几分同情。 其实这事闹的,大家回过神来就知道被人耍了,乔明景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人家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过的漂亮姑娘不计其数,现在腰包里有了钱,愿意嫁给乔明景的姑娘多的是,没理由为了一个没什么仰仗的白莉莉大费周章。先前那荷包,八成是白莉莉诓的乔明景,想借此嫁到乔家来。 白家姑娘心机深沉啊! 老人们少不得拍着乔明景的肩膀劝慰:“那种丫头,娶回来也是个事儿妈,还不如不娶,咱们村的好姑娘多得是,你挑一个,阿爷给你做媒!” “哎,多谢阿爷!”乔明景每每这个时候就觉得无力。 面上自然是委屈心酸,心里却高兴极了。 “绾绾,事情果真像你说的那般呢。”乔明景对慕绾绾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慕绾绾咬咬手指:“别急,还没结束。” 白家母女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算计乔家,如今还算计到了乔明景身上来,是时候该给她们一些苦头吃,免得这些人总以为她好欺负得很。 她眼中高深莫测:“后面还有一场好戏呢。” 上河村。 白莉莉和白冉氏从下河村回来,母女二人脸上都挂着喜不自禁的笑容,回到家,一开门,母女两人就迫不及待的上了炕头。从前灰尘落满的炕头上,此时堆着几匹布料,都是两个人先前想买舍不得买的。另有几个盒子,里面装的是收拾。有适合女娃娃穿的嫩黄、粉色、蓝色,也有适合白冉氏这个年纪的青色、暗红色,母女两人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都觉得天降好运砸到了自己头上。 “莉莉,我的好莉莉,娘就知道我女儿有出息。” 白冉氏这几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白莉莉迫不及待的扯过一匹粉色的布料在身上比划:“娘,这匹料子给女儿做春衫吧,颜色多好看,谢老板也说,女儿穿这个颜色好看。” “好,好,娘给你做。”白冉氏连连点头:“还要做些鞋子。” “我就说嘛,我女儿迟早是富太太的!” 白冉氏一遍遍的重复。 母女两人拥着这些东西,开始张罗着做起衣衫来,一边做衣服一边闲聊:“那谢老板当真出手大方,这些布料得十两银子吧?还有那些首饰,啧啧,都是真金白银,好看!” “娘,你的眼皮子可真浅。”白莉莉哼了一声:“等女儿嫁给他做了姨娘,别说是真金白银,就是那些贵重的珠宝女儿都会有的。还有,这些就是细布而已,清水镇买不到,你没听谢老板说吗?等我嫁给了他,他就带我去江南,给我买最好的锦缎。” 锦缎啊,可不是这些乡下人穿得起的! 她简单的打听了一下,据说一匹锦缎的价格够他们这些乡下人吃半辈子的。 那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吧。 白莉莉眼中冒着光,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梦想会变成现实,自己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最有钱的人。 她就说嘛,她的命好,这破旧的茅草房根本配不上她。她不像慕绾绾,像慕绾绾那种出身的人,劳劳碌碌的一辈子才能攒下来几个子儿,而她呢,凭着自己的美貌,什么财富地位还不是伸手就来啦? “是啊,等你嫁给谢老板,娘跟着也享福了。”白冉氏满眼赞同。 想起这几天的事情,她犹如身在梦中,忍不住感叹:“我女儿就是有这样的好运,你说那谢老板怎么单单就看中了你呢?” 那天白莉莉从下河村回来,母女两人在房中定了计谋,隔天,白冉氏就上镇上去采买去了。家里已经什么穷得揭不开锅,母女两人连着吃了几天数得清米粒的稀饭,一点都不顶饿。她出门前,叮嘱白莉莉到山上去挖些野菜,顺便砍点柴回来。 这时节山上的物种多,挖野菜、采香椿,能让母女两不至于饿肚子。 白莉莉也没耽误,白冉氏这边出门,后脚她也去了山上。 上河村有条路是通往镇上的,路很宽,平日里骡车马车什么车都过,白莉莉从山上回来时,也要经过那条路。那是一个半坡,从这里可以俯瞰上河村。 一辆马车停在那儿,有个青年男人负手而立:“这村子位置不错,山货不少,一会儿留一下,去问问村民们有没有卖蘑菇菌子的,收些,老夫人爱吃这一口。” 他身后跟着个奴仆打扮的人,连声点头。 白莉莉只看了一眼那男人,就害羞的低下头来。男人身上穿着锦缎做的衣衫,手上戴着一个玉扳指,腰上挂着白玉佩,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老爷。白莉莉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有钱人,每每遇到这样的人,她都是做出一副羞怯样,实则暗地里挺腰收腹,将自己婀娜的身姿全力展现出来,期待有人一眼看上了她,她能就此飞黄腾达。 今儿她洗净了脸,小脸白嫩,模样自是不差,这般故作姿态,更显得别有风韵。 果然,她半低着头从两人跟前走过,就听男人抽了抽鼻子:“好香,是什么东西?” 白莉莉心头一喜,随后又觉得疑惑,她今儿没有熏香啊,怎么会香? 那老爷已自顾自的跟上了她,掀开了她身后的背篼,瞧见她刚刚采下来的香椿,立即露出释然的笑容:“这是什么菜,怎么这样香?” 连香椿都不知道? 白莉莉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这肯定是个极为有钱的人! 香椿是十里八乡春天最爱的野菜,就是镇上也有得卖,不过,听说城里的大户人家是不吃这种东西的,他们觉得这玩意味道怪怪的。 “老爷,这是香椿。”白莉莉忙道,声音刻意压得低,很是娇媚:“用鸡蛋炒,或者用肉炒,味道更香。你没吃过吗?” “没有。”男人啧了啧嘴巴。 他身后的奴仆知道他动了心思,忙上前道:“你这一框怎么卖,我们都买了。” “老爷,这是奴家的晚饭,不卖的。”白莉莉摇摇头,她不是不爱钱,不过,钱哪有掉金龟婿来得重要?她羞怯的看了一眼对方:“老爷要是想尝尝鲜,可随奴到家里去吃顿便饭。” “那怎么好意思,”男人显然心动,很快又道:“那饭钱请姑娘一定要收下。” 身后的奴仆就上前来,给了白莉莉一些铜板。 少说也有个几百文的样子,白莉莉拿在手里觉得很沉,她有心想推脱做个人情,心里又觉得平白邀请个陌生男人到自己家里吃饭,难免显得自己轻浮,又会让人怀疑自家不安好心,于是谢过了人,带着人往自家屋子里走。白冉氏已经回了,见她带了两个男人回来,衣着俱是不菲,先愣了愣,趁着这个功夫,白莉莉就将男人给的钱全塞给了白冉氏:“娘,这老爷想在咱们家里吃点东西,不白吃,他还给了钱的。” 家里穷得都买不起吃的了,这些钱犹如救星。 如此,白冉氏哪里还推脱,当即就满口答应下来。 去了灶房,白莉莉就将自己的推测说给白冉氏听,白冉氏透过窗户看了看坐在院子里的男人,男人长相不差,穿着不俗,当真是个好女婿的人选。 她自然十分支持女儿,知道老爷是想吃香椿的,下了大力气整治。 **蛋香椿之外,又让白莉莉去村头买了点肉来,又做了香椿炒肉。 男人吃得赞不绝口。 饭桌上,白冉氏拐着弯的打听这位老板的来历,一顿饭下来,白冉氏和白莉莉心里就清楚了。眼前这人是个商人,做的是盐和茶的买卖。这一趟到上河村来,是听说附近有几个茶庄,想来看看这边的茶色如何。白冉氏和白莉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顿觉好运好了。 大盛的商人里,最能赚钱的莫过于盐商和茶商。 第205章 偷鸡不成 盐巴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虽然朝廷管制着,但官盐是有数量的,平头百姓哪里买得起?所以,大部分百姓吃的还是私盐。做盐巴的买卖,那就是等于摇的是全天下的钱,荷包能不鼓吗?至于茶叶,那也是家家户户离不开的东西,吃了饭要喝一杯茶,干活累了要喝一杯茶,只是有钱人喝好的茶叶,没钱的喝一般的茶叶。 像清水镇这种地方,因为气候的关系,茶树是不缺的,种茶的也有,上河村就有茶农的。 两人想明白了这些,顿时就觉得,比起下河村的乔明景来,眼前的谢老板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啊!那乔明景算什么,一个毛头小子,要混到谢老板这种境况,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机会来了不抓住,那是傻子! 白冉氏瞅着吃饭时,谢老板的目光总往女儿身上瞟,她就懂了,吃了饭后,她问起谢老板的住处,谢老板为难说要到镇上去找,还没定,她便极力邀请谢老板在上河村住一晚。 谢老板又看了一眼白莉莉,没推脱。 当夜,谢老板带着奴仆歇在白冉氏家里。 旁人见她家停了马车,又有两个男人出没,免不得闲话纷纷。但白冉氏哪里管这些,她得拼了命抓住了眼前的机会。 母女两人什么都没管,当晚就让谢老板睡在了白莉莉的房间,白莉莉和母亲挤一间房。 其实按照白莉莉的想法,她是想直接爬上谢老板的炕上去的,但此举实在太不矜持,也显得太刻意,生怕毁了自己在谢老板心中的形象才忍住了。 睡了一夜后,村里早已流言四起。 谢老板第二天起身时,已有人在白家门口窥视,他便顺水推舟说自己毁了白姑娘的名声,理应负责,不过,他家中已娶了妻子,妻子陪着他走过多年了,他不能休妻,只能娶白莉莉做姨娘。等将来白莉莉生下儿子,就抬了做平妻。平妻就是男人的第二个妻子,不像姨娘是半奴半主,那就是谢家的主人。 白氏母女目的达到,推脱了一番,就商议起婚期来。 谢老板道:“我这次是去临州府送货的,货物委托了人运来,可能明天就到。我送货到了临州府,再回来娶莉莉回家。” 白氏母女多少有些失望,谢老板又看了看她们的房子和白莉莉:“莉莉的衣衫都太寒酸了一些,可惜了好颜色。这样,我今天要进城,我带你们去买些布料,莉莉也给自己做几身衣服,到了平遥府,咱们再成婚。” 母女两人这才高兴起来。 谢老板的马车很快,比起牛车和骡车又稳当,几人很快就到了镇上。 谢老板带她们到布庄买了不少布,又说白莉莉长得好看,连点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显得暗淡,又拉着她去买了些首饰和胭脂。白氏母女见谢老板出手如此阔绰,心中已十分笃定他的身份,竟连查一下都懒得做,就认了这门亲。等从清水镇上出来时,白莉莉和那谢老板手牵手,谢老板的手落在她的腰肢上,说不出的缠绵幸福。 到了上河村,两人又窝在一处说话。 白冉氏去烧饭,奴仆帮忙,谢老板和白莉莉在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隐约只听见些许呢喃,可以想见在干什么好事。 奴仆听得耳朵红,垂下的眼里露出不齿来。 见过攀高枝的,没见过这般攀法的,这连对方是个什么人都还没弄清楚,就往人的榻上送…… 不过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晚饭时,谢老板和白莉莉才出来,一个神清气爽,一个眼含春水,大半个身子都软了一般的依靠在谢老板身上。在白莉莉的脖子上,无端端的多了些红印子,方才两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吃过了晚饭,谢老板就说要走了。 白莉莉满脸舍不得,一直送到村口子,谢老板还是带着人离开了上河村。他说要去临州府送货,回来才能带白莉莉走,末了又道:“我谢家是清白人家,哪怕是个姨娘,身世也要清清白白,我不在这顿时间,若有人来问起,你们别慌。我是相信莉莉的人品的,她是个好女孩。” 因为这句话,谢老板一走,白冉氏才急着带白莉莉上门找乔明景澄清。 她是怕影响女儿出嫁呢。 个中缘由暂且不表,谢老板来得快去得快,跟白莉莉的关系进展极快,也难怪白冉氏高兴之余,生出一些不安来。 “娘这是什么话,女儿长得不好看吗?还是身段不够好?”白莉莉嗔怒的瞪了一眼白冉氏。 白冉氏立即道:“你当然是长得极好看的!身段也好,腰细屁股大,好生养。嘿嘿,娘这不就是苦了半辈子,临到老了突然被这样一个天上掉的馅饼砸了,高兴是高兴,我女儿嫁得好,我脸上也有光,娘现在就担心谢老板不能如期归来,心里有点不安嘛!” 她轻轻推了推女儿的手:“你们是不是那啥了?” “哪啥?”白莉莉先是不解,随后红了脸:“你胡说什么,谢老板是正经人,我们……没有的。” “没有,那你那脖子上的红印子是怎么来的。”白冉氏不信。 白莉莉低头:“没真的,他就是亲了亲女儿。说是要等到新婚之夜,不然没有落红,婆家人会看不起我的。娘,谢老板人真好。” “他是为你打算。”白冉氏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娘,你就放心吧,谢老板说了,等他这趟运货到临州府,就回来娶我。”白莉莉脸颊晕红。 她捂着脸,语气笃定:“他一定会来的。” ………… 白氏母女抱着一颗求嫁的心,左等右等,转眼七八天就过去了。谢老板全无踪迹,明明说好五六天就回来,如今已然超额,母女两就开始心急。 第七天时,白莉莉尚且还稳得住,宽慰白冉氏:“娘,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谢老板一定会回来娶女儿的。” 等到了第九天还不见人来,白莉莉也懵了。 她开始托人四处打听,那个平遥府的谢老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然而问了很多人,都说不清楚,那姓谢的只来过上河村一次,别人对他不了解。 “难道他是骗我的?” 白莉莉心里犯着嘀咕。 可看着家里堆着的那些布料和首饰,还有谢老板临走前给的银钱,白氏母女又都摇头:“这年头要骗人,总得图个啥吧。谢老板不但没图两人的钱财,也没骗白莉莉的色。反而自己还贴补了很多银子,哪有这样傻的骗子呢?” 那是被耽误了! 母女两人只能抱着这样的心态又忐忑的等了两天,等了半个月,终于见到了谢家的马车。 然而来的并不是谢老板,而是上次跟他一起的那个奴仆。 奴仆脸上挂着冷笑:“你们母女两不要再唱戏了,你们骗得我家老爷好苦!” “我们怎么了?”这话让白氏母女一愣。 那奴仆道:“还不承认?我们谢家哪怕是娶个姨娘,都要查清楚来历身份,清清白白才能进谢家的家门。你们倒好,那白莉莉分明是个勾三搭四的货色,竟也想攀扯我们老爷?” “我没有!绝没有!”白莉莉脸色苍白,恍若晴天霹雳,她愣愣的站在那儿,觉得天旋地转,唇瓣哆哆嗦嗦的反驳:“你冤枉我!” “冤枉你?”奴仆倒是真查清楚了:“你十二岁时,跟镇上马家的公子拉拉扯扯,说人家污了你的名声,要马家跟你定亲,有没有这回事?十四岁时,你跟你母亲上县城去逛庙会,险些就跟一个姓白的走了,被人找到时衣衫不整,有没有这回事?远的不说,近的,前些天还跟下河村的一乔姓男子定了终身,有没有这回事?” 奴仆每问一句,白莉莉的脸就白了一分。 除了最后一个,前面的桩桩件件还真是白莉莉干过的事情,只是他怎么会知道?都陈年往事了,谁都不提,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白莉莉摇摇欲坠,一瞬间,她看到自己的富贵梦轰然破碎。 白冉氏还在狡辩:“我们莉莉清清白白,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嚼舌根?哎哟,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是不是?” “就说那下河村的乔明景,我家莉莉跟他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怎么就传人定了终身?这些人怎么就这样不要脸,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也敢说?” 那奴仆又一阵冷笑:“你就尽管装吧,当我们谢家是那么好骗的?” 他推开白冉氏,径直进了屋子里,二话不说,将先前给买的首饰都拿了,还有谢老板临走前给的银钱也拿了,布料没用的也取走,全部搬上了马车。白莉莉眼见着打手的富贵转眼成了云烟,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晕了过去。 白冉氏对银钱看得极重,抱着女儿,眼见拦不住奴仆,竟不管不顾的吼叫起来:“谢老板跟我女儿已有了肌肤之亲,我不管,我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跟定他了!你把东西放下,你给我放下!” 第206章 假面孔 说话间动了手,跟那奴仆拉拉扯扯。 她抱着白莉莉,又是个妇人,哪里比得上奴仆的力气大,很快被推倒在地。 奴仆满目嘲讽:“你们白家这样的姑娘,我们谢老板可要不起。” 他看都懒得看白家母女,驾着车离开了上河村。 此时白冉氏家门口早已围了不少人,白冉氏那最后的尖叫声,毫不意外的传入了旁人的耳朵里。白莉莉悠悠醒转,听见她娘的话,又瞧见村里人那异样的目光,想到她富贵没捞着,如今名声也被自己的娘毁了,一辈子都完蛋了,心中一激,彻底没了知觉。 白冉氏抱着女儿,痛骂那谢老板没良心,围观的人看了一阵热闹,就都散了。 这之后,白家母女在上河村的日子更难过了一些。 另一头,奴仆从白冉氏家中拿回那些东西,驾车来到了安西镇上,悄然进入了一座庭院,正是超市的后门。他将东西交给谢老板,谢老板转头交给了乔明景:“明景,你的钱花了些许,那白家母女已经用掉了大半的布料和银子,这是剩下的。” “多谢谢兄。”乔明景抱拳行礼,笑道:“要不是谢兄出手帮忙,兄弟可就被那女人害惨了。” 此人正是乔明景依照慕绾绾吩咐寻来的人。 他叫谢霄云,乃平遥府人,家中却并非是做买卖的,而是开的镖局。常年走镖,跟乔明景相识于一场意外,他走镖差点被贼人劫了,乔明景出手相救,保得谢霄云一条小命,因此,乔明景找到他跟前说有事相求,谢霄云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他微微一笑:“小事,比起救命之恩,谢某也没干啥,钱都还是兄弟出的呢。”说着又对那奴仆打扮的人笑道:“王兄也辛苦了,先前装扮成我的奴仆,没少被那母女两使唤来使唤去的,跟着又跑了一趟取东西。我实在是恶了那白家母女,懒得见她们。” 另一人叫王胖子,是谢霄云镖局里的兄弟。 他嘿嘿笑道:“谢兄没去是对的,你是没见着那对母女,我走的时候,那做母亲的竟然当众喊出她女儿已经是你的人这种话来,明摆着想要赖到你身上。” 说着又摇头感叹:“做母亲的功利心太重了些,全然不顾女儿的名声,那白家丫头以后要嫁人,难咯。” “我跟她可没什么。”谢霄云连忙摆手:“上回逢场作戏,她险些衣服都脱了,还好我把持得住,亲几口做个样子而已。要真有点什么,我可吃不消!” “谢兄要回去了吗?”乔明景见谢霄云整理东西,忙问。 谢霄云点头:“镖局来了信,还要走一趟京城的镖,我得回了。明景兄弟,你别送了,替我谢谢你那弟妹,她做的腊肉好吃,我带走啦。” 说着拍了拍背上的包袱,里面是油纸布包裹着的腊肉和一些香肠。 王胖子也跟乔明景告别,两人就离开了清水镇。 晚些乔明渊和慕绾绾合计了一番损失,摆平这事一共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如今剩下十一两,另有一些布料,应是用了五六两银子的样子。 比想象中好些。 乔明景终于松了口气。 在两人看来,能用几两银子就解决了白氏母女这样大的麻烦,那已经是非常便宜了。 乔明景花钱买了个教训,至此对贴上来的女人敬而远之,导致迟迟找不到媳妇,那是后话了。 眼见着白氏母女的风波过去,已经是四月了。此时乔明渊在平遥府,慕绾绾也没写信去告诉他这些消息。因为乡下开春了都忙。 乔家分了家,家家分得几亩地,开了春就要忙着翻地、播种,这又闹了一些事端。 无他,还是大房。 二三四房忙着做生意,压根就不愁春耕播种的事情,他们手里有银子,找了人来翻地、种地,花不了多少钱。不单单如此,连带着乔老爷子那一份土地也都一块儿请人种了。 乔老爷子年纪大了,虽说身体还算壮实,可一人种几亩地也是辛苦的,往年没分家,这时候都是二三四房的男丁下地干活,今年却没人帮衬,他挖了一天就觉得腰酸背痛,险些站不稳,之后几天就减少劳动量,等二三房请人来时,见乔老爷子还没种好,就顺手给帮了。 乔老爷子扛着锄头回到乔家,坐下开始抽旱烟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愁啊! 愁什么呢,愁的却是他那大儿子手无缚鸡之力,分给大房的地至今都没动,也没人提说要帮着去挖一挖,他自己委实干不动。 有心想让二三四房的人帮忙,又想起大儿子闹了这么多事情,没脸开这个口。 但他没脸,不代表乔松平也没脸,这人的脸皮一向比城墙还厚,这天吃了中午饭,他就蹭到了三房来,这时候乔家的男丁只三房的乔松岳因为没有腿,不能干活才会留在家里。 “老三啊,在忙啊?”乔松平一进门就忙着招呼:“哟,喂鸡呢,你养的鸡过年不是吃了吗,又养了一波?瞧这长得真肥壮!” 乔松岳看都懒得看他,推着轮椅转身就走。 他恨透了眼前这人,想起这人诓骗他出去,让乔明鹤进来非礼慕绾绾,当真是恨自己残废了双腿,不然非得拎着这些人的脑袋瓜在冷水里浸个够,才能消了心头之恨。从那以后见到大房的人,他都是立即绕开,生怕自己忍不住破口大骂。 倒不是怕了他们,而是慕绾绾说了,大房的人太阴险,怕他吃亏。 乔松平哪会让乔松岳轻易离开,紧走两步堵住了乔松岳的去路:“老三,你怎么一回事,见到大哥也不招呼一声。” “滚开。”乔松岳抬起眼,满脸戾气:“我可没你这样的大哥,童生老爷,高攀不起。” 他语气嘲讽。 这是戳中了乔松平心中的痛楚,他眼眸一缩,拳头就捏紧了,显然是想揍人。 乔松岳懒得理他,见他堵在路上不肯动,绕开他就走。哪知道他还是低估了乔松平心中的恶念,趁着他转身,乔松平狠狠的拽了他的轮椅一把。乔松岳顿时失去重心,从轮椅上扑倒在地,他下巴先着地,一时间,磕得满嘴是血,连话都说不出来。 “哎呀,老三,你怎么摔了?”绊倒了人,乔松平还假惺惺的绕到前面来:“来来来,我扶你起来。” “不要你假好心!”乔松岳哼了一声,觉得肚子也疼,原来是肚子装在了地上放着的基槽上。 两人说话间,却见一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将乔松岳从地上搀扶到了轮椅上。 却是大姑乔松月。 乔松月眉头皱得紧紧的:“三哥,你流血了,我去喊绾绾他们回来。” “没事,他们还在镇上,这种小事别去添麻烦了。”乔松岳拉住她,两人谁都不理乔松平:“你推我到屋子里去歇一会儿。”说着看了乔松月一眼,有些不满意:“你怎么穿这么少,绾绾说了,你的伤虽然好了,身子还很弱,让你别吹冷风,仔细着受了风寒。旁人风寒就是难受两天,你怕是要去半条命。” “我好多了。这不是……”乔松月低头,剩下的话没说。 她方才在自己的屋子里哄慧慧呢,就看见乔松平往三房来,她知道大哥和三哥不和睦,生怕三哥坐在轮椅上吃了亏,忙让慧慧自己待着,偷偷跑过来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乔松平将乔松岳推倒在地,心里着急,赶忙跑了出来,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乔松平见她出来搅局,十分不满:“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添什么乱!” 平白无故的,搅和了他的计划! 他本是想着乔松岳行动不便,让乔松岳吃点苦头,他再帮忙,条件嘛,就是让三房的人帮他把那几亩地种了。乔老三是个吃亏了就闷着的人,哪怕手段不怎么光明,他也不会在儿女跟前说出这种丢脸的事情的,到时候计划得逞,他也不在乎自己什么名的…… 左右跟三房撕破脸皮了,好好相求,他们压根不会帮。 乔松月推着轮椅,回头叹了口气:“大哥,到底是一家人,你这样……不好。” 她是个温柔的人,再重的话是说不出来的,对大哥的举动早已失望透顶,只是自己是嫁出去被休回家的女儿,她还要仰仗一家人生存,话不能说绝了。 “你懂什么?”乔松平横了她一眼,计划不成,甩手走了。 乔松月摇摇头,推乔松岳去歇息。 慕绾绾如今不去超市那边,早上在百草堂坐诊,一般中午就会回来,今儿回来晚了,也是因为一些急病耽误了一会儿。她方进门就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到房里一看,就瞧见乔松岳下巴上的伤口,乔松岳此时连张嘴说话都费劲了,刚才还是磕到了口腔。 慕绾绾气了个半死。 她一边咒骂乔松平,一边拿了药包过来给乔松岳清洗伤口,之后用手术针缝合。 忙完后,又去了一趟乔明景家里,催促乔明景赶紧按照她先前送去的假肢图纸,将假肢做出来。 第207章 县令来了 乔松岳总在轮椅上坐着不是个事儿,他们出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难免被大房那群黑心肝的欺负;二来也是行动不便,早点弄好,他们还能做个人手帮忙;三来,也是怕乔松岳见到大家忙忙碌碌,自己无能为力,日子久了会心理失衡。 乔松岳说不出话,乔松月却清楚,晚点,慕绾绾就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拎了一桶水,瞅着乔松平路过时泼了出去,将乔松平浇了个透心凉。 “慕绾绾,你做什么?”当时李氏也在,厉声尖叫。 慕绾绾冷笑道:“大伯这些年读书,笔墨吃多了,不小心染黑了心肠,我这是好心好意给大伯洗洗,看看能不能洗白那一副黑心肝!” “你你你……”李氏气得直哆嗦。 慕绾绾懒得理他们,转身砰地关上了门。 乔老爷子目睹着这一幕,满心都是无奈,本想替大儿子张嘴,这会儿便不得不全部咽下去。 第二天,他就催促这乔松平:“老大,如今春耕,私塾里的娃都回家跟着家里人种地了,分给你的那几亩地你不能总空着,走,爹帮着你,咱们一起挖了。再不种地就晚了,今年没粮食,你们大房屋子里吃什么?” 乔松平只得应下。 不过他真不是那用劳力的料,没挥几下锄头,就累得气喘吁吁,大半的时间都是看乔老爷子在挖。 乔家那些地分块儿种,村子里再是明眼人都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是乔老爷子不说,旁人也就假装不知道乔家分家了的事情。 但春耕时节家家都忙,谁闲得蛋疼不管自家的,替旁人种地? 所以乔老爷子的辛苦大家看在眼睛里,要说帮忙,却是万万帮不上的。这般想着,那坐在一旁看的乔松平就显得格外不孝顺——二三四房忙着做买卖,自家的地都顾不上,请人时把老人家屋子里的也种了,算是格外厚道。种老爷子屋子里的是孝道,人家也没义务给大房的种不是?反而是大房,明明是自己得粮食,偏生要老人家劳劳碌碌,当真是…… 村里人摇摇头,便渐渐觉得乔松平有点不是东西。 乔老爷子连着喊乔松平去下了两天地,都是自己干活,乔松平在一旁看,于是,乔老爷子也火了。 第三天,乔老爷子不去了。 他不去,乔松平也懒得动,那地耕了一半就荒着。 乔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看着上好的良田荒着,心里堵得慌,直骂乔松平是个败家子,但要让他去种,他也真是动不了。 白氏给他出主意:“实在不行,老大家的地就佃出去吧。” 乔松平也觉得这个法子好,于是,那块地就佃出去给人种了,说好收成时给多少粮食,此事总算翻了篇儿。但乔老爷子经此一事,也是气得够呛,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开春气候变化,在春雨绵延时,乔老爷子染上了风寒,躺在病床上。 这一病,就一直病到平遥府放榜。 这一日,乔老爷子喝了药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穿得厚厚的,怕吹了风。白氏在院子里编篓子,乔松月身子好了,也需要营生,这编织芦苇的活儿是打小做惯了的,于是领了慧慧帮忙。慧慧可懂事了,帮着母亲分芦苇、递芦苇,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咳咳……” 乔老爷子肺里烧得慌,抽了几口烟就咳得停不下来。 白氏数落他:“老头儿,你还病着,绾绾都跟你说要少抽点烟,你怎么不听。” “你别管。”乔老爷子咳了一阵子,缓过气来又问:“对啦,今儿是几号了?” “四月十九啦。”白氏道。 乔老爷子脸上露出了几分怅然:“已经十九了哇,明鹤和明渊都走了快一个月了。” “可不?” 白氏知道他想听什么,从前乔松平去赶考,乔老爷子也是这般神色恍惚的。 她就笑道:“算起来,府试已经考完放榜了。我昨天在老三他们屋子里,听绾绾说,前天收到明渊的信,说放榜就在这一两日,他也快回来了。” 这段时间来,白氏从不作妖,反而处处帮衬照顾二三四房的人,于氏怀着身子,端茶送饭一样不少,她是生过好多个的人,经验丰富,比起乔明丽那个半大小姑娘,自然用处非凡。于氏心里感激,做什么都不避讳她了。三房那边也是,乔松岳行动不便,有时候白氏也会去帮着喂喂鸡鸭,帮着赶这些圈养的小动物什么的。四房两口子现在都在超市忙碌,家里那两个小屁孩没人管,整天都是放在白氏这。 因着这些,白氏跟二三四房的人关系好了起来,晚上得了空,还去坐坐,听听大家聊一聊白天做买卖的事情,她也高兴。 乔老爷子的心还是偏的,但对大家来说,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白氏对他们好,他们就向着堂屋,哪怕乔老爷子有些小毛病,作为子女孙子的也不会过多去计较。 时间一长,大家也能看出来白氏是真心改了从前那些臭毛病,所以像一些小事,他们都不会瞒着她,白氏就知道,乔明渊已经考完了的事情。 她笑眯了眼睛:“绾绾说,明渊考得不错。” 话不能说满,明渊那孩子她也清楚,说考得不错,八成就是百分百可以考得上的。想到家里又要出两个童生老爷,白氏很高兴。 是的,虽然很喜欢二三四房,很相信乔明渊,但白氏的心里也很相信乔明鹤一定能考中的。 她刚说完,乔老爷子就笑了,他心里跟白氏想的一样:“这样说来,明渊最起码也能考中童生的,哎,这书没白读,不枉费绾绾那么辛苦的供着他!” 两人这边还在说着话,一个半大的小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乔阿爷,快,快去里正家!你们家明渊大哥过了府试,考中啦!听,听说又是案首,咱们平遥府,平遥府的第一名咧!县太爷都惊动了,特意来报喜,现在,在,在里正家里呢。” 啪嗒—— 却是乔老爷子惊得呆了,手里的旱烟落在了地上。 白氏大喜过望:“你说我家明渊考中了?” “是啊,又是第一名呢!”来人噼里啪啦的说:“咱们平遥府的第一名里,这可光彩!连县太爷都听说了明渊哥的名头,特意来咱们下河村看看,族长让我来跟乔阿爷手一声,快去见见县太爷,县太爷点了名说要来看看的哩!让您老过去露个脸!” 乔老爷子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一时欣喜,一时呆愣,一时高兴,一时怅然…… 总之,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落在地上的旱烟就在脚边,他弯腰下去捡,捡了几次都没捡起来,最后还是白氏看不下丘,捡起来递给他。他嫌弃白氏多事,横了对方一眼,嘴角却压不住笑容了:“我孙儿明渊中了,又是案首!”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肺里不烧了,咳嗽听了,身轻如燕:“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慢点,慢点!” 白氏追着他喊。 乔老爷子这会儿反而嫌弃她了:“慢什么慢,我腿脚好着呢,你也快点呀,县太爷啊,咱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都见不着几回。” “月儿,看着孩子们,我跟你爹去看看!”白氏吩咐了一声,忙追着乔老爷子出门。 乔松月也想去看,但到底是被休回娘家的姑娘,面皮薄,应了一声,将慧慧和四房的明强、明琦都叫到了跟前来。此番动静惊动了二房和三房,于氏挺着肚子跑出来:“明渊中了?刚刚来人是这样说的,我没听错吧!” 她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气色不错,只是孕激素的作用下,脸上冒了些痘痘。 乔松月忙起来扶她:“二嫂,你别乱跑,小心身子!” “没事,没事!”于氏摆手,正巧乔松岳出来了,她笑意盈盈的说:“三弟,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热闹,你听到了吧,明渊又是案首,这可给咱们乔家挣了光了,县太爷都来了,你这当爹的不去可不行。我就知道,明渊是个有出息的小子。” 乔松岳喜不自禁:“明渊果真中了,没负了我们的期望。” 他说着话,手连忙去推轮椅,险些绞着了手。于氏忙去扶推他,他哪肯让个挺着肚子的于氏忙碌,摆手说没事,也跟着去了里正家。 一行人匆匆赶到陈里正家里时,陈里正家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但大家都只在庭院外看着,进不去。 马太良带了衙役过来,衙役往陈里正门口一站,就将大伙儿吓住了。 乔家人风风火火的过来,就被客气的请到了屋子里。 “拜见县令大人!” 乔老爷子领着大伙儿,向马太良磕头问安。 马太良的目光扫过一众人,老的老,残的残,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脸色微微一变,跟着涌上了几分敬佩。乡下人要读书多不容易他是知道的,因此,他能想见那少年到底用了多少心血才走到今天。 他快步上前搀起乔老爷子:“都起来,不用行礼了。” 第208章 赏识 马太良这次过来,其实没什么大事,他只是想来探探乔明渊的底,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能让谈益刮目相看。 当初力保乔明渊夺得案首,他有一部分是看了谈益的面子上,加上那文章的确让他称心如意,事后回想,又觉得自己鲁莽了一些。 结果府试后,那叫乔明渊的少年却出乎他的意料,竟是又拿了一个案首。 须知考中不难,难的是考到第一名。乔明渊有本事连续考中两个,这不是凭着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了,这是实力,是天赋,更是一种气势。照着这个气势,乔明渊一个秀才是稳稳当当的,说不定这次科考还能拿下举人。他今年不过十七岁,十七岁中了举人,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往更高的地方走,进士也不在话下。 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就是! 他摇着头,语气里全是感慨,同身侧的陈里正和乔族长笑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明渊给咱们易县争了光了,几千人里的头一名,本官当年赶考都不曾得过案首,这小子比我有出息。本官就任易县知府四年,临到换任还能出个案首,也是本官的荣幸。”顿了顿,又道:“当初本官在县试时初见他,就觉得他与众不同,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人中龙凤,可不,让本官猜中了,当真是个人才啊人才。” 乔氏一族的人听见县太爷这般赏识乔明渊,都觉得脸上有光,更不提在座的乔族长和乔家人,他们腰背挺直了,与有荣焉。 其实马太良还没将话说全。 府试那边刚刚结束,连榜都还没放,他这边就收到了何友良的亲笔书信,询问起乔明渊的出身来。 都是官场上混了好些年的,何友良此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中党争日盛,谁都不愿意不小心得罪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官。越是问清楚,就代表着对此人越赏识,处理的态度就越谨慎。 马太良提笔回信,说了乔明渊的出身,末了提了句:“此人似乎为谈益旧识。” 他心里清楚得很,何友良是朝中谈阁老那一派的,放到平遥府来,是替谈家人看守老巢的,所以,这句话送过去,乔明渊的前途差不了。 他捋着胡须,想告诉乔氏一族的人,乔明渊在知府大人跟前露了脸,知府大人铁定是要提拔乔明渊的,但又觉得这话不能明说,更不能泄露,他便硬生生压住了不提。他在县衙纠结了几天,一直等到放榜,看到乔明渊的名字高高在第一位,便觉得这是个笼络乔明渊的时机,万不能错过,不等报喜人出发,自己就先来送信。 乔家人很上道,看外面人群的排场,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来就是告诉大家,他很看重乔明渊。 同时,也是借机告诉乔明渊——小子,将来发达了,可不能忘记了老爷我对你的赏识和提拔,对我回馈着一些啊! 他的话果真让所有人很震惊。 县老爷这么看好乔明渊的吗? 乔明渊真这么厉害? 这时候,大房的人得了消息,也赶来了陈里正家。 来的时候就听见马太良对乔明渊赞不绝口,乔松平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县太爷,我家乔明鹤呢,是不是也中了?” 他突然插话,引得堂中顿时寂然。 马太良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陈里正,似乎在问这人是谁,怎么这么不讲规矩。陈里正忙道:“这是乔明渊家里的大伯,他的长子今年也参加科考了,名叫乔明鹤,县试也过了,还没听到消息传来,不免牵肠挂肚,县令大人您莫跟他一般见识。” 听说是大伯家里的,而且也有儿子参加了科考,马太良的脸色稍好了些,听他提到乔明鹤,在印象里搜索了一番:“不记得。” 他来时只关注了乔明渊一人,别的名字只是粗略看了一眼。 倒是师爷是认真看了一遍的。 他看向身边站着的师爷,那师爷仔细想了片刻,摇头:“榜单上并未有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乔松平身子微微晃了晃。没有名字,就意味着这一次的府试乔明鹤落榜了? 需知科考难,第一关是县试,第二关是府试,县试过了有资格参加府试,府试过了才能考上童生,一旦没过府试,县试也就白考了,下一次科考仍旧是要从头来过。乔明鹤没有过府试,前面县试上榜,就等于跟没上榜没什么两样,仍旧跟大伙一样是个平头百姓。 他知道这一点,旁人也知道。 “这么说来,乔明鹤没考上?” “乔老大原先不是说,他儿下场了最起码是个童生,这下脸打得疼不?倒是明渊,他以前都看不上的,结果倒好,明渊不但考中了,还高中了案首,啧啧,连县太爷都高看一眼呢。” “还说明鹤聪明,吹牛的呢!” “就是啊……” 又有人说起乔老大来: “明渊过了府试,以后也是个童生老爷了,岂不是跟他大伯一样了?” “哪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 当即有人发话,立即就有人跟着问,其实在乡下人看来,过了府试就都是童生,既然都是童生,就都是一样的。 有人懂的就跟大家伙儿解释:“怎么能一样,你以为童生跟童生没差别?你看乔老大年纪一大把了,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中秀才,对不对?他是青年的时候中的童生,挂的中间,明渊才多大?明渊才十七岁!意味着以后明渊还可以考很多年,他的机会做,做官的可能也大。再说,就是做官,也有个官的差别吧。县太爷是官老爷,但跟知府大人比起来,是不是要小些?” “是要小一些。” “你的意思说,以后明渊是要做大官的,他大伯连个小官都捞不上了,是这样吧?” “差不多!” 哦…… 乡下人就是实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都明白过来了。 外面的议论纷纷渐渐有了些走样。 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明渊是咱们易县的案首,乔明鹤这回连个尾巴都挂不上,乔老大难怪着急了。看吧,看吧,从前那样对明渊,这回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子!” 马太良坐在堂屋里,话自然是听了不少,就更不要提乔松平那青紫的脸色。 他憋红了脸,被众人一番羞辱,也有乔族长的眼神在威胁他。 乔老爷子更是直接:“老大,你做什么,县老爷在这里坐着,什么时候轮到你讲话!明鹤要是真中了,会有人到家里报喜的,问什么问!” “是这个道理。”马太良喝着茶,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乔族长察言观色,知道马太良不乐意听这些,给身旁的一个族老打了个眼色,那族老会意,出去告诉大伙要议论走开一些,别冲撞了县太爷。人们果然退开些许,屋子里,马太良觉得耳根清净了一些,便问起乔明渊的一些旧事来。 乔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乔老三偶尔补充几句,听得马太良一阵感叹。 他看着乔松岳那断掉的腿,满是唏嘘:“想不到乔明渊这般勤学,你说他曾经站在学馆外听了几年的课,又自己用水在桌子上写字,当真是个吃得了苦头的孩子。你们大可以放心,吃得苦的孩子,老天爷一般不会太为难的。” “可不,连县太爷都这般看重他,明渊的好运来了。”乔族长奉承。 这话让马太良听着很舒服。 他摸着胡子,自问自己的确是乔明渊的好运。当初若非他一力保乔明渊做了案首,乔明渊如何能在何友良跟前露脸? 其中他有一份功劳,谁都不可否认。 几人在说话时,乔松平几次三番想插话,均被族老压住,族老他们怕他不识趣,总提乔明鹤,才做这番举动。 动静自然都落在马太良眼睛里,等说完了话,他就站起身来:“明渊是我一力保到府试去的,说起来,我是他的座师,今儿过来是看看家里,随便说几句话,叨扰许久,本官公务也忙,该回了。”停了停,又对乔老爷子和乔松岳说:“本官的府衙就在县城,若家中有难事,你们可去县衙寻我,能帮的,本官万万不会推脱。” “多谢大人。” 乔族长亲耳听他承诺,当即大喜,领着族人行礼道谢。 马太良不再多言,带着衙役离开了。 一行人送到村口,等县衙的本车消失不见,陈里正脸色铁青的哼了一声,甩手回去了。乔族长等人又站了片刻,眼见着村民们慢慢散了,他才叫住乔老爷子:“青云,连县太爷都这般看重明渊,你家里的事情还用我说吗?” “我明白的。”乔老爷子摆了摆手:“我以前糊涂,你是对的。” 两人为此呕了十年的气,终于在乔老爷子一句“你是对的”落下帷幕。 乔老爷子低头认输了。 他这一辈子看人从不看走眼,没想到自己的亲孙子他竟看走了眼,二房那闷声不息的小子,原来才是能让乔家扬眉吐气的人! “从前糊涂就糊涂了,以后该弥补的,别落下了。”乔族长笑呵呵的,他今天见了县太爷也打压了陈里正,还得了乔老爷子的认错,心情好:“等明渊回来,咱们族里给他摆流水席贺一贺!” 第209章 归家 做流水席的事情族里揽下了,乔家那边倒省了心,只出人力就好。 这边两人商量了一番,另一侧,乔松平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心里嫉恨有,同时也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失望之情。 在他的心中,乔明鹤应该是最聪明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三房的乔明渊能考中,他的乔明鹤怎么可能考不上? 看着乔老爷子高兴的面容,那种一扫往日阴霾的畅快感,更让乔松平的心沉重了起来。他阴郁的看着乔老爷子,想着乔明渊考中了之后,以后三房的人就会事事压过他一头,若将来乔明渊高中了秀才,甚至是举人,乔家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 一直以来,大房的人都习惯凌驾于其他几房,若有一天当真被拉下来,那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乔松平在心里盘算着,或许,他就不该让乔明渊好生生的回来。 然而,乔明渊回不回来,还真不是他说了算的。 四月底,乔明鹤先行归家。 他回来时是晚上,趁着夜色进的家门,没让村里人看见。进了家门之后,乔明鹤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再也不肯出来。不过,其他人也没怎么管他,连一向疼爱他的乔松平都有些置之不理,唯一觉得担心的就剩下李氏而已。 李氏担心也没用,乔明鹤是心病,医不好。 五月初三,乔明渊回到了下河村。 一进村,就有小孩子看见了他,欢呼着往村子里跑:“明渊哥哥回来了!” 于是,一大批人都涌了出来。见了面,大家都争着跟乔明渊说恭喜,好一番热闹。乔明渊一边走一边同家乡的人打着招呼,顺便跟大家伙儿寒暄几句。短短一段路,回到三房竟走了一刻钟时间还多,等进了门,乔松岳已得了消息,中年人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在此刻仿佛焕发出生机来。 “爹!”乔明渊先喊了他,话语未落,乔松岳已晕红了眼圈。 眼泪是没掉的,他喜悦的拉着乔明渊的手:“我儿给家里挣了大脸,连县太爷都来啦,说咱们明渊有出息!” “没辜负爹的期望!”乔明渊搔搔头:“后面还有院试,若院试顺利,才能考上秀才的。” 考上了秀才,家里才能少交一些租子。 他其实还没真的给家里挣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的! 乔松岳摇摇头:“爹相信你。” “老三,还让明渊站在这里干嘛,回来一路坎坷,他该是累了。”乔老爷子从堂屋走出来,笑着看着他们:“明渊,你回来啦!先前明鹤回来,还以为你也快了,没曾想竟比他还晚了几天,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拜了座师,又跟同窗们吃了两天酒,在府城游玩了一下。”乔明渊惊讶于乔老爷子的态度,用眼神问乔松岳身后站着的人。 慕绾绾笑道:“阿爷已经等了你几天了。明渊,快放下东西,咱们吃饭!” “哎!”乔明渊应着,将乔松岳推到堂屋,跟慕绾绾回了东厢房,身后乔老爷子还在说:“换身衣服,灶上还有热水,绾绾给明渊打些水洗一洗灰尘。” “阿爷,我省得。”慕绾绾应了。 一家人倒忙碌了起来。 两人进了东厢房,慕绾绾将乔明渊的包袱放在炕上,他已不可自已的伸手抱住了她:“绾绾,我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想呢!”慕绾绾抱住他,笑道:“从你走的那天就开始想的。” “真的?”乔明渊大喜。 慕绾绾吐了吐舌头:“骗你的,想你也就是最近这一两天的事情,我太忙了,县城里的铺子开起来,我忙得不可开交,再说,还总有人来给我添麻烦呢。” “我却是天天都在想你的。”乔明渊不免幽怨。 听说有人找麻烦,顿了顿,又催着慕绾绾说一说是怎么一回事。 慕绾绾就将白家母女的事情说给他听。 乔明渊听得恼怒:“那白冉氏胆子倒是贼大,上次说好的事情,这么快就敢变卦。上河村的妇人一点道理都不讲,不行的话,我明儿还去一趟他们上河村找个说法,我就不信没人管得了她。可把她横得!” “行啦,这事儿我都处理好了,你就别添乱了。”慕绾绾用手指戳着他的胳膊:“考完了也不知道回来,在府城玩得可尽兴?” “我错了,好媳妇!”乔明渊被她戳得有些疼,偏生舍不得躲,用手捏着她的手指把玩,似乎十分苦恼:“还不是林则惜和沈秋池他们,他们舍不得走,来个人邀约就说要去。对了,绾绾,这次去府试,我还交到了几个好朋友,是陈县的,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都是挺好玩的人。” 说着,他也将在府城发生的事情说给了慕绾绾听。 他说的好朋友,自然就是邱为那三个,府试完了之后,几人又聚在一起玩了两天,陈秋平和丁宝林各自处理了一些关系,他们七人天天窝在一起,感情早已今非昔比。 对于乔明渊能够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慕绾绾自然支持:“以后有机会,邀请他们来咱们家里做客。” “我不要。”乔明渊小气的摇头:“那三个至今还打着光棍呢,我媳妇这么好看,让他们瞧见了还得了,铁定得酸死!” 一席话惹得慕绾绾咯咯笑个不停。 她推他到内室:“行了你,跟林则惜呆久了,也学得他油腔滑调的。你快去洗个澡,你这一身的汗,臭都臭死!” “大男人嘛,谁在乎这个。”乔明渊表示冤枉:“再说,我还是两天就要洗一次澡的,你要是靠近了林则惜他们,你准备熏吐,他们三个都是七八天才洗一次澡,比我懒得多。” 清水镇上,林则惜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当即骂了起来:“谁在背后说小爷的坏话!” “哼,八成是沈秋池那混球!” 沈秋池:“……” 关我屁事。 按下不提,乔明渊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洗掉了一身的灰尘,就觉得浑身都跟着轻快起来。他伸了个懒腰,将浴桶里的水放掉,换上了慕绾绾拿给他的新衣服,布料自然是极好的,穿上身后,倒显出几分跟从前完全不同的气质来。 慕绾绾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又长高了。” 是的,又长高了,还长壮实了一些,从前两人站在一起,他尚且还显得稚嫩,那种成熟和稳重都带着少年感。如今读书半年,又多了许多磨砺,乔明渊肉眼可见的成熟了起来,看着像是个男人了。 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乔明渊顺手将慕绾绾搂住:“再过两年,我铁定比你高一个脑袋,到时候你走在我身边,就没人会说你是我妹子了。大家一看都知道,你是我的小媳妇!” “又说浑话!”慕绾绾耐不住害臊,伸手去打他。 当然是被捉住了手,乔明渊放在嘴边亲了又亲:“绾绾,你及笄的时候我没陪着你,你恼不恼我?” “都过去多久了,还提这事儿干嘛,再说,你不是给我送了骡车吗?”慕绾绾白了他一眼。 乔明渊就嘿嘿傻笑:“那骡车好用不?” “好用。” “以后我给你配个马车。”他说。 两人说话间,慕绾绾已经将乔明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到了木盆里,眼下不能用洗衣机,自然是要手洗。她跟着起身去翻乔明渊的包袱,那里面还有他的一些换洗衣服,出门在外,洗干净的可能性不大。果然,表面的两件都是脏的,带着汗味,她都丢到了木盆里,再要去拿,乔明渊按住了她的手:“先不急。你坐下。” 慕绾绾不解:“干嘛?” “坐下嘛。”他半是撒娇半是强硬的拉着她在妆台前坐了,慕绾绾便觉得头皮一疼,回过神来,才发觉头发上插了一根簪子。 她忍不住笑道:“你又浪费钱,上次不是才送了簪子吗?” “这能一样?”乔明渊挑眉。 慕绾绾在镜中端详片刻,她跟前的铜镜早已经换成了最好的,比原来的清晰了不知道多少倍,镜子里的少女容貌明艳,黑压压的鬓发里,插着一支好看的簪子,簪子是什么材质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株并蹄莲。 并蹄莲啊…… 她心中涌上压不住的喜悦。 乔明渊看了看,仿佛觉得还不够,他看了她的手,拿在掌中摸索,片刻后,慕绾绾就觉得手腕一凉,上面多了个圈:“我给你买的镯子。” 原来还不单单是发簪啊! 她摸着镯子,是玉的,嘴角的笑容更深:“买一样都说你浪费钱,你还买了两,嘿,这次带去的银钱多半都花在这上面了吧?” “没有,这是府衙赏的。”乔明渊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案首有五十两的奖赏,这是那知府大人给的。你放心,我没全用光,还留了一些的。” 慕绾绾心道,没用光怕也是用了大半,这玉温润,多半不便宜。 但是乔明渊的心意,她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当即甜甜笑道:“多谢你啦,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乔明渊松了口气,两人说话间,堂屋那边已经在喊了,他应了一声:“这就来。” 第210章 亲密 两人从东厢房出来时是手牵手的,旁人看了只说他们恩爱,自然不会多啰嗦什么。堂屋那边准备了丰盛的晚饭,是白氏带了罗氏亲自做的,味道比不上慕绾绾的手艺,却也别有风味。 吃饭的时候,却又闹了些幺蛾子。 原因无他,大房死活不肯来,连最近馋肉馋得厉害的乔松平和李氏都不挪步,更别提那个一回来就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乔明鹤。 乔明鹭倒是来了。 来的时候怯生生的扒着堂屋的门:“阿奶,我娘不准我来吃饭,我悄悄的吃了就悄悄的回,你别告诉她。” “这死婆娘,现在是连儿子都不顾了。”白氏瞧着就心酸,忍不住痛骂大房两口子一顿,自打乔明鹤回来,知道乔明鹤没考上童生,大房两口子就换着法子可劲儿的作,原先还做饭,乔明鹤不吃,还有二儿子要管,现在竟然连二儿子的死活都不管了,她拉了拉乔明鹭:“你坐下吃饭,你娘要是敢打你,看阿奶不骂死她。” 乔明鹭这才小心的缩了过来,坐在椅子上,桌上的饭菜看着就很可口,油水足足的,他舔舔口水,觉得就是挨了一顿打也是值得。 这不能怪乔明鹭。 乔明鹭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分了家后大房的日子艰难,李氏又懒惰,不愿意耕种家里的田,绣工也卖不了几个钱,自然伙食上能省就省,给乔明鹭做不了肉吃。从前堂屋这边的两个老人都疼大房,白氏更是变着法子偏袒乔明鹭,什么好吃的都给她,可现在白氏不糊涂了,她端着一碗水,四平八稳,对乔明鹭自然不像从前那样掏心掏肺,乔明鹭已经很少能在白氏这里打秋风了。 分家这么久,除了过年得了几顿好的,这四个月来乔明鹭竟然一口荤腥都不曾沾到过。 都是半大的小孩子,从前吃得好,乔明鹭养得白白胖胖的。如今沾不上荤腥,肉眼可见的清减下来,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反而是二房的乔明丽,从前吃不饱饭,看起来瘦瘦巴巴的一个,如今却是天天吃着肉,整个人都养胖了一些,越长越白,越长越好看。 前后不足一年,如今乔明丽站出去,那也是下河村有名的漂亮丫头了。 加上乔明丽一直都很懂事,在下河村的名声很好,走哪里都有野小子目不转睛的看着。 从于氏嘴巴里还得知,虽说乔明丽已经定了亲事,眼下却还有人不断的问上门来,都是相中了明丽,想给自家儿子加把力的。 瞧着这样的变化,不得不令人唏嘘。 乔明鹭以前还挺讨厌,过年的时候被林则惜他们三个教训了一顿,这之后果然改观了许多,加上大房渐渐丢了势,这小子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便不敢再招惹慕绾绾,如今对慕绾绾毕恭毕敬的。 他坐下之后,就乖乖的喊了人:“二哥,二嫂。” “嗯。”乔明渊不咸不淡的应了,对这个半大的孩子热不起心肠来,却也拉不下什么脸面。 白氏骂了几句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乔松月如今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身上的伤口早就好了,只是失血过多,要调理过来需要时间,如今她带着慧慧坐在另一张桌上,一双眼睛早看向乔明渊:“明渊出去这一趟,回来清减了好多。” “大姑,我在外没吃什么苦的。”乔明渊忙说,见她怀里的慧慧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心里软成一团,他伸出手:“来,慧慧,二哥抱抱。二哥给慧慧带了好玩的东西,一会儿就给慧慧送来。” 慧慧看了看他,乔明渊常年不在乔家,又出去了这么久,慧慧有些忘记了他。 不过,见他笑得好看,又听说有好玩的,小丫头伸出手,很给面子的成全了乔明渊要抱抱的心思。 乔明渊如愿得抱小丫头,喜欢得连连揉头发:“慧慧真乖。” “别宠坏了她。”乔松月笑意温柔的看着他们:“你阿奶平日里就够疼慧慧的,我瞧着她最近都有些找不着北。上次绾绾出去县城,她还敢哭着闹着说要去,可把我气着了。” 慧慧嘟嘴:“好玩嘛。” 小丫头在乔家也生活了四个多月了,除了刚来那段时间有些认生,很快就跟乔家的人都熟悉了起来。来了乔家之后,她不用再战战兢兢的生活,也不用再看长辈的眼色行事,虽然旁人没跟她说什么,小丫头自己却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她不用再回那个恐怖的家里去了! 那个阿奶整天想着要把她卖掉、爹爹动不动就打她和娘的恐怖的家里! 小丫头小时候吃过的苦太多,竟比旁人还懂事些,知道她以后不姓白,改了姓乔,也没觉得不好。 在她看来,做乔家人好啊,乔家的人都不打她,除了大舅和大舅母,其他人都对她很好。 而且,乔家的饭也好吃。 是真的好吃,顿顿都有肉,基本每一顿都是吃的白米和细面,而从前在白家,白米和细面只有几个哥哥偶尔可以吃上一点,她只能看着。至于肉就更不用想了,阿奶根本不会给她吃,她连喝口肉汤都不可能! 乔家真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从到了乔家之后,娘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不再是每天抱着自己以泪洗面。这样的娘,看着就让她觉得很好很温暖。 自从来到乔家小丫头也长了一些肉,她很像乔松月,大概乔家的人都长得不错,小丫头这会儿就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不被打骂后,精神气也好,除了比寻常丫头要安静一些,格外讨人喜欢。 四房的女儿乔明琦今年才三岁,见乔明渊抱了慧慧,也扑过来口齿不清的要二哥抱:“二哥,包包。” “二哥没有包包。”乔明渊假装听不懂。 乔明琦委屈得要哭。 乔明渊忙把她抱在另一个膝盖上,“小丫头片子,一天天就知道用眼泪来骗人。无耻啊你!” 乔明琦听不懂他说什么,她得了抱抱,噗嗤笑了起来,十分开心。 罗氏抱了碗出来,见这一幕就要伸手去打乔明琦:“还不给老娘下来,你二哥累得很,不准闹他。” “不干,二哥香香。”乔明琦抱着乔明渊的脖子撒娇。 “没事,四娘,我不累。”乔明渊笑道:“明琦又不沉,她亲近我,我也很高兴。听绾绾说这些时候四叔和四娘为了超市都忙得团团转,瞧着果然是清减了一些,人看着也精神。” “哪有。”罗氏嗔怪的说:“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最会哄人了。” 到底被夸奖了是高兴,罗氏手脚麻利的添了饭,于氏帮着分了筷子,她如今月份已经大了,肚子鼓囊囊的,动一动旁人都提心吊胆。 乔松柏看不得媳妇劳累,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探身抢了过去:“我来,你安身坐着吧。” “没事。”于氏笑道:“家里的事情都让四弟妹做得多,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双身子的人,计较这些作甚。”罗氏道。 乔明渊便也看了一眼于氏的肚子,眼中波光不定。 饭都弄好,一家人全坐了下来,慧慧和乔明琦都不再粘着乔明渊,被罗氏和乔松月喊下来吃饭。 农村的规矩就是这样,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男人那一桌上坐着乔老爷子、乔松柏、乔松禄、乔松岳,小辈是乔明渊、乔明鹭。乔明强还小,虽是男孩子,却是坐的女眷一桌。女人这一桌人就多了,白氏、于氏、罗氏、乔松月是长辈,带了一众小孩子,二房的乔明丽,三房的孙媳妇慕绾绾,四房的乔明琦和乔明强,还有乔松月的慧慧。 因此,男人那一桌人不多,坐着宽松。女人这一桌孩子和女人多了,十分拥挤。 “阿爷,阿奶,都是家里人,把桌子拼一拼,大家一块儿吃,顺便说说话吧。”乔明渊见慕绾绾被挤到角落里,心疼得很:“你们那边也挤,规矩不规矩的,哪有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吃一顿饭重要。” 这话在理。 乔老爷子当即发了话:“那就拼起来,人多也热闹。” 于是两桌合拢成一桌,总算不再拥挤。 菜跟着变多了,孩子们高兴起来,开始认认真真的低着头吃饭。 乔老爷子问起府试的事情来。 乔明渊捡着考场上的事情说了一些,听说去府城赶考,需得找廪生做保,保一个考生要五两银子的辛苦费,乔老爷子听的咋舌:“还是读书好啊,什么都不做,别人还得求上门来花钱。真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咱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别人还看不起你。明渊,你好好读书,路是没错的!” “嗯,我知道。”乔明渊眼神温柔的落在慕绾绾身上:“我总得对得起绾绾。” “那后来呢,真花了五两银子的冤枉钱?”白氏着急,也是肉疼:“又不是一两二两,那可是五两银子啊!绾绾他们的超市虽说挣钱,五两银子也要卖很多很多菜才能换得来的,可便宜了这些老东西?” “倒也没有,老师运气好,出门遇到别的县城过来的另一个廪生,互相作保,没花钱。”乔明渊又将陈秋平说了。 第211章 流水席 乔老爷子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他们这些秀才手里是有钱的。” “都说穷秀才穷秀才,廪生有朝廷给的廪米补助,只是饿不死罢了,要银钱却也没多少。”慕绾绾在一旁说。 乔明渊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做个秀才还不顶事,最起码也得是个举人,才算熬出了头。” “那你要好好考。”乔老爷子连连点头。 说罢又问起考试难不难,有没有吃苦头这些,乔明渊都一一回答了。堂屋这边欢声笑语,自然而然的传到了大房那边,大房两口子脸都气白了,有心想骂几句,偏生又不知该说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瞧他那得意的样子!” 乔松平拢着手坐着:“他得意他的,好端端的饭也不吃,我看娘烧的全是肉菜,你干嘛跟肉过不去!”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儿子都快气死了!”李氏气冲冲的掐了他一把。 乔松平不耐烦的推开她的手:“他还有能耐怄气,考不好怪谁,怪我?还不是怪他自个儿!都是一样的考题,乔明渊比他还晚去镇上读书好多年,乔明渊都能考中,他连个尾巴都摸不到,怪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这几年在镇上他都在做什么,拿着老子的钱,连个人样都混不出头,他还好意思!” “行了你,你少说几句,没考上明鹤心里也难受。”李氏不乐意听。 乔松平站起来穿衣服:“几句话就受不得了,以后受不得的还在后头。” “你去哪儿?”李氏见他穿衣服往外走,跟着掀开门追着问。 乔松平越发不耐烦:“出去走走,你怎么那么多话!” 他也懒得说自己去哪里,总之溜达出了下河村。 李氏瞧着这一幕,眼中涌起一丝恼恨,终究没追上去。她跺了跺脚,想骂几句,最后也没骂出来。 怕乔明鹤听了难受呢! 夫妻二人在大房主屋吵嘴,厢房的乔明鹤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乔明渊都考中了,为什么他没考中?这个问题,他翻来覆去的不只问了自己一遍,他相信自己比乔明渊聪明,一直都相信,可为什么是这个结果? 老天爷真的很不公平! 为什么落榜的不是乔明渊? 如果今日高中的是他,那么,此刻堂屋那边欢欣鼓舞庆祝的是他,被那个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的人是他…… 乔明渊,你怎么不去死? 他心里剧烈的扭曲着。 …… 堂屋那边吃了饭后,罗氏就带着乔明丽去洗碗,慕绾绾也去帮忙,没有美人在跟前晃悠,乔明渊的注意力果然集中了很多,同长辈们说话也更耐心。不多久,乔族长带了几个族老过来,说是商量办流水席的事情。 这是早就定好的,办宴席要用的材料也都备好了,只等乔明渊回来就可以开席。 大家简单的商量了一番,回头族老就通知各家各户,从后天开始,流水席就办起来,明天都来祠堂帮忙。 这是乡下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有喜事,其他人家的女眷都来帮忙做席面。各家领了活儿,席面就不会乱,不出出现有些事情没人做、有些事情抢着做的局面。像肉菜这些,开席当天是来不及的,需得提前一天准备。 一共要忙碌四天。 乔氏一族要办流水席庆贺,族里的面子顶破天,要连续办三天。 想想明天的活儿还多,大家商议之后就散了。 送走了乔族长他们,瞧着乔明渊面带倦色,想着他长途奔波早就累坏了,乔家人也散了。 乔明渊和慕绾绾回到东厢房,洗漱后,两人相拥躺下。 “不要两个被窝了吧。”乔明渊眯着眼睛看着炕上那两床被子,心里十万个不爽的踢开了一个。 慕绾绾瞧见了:“怎么又跟被子过不去?” “我要挨着你睡。”乔明渊强调:“睡一个被窝,我看着它碍眼睛。” 慕绾绾不干:“各睡各的,省得你闹腾我。” “你也知道我想你呀。”乔明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咱们去县试的时候也是睡的一个被窝,那样多好,我睡得香,你怎么就忍心看你男人受这等折磨?” 慕绾绾:“……” 最终那被窝还是被收了起来。 两人相拥而卧,乔明渊很快就不老实了起来。他扒拉慕绾绾的衣衫,一双手不安分的放在不可以描述的地方,像寻宝一样。慕绾绾气得无语:“你再不好好睡觉,我就去找明丽歇着了,明天要干活,我累得很。” “你敢去找她,我明天拔了她的皮。”乔明渊做凶狠样。 慕绾绾呵笑:“这话你要当着明丽的面儿说,看她不伤心死,她那么喜欢信任的二哥,竟然想拔了她的皮。” “哼!你让我亲近,我也可以考虑饶了她。”乔明渊道。 “……”慕绾绾真正是无语了,她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为了那口好事无耻起来,可以完全不顾脸皮的。 到底还是成全了乔明渊。 被折腾得手腕酸痛,他才满意的放松下来,简单收拾了一通,乔明渊抱着她啃了又啃。 他长叹:“我早就想抱着你这么干了,想了整整一个月!” 村里要办流水席,还是这等光宗耀祖的喜事,村里乔姓一族的人都来了,个个面带喜色。流水席不用随礼,谁来了都可以吃,不撤席面。席面是族里置办的,然而大头部分还是乔家出。 乔老爷子说了,既然是他们家的子孙的事,就没让族人出钱的道理。 来帮忙的人很多,宗祠前热热闹闹的,烧水的烧水,杀鸡的杀鸡,拔毛的拔毛,洗菜的洗菜……一派热火朝天中,男人们忙完了就聚在一起聊天,聊天的焦点自然是乔明渊,大家都围着他转,过去十七年从未享受过的殊荣,让乔明渊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好在他很快就适应了,没觉得不安,面面俱到的跟在乔族长身后招呼人。 另一边,慕绾绾陷入了村妇们的包围圈。 自打她嫁到乔家来,粗略数数也有七个月了,平日里见她忙来忙去,那银子是一把一把的赚,人们都好奇着呢。 问生意的事情,慕绾绾一向口风紧,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但乡下妇人们也关心另一件事。 “绾绾啊,你跟明渊也成婚了七个月了,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呀?”慕绾绾忙着洗碗,就听边儿一个妇女问。 这人是乔家的一个堂婶儿,平日见面打招呼都认得。 慕绾绾脸上堆着笑:“四婶儿,我年纪还小呢,没那么快的。” “都及笄了,也不小啦。”那乔四婶儿笑着说:“明渊现在也有十七了,再过两年,他就该着急啦。” “明渊忙着读书,还要赶考,哪有时间操心这个。”慕绾绾忙说:“再说,有个娃儿是牵绊,家里整天哭哭啼啼的,他听着也心烦,哪里还能专心读书?我公爹都说,晚几年再要孩子是可以的。” 她说着这话,脸颊渐渐染上了绯红,却是想到了别的。 他倒是巴不得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娃娃呢! 昨儿晚上还摸着她的小肚子,怅然若失的做凄苦状:“你这里再不鼓起来,村子里的人该怀疑我那方面不成。” 那家伙,平时看着正经得不行,上了炕头就变着法子想哄她圆房! 她才不上当!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转到了乔明渊那边。乔明渊同乔族长说着话,如有所感的转过头来,正跟她对上。 他笑了笑,似乎也听到这边说什么,目光促狭。 慕绾绾白了他一眼,见他说了一句话,似乎是说:“告诉她们,生,马上就生!” “谁要跟你生!”她在心底努了努嘴。 然而脸越发红了。 那乔四婶儿还在劝:“你公爹一个大男人,不好给你说透了。做公公的哪有不急的,只是不好开口而已。你看你柏松哥,跟明渊一样大,娃都快一岁了。他爹面上不说,心里可高兴了。” 柏松正是乔四婶儿的大儿子。 慕绾绾听得满头是汗,她不接腔,埋头洗碗,恨不能将那碗刷见了底。 另一个妇人也接了话:“正是这样的道理。绾绾啊,你这丫头长得好,性子好,还有一门好手艺,会医术,放哪都没得挑。就这个,女人无所出,在夫家就站不住脚跟,你看陈春花,也是个什么都好的,偏生没给夫家生儿子,没两年就被蹉跎成了什么!婶儿们跟你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怕埋下个祸根,毁了你一辈子。” 说起这个陈春花,旁人就插了进来。 “说到春花,我觉得这事儿就不该赖她,她男人命里没儿子,连着生五个都是丫头,能怪谁?” “怪她男人咯?还不是她肚子不争气。” “哎,她婆婆天天说要休了她,也是命苦,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就是没儿子才闹得这样。” “所以还是要有个儿子傍身。” “对,好歹有人养老送终,不比银子什么顶用?”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慕绾绾身上。 慕绾绾给她们说得头皮发麻,借口自己去帮忙看看灶台那边还要洗什么,赶紧溜了。 乔明渊见她往屋后去,也扯了个谎,跟上了她的步子。 第212章 出发云游 “你跟过来做什么?”慕绾绾一见他过来就生气。 她被人围攻成那样,他不但不想法子解救她,竟还在一边开玩笑附和,她忍不住抬手想掐乔明渊。 乔明渊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不告诉她们,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你再说,我跟你急!”慕绾绾怒火冲天:“都说了太早生娃对身子不好,你想要我的命你就直说。” “怎么那么大火气……”乔明渊被吼了,揉着耳朵小声嘀咕,忽而心念一转,附耳过去:“你昨儿就说肚子有点不舒服,该不是你小日子来了吧?” “嗯。”慕绾绾点了点头。 她今儿起来就发现不对劲,月事来了,只是要帮忙做席面,她也不是个娇气的,便没告诉他。 乔明渊脸色一变:“那你方才还碰冷水!” 他将她的手抓过来擦干,放在怀里捂着:“瞧瞧这一双冰爪子,都冷成了什么样子!一会儿不准去洗碗洗菜了,回家去歇着吧,我跟阿奶说一声。” “哎呀,这等小事,有什么好说的,你要大家伙儿都笑话我?”慕绾绾忙拉住他。 见她不肯回,略想这样也不好,乔明渊又道:“那你手里的活儿别干,你去灶台那边站着,那边暖和,看他们要什么东西,你帮着递递就行。” “成。”慕绾绾怕了他,应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屋后回来,乔明渊回到乔族长身边,继续招待客人,一双眼睛却始终长在慕绾绾身上,看到她果真去了灶台边帮着搭把手,没再去碰那冷冰冰的水才觉得放心了一些。 旁人少不得调侃他:“童生老爷这是想媳妇了吧?” “也是,明渊年纪不小啦。”有人笑:“我跟他一样大的时候,都快当爹了!” “明渊,什么时候让你爹抱孙子呀。” 乔明渊笑着回应:“快了,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人家不死心,偏偏要追问彻底。 乔明渊不语。 快了就是,媳妇同意圆房以后。 不过,娶妻七个月,至今还没碰过媳妇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说给这些大男人听的,知道的当他乔明渊是个疼老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方面不行,到时候给他传一个乔案首是个x无能,他可就冤死了。 乔家的流水席摆了三天,谁来都可以吃,听说这案首是平遥府的第一名,十里八乡的读书人都来了,不为那一口吃的,是来沾沾案首的喜气,期待自己来年也能考个功名。明阳学馆的人也来了不少,到底是同窗,且乔明渊还入学不久就有这等成就,这些人是打心底佩服的。 下河村的人自然不必说,家家户户都来捧场,端得是热闹非常。 三天席面下来,乔明渊的名声也一下子响彻了清水镇甚至是易县,谁不知道下河村出了个平遥府府试案首,此人年纪不过一十七岁,就连夺县试和府试第一名,论谁说起来都要竖起拇指,道一句后生可畏! 但这三天也是真的累。 不单单说忙前忙后招呼人的慕绾绾累,就连光是站着笑脸迎人的乔明渊都觉得腰板快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抱着自家媳妇儿,他心疼得恨不得自个儿替她难受。 但到底是喜事,若说不办这个,族里人都要说他乔明渊不给面子,怨气归怨气,到底还是坚持了下来。 卫轻轩没来凑这个热闹,倒是鸣回来了。 小子来了就不想走,赖在乔家呆了一晚上,终于还是不放心卫轻轩一人在家,抱着一包吃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幽怨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怜惜。 所以,三天流水席一过,顾不得生意,草草休息了两天,慕绾绾就催促乔明渊带她去卫轻轩那儿了。 见了人,鸣回就高兴得团团转,拉着慕绾绾直接去了灶上。 “臭小子,就想着一口吃的!”慕绾绾气愤得直戳他脑门:“亏得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巴巴的忙完了就赶紧过来。” “我想你的,也想你做的好吃的。”鸣回赶忙纠正。 慕绾绾肩膀一转:“我信你个大头鬼!” “你就信我这一回!”鸣回竖起手指,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看着慕绾绾跟前的锅:“这是做的什么呀,闻着酸甜酸甜的,怪好闻的。” “这是咕噜肉。”慕绾绾笑道:“一会儿等着吃吧。”她说着话,从怀里拿出一些铜板递给鸣回:“去,找你们村那老张头打些酒来,一会儿让你师兄跟老先生喝两杯酒,让老先生高兴高兴。” 卫轻轩不用喝酒就很高兴。 他的关门弟子第一次下场,就给他考了两个案首,这可比他亲自下场还有成就感。他捋着胡须,越看乔明渊越觉得满意,只差仰天大笑:“我卫轻轩的徒弟就是厉害!” 两人在屋子里说话,乔明渊忍了许久的话,终于一口气全吐了出来:“恩师,你教弟子的那些的确好用,弟子在考试的时候才发觉,恩师平日里的点拨是何等重要。光是府试那一道四书题,若没有恩师指点,弟子恐怕要琢磨很久才会想到要这样写。” “你本身就很聪明。”卫轻轩笑道:“我只是个引路人罢了。” “恩师,你真的从来没考过科举?”乔明渊有些半信半疑。 卫轻轩摇摇头:“没,老头子出了不少题,考嘛,从来没考过。我也不需要用科举考试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恩师出身世家,自然跟弟子不同。”乔明渊点头。 同时,他的心底十分震撼。 早就知道卫轻轩厉害,是出过科举题目的人,方才他拿府试的题目问恩师,恩师给他的答案更比他的还要让人惊艳。 他想,或许自己这辈子运气真的不错,先得了贤妻,如今有了良师! 上天眷顾他,他理应很珍惜! 卫轻轩笑道:“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鼻子眼睛。要说不同,那只是世道的不同罢了。” 他摇摇头,语气里有些感叹:“要是我不是出生世家,未必能赶得上你的成就。” 卫轻轩自认为自己并非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比寻常人更多的坚韧和通透,因此,掌握着世家的资源,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如果不是他的身份,让他跟乔明渊易地而处,他未必有弟子的这份才智。 “弟子没有什么成就,如今只是中了个童生,未来的路还很长。”乔明渊道。 卫轻轩挑眉:“怎么,怕了?” “也不是怕了,只是担心会让恩师和绾绾失望。”乔明渊实话实说。 这些天在家,亲眼见着家里人因为他考上了童生有多欣喜,族里的寄托和期待,就好像一座山压在他的心头。如此一来,他就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几分,压得他几乎走不动路了。 卫轻轩看他:“人之所以会失望,全是因为有期望。你若是担心,不妨问问你在意的人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就好比我,你唤我恩师,我要对得起你这个恩字,断然不是希望你考个功名而已。明渊,你很聪明,将来的成就定然不低,比起功名来,老师更希望你是一个好人,将来做官的话,能做个好官,造福天下百姓。” “恩师的期望真的很重。”乔明渊愣了愣。 卫轻轩哈哈一笑:“不然呢,你以为我随便会收个弟子?” 乔明渊默然不语。 卫轻轩笑了片刻,又道:“不过,你现在也不必想这些,人总说尽人事,听天命,先尽了人事,而后随遇而安,方不为名利所困。” “弟子一定会努力。”乔明渊重重点头。 卫轻轩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相信你的,绾绾也是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自己。” …… 这天是在卫轻轩这儿吃的晚饭,卫轻轩同乔明渊在饭桌上喝了些酒,说起了他年轻时的见闻来。 由此触动了卫轻轩的心念,放下酒杯,他决定带乔明渊出去走走。 “山川大地,锦绣山河,你还没看过这个世界,为师如何要你爱这个世界?”卫轻轩说:“你只有亲自看过了它,才会明白它的美,才会发自内心的想要守护这片土地。明渊,有些知识不能只从书本里学习。” 慕绾绾在一边听着,深以为然。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的话便不会有假。 乔明渊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次府试给他的感触很深,还有很多东西,是书本上不曾教会他的。现在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跟前,让他能够去增加见识,何乐而不为? “好。”他点头答应下来。 事情定了,就没什么可再说的。 院试在八月,如今还有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们走完几个州府。 慕绾绾这段时间做买卖挣了不少银钱,挪了五百两银子给乔明渊做盘缠,乔明渊又到学馆去跟丁宝林请假。本以为丁宝林会拒绝,结果老师却意外的支持,最终,不单单他要去,丁宝林带了沈秋池他们也要去。 征询了卫轻轩的意思,卫轻轩也想见见丁宝林,便一处出发了。 第213章 府城发展 乔明渊府试完毕回到下河村没呆两天,又离开了,这一走,就要等到院试完了才回来。 对于卫轻轩的身份,他本人并不希望被更多人知道,于是乔明渊只说是胡山公的老师,以前也是学馆里的先生,现在年纪大了想出去走走。他是通过慕绾绾的关系结识的胡山公,推脱不了,就带上一起走。 卫轻轩学识丰富,几人一见面,丁宝林便觉得此人不同凡响,不但不反对,还鼓励几个弟子有时间多跟卫轻轩请教。 一路同行自是说不出的愉快,除了乔明渊心里有些愧疚之外,到底都是少年人,欢歌笑语说不出的惬意。 他们这一次出去,时间短,要走太远是不太可能的,卫轻轩的意思,就在平遥府、临州府和蓟州府四处看看。他是游历过大江南北的人,路线是他选的,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左右只是为了游学,他们并不在乎目的地是哪里。 慕绾绾也想去。 但想到百草堂的医馆和自己铺开的生意,到底一走了之不厚道,而且就她一个女人,没得给大家伙儿添麻烦,最终没开这个口。 好在乔明渊知她心思,每去一处就给她来信,信中对当地的风俗见闻描写详尽,算是让慕绾绾好好了解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个时空。 虽说这个时空跟她学习过历史的那个时空完全不同,到底还是有很多重合之处,比如风土人情、比如文化,一些地名也有重合,只是位置天南地北,她渐渐通过乔明渊的笔墨,了解到这个新奇的世界,同时,也在其中发现了一些商机。 比如那临州府,临州府人口比平遥府多很多,是是平遥府的两倍,临州府的水资源十分丰富,故而那边的水产品很足。慕绾绾想起前世铺开大街小巷的烤鱼,还有深受欢迎的小鱼干,加上有胡山公行走临州府水运的这条线,慕绾绾计算之后,做一些水产品倒卖,是非常有赚头的。烤鱼可以在临州府铺开,平遥府下的易县是水边城市,然而其他县城的水源远远赶不上,小鱼干可以销往这些地方。 之后,她跟胡山公谈了一次,打算自己坐一趟船,去临州府看一看。 一趟来回十余天,慕绾绾考察下来,觉得这个生意大有可为。 另外,临州府那边的湖泊很多,鱼非常便宜,就算在平遥府开烤鱼店,也可以大量从临州府进活鱼。只是运输成本要高一些,然而味道好,在售价上是完全可以弥补回来的。 但两地铺开,人手不足之外,她手里的钱也不够。 胡山公信任她做买卖的头脑,当即决定合作,平遥府这边他负责进货、运货,慕绾绾负责店铺的运营,利润胡山公拿一成。 其实哪怕是拿一成,最后分走的钱也不是少数,但慕绾绾不在乎这个,遥想长期合作并打开市场,那一点的让利她还做得到。 两人分头行动。 胡山公去临州府寻找原料供应商,慕绾绾这边就张罗着要在府城开上烤鱼店。 这是要手艺的活儿,方法是慕绾绾用空间里的电脑百度的。她将配方打印下来,一种种的尝试,直到调配处最好吃的那一种,就定了方子。现代的烤鱼口味繁多,她选了四种,分别是麻辣、椒香、山椒、豆腐烤鱼。 那段时间,乔家人的日子水深火热。 乡下人吃口肉不容易是不假,然而下河村紧靠着河边,祖祖辈辈没少得鱼吃,一开始吃烤鱼觉得新鲜,顿顿都是烤鱼,连对吃食最不挑的乔老爷子都苦了脸,看到白氏端上来烤鱼就直觉的想摇头撂筷子。 反复尝试,味道自然不差。 但谁去府城开店铺?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慕绾绾想去,然而她就算去了,一个人也做不来那么多的活儿,她还需要帮手。 二房肯定是不成的,于氏怀着六个月的肚子,那肚皮滚圆得吓人,比一般六个月的大得多,慕绾绾推测是双胞胎的可能性极大,乔松柏宝贝媳妇,万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要说这时候带着于氏一起走,更加不现实,不说路上颠簸她受不得,真在外地生产,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的,谁来照顾她坐月子? 四房两口子很心动。 自从跟着慕绾绾在经商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两口子从以前身无分文的日子,逐步爬了起来,如今不说腰缠万贯,至少罗氏当着自己的小家,随随便便是能拿出两百两银子来的。 两百两啊,放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总之,四房两口子觉得自己不聪明,所以,他们要坚定不移的跟着聪明人走。慕绾绾去哪里,他们就想去哪里。 还有另一层的考量,就完全是为了孩子。 眼见着乔明渊读书有了出路,将来可能前途还更好,两口子吃了一辈子的苦,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也跟自己一样,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他们想努力多赚一些钱,将来送乔明强到学馆里去读书,跟他二哥一样,也考个秀才回来。 镇上的学馆哪里比得上府城里的学馆,若是能去,那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 可两人心里想,犹豫着却不敢说。 镇上的超市现在是乔松禄在管着,县里的超市是乔明景在管着,泡菜买卖、大麦茶的买卖这些,则是交给了乔松柏的。他们一走,乔松柏可以经管到这些,但势必会显得很忙碌,乔西子现在也带出来了,两人管着那么多,到底怕出乱子。 思来想去,府城那边也需要资金,慕绾绾一咬牙,决定将泡菜的方子卖了。 消息放出去,谈掌柜第一个就找上了来。 他那素食斋靠着慕绾绾给出的点子,一个山药、一个大麦茶、一个泡菜、一个薯片,生生起死回生,因为这几样东西别处都没有,想吃的只能在他的素食斋,故而他的生意一直都很红火。眼见着慕绾绾要卖掉泡菜的方子,就意味着以后镇上会有很多酒楼做这个买卖,他哪里还坐得住? 他的老对手一品斋也找上了门,商议着要买。 慕绾绾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卖给了谈掌柜的,两人连着两天敲搬砖定价格,商谈来商谈去,最终以六千两银子的价格成交了。 六千两! 买一个方子! 这个价格令在场的乔松岳眼睛都直了,看到谈掌柜将银票交到慕绾绾手中,两人写了契书,签字画押后,慕绾绾将那薄薄的一张纸并着工坊里的那些坛坛罐罐全部交给谈掌柜,他只觉得跟做梦一样,半点不敢相信。 然而钱已经在手里,不信也得信。 谈掌柜还一力说服慕绾绾,想将大麦茶的方子也买下,慕绾绾却摇摇头:“谈掌柜,那大麦茶并非什么高级的产品,只需一看就知道。如今镇上没有,是其他家还没研究透,等时日一过,镇上的大麦茶就会多起来。你买了那方子只会亏本,我实话告诉你,大麦茶的买卖我只做到这个秋天就要收手了。你若想要,我白送你,成全咱两的交情。” “行,我也不矫情,那多谢慕老板啦。”谈掌柜大喜。 是的,慕老板,如今慕绾绾走出去,那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做买卖的老板了,随着美源化妆品铺开销路,她再藏也是藏不住的。 谈掌柜得了泡菜和大麦茶的房子,带走了二房和乔明景院子里的坛坛罐罐,还有工坊里的一些积压产品,三个地方瞬间空了下来。要做泡菜,泡椒是少不了的,但他们去了府城后,要从这边拉山椒过去,路途也远,索性也一并弃了。 对此,乔松柏十分舍不得,在他看来,就算后来的工坊和超市赚得比这两样买卖多,也不代表这两样买卖不进钱。 最终还是于氏说,钱是赚不完的,把人累垮了才不值当,他才释怀。 结束了大麦茶和泡菜的买卖,主要精力放在美源化妆品、超市上,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慕绾绾召集了她的合伙人,也就是二房、四房和乔明景,加上新加入的高斌、乔西子,一起来做了一些买卖上的调整。 镇上的超市、县城里的超市交给乔明景负责,一应联系货品等事情,也由高斌转交给他。在府城的买卖安顿好之前,乔西子在这边帮忙。 美源化妆品交给二房乔松柏负责,这毕竟关系到化妆品的秘方,虽然也信乔明景的为人,但却得谨慎行事。因为现在美源化妆品主要是走水运销售出去,大批量的活物由胡山公负责销售,这边的人手反而不需要太多。超市、固定收货点也有人负责,考虑到于氏到时候要生产,这边还需一个人帮忙,高斌举荐了乔明。 于是,就腾出了四房两口子、高斌来,可以随着慕绾绾一起进府城。 慕绾绾又将自己的计划说了,除了烤鱼店外,她还想开个医馆。 经商并非她的第一职业,论起本分来,她还是最喜欢从医。 她跟大家伙儿说了明白,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到府城之后,她带着大家伙儿做起买卖来,她出配方和原料,他们出人力,所得分给胡山公一成,她占四成,其余五成他们自己按照出资占比分配,立下字据为证。 第214章 入驻府城 事情定了,大家马上就开始着手各处准备。 慕绾绾先上府城,揣着六千两的巨款盘点铺子。按照如今的物价,这笔钱就是放府城也是很多的,寻常富足人家一下子还拿不出来那么多。 平遥府中最好的商铺能卖到两千到两银子,开店做买卖,自然地段好是最好的。但慕绾绾想让自己的医馆也挨着那烤鱼店,至少不能离开太远,所以在位置的选择上就相对受限,最终用一千两盘下了府城朱雀街上的一家酒楼,八百两盘下离酒楼七八个门面位置的另一家餐馆。酒楼后还带了一座小院,住这么多人略显拥挤,她又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连着的另一个小院。 如此一来,六千两银子去了三分之一还多。 攒着钱才知道不够用啊! 好在医馆后也有个不大的小院落,她盘算了够自己住,这笔钱才算省了下来。 这边盘下了铺子,她就开始找人装修两家商铺。同时,给下河村的诸人写了信过去,让大家伙儿尽快过来。 其实从府城到下河村也就一日路程,她亲自跑一趟也来得及。但初来府城那日奔波辛苦,慕绾绾觉得受够了这些苦,也是为了省事,同时心里想走走乔明渊走过的路,这几天就在府城盘桓,到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府城的情况。 七八日后,下河村那边来信,说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过来。 此时已是五月底了,慕绾绾回去下河村,也要将自己的东西带来。 “绾绾回来了呀!” “听说你要去府城做买卖?” “绾绾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钱吧,这买卖是越做越大,从咱们下河村一路做到府城去,真是了不起。” “是啊,明渊家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 如今下河村到处都是他们两人的传说,一说乔明渊能耐,第一回下场就考中了两个案首回来,将来前途差不了;一说慕绾绾更能耐,读书现在看不见有什么实惠,慕绾绾手里的银钱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有人猜测,慕绾绾怕是赚了上千两银子了。 因府城回来过的人说,府城的铺子不便宜,他们便觉得慕绾绾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丫头。 钱啊,地里刨食一辈子,他们几个人有这本事? 那山河村白家将她三两银子卖给乔明渊,一个寡妇,当初还长得丑,不少人都替乔明渊觉得委屈,还暗地里笑话过人家,结果现在呢? 慕绾绾不但越长越好看,如今走出去也是下河村有名的一朵花儿,还一手医术了得,谁家有个头疼发热的,到她那去抓个药准好,也救过不少人,那乔家大姑娘还是她从鬼门关抢回来的。撇去这些不谈,人家这赚钱的脑袋谁能赶得上? 乔明渊不傻,人家那是慧眼识珠! 反而是白家母女,分明是将明珠当做鱼目,白白损失了做富贵人的机会。 都是命呢! 也不是没有唱反调的,乡下妇人爱说是非,净捡着慕绾绾生不出儿子这事儿来,没有子嗣在乡下是大事,夫家要休妻都完全可以。这话倒也站得住脚,所以很多人再看慕绾绾,都觉得人无完人,那么好的一个人,不是没儿子傍身吗? 但要乔家休妻八成不可能,放着一个聚宝盆在那儿,你舍得? 于是,还有人说,等乔家钱赚够了,回头想要子嗣时,就会看慕绾绾哪都不顺眼,乔明渊将来飞黄腾达了,还看得上她这只连个蛋都下不了的?铁定是一脚踹了,转眼就另娶他人,乔明渊又生得那好模样,戏文里不都说,像他这种人才俊朗的,尚个公主都是有可能的。 总之,下河村围绕着这小两口,话题前所未有的多了起来。 慕绾绾离开下河村不足一月,再回来,显然适应不了这里的舆.论氛围,站在河边有些手足无措。 她怀中拿了木盆,本是跟乔明丽一同来河边洗衣服的,听了这些话,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迈不动步子。 乔明丽很是惶恐:“二嫂,你别听他们乱说,我二哥才不可能休了你的。” “明丽,生不出儿子来,真那么重要吗?”慕绾绾转头看她,表情有些无奈。 这些人的话她并不当真,但她到底不属于这个时代,无法理解这个时代对儿子的执念,她唯一担心的是……乔明渊也会这样看重子嗣吗? 可她都说了自己年纪还小,他是不是会等不及? 乔明丽点点头:“应该是的吧。” “是我为难你了,你一个小丫头,哪里会知道这些?”慕绾绾失笑,突然想起乔明丽不过十二岁,她跟乔明丽说这些为时太早。 乔明丽却道:“二嫂,这个世道对女人太难,别的不看,你就看我娘,我娘什么都好,以前没怀上身子之前,村子里的人说得比这个难听多了。她们都说我娘将来注定孤独终老,连个儿子都没有,没人给她和爹养老送终。我也是娘的孩子,我有一次被逼得急了,说我可以给我爹娘养老送终,她们笑话我,说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够格!” “可是,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一个人定的。”慕绾绾摇摇头:“男人的基因决定了大半,跟女人关系并不大。” “什么意思?”乔明丽听不懂:“什么叫基因?” “……没什么。”慕绾绾懒得给她解释,她甩甩头,抛开心中的疑问,忽而玩心大起:“明丽,你说,万一将来你二哥真因为我没生出儿子来要休了我,你站不站我这一边?” “二哥不会的!”乔明丽笃定的摇头:“二哥才不讨厌女儿。” “嗯?”慕绾绾挑眉。 乔明丽很认真的说:“二哥才不会只要儿子不要女儿,再说,二哥疼二嫂,我娘说的,就是二嫂下了个蛋,二哥也会把那蛋捧在手掌心的。” “噗——” 慕绾绾险些笑喷了。 至此,郁闷的心情一扫而过,两人捡了个清净的地方蹲下洗衣服,没再管旁人怎么说。 之后,她去清水镇联系马车,顺便跟百草堂交接好日常问诊的事情。听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坐诊,镇上的人都舍不得。 慕绾绾医术好,诊金便宜,百草堂的药很良心,比起精医堂来,他们更愿意到百草堂去,乍然听说慕绾绾要去府城开医馆,皆是感觉以后没了依靠。慕绾绾又安抚了一下这些人,说邱实医术也很好,这些时日两人常常交流医术,他们来找邱实也是一样的。 邱实在一旁满目热泪,比别人更依依不舍。 “绾绾,以后我会去府城看你的,我若遇到什么疑难病例,我给你去信。”他说。 慕绾绾笑道:“邱叔,我已经把地址给你了,你随时可以跟我来信交流医术上的问题。我给你的《杂疑病例集录》你要熟读,遇到不懂的可以翻一翻,别弄丢了。” “这是我的宝贝,怎么可能丢!”邱实将慕绾绾给他的东西紧紧贴在胸口上,心中万分感激。 慕绾绾空间里有台电脑,里面有很多她从前在那个世界搜集的医学资料,其中就包括杂疑病例的中医诊治,临床症状、对症用药写得一清二楚,慕绾绾想到要离开了,特意打印了下来,转换成繁体字集结成册,送给了邱实,免得他砸了百草堂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招牌。 邱实学医半辈子,翻看那集录,里面有不少病例见都没见过,如何不感激、不宝贝? 有了这东西,他至少能在医术上又精进不少! 得了人家这么重的礼,邱实知道她不缺钱,便在人事上出力,他在镇上认识的人多,积极奔走为慕绾绾联系马车。 慕绾绾没推脱,谢过了他,趁着这时间去了一趟丁宝林的府上。 丁老夫人的肺结核已经好了,上个月就停了药,她嘱咐了一些保养事宜,顺便将要去府城做买卖的事情跟丁夫人和丁诗华说。 丁诗华面色怅然:“你以后不回来了?” “看明渊愿意呆在哪里。”慕绾绾笑道:“我得跟着我夫君,他让我做主,我总不能越过他,让他舍了面子去。” 丁夫人笑道:“明渊那孩子前途差不了,以后说不定还要进京呢。”顿了顿又道:“你们姐妹也别伤离别,指不定咱们还能在京城里相会。” “馆主要入京?”慕绾绾吃了一惊。 丁夫人笑道:“我家那老头儿倔强了半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趟出去想开了,昨儿来的信里说,若这次明渊他们过了院试,等会试时,他同几个孩子一起去。他已经是举人了,半途而废委实可惜,说是要往上走走看看,看有没有这个好运更上一层。” 丁诗华这才高兴起来:“太好了!” 慕绾绾也暗暗留了心,若乔明渊迟早是要入京,等有了银钱,她得考虑在京城早早置办好房产,免得到时候仓促而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去看了胡夫人,两个好友说了一会儿的话,慕绾绾同她认真告别,从胡家出来,邱实给她找的车队也找好了,车队约定了日子,她就回了下河村。 第215章 假肢 回到下河村,罗氏立即就迎了上来:“绾绾,你找了几辆马车?我要带着两个娃,还有一些家什也带着,怕车少了装不下。” “找了六辆马车,”慕绾绾笑道:“不过,就算车多,还要留一辆马车坐人,东西不必带太多,四娘,我买的院子里什么都有,你就带一些吃穿用品,还有两个弟弟妹妹的东西就足够了。再说,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食物也不要带太多,免得坏了可惜。” “噢噢。”罗氏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想着不带走,到那边还得买新的嘛!既然都有,那我再删减删减。” 乔松禄跟在罗氏身后,歉意的跟慕绾绾道:“你四娘就是这点不好,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啊,绾绾你别介意。” “没事,四叔,四娘,你们赶紧准备着,我跟车夫说好了,后天一大早就走。”慕绾绾点点头:“我也要去收拾一下,我爹的东西多,我怕明天忙不过来。” “哎,你要是忙不过来跟四娘说一声,四娘来帮你收拾。”罗氏道。 慕绾绾应了一声,进了三房的屋子。 这次去府城做生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又想着乔明渊过了院试后,还要继续外出,将乔松岳一个人丢在家里她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带着乔松岳一块儿走。乔松岳残废了腿后,本就跟人交往不多,再常年呆在乡下,没病都要闷出病来。再则府城那边也缺人手,乔松岳好歹认识几个大字,过去之后,帮着收钱也是可以的。 进了院门,远远就看见乔松岳盯着他的鸡笼发愁:“这些带不走了。” “都留给阿奶吧。”慕绾绾道:“阿奶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做的,帮着喂喂鸡鸭,她肯定是愿意的。” “我就是舍不得,喂这么大了,原本还想着等你有了身子,想吃就可以揪一只宰了给你补一补。府城那边的鸡是有卖,哪有自己家里养着那么安心,不花钱,味道还美。”乔松岳说。 慕绾绾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不急,可她身边的人都替她着急,催着她同乔明渊圆房。 她落荒而逃:“爹,我去景哥那看看,先前让他给你做的假肢该是做好了。” 她出去了这么多天,乔明景早就做好了那玩意,还调试了很久。有些零件自然比不得现代的科技,但乔明景想着这是要给乔松岳用的,自然都选的最好的,慕绾绾拿到之后还算满意,除了比想象中的重一些,关节处并不太灵活,已经算是十分完美。 “多谢你啦,景哥,你手真巧。”她惊喜的道。 乔明景看着她的脸,眼波深邃:“你觉得用得上就好。” “做了很久吧?”慕绾绾问。 乔明景摇头:“也没多久,就十几天吧,只是调试那些关节处的轮子和机关麻烦,我做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成,这种复杂的,还是要明渊自己来。先用着吧,等明渊院试考完回来,你让他再给弄一弄。对啦,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慕绾绾说:“一大早就出发。” “哦,挺急的。”他不无失落。 慕绾绾抬头看他一眼,蹙眉:“怎么,景哥还有事情?” “也没什么事情,早去早好,等天气热起来,赶那么远的路就太受罪了一些。”乔明景说着,又问起她行礼收拾得如何。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慕绾绾就拿了东西回了三房。 乔明景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清了,才转身回了屋子。躺在床上,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这大半年来相处的点滴,不知不觉鼻头发酸,竟有一种离别的伤感。他心底略有些恐慌,慌什么,乱什么,说不清楚,也没刻意去想,只迷糊的觉得,要是慕绾绾去了府城,两人想要见面就难了。 慕绾绾当然没留意到他的这些心思,假肢做了出来,她满心都欢喜,到了三房就马上让乔松岳来试试:“爹,给你看个东西!” “这是什么?”乔松岳一愣。 做得像人的脚,膝盖那还能弯曲,他心中一跳,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期盼。 慕绾绾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假肢是什么,之后就乐呵呵的说:“爹,你等着,我给你找些布条来缠一下腿,你试试能不能走路!” “走路?这东西能让我走路?”乔松岳大喜。 慕绾绾没回答他,风风火火的跑进了东厢房。进了房间里,她先去了空间,找到空间里的那个假肢,那是现代的科技,精良程度自然跟乔明景做出来的高出几十上百倍,只可惜还不能拿出来。她拿了假肢配套的乳胶套,找了纱布,高高兴兴的转出来。 “爹,来,我帮你穿上。”慕绾绾说着,将乔松岳的裤管卷起来,露出了腿。 乔松岳有些不好意思,往后瑟缩了一下,可想到自己还有能站起来的一天,这股羞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坐在轮椅上不动。 慕绾绾鼻头微微酸楚。 眼前的腿肌肉萎缩了许多,看起来左右腿完全不一致。乔松岳病好之后,乔明渊也给他做了拐杖,不过从前他撑不住,那拐杖只在乔明渊得空回家时才能用得上,乔明渊力气大,会搀扶着乔松岳在三房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按照慕绾绾的说法,锻炼腿部肌肉。这般锻炼也有四五个月,右腿好了许多,断掉的左腿上却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如今乔松岳能自己撑着用拐杖走几步,可终究在力气上不足,要想独自站稳,还需要一段日子。 慕绾绾假装没看见枯瘦的左腿,她先取出乳胶,用纱布缠绕固定在断腿处,免得那木头磨伤皮肉。之后,小心翼翼的举着假肢,装上乔松岳的腿。 “爹,你试着抬一抬左腿。”慕绾绾说。 乔松岳试了试,他的左腿自膝盖上一巴掌处齐齐断掉,早已没了知觉,不管怎么努力,那条腿都纹丝不动,反而将自己折腾出一头的汗。 “不,不行。” 乔松岳不免懊恼。 慕绾绾鼓励他:“刚刚装上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你要试着用意念去控制这条腿,想象你这条腿还在身上,这木头就是你的腿,这样,你才能挪得动它。” 乔松岳又试了几次,这次好了一些,仍旧是挑不起来,却能看见那木头微微动了动。 “动了!”他极为惊喜。 他像个孩子一样,抬起头露出欢快的笑脸。 慕绾绾便觉得辛苦都值得:“嗯嗯,爹,我扶你起来,你尽力站稳。”说着将拐杖递给乔松岳:“来,拿着拐杖,起来之后先用拐杖站稳,别摔倒。站稳了之后,再慢慢学习挪动腿,这事儿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好。”乔松岳信心大增。 他养了这些时日,身上养出了肉来,加上男人的骨骼本就大,慕绾绾很费力才能将他从轮椅上拉起。 乔松岳也怕她撑不住自己的体重,使了吃奶的劲儿拄着拐杖,身子狠狠的晃了几晃,总算没摔倒。站住了之后,慕绾绾没撤手,她等乔松岳喘了口气,自己站稳才慢慢的松开手。 她小心的说:“不要急着挪步,你先感受腿长在身上的感觉。” 这是装假肢的人要过的第一关,感受假肢是跟自己的身体一体的,只有这样,大脑才能在潜意识中驱动自己的腿。 乔松岳在她的指引下,闭着眼睛,感受着站立的感觉。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自己站着了。 傍晚的风很轻,轻柔的落在他的身上,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衫,像人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皮肤。他的耳边能听到外面的人在说话,能听到乔家大院里夹杂的各种声音。他拄着拐杖站在那儿,右腿用力撑住自己,失去的左腿不再空荡荡。 不再空荡荡了。 这种感觉,很好。 不知不觉中,乔松岳泪流满面。 从未幻想过自己还有站得起来的一天,他也从来没这样期望过,自己能站起来。 而今天,一切都成了现实。 哪怕是不能真的走路,只要这样站着,自由的感受着风,不再被小小的轮椅困住,他就觉得幸福。这种幸福从心里涌上来,让他埋在心底的钝痛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初初失去那条腿的痛苦,在床上苟延残喘的绝望,靠药物吊着一条命的无奈,有心想要抱抱自己的儿子,却再也没那个力气的愧疚,对未来的茫然……这些感情齐刷刷涌上心头,偌大的汉子,拄着拐杖站在三房的院子嚎啕大哭。 “呜呜呜……” 崩溃的哭声,一下子在寂静的院子里响了起来,不单单惊动了乔家的人,连左邻右舍都忍不住想过来一探究竟。 “三哥,你站起来了!” 一声惊讶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的尖叫,却是发自最先跑过来的乔松月。 她捂着嘴巴站在院子门口,大大的眼睛里写着惊喜,瞧见站在院子里的人,那青衣笔挺的身形,顿时让她红了眼睛,泣不成声。 多少年了? 快十个年头了! 她是亲眼见到乔松岳完好是怎样的英气勃勃,也亲眼见过他断了腿是如何消沉到一度想死,万万没想到,她还能瞧见三哥旧日的神采! 第216章 站起来 这一声惊呼,立即镇住了随后赶来的人。 于氏和乔松柏目瞪口呆,乔松柏几步奔上来,握住自家兄弟的手:“三弟,你好啦,你腿好啦?” “三弟,这可太好了……”于氏哭着喃喃自语:“明渊要是看到这一幕,一定很高兴、很高兴!” 四房两口子亦激动得无法言语。 白氏和乔老爷子上了年纪,脚步要慢一些,白氏先一步进来,看见这一幕顿时作声不得,如同石化一样愣在原地。这就堵住了乔老爷子的去路,他有些不满:“老婆子,你咋回事,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走了,老三是怎么一回事,干嘛……” 话语戛然而止,他看见了站着的儿子。 乔老爷子往前走了两步,一时间,简直怀疑自己做了个美梦:“老婆子,你掐我一把,我肯定是大白天做梦了,老三站起来了……” “是真的。”白氏喃喃自语。 她相信是真的。 乔松岳站在那儿,衣摆遮住了他的断腿,旁人看不见支撑他的是什么,只露出的脚上,可以看见木板。他不能动,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所有人,连最后赶过来瞧见这一幕傻在原地的大房两口子都看了一遍,他心中苦涩,像涌起来潮水,哽咽声渐渐停下,喊了一声:“爹,娘。” “儿啊!” 白氏被这一声惊醒,嚎啕大哭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乔松岳。 乔松岳站立不稳,往后倒去,幸好乔松柏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他,才稳住了身形。 白氏哭得伤心:“这么多年,苦了你啦!儿啊,娘能看到你站起来,死了也瞑目!呜呜,我苦命的孩子啊——” 满院子都是她的哭声,旁人不知怎么的,还以为是乔松岳出了什么事,左邻右舍挤到乔家的院子里,突然就瞧见了站着的乔松岳。乔松岳多少年没站起来了?快十个年头了!他这般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立即让人看直了眼睛。 “这,这真是老三?” “老三好了?” “慕绾绾神了,这医术神了!” …… 乔家娶了个神医媳妇,村口李老头家儿媳妇难产,最有经验的产婆看了都摇头,说大人小孩儿都没得救,李老头家不甘心,求着慕绾绾去了一趟。她一把刀剖开了李老头儿媳妇,不但保住了大人,肚子里那个也安然无恙的救了过来。事后李老头的儿媳妇躺了一个多月就下地了,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原先人们还觉定然是有吹牛的成分在,不曾想,人连断了十年的腿也能重新长出来? 原先大家伙儿在镇上都或多或少的听说慕绾绾医术了得,如今一看,这真神了! 连着第二天,乔家来了好多人光顾,都是来看乔松岳那“新腿”的。 看过之后,慕绾绾的名气就更大了! 乔松岳收了假肢,当天一晚上没睡着,是激动的!他抱着那双假腿哭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双眼红肿,精神头却顶好。 慕绾绾还没起来,他已经自己穿好了假腿,试着在练习如何抬腿。 忙得满身的汗,折腾了很久,勉强能让那双假腿挪动寸许,他心里已经是极大的欣慰——练吧,努力的练习,绾绾说了,只要练好了,用这双腿走路不是个事儿! 虽然说垫了乳胶,但假肢还是极为磨人的,慕绾绾起来时,便瞧见乔松岳那腿红得不成样子。 她忍不住劝道:“爹,你不能着急,要是磨出伤口来,你更遭罪。每天练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练。” 乔明丽在一边说:“三叔今天连早饭都没吃!” “不像话!”慕绾绾忙去端了早饭过来,强迫乔松岳喝粥,她收了拐杖:“好啦,今天就练到这里,等到了府城你再练。” 乔松岳笑呵呵的,她说什么是什么。 乖乖的吃了粥,慕绾绾去收拾行李,他骗着乔明丽拿了拐杖过来,拄着拐杖站在屋子里看慕绾绾,越看这个儿媳妇越觉得满意,他真心的觉得,他家明渊福气好,才能捡到这么个好媳妇。又想到自己亡故的发妻,觉得说不定是发妻在地下保佑的,满脸都是傻笑。 慕绾绾无奈之际,又劝说了他几句,见劝不动,才由着他去。 东西还没收完,白氏来了。 白氏沉默看着她收拾,时不时的搭一把手,等慕绾绾空闲下来,她才说:“绾绾,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阿奶,你说。”慕绾绾其实知道她要说什么。 左不过是乔松月和慧慧的事情。 果然,白氏脸色发红:“按理说我不该麻烦你一个小辈,但阿奶没本事,也是走投无路了。你大姑今年二十七,带着慧慧在乔家住着,她还年轻就得让兄弟们养着,兄弟们虽然不说什么,她心里也过意不去。昨儿她舅舅送来信儿,说那短命鬼白安阳被放出来了,县衙那边关了他几个月,他又脱了一层皮,硬是挺着没死透,一出来就嚷嚷着说,非杀了松月和慧慧,她舅吓得心肝都在抖,生怕你大姑哪天出门遇到了那短命的……” “白安阳出来了?”慕绾绾吃了一惊。 距离白安阳被关到县衙也五个多月了,当时关进去,白安阳就一副病得要死的样子,她还以为他已经死在大牢里了。 那人命这样长? 白氏满目憎恨的点了点头:“没死呢,瘦得没了人形,性子越发狠了。从前几天回到家就在村子里嚷着,说是你大姑害他的的,要大姑偿命。我实在是怕了,那短命鬼下手狠,我苦命的松月哪里是他的对手?” 白氏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泪。 “他没找到下河村来?”慕绾绾蹙眉。 若白安阳真出来了,她得跟乔明景说一声,跟乔族长也打好关系,可真不能让乔松月落在他手里,想到上次乔松月那满身的伤,慕绾绾就头皮发麻。 白氏摇头:“还没来,说是让孟氏拦住了。孟氏想让他养养身体,关上门来也说,绝不会让你大姑好过。她比白安阳还恨月儿,上次还去超市那边,指着你四叔的鼻子臭骂了一顿,当时你四叔险些跟她动了手,要不是人拉着,名声就毁了。” “这天煞的孟氏,我简直,简直……”白氏唾骂着,饶是她也泼辣,愣是恨得找不到一个词来说明自己的心情。 慕绾绾想了想:“阿奶的意思,是想让我带着大姑一起去府城?” “嗯嗯。”白氏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只是眼中带着许多忧虑:“我知道你这一趟去府城是去做买卖的,你大姑什么都不会,你带了她也是个拖累,阿奶都不好意思跟你开这个口的。可你大姑留在这里,哪天就保不准丢了命,阿奶也是没法子可想……” “行。”慕绾绾思索了片刻,就道:“那我就带着大姑一起去,不过,阿奶,我跟你明说,府城的买卖不好做,去了府城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你问问大姑,她要是不怕吃苦,就赶紧收拾了东西,明儿一大早我们就走,不给白安阳留机会。” “好,好!”白氏大喜。 她踉跄着脚步,生怕慕绾绾反悔一般,快步去了女儿的房里。 慕绾绾瞧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心头十分复杂。 可怜天下父母心,白氏对这个女儿也是尽心尽力了,她帮这个忙,且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将来乔明渊回来也不会怪她。 乔松月很快就抱着慧慧来了。 进了东厢房的门,她膝盖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绾绾,你阿奶都跟我说,大姑多谢你啦。大姑死了不要紧,就是挂心慧慧,慧慧决不能落在白安阳的手里,他恨透了我,要是抓到了慧慧,会把孩子折磨死泄愤的。” “大姑,你这是做什么?”慕绾绾叹了口气:“你快些起来。” 半拉半抱,将乔松月从地上弄了起来。 乔松月眼泪汪汪,慧慧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的看着她的表嫂,心里似乎也懂,她奶声奶气的说:“表嫂是好人,等慧慧长大了,一定会孝顺表嫂的!” “好孩子。”慕绾绾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忍不住笑出来:“你孝顺你娘,比什么都重要。” 她又宽慰了乔松月几句。 乔松月激动过后,又有些忐忑:“绾绾,我什么都不会,去了府城会不会拖累你?我听你阿奶说,你们到府城做买卖,很忙,万一又要分神照顾我,我心里太过意不去。我,我会洗衣做饭,到了府城,我给你们洗衣服做饭,你别嫌弃我!” “大姑,你且宽心,到了府城,有的是你可以做的。”慕绾绾轻轻推她:“好啦,天不早了,大姑也快些收拾东西,明天天不亮就得走。” 乔松月这才抱着慧慧回去。 她其实没什么收拾的,从白家逃出来时什么都没带,就带了慧慧,这些时日乔家人补贴她,给她添了一些衣服,她把这些带上就够了。 她到堂屋那边,去陪父母说话,想到这一去府城,到白安阳入了土都不得回来相见,堂屋的氛围不免有些伤感。那边的烛火点了半夜,白氏跟乔松月说了什么,旁人也没去听。只是白氏又掉了不少眼泪,第二天起来,眼圈都是肿的。 第217章 江上人家 对于三房和四房要去府城做生意的事情,大房的两口子自然听说了一些,两人多番打听,偏生其他几房的人嘴巴紧得很,愣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到底是关系不好,乔松平自诩是童生老爷,做不出来逼问的事情,哪怕心里眼红那几房人又找到了什么好的赚钱法子,终究插不上手。 李氏为此没少埋怨他,说他端着童生老爷的架子又不能当饭吃,变不出钱来,全家都等着饿死不成?同时,话头说起来,又要埋怨他不会做人,若早知道二三四房的人能这么来势,当初就不该将事情做绝,把人得罪了个精光。如今眼见着二三四房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只能干看着,这心里猫抓似的,可难受不说,还一点法子都没有。 乔松平被她念叨得烦闷。 他不好跟个女人吵吵,被念得烦了,甩袖子就走。 但二三四房的日子越过越好,这是不争的事实,就在走在村子里,乔松平都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透着异样,仿佛是在嘲笑他混得还不如自己的几个兄弟。 这日子,没发过! 乔松平心中的愤怒堆积,越来越扭曲,让他的外貌都透出了些许狰狞。 然而,面对境况,他无计可施。 三房和四房的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走了,连乔松月也跟着一起去的府城,家里没一个人跟他知会一声,等乔松平知道乔松月走了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两三天了。 他郁闷得要死,想到三房的人宁愿帮扶一个外嫁的姑子,也不愿意给他银子,就觉得呕得慌,连带着对乔松月也带了几分恨意。 大房一家子沉浸在扭曲的价值观里,俨然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此时,慕绾绾带着三房和四房的人,一路出发去了府城。定的六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点空间都没浪费,马车脚程比骡车快,还是差不多到太阳落山时才到的府城。乔明景和高斌送他们到府城安置,搬完东西,天已经黑了。 “这家好大!”慧慧惊呼。 乔明强也从没见过这样敞亮的房子,睁着一双眼睛问罗氏:“娘,这里好漂亮,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 “对。”罗氏脸上散发出由衷的喜悦,她摸着儿子的脑袋:“明强喜欢这里吗?” “喜欢,可喜欢了!”小孩子不懂事,拍着手大声说:“要是阿奶他们也来就好啦。” “以后再说吧。”罗氏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明强帮娘看着妹妹,跟慧慧姐姐一起在楼梯那儿玩,娘和爹他们先收拾屋子。” 乔明强便领了慧慧和乔明琦,三个孩子坐在楼梯口那儿,看着大人们忙上忙下。 一行人费了些功夫,才将东西都搬到了后院。 酒楼的后院挺大,安置了乔松禄一家四口后,还剩下几间屋子,乔松月挑了一间,带着慧慧住了进去。 乔松岳和慕绾绾则搬到医馆后的院子里去住。 他们的院子没有酒楼的那么大,但五脏俱全,位置相对安静,乔松岳格外喜欢,摸着木制家具连连点头:“这地方好,住着舒服。” 顿了顿,又说:“要是有块菜园子就好了,平日里爹闲来无事种些菜,也有新鲜的吃。” “院子后有块空地,得空了请四叔过来帮忙翻一翻,栽些白崧萝卜还是可以的。”慕绾绾笑道:“等爹走路走得顺当了,再在院子养些小鸡崽子,吃肉也不愁了。” “行,就这么说。”乔松岳更高兴。 他就怕自己做个废人,拖了儿子媳妇的后腿。 乔明景过来帮忙收拾,将带来的东西规整之后,帮着打扫了一下,此时夜色已经深了,一行人疲惫不堪,乔明景回酒楼那边休息。大家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草草睡去,第二天仍旧是打扫卫生,中午的时候,慕绾绾定制的招牌到了,乔松禄摸着那招牌,忍不住嘿嘿傻笑。 他一个乡下小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把生意做到府城来! “瞧你那傻样。”罗氏推他:“快把脸上的口水擦一擦,免得儿子看见了笑话你。” 乔松禄当真抬手去擦。 这举动惹得罗氏连连发笑,他始知妻子是在逗自己玩耍。 …… 在府城清理了几天,先前慕绾绾定制好的东西就一一送到了。两家商铺要一起开门,慕绾绾只能顾得上医馆这边,酒楼那边的事情有超市开业的经验在先,交给乔松禄和乔明景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乔松岳在医馆里帮着慕绾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乔松月则帮着大伙儿做饭,不让大家饿肚子。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六月中,两家铺子一前一后开了起来。 慕绾绾办了个简单的剪裁仪式,放了几串鞭炮,就象征着她迈出了更大的一步。 烤鱼生意做在酒楼,那酒楼地方很宽广,不过,时下的生意并不那么好做,那酒楼也是易主过好几次的,见着又挂了新招牌,人们忍不住好奇的围了过来。 “江上人家!” 有人大声的念出烤鱼铺子的招牌,立即有人不懂:“这卖的什么呀?” “各位父老乡亲,小店今儿开张,做的烤鱼的买卖。这鱼啊,蒸焖煎炸煮,大伙儿都吃过了,烤鱼保证是第一回。小店烤鱼口味多,配菜一流,吃了一次保管想要吃第二回。客官里面尝尝?”慕绾绾殷勤的招待着大伙儿。 “烤鱼啊,怪不得是江上的!” 人们就懂了。 慕绾绾在一旁帮着解释:“江上人家渔歌子,人生百味皆在盘。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儿开业大酬宾,新鲜烤鱼买一送一啦!” “买一送一?这感情好,给我来一条尝尝鲜。” 立即就有人说。 府城的老百姓不缺钱,一条烤鱼虽说价格不便宜,但百姓们也不是吃不起,一听说买一送一,倒有好些人往里面走。 有人开了头,自然就引起了效应,马上就有不少人心动。 超市那一套推销用在这里是不错的,慕绾绾看着人进来,就给发一块小木牌,旁人不懂是干什么用的,她笑眯眯的解释:“各位客官,今儿我们江上人家第一天开业,感谢父老乡亲们支持,来我们店里吃烤鱼的,今儿都能领到一块折扣券,就是我给大伙儿的这块木牌。凭着这块木牌,结账时可以减免二百文钱,满二两银子,还能享受八折优惠。” 这就划算了! 城里的百姓账算得门儿清,略一细想,还真是便宜得很。 于是又来了一拨人。 店里穿梭着三个年级不超过十七八岁的男娃儿,穿着清一色的制服,是慕绾绾请来的小二,他们脸上挂着笑,机灵的请客人们上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好一通忙碌。客人们又笑了,这江上人家有意思,别家坐着等吃饭就是坐着等,他们倒好,茶和瓜子跟不要钱一样的,一张桌子摆一盘瓜子。再喝一口那茶水,有些意思,竟一股麦子的清香! 嘿,新鲜! 更新鲜的是,是客人点了菜之后,要跟小二到鱼池边,看上哪条鱼,小二就给你逮哪条鱼,保证新鲜,不会有一条死鱼滥竽充数。 人们磕着瓜子等着,也不嫌烤鱼慢,聊天的时光左右不无聊,有东西混嘴,挑不出点错漏来。 很快,一股子香味就从后厨蔓延了出来,客人们便伸长了脖子等着。 只见店小二抬着一个木托盘上来,托盘上摆着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是个薄薄的铁盘子。铁盘子深不足两寸,冒着腾腾的热气。放下之后,就看见那铁盘里放着烤得金黄的烤鱼,烤鱼下铺了一层素菜,地薯、南瓜、豆芽、莴笋等,噗嗤噗嗤的在煮着,红油翻滚,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原以为就是烤得干巴巴的鱼,这么一瞧,才知道还有乾坤。 那铁架子里放了炭火,这烤鱼是边煮边吃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江上人家还送一碟子的酸萝卜,辣乎乎的烤鱼配上酸甜的萝卜,香、麻、爽,下了筷子就停不下来,一条烤鱼贼快就见了底。 那鱼也新鲜,时下江里捞起来的鱼大多刺很多,这鱼的刺却相对较少。吃起来尤其便利,问了小二才知道,这是特意从临州府那边运送过来的草鱼,新鲜着呢,都是现杀现宰的活鱼! 怪不得! 客人们连连点头,临州府的鱼一直都很有名,想不到他们在平遥府也能吃上,这钱花得不冤枉! 今天开业大酬宾,买一送一,客人们吃了一条,打包一条,江上人家提供打包的铁盘子,半两银子做押金,免费借给你用,吃完了把盘子带回来,押金悉数退还,方便得很。不少人都打包了烤鱼,端在街上香气四溢,又引来了不少生意。 江上人家刚刚开业,凭着这些新奇的手段,一时名声大噪。 高斌在前台收钱收到手软,后厨内,乔松禄和罗氏看着那一张张的订单,烤鱼辛苦的同时,想到源源不断的钱进到口袋,亦是喜笑颜开。 第218章 走关系 江上人家只卖四种口味的烤鱼,烤鱼酱料是慕绾绾调制好的,刷在杀好的鱼上,用特制的网夹住,只管在炭火上翻烤,不需要技术含量发。乔松禄练熟之后,一个人就能操作,罗氏则忙着准备其他配菜,各司其职,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 一天下来,几人忙得连饭都顾不得吃。 乔松月做好午饭,来喊了几次都不得空,只得热了又热,三个小的都是她在照顾,饿着大人没理由饿着孩子,她管了三个孩子吃好,哄着孩子们在后院睡下,也到前面来帮忙。 店里只请了三个店小二,第一天开业时人太多,有些忙不过来,乔松月忍着含羞不敢跟客人们说话,不过,帮着小二们分一分瓜子,泡一壶茶水还是可以的。 到了晚上关门,罗氏洗干净手,就迫不及待的催促:“快,算一下今天进账多少!” “瞧你急得那样!”乔松禄笑道:“放心吧,绾绾开门做买卖,只赚不会赔的。” “赚也要看赚多少,这可累得直不起腰来!”罗氏说。 可不? 一整天都在后厨忙碌,切菜、炒菜,她的手就没停下来过。她这前半辈子都在插科打诨,能偷懒就偷懒,还真没这么认真的拼搏过。 乔松禄摇摇头,到底是心疼媳妇的人,伸手替她揉腰肢。 罗氏舒服了片刻,高斌放下碗,便将收银盒子抱了过来,倒在桌子上一起数钱。 府城的人民相对县城里是比较有钱的,更不说跟安西镇上比,那收银盒子里的铜板多,碎银和块银也不少,还有整锭的银子。几人认真数过,最终得出一个确切的数目,竟有一千三百两还多。罗氏咋舌,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 “刨去成本,其实也没赚多少。”乔松禄还清醒一些,他跟慕绾绾说:“第一批鱼货是胡山公给的钱,还没结算,他那天是拉了两千多条鱼过来,估摸着今天又买又送,该是去了三百多条鱼吧?” “差不多这个数。”慕绾绾点头:“后院的水箱空了两只。” 后院定制用来养鱼的水箱,一只水箱能转大概一百条多不足两百条鱼的样子,这个数目是对得上的。 “酒是二百一十五斤,一斤酒三十文钱,本钱是七两银子。今天地薯、南瓜、豆芽这些用了不少,地薯采买的两百斤都用完了,南瓜十个,豆芽三十斤,本钱是一两银子。炭是两百斤,还剩几根,折合九十两银子。三百一十四条鱼,成本二百五一两。”高斌飞快的打着算盘:“这样算起来,今儿一天的成本一共是……三百五十两银子。收入一千三百,赚……一千两?” 他吃了一惊。 一天一千两,什么概念? 他们开在县城的超市,如今生意算很红火,一个月最多的一天也就是八百两银子的收入,还不扣本钱,扣了之后只有一半。 在府城的一天,等于在县城的两天收入啊! 一天一千两,一个月下来不是有三万两银子? 发达了啊! 暴利啊暴利,抢钱都不带这么个抢法的! 四房夫妻眼睛发直,差点按捺不住惊叫出声。连一边的乔松月都听得魂飞天外,一千两银子,她在乡下听都没听过这个数目,慕绾绾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不过一天,就能挣到他们全村人一年都挣不来的数目? 乔松岳也有些激动:“这烤鱼这么能赚?” “也没有。”慕绾绾倒是十分冷静:“这只是除去材料的钱而已,还有工钱呢,三个伙计一个月得花十两银子,家什损失,每个月得有个预算。当然,这些都是小头部分,真正大头的开销在另一头上。” “给胡山公的分成?”罗氏脱口而出。 慕绾绾摇头:“胡山公只要一成,他拿了这一成,负责每三天运一次鱼过来,咱们不亏什么。你们以为在府城开个铺子,要想安然无恙那么容易?瞧着咱们生意红火,铁定有很多人要找上门来,到时候收保护费的、闹事的、同行砸场子的多不胜数,咱们要想平稳度日,少不得要走很多关系。知府那边要走到,这礼是不能轻的。还有一些重要关节,也不能少。否则咱们乡下来的,平头百姓,别人要弄死我们一点忌惮都没有的。” 这话让所有人一阵沉默。 尤其是乔松禄,他想到了当初乔松柏和于氏在清水镇的码头卖饭,被当地的地痞征收保护费,不给保护费摊子被人砸了,人还被打伤了的事情来,不由满是黯然。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送人了吗?”罗氏有些不忿。 慕绾绾摇头:“要想赚钱,得先保命,要想买卖做得大不招人眼红,就得舍得。四娘,你别看送出去的多,咱们得到的好处也多。府城不像县衙,县老爷一个人说了算,走关系就走他一个。府城里大官多,关系错综复杂,我还需得去打点一二。” “得用多少?”乔松岳问。 慕绾绾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高斌倒抽了一口冷气。 慕绾绾道:“差不多。” “你还有钱吗?”乔松岳蹙眉:“这铺子盘下来就是你的银钱,你都花光了,还能走得通这些关系不?”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这根线咱们要怎么才能搭上,你以为你捧着白银上门,知府大人就能收?”慕绾绾看着发愁的众人,露出一抹笑:“好啦,你们也别想那么多,先开门做生意,把我盘点铺子的钱赚回来再说。其他的,我来想法子吧。” 她既然这样说了,其他人也知道操心无用,便都散了各自去休息。 第二天开始,慕绾绾就开始在府城打听了。 她想走通知府大人的关系,同时,知道平遥府里的大官远不止知府何友良一人,这里还有驻军,军营的关系也不能疏忽。另外,还有按察巡抚使、督查衙门等,都要一一走到。 思路是有,谁来引荐呢? 她想到了胡山公的关系。 好在胡山公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夫人跟慕绾绾交好,自己又是其中的股东之一,这种事情当要上心,于是,在江上人家开业的第三天,他就到了府城。是带了礼物来庆贺,也是想着其中利害关系,特意上门来为慕绾绾做引路人。 这真是解了慕绾绾的燃眉之急。 她精心准备了银票,也准备了礼物,在胡山公的引荐上,两人一同去拜访那个要打点关系的人。 平遥府,谈府。 作为京城谈似同谈阁老膝下的嫡子,长子谈祯其走了官途,次子谈益目前掌管着家里的一应营生,也在为将来入仕做准备。他还年轻,又喜欢云游,其实并不爱官场风云,不过,他也知道作为谈府的公子,有些事情容不得他说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就好像那个他一眼看上的女子,想娶,为了谈家的名声也只能说放弃就放弃。 这是谈益的心结,也是他的责任。 如今,谈祯其顺利进入朝中,目前已在吏部出任,官职虽说只是个从六品,但有谈阁老罩着,步步高升是迟早的事情。 谈家为了谈阁老和子孙铺路,银钱的开销一向很大,平遥府这边是老巢,很多家族生意都在平遥府,谈益这次被派到平遥府来,就是因家族这边出了些乱子,让他过来坐镇的。谈益过来也有半年多了,经过他的一番整顿,上上下下的大小商铺、庄子已经耳目一新,不再像之前那样要死不活,消息传回京城,谈阁老很满意,让他看着再呆一些日子就回京。 平遥府谈益早就呆够了,他每年都要来一次,这回呆的时间最久,虽说京城没什么特别期待的事情,但想着能早点回去,多少还是高兴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早收到父亲的来信,说准他回京,谈益一整天都是笑着的。 坐到了下午,门房送了拜帖,竟是胡山公来了。 “山公怎么来了府城,也不跟我说一声!”谈益坐着将拜帖看了一遍,满目笑容:“这小子自打成了亲,被妻子管得严,都好些时候不跟我往来了。” 送拜帖进来的小厮道:“公子,要见吗?” “我敢不见吗?我要是不见,他得呕死我。”谈益微微一笑,将拜帖放下:“上次拜托他帮忙养了幽灵虎,送到京城去给父亲,父亲送到宫里给了魏娘娘,听说魏娘娘很喜欢那花,父亲争了颜面,全是靠的胡山公。偏生他小气得很,新娶的妻子至今不肯让我见一见,我早就想骂他了。既然送上门来,当不能放过,你去请他进来吧。” “主子,正厅奉茶吗?”随侍的人问。 谈益摇摇头:“不用,书房看茶。” 丫头躬身退下,前去准备。 谈益也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小厮领着两个人从正厅那边绕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胡山公,在他身后跟着个女子,谈益定睛看去,惊得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怎么到府城来了? 第219章 跟谈益遇上了 慕绾绾跟在胡山公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谈家的院子。 她下车时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她一个都不认得,只当是平遥府的哪个官宦人家,也不好多看多问,自然不知道这就是谈家。两人一路跟着小厮进了院落,七转八绕的,便到了一间书房前。 小厮笑道:“胡老爷,里面请。” 胡山公示意她跟上,自己则毫不陌生的往里面走。走得两步,慕绾绾就瞧见等在屋子里的人受惊一般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自己也唬了一跳。 定睛看去,她不禁哑然。 这人她见过,上次去县衙告状的时候坐在马车里,当时她还觉得这人穿的大氅很好看,留心着给乔明渊也置办一件来着…… 那边,谈益很快按住了自己的情绪,跟胡山公打了招呼。 他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慕绾绾身上,慕绾绾便觉得柔波笼罩着自己,他的音色极为好听:“这位是……” “瞧我,忘了跟你介绍,这是内子的好友,姓慕,闺名绾绾。”胡山公落了座,开门见山的说:“我这次来看你也将她带来,是想请你还个人情。”他说着话,目光转向慕绾绾,又笑:“绾绾是个郎中,且还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你上次托我养护的那幽灵虎有一次差点死了,就是绾绾救活的。听说幽灵虎送给了宫里的贵人,这天大的人情,你不感谢绾绾说不过去吧!” 谈益目光更柔。 绾绾,这名字好听。 他开口:“绾雾青丝弱,牵风紫蔓长,是这个绾字吗?” 慕绾绾微微有些触动,她的名字的确是从这两句诗句演化而来,谈益倒真是个饱读诗书的公子,一语就道破了来历。 她微微点头:“是。” “你姓慕?”谈益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不是姓林?” “不姓林呀,羡慕的那个慕,怎么?”慕绾绾觉得他问得很奇怪,她看了一眼胡山公,胡山公也有些奇怪,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懂谈益是什么意识。 谈益又是一笑:“没什么。” 说着话,一股窃喜从心底涌了上来。他突然想起,上次他问道安西镇上的商铺的时候,下人跟他说,他的商铺是被一个姓慕的人买走的,那看来是她没错了。他怎么就那么笨,当时听说了这事,心头一点都没怀疑过她压根不是林小姐? 喜的,自然是她并非林家小姐,既然不是林家小姐,那就不可能为了强娶的事情跟他有所芥蒂。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跟她没有旧怨,那就是再好不过。 眼下她找上门来,胡山公说要他感谢人家,定然是有所求。谈益打定主意,心头想着,只要她开口,不是太难的事情他都会办。 博美人一笑,世人趋之耳! 他坐直了身子:“慕姑娘替我救活了幽灵虎,于我谈益有恩,谈益自然愿意报答,但凡是姑娘开口,只要谈某能做到的,绝对不会推脱半个不字!” 谈益! 他就是谈益?! 这话确实让慕绾绾也吃了一惊,她脑中立即想起林瑶来。 托谈益的“福”,林瑶的婚事草草定下,过了年开了春后就嫁到了徐家去。那徐勇对林瑶是真的好,可徐家那母亲十分难处,林瑶嫁过去没吃什么大苦头,却在小事上烦恼不断,可见心情并不怎么美好。这次她到府城来,听说徐勇正跟林瑶商议着也要来这边做点买卖养家糊口,否则家里不清净,只是一来没有那么大的本钱,二来做什么也需要琢磨,这个计划才搁置了下来。 这些都是因为谈益,因此,听到这个名字,慕绾绾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跟这个人有交集! 她转头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胡山公,想起当初救活的那盆幽灵虎,那时候只听说是贵人要,原来这个贵人却是宫里的贵人,她当时贪图顾婉玉的二百两银子,没想到无意中还给自己签了一条线。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转念一想,慕绾绾又释怀了。怎么说林瑶都已经嫁人了,且看着跟徐勇的感情不错,谈益就算有什么不对,到底时过境迁,事主都不怨恨他,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怨恨?再则,她那江上人家烤鱼店的确是需要贵人笼罩,谈家,平遥府的掌门人,找上谈益再合适不过。 慕绾绾不再矫情,笑着将自己开了家烤鱼店和医馆的事情说了。 胡山公在一旁说:“绾绾是个妇道人家,开这么大一个铺子在府城,难免招人眼红。整个平遥府里,还有谁家说的话比你谈益说的管用?你随便吩咐一声,也不用多跟我这妹子什么好处,不要有人上门去找麻烦就成。这不难吧?” 的确不难。 谈益微微颔首,他谈家在平遥府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虽也有人喜欢跟他们唱反调,到底只在暗处做些手脚,且还是无伤大雅的那种。 只是……妇道人家? “你嫁人了?”他看着慕绾绾的发髻,乡下妇人为了图方便,都是编两根鞭子,然后搅在一起用发簪固定,有些干活儿的姑娘家也会这样做,因此他方才见到她是盘发的,一时间也没想象到这一层,还是被胡山公的话点醒,心中有些失落,他不禁问:“这些事情怎么不让你夫君出面?” 胡山公见他问了这话,多少有些吃惊,两人相交多年,谈益是极少对女人这般上心,不免多看了谈益几眼。 面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来,他心里犯了嘀咕。 莫非……谈益看上了绾绾? 但他很快就甩头自己否定了。 慕绾绾是长得挺好看,但谈益见过的美人极多,像绾绾这种乡下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才是怪事。既然不是这层因素,那又是什么? 慕绾绾倒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歧义,找人家帮忙,人家问问情况,也在情理之中,遂答道:“我夫君在念书,我不想让他分神。” 这话就是承认嫁了! 谈益心里跟过山车一样,短短时间里就经历了大起大落。高兴的是遇到了她,她还求上门来请他提携。不高兴的是她竟嫁了人。但他面上一点都不显,连胡山公都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异样,他好像只是随口关心的问了句,之后又问了慕绾绾一些话,比如做什么买卖,多大的场面等,最后捏着下巴道:“你说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只管去做。” 话已出口,胡山公就笑了。 慕绾绾见谈益应承下来,也是极为高兴。 谈益留两人吃饭,慕绾绾连连推辞,只说家中还有行走不便的老父亲要照料,这就不多留了。 她不吃,带她同来的胡山公也不好撇下她留下来,两人就双双告辞。 家丁送他们出门,上了马车,慕绾绾有些幽怨的对胡山公说:“来的是谈家,我竟没认出他家匾额上的大字,险些丢了脸面。” “你不认得也是正常。”胡山公哈哈一笑:“谈家那匾额是先帝亲笔所写,先帝最擅长草书,龙飞凤舞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写的什么。前朝先帝批阅奏章,大臣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认字小组,专门研究先帝的旨意,免得会错了意,办错了事,牵连一家老小跟着掉脑袋。” 慕绾绾终于释怀。 原来不是自己文盲,而是先帝当真写的字难认。 同时,又觉得放心——谈家的势力已经大到这等地步,有谈家罩着,她的买卖不会被人横插一脚,至于谈家家大业大,想来也不会看上她这种小本买卖的。 事情办成了,慕绾绾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唯一心疼的就是自己送出去的礼了。 置办那些物品,几乎花掉了她大半的积蓄,肉疼得背地里跳脚。不过求人办事情就是这样,舍不得孩子也套不着狼,只能宽慰自己,钱嘛,以后会赚到更多的,人脉却是求也求不来的! 这样想着,心里果然好受多了,一路回去她都哼着歌儿。 另一边,胡山公和慕绾绾走后,下人拿了方才两人送的礼单过来给谈益过目,谈益看完,粗略的估计着这些礼物折合银两该有个一两千银子。在他的印象中,不管是哪一次见慕绾绾,她都是一个村姑打扮,自然而然的觉得这礼物是胡山公送的,她多半只给了小头,微微一笑,没推脱的收下了,奔着交情在,胡山公家大业大,送的礼虽然贵,到底伤不了他皮毛。 下人又问:“公子,江上人家的孝敬还是老规矩吗?” “那么小一个铺子,挣钱不容易,算了吧。”谈益说。 慕绾绾的烤鱼店就这样开起来了。 也不用谈家人怎么给她做脸,谈益这边风声放出去,下面的人很快就懂了,那江上人家是谈益谈二少爷的人开的,想上门挑事的就都歇了心思。 至于后面的孝敬,胡山公说了,谈家那边却没人来。 本来按照惯例,有商户找到头上求大官庇护,第一次上门的头礼后都还要每月给孝敬的,这钱不多,但架不住送的人多,每个月都是一笔不菲的进账。 落到慕绾绾头上,谈益没开这个口,胡山公只当他是看不上慕绾绾这小小烤鱼店的收入,就没再提这茬。 第220章 神医 江上人家的生意火了。 那小酒楼每天人来人往的,从中午开门就有人来吃,一直要吃到万家灯火时。每日里关门结算,都让高斌等人的眼睛赤红。 谈家人看不上的小买卖,其实背地里挣了大钱。 几人扣掉各方面的花销,头一个月分成,拿最少的高斌也分到了两千两银子,更别提拿大头的慕绾绾了。生意的热度慢慢下来,也积累了很多老客,加上江上人家笼络客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生意一直红火下去,自不必说。 慕绾绾的医馆在江上人家烤鱼步入正轨后就开起来了。 比起酒楼那边的大张旗鼓,医馆的开业就安静得多,放了两串鞭炮,揭了梁上的红布,就意味着医馆正式开门了。 医馆取名济世堂,以“悬壶济世”为意,这也是上一辈子慕绾绾家的宗旨。 乔松岳每日里闲下来就练习走路,如今已能自己站稳并慢慢的挪步,进步神速。医馆开业后,慕绾绾在前头坐诊,抓药,他就负责收钱。饭是江上人家那边做好给他们送,两人的日子倒也并不太忙。 医馆不同于餐馆,餐馆只要做得好吃,总是有人来,医馆却是人们病了才会踏足的地方。谁都会有个三长两短、头疼脑热的时候,一般来说,医馆的买卖不会停歇。但人们心里都有个信任天平,看病抓药,首先选自己去过的铺子,像这种新起来的医馆来的人少。 济世堂开业第一个月,来这医馆的人并不多。 偶尔来一些,都是为的伤热风寒这类的小病,且都是按照大夫开好的方子来抓药的。 无他,慕绾绾这里的药比一些医馆药铺的便宜些,为了省这些钱,还是有大把的人愿意跑这个路的。 这一天早上,慕绾绾起来后打开医馆的门,也没什么人来,就坐在柜台边跟乔松岳闲话。 “爹,你说明渊他们这会儿到哪里了?” “前几天来的信不是说在临州府?”乔松岳奇怪的问:“信还是你给念的呢。” “他在信里还说要去岳麓书院看看,也不知道动身了没有。算算时间,也快七月了,他们去看过之后,该动身回来了。”一别几个月,慕绾绾还是挺想念乔明渊的。 乔松岳笑道:“回来好啊,他不回来,我哪有孙子带!” “不跟你说了。”慕绾绾红了脸,见铺子里有人来,赶紧跑了。 乔松岳见她害羞,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阵哭嚎声从门口穿过,慕绾绾给人抓了药,听了声音不免好奇,走出来看热闹。只见大街上迎面走来一辆骡车,骡车没有车厢,就一块车板,上面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身上盖着一块白布。骡车两侧跟着几个女人,还有两个男人。年老一些的男人低着头赶车,那年轻的满脸是泪,哭声是几个女人发出的,她们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见着这种情形,大多数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女人八成是难产,一尸两命。 这年头因生产而死的女人多不胜数,可怜是可怜,偏生这时代的风气如此,不少人还觉得遇见了是晦气,都避着他们走。 也有认得他们的:“这不是城西那刘老头家吗?” “是他,他儿媳妇怀了身子,大夫说不好生,果真是生不下来啊。”有人摇头。 原来这户人家是府城西边的,那片人家大多贫穷,刘老头家是其中一家,他儿子平日里做货郎,好不容易攒钱讨了个媳妇,一家人欢欢喜喜等孩子降生,万没想到上次来请郎中诊脉,郎中便说腹中胎儿胎位不正,生产怕是要出问题。一家人提心吊胆,请了稳婆摸了胎位,人也说难,这家人提心吊胆,临近生产就借了骡车等着,媳妇发动了就赶紧往医馆这边送。 没想到还是没生下来。 遇到这种惨事,知情人皆摇头叹息。 慕绾绾听了个大概,心中便涌出怜悯感慨来。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女人生产都是走一趟鬼门关,只是现代医疗技术发达,死亡概率相对低一些,古代女人却没这么好运。 她望着那骡车上女人的大肚子,一时间有种兔死狐悲之感,恍然看去,竟觉得那高耸的肚皮竟然动了动。 动了动? 思及此,慕绾绾忙定睛看去,果真瞧见那白布似乎有些不甚明显的欺负,也有可能是骡车晃动造成的。她看不真切,不知不觉就走了出去,追着那骡车跑了上去:“等等。” 刘老头一家沉浸在悲伤里,乍然听得有人喊,刘老头愕然停住骡车。一家人就瞧见个年轻姑娘追了上来,容貌姣好,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刘老头那儿子名叫刘洪,妻儿双亡,整个人都恍若丢了魂,顺着喊声看去,那姑娘身后的济世堂几个字让他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就熄灭了所有的光。 “我能不能看看你家娘子?”慕绾绾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方才隔着远,好像看到你娘子的肚皮动了动,我想,兴许人还活着?” “不可能!” “胡扯!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别扰了亡者的安宁!” “人都走了,怎么可能……” 也有人一路跟过来的,闻言冷笑:“精医堂的郎中都说没救了,我是亲眼瞧着断气的,你才多大,开个小药铺就觉得自己是神医了?” 那刘家人听了这话,全都愣在了那儿,围观的人却纷纷出声。 慕绾绾张了张嘴,试图解释:“我就是看见……” “姑娘,”这些话全落在刘家人耳朵里,让他们难受至极。尤其是那刘洪,自打媳妇临产,府城里的医馆都去了一趟,钱花光了,人最后也没救回来,听了慕绾绾的话,竟有些愤怒莫名:“我娘子已经去了,你们钱都赚够了,别挡着我娘子回家的路!” “就是,人家已经够难过了,要赚钱得挑时机!” “要我说,现在有些郎中人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什么钱都想钻,也不怕昧良心造天打雷劈!” 慕绾绾脑袋一阵疼,暗想自己果然多事,刚想退后一步,又瞥了一眼那肚子,这次却是看得真真切切,那肚皮上的白布真动了! “还有救!” 她顾不得刘家人和旁人的嘲笑,一把推开刘洪,快步掀开了那盖着人的白布。 刘家这小娘子长得倒也不错,此时闭着眼睛,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双手垂放在身侧,肚子滚圆。慕绾绾掀开白布,周围人便倒吸了口气,只见这么个小娘子,身上的衣衫都被血染透了,形容要多惨有多惨。刘家人的悲伤彻底爆发,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刘洪眼见媳妇死了不得安宁,还得用这幅容颜暴露在人前,气得提起拳头要打人。 慕绾绾一把抓住了那孕妇的手,开始号脉,完全没留意身后刘洪突然爆发,一拳打在了她的肩膀上。汉子的力气很大,慕绾绾被打得闷哼了一声,号脉的手险些脱了,勉强才稳住。 “滚开,别碰我媳妇!” “滚!” “我打死你们这些骗钱无用的庸医!” 刘洪似有满腔的怒火,全都发泄在慕绾绾身上,提起的拳头又毫不犹豫的落下。这时候,乔松岳已经从济世堂出来了,他拖着假肢走得还不够快,眼见着慕绾绾挨打,心内十分着急,一步没协调好,一跤摔在了医馆门前,同时大喊了一声:“绾绾——” 朱雀街的另一头,谈益坐在马车上,耳边隐约听有人喊了一句绾绾。 绾绾…… 慕绾绾? 他掀开车帘,抬起头一看,不远处那摔了个中年男人,男人头上的匾额写着“济世堂”。他立即想起来,慕绾绾寻求庇护的医馆就是叫这名字。 他从谈府出来,去往知府大人那,原是要经过朱雀街的。 此时朱雀街上骚动异常,顺着男人的视线,谈益很快就看到了那边骡车的动静。慕绾绾跪在地上,手里抓着那孕妇的手在号脉,孕妇紧闭着眼睛,似乎断了气。那孕妇的家人都围着她,一副找麻烦的模样,有个年轻男人还提着拳头在打人。 谈益武功还不错,眼力很好,瞧见慕绾绾挨了一拳头,小身板都颤了颤,显然痛极了。 他心里一堵。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从马车里弹了出来,往人群里跑去。男人的第二拳此时刚落下,眼见着要砸到慕绾绾身上,慕绾绾也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却久等不到意料中的痛感,抬起头来,谈益蹙着眉头站在她身后,手里捏着那刘洪的腕。 他蹙着眉看她,语气似在埋怨:“挨了打也不知道躲躲?” “还有救。”慕绾绾只看了谈益一眼,没跟他解释,反而是松开了孕妇的手,对那刘家人道:“还没完全断气,现在施救还来得及。就算大的保不住,肚子里那个小的应该能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人抬到济世堂来!” 第221章 救了个死人 她语气笃定,情况危急,只来得及跟谈益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脚步急匆匆的跟谈益擦身而过:“动作要快点,晚了一步,大人小孩都没得救了!” 说着话,她快步往济世堂走,上前扶起乔松岳:“爹,你出来干什么?” “绾绾,疼不疼?”先前她挨打了,乔松岳想都没想就跑过来,摔了这一跤,绑在腿上的假肢落在一旁。慕绾绾帮他湿气短腿,快速的将假肢固定住,搀扶乔松岳起来,乔松岳满目心疼,也没看自己摔破了皮的手,就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爹,我没事,救人要紧。”慕绾绾来不及多说,进了大堂后开始布置起手术用品来。 围观的人早将目光随着慕绾绾转,眼见着她捡起假肢给乔松岳装上,旁人这才明白原来乔松岳没有左腿。 没有左腿的人还能那样直挺挺的站着? 有人惊讶:“济世堂这么厉害?连断了的腿都能给长出来?” 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以前瞧着乔松岳站着,只是不爱走动,看起来跟常人没什么两样,谁都没想到他竟是个残疾人。 这一幕给刘家人的冲击很大。 原以为慕绾绾就是个想骗钱的,没想到人还有这等本事,联想到方才她说儿媳妇还有救,那还在哭的老妇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催着刘老头:“快快快,那女郎中说还有救,春花还没死呢!我的乖孙儿也还活着,老头还愣着做什么,送进去,送进去!” “爹,我来!”刘洪也反应过来了。 他等不及刘老头赶车,将媳妇从骡车上抱起,就往济世堂跑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方才还一副要将人往死里打的愤怒了,进了济世堂,忙按照慕绾绾指挥的将人放在大堂后。大堂拉起了一块帘子,这是慕绾绾平日里的检查室。里面是一些刘洪看不懂的布置,慕绾绾指挥他将人放在一座小台上,周围的烛火全点了起来,将那堂屋后照得透亮,随后人全部撵了出去。刘家人忐忑不安的看着映在帘子上的影子,都觉如火焦灼。 谈益也跟进来了。 他跟围观的人群一样看着影子在里面忙忙碌碌,心头一时怪异非常。 她真能救活死人? 他心头写满了疑惑,竟有些期待起来。下人来催促他,再看下去跟知府大人的约定要晚了,他摆摆手:“跟知府大人说一声,我有事耽误了,明儿再来拜访他。” 下人走后,他捡了个地方坐下,安心等着看个结果。 那大厅里的动静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有动静传来了。 是婴儿的啼哭声,细细弱弱的,却一下子划破了济世堂内外刻意营造的宁静。 “我孙儿!” “孩子,孩子生了!” “真救活了一个!” 刘家人喜得落泪,旁人亦哗然。亲眼见着这一幕,怎么能不让人震惊?那刘家的小媳妇连精医堂的人都说没救了的啊!那孩子还在肚子里,大人没救了,又是难产生不下来的,怎么说都已经死了才对,怎么还会平安来到世上? 谈益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心绪有些澎湃,压抑不住自己的脚,想要往里面去看个究竟。然而总算是忍住了,她既然拉了帘子,就表示那帘子后的一切不想给任何人瞧见,他便停住了脚步。 人们也疯狂了,生死人,肉白骨这种事情在眼前真切的发生了,谁不好奇那女郎中是怎么救人的?有人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却被乔松岳和谈益拦住了:“她说能救,就会全力施救,大家伙儿还是安安静静的等着,别吵着郎中救人!害死了人,是要损自家的福祉的!” “不准过去!”刘洪站出来了,他伸出手拦住大家:“等慕郎中来,谁也别打扰她!” 慕绾绾这时候出来了。 她身上穿着奇怪的白色大褂,大褂上全是血迹,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匆匆递给刘家人:“是个男娃儿,有点虚弱,赶紧弄些热水洗一洗。” “神医,我媳妇……”刘洪想拉她。 慕绾绾躲开了,她眼神凌厉的看着外面的人,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都别吵吵,还在抢救!” 之后,她又进了大堂后。 那刘家婆娘怀里抱着新得的男婴,顿时喜不自禁,骡车上还有原先准备的生产用品,刘老头赶紧拿了过来。乔松岳道:“屋后灶上有热水。” 刘家婆娘谢过了他,匆匆抱着孩子去了里面,不多时给男婴洗了个澡,抱了出来。 众人凑上前去看,那男娃儿脸和身体有些红紫,应该是在孕妇的肚子里憋得太久导致,小鼻头一闪一闪的,确实是有呼吸的。男娃儿的哭声也是细细的,小手轻轻的动,看起来就很虚弱,刘家婆娘不敢多抱,用小被子铺在柜台上,将孙儿放在那儿躺着,一边守着一边留心那这边的动静。孙儿活了,儿媳妇还在鬼门关呢,一家人脖子都伸长了。 济世堂里里外外一片寂静。 大堂里侧,慕绾绾穿着白大褂在跟死神拼命。她用了从空间实验室里拿出来的手术用品,然而于事无补,像这个孕妇的情况,得上呼吸机。 呼吸机是不能拿出来的,古代没有电,拿出来也是无用。 她又拉开了一层帘子,却是将那孕妇整个的放进了空间里,开始实施抢救。 孕妇出血过多,失血性休克,俗称假死,难怪精医堂的人当她死了。其实假死这档事,从手的脉搏来说跟死人无异,脖子上的脉搏却还在,心口也有余热,想来精医堂遇到这个情况,或许是只看了手腕上的脉,也或许是知道救不过来,索性放弃了而已。 她刚刚剖开了孕妇的肚子,将那娃儿抱了出来,到底是母爱伟大,饶是母体休克,那孩子却还活着,只比正常出生的孩子显得虚弱。她抱出了婴孩,在实验室里观察了一会儿,上了氧气,等孩子反应过来就抱了出去。接下来就全力抢救孕妇,这时间就花得多了,将孕妇的子宫清理好,之后细细的缝针,挂上保命的药,上了电击,才让那孕妇有了些微弱的心跳。 她忙碌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终于流着一头的汗从空间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济世堂外看热闹的人竟然没走。 里三层外三层的,不但没少,反而比之前还更多。 连谈益都没走。 毕竟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在平遥府里实在太少,人们都想看看热闹,也是为了亲眼见证奇迹,以后茶余饭后还有个谈资。 见她出来,刘洪满眼是泪的上来:“神医,我娘子怎样?” “目前是活过来了,但能不能挺过去,还不好说。”慕绾绾淡淡的点了点头,神色十分疲惫。 刘洪听罢,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拔腿要往里面冲。 慕绾绾一把拉住:“你现在还不能见她。” 一众人等都垫着脚尖要看。 慕绾绾道:“你娘子情况严重,我上了呼吸机,目前你们不能看她,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回去,吃点饭,明天再来接人,人有我照料,否则你们带了回去,多半要伤重不治。” “不能见?”刘洪讷讷的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神医已经给你救了儿子,你该听她的!”这话不等慕绾绾回答,就有人替她说了话。 慕绾绾点点头:“明天再来,先回去。” 说着见刘家人不为所动,她便冷了脸:“你们既然送了人进我的济世堂,就该听郎中的话,遵照医嘱来执行,你娘子之所以落得这么个下场,多半就是没听医嘱吧?像她这种情况,胎位不正、胎里不足,六个月到九个月要静养,之后适当走走,重活不能干,否则难以养到足月生产,还多半要难产。要是怕我会害了你媳妇,那你要把人抬回去我也没意见,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抬回去了,人保管活不过天亮。” 此话一出,刘洪就豁然回头,死死的盯着刘家跟来的那三个妇人。 他娘接触到她的目光,满腹心虚的低头,小声喃喃:“我也没做什么,哪家妇人怀个娃娃能什么都不干的,我哪知道就是洗洗碗扫扫地也能闹这么多事来?” 另一妇人垂头抹泪,埋怨道:“早跟你说了,郎中让春花休息,你别折腾她,你还不信!” “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还有个一直在念。 此人却是那孕妇的亲娘。 “你这老婆子,平日里怎么说你都不听,险些杀人啊你!”刘老头跺脚。 几人只言片语,旁人却是懂了。 原来这刘家媳妇也并非一定难产,郎中说了要静养,偏生婆婆看不惯,使劲儿蹉跎儿媳妇,这才差点闹了一尸两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旁人不好议论,只是目光都异样了起来。 “回去!都回去!”刘老头受不住这等目光,瞧着儿子那痛彻心扉的表情,也觉得这事儿得关上门来讲,他是当家的,他发了话,大家都不好再说,见刘家人抱了孩子走了,围在济世堂的人们也都慢慢散了。 第222章 招牌打响 刘洪最后走。 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慕绾绾磕头请罪,他方才动手打了人,心里过意不去。 慕绾绾没跟他计较,宽慰了他几句,说他以后不可这么冲动,也要多体贴媳妇,便让他赶紧走了,瞧着那孕妇的情形不大好,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亲自喂养孩子的,让他先回去找个人给娃儿喂喂奶,别让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儿子给饿没了。 刘洪千恩万谢,又磕了个头才离开。 人群散后,慕绾绾去洗了个手和脸,顺便将被血染红的白大褂丢到木盆里泡着,到了大堂来,谈益还坐在那儿,她笑着招呼了一声:“二公子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闲坐?” 她听胡山公说,谈益接管了谈家的商铺,本人是非常忙碌的。 从她挨了打时谈益就出现,到抢救完了人,少说也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对于一个大忙人来说,干坐在这里等着看热闹是不可能的。她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谈益是不是有事情要跟她说,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小角色,谈益一个阁老家的公子,跟自己能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又想到每个月孝敬的问题,心中一跳,莫非是谈益想起来忘记管她要好处了? 所以,表面她虽然是笑着的,实则话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谈益见她面带倦色,说话还带着小心,有些不是滋味:“没事就不能来坐坐?” 慕绾绾愣了愣。 谈益轻咳了一声:“你学过医?” “是啊,不然开什么医馆?”慕绾绾见他一副想聊天的样子,想了想,也没瞒着他:“我祖上从医,学了一些,后来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在那户人家也学了,后来做买卖赚了些钱,在乡下的医馆里也坐诊了大半年,就想自己开一个。” 无他,想给谈益卖个医缘,图个耳边清净。 别的不说,那精医堂在大盛相当于是个连锁医馆,清水镇上都有,可见势力不小,她今儿救了精医堂断定是死人的人,免不得要跟那边起冲突,有个靠山就没那么多风险。 “原来如此,”谈益颔首,对她说的话很感兴趣:“你还做过丫头?” 慕绾绾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当然,想到谈益是官家人,她便没提自己是官宦之后的身份,免得徒增很多烦恼。半真半假的,只说小时候家里穷,被人卖给了大户人家,后来大户人家又将她转卖了出去,被白启生买走。 谈益听得很认真:“这么说起来,你现在的夫君是将你买走的那位?” “不是。”慕绾绾柔和一笑:“白家大哥已经去世了。” 谈益便没再多说,怕戳人痛处。 之后又聊了一会儿,谈益就起身告辞。 等到了谈家,他却吩咐下人去打听大厅慕绾绾。很快,他就知道了她的生平,去打听的下人言语生动的讲述了他打听来的东西,谈益就知道了她小小年纪就被人卖来卖去,刚刚守寡又被婆家再卖,不知不觉中涌出不少怜惜。 同时又想,她这么大的年纪经历了这么多,难为还保持了一双清澈的双眸,这人心底藏着多少至纯的善念? 难得啊! 第二天,谈益又去了济世堂。 济世堂里挤了很多人,跟他一样,都是想来看看那孕妇到底活过来没有的。刘家人早来了,刘家婆娘眼圈红肿,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娃,在济世堂里坐着。平日里没几个人的医馆前所未有的热闹,见谈益来了,也没人给他让座,都不认得这大户人家的公子。 乔松岳认得,昨天慕绾绾就跟他说了,这人在平遥府势力不小,是他在罩着江上人家和济世堂,所以乔松岳对他十分客气。 他将人请了上座。 谈益问起慕绾绾来,乔松岳笑道:“在里面忙着。” 那大堂后又点了烛火,照着忙碌的背影,谈益心绪复杂,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等着。 等了大半个时辰,那大堂后的帘子总算拉开了,露出了躺在床上的人来。 那孕妇的气色仍旧非常苍白,但比起昨天满脸的死气,今儿已经算很好了。她鼻子上带着个面罩,床头上有个东西在咕噜噜的冒着泡,通过一根白色的管子跟孕妇相连。别人不知道是怎么,乔松岳认得,慕绾绾说着是氧气罩。 此时孕妇闭着眼睛,手上还挂着白色的管子,有液体通过管子和手腕上的针头流入她的身体里。 慕绾绾喊了刘家人,简单的说:“产妇大出血,身体虚弱,要输血,都把手指伸出来,验个血,抽血给她用。” 刘洪忙伸出手:“抽我的,我的血多。” “得看血型对不对上。”慕绾绾说了一句,用针扎了刘洪的手指,滴在纸板上,隔了片刻就说:“你跟我来。” 刘洪走了进去。 那帘子又拉上了,不多时刘洪出来,捂着自己的胳膊肘,呵呵傻笑着告诉大伙儿,他媳妇醒了,在输血。 输血是个什么玩意? 众人又好奇上了,还是非常关系那孕妇到底是不是真的活了。见刘洪说得有鼻子有眼,得,这下更好奇了。足足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那帘子才重新拉开,这回,那产妇让人看了个真真切切,可不,一双眼睛睁着,眼巴巴的看着抱在刘家婆娘怀里的娃儿。 刘洪忙将孩子抱了过去。 女人虚弱得很,躺着说不了话,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只有凑上去才能听见,她说的是:“孩子,还好吗?” “好,好,健康好着呢。”大汉子红了眼圈语气哽咽:“你快点好起来,咱们健康还等着娘抱抱呢。” 女人跟着掉了眼泪。 刘洪轻柔的给女人擦眼泪,哄着:“不能哭,你还病着,又在月子里,哭对身体不好。” 这一幕,让围观的不少人红了眼圈。 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刘洪抱着孩子小声的在里面跟妻子说话,慕绾绾就揉着胳膊出来了,谈益见状,就想到了昨天她挨了一拳。 他什么都没说,临走的时候,却留下一瓶伤药。 慕绾绾打开盖子闻了闻,味道清香,是极好的活血散瘀的药。她捏着那瓶子,一时间有些看不懂谈益来,将要瓶丢在空间里,有人喊她,她又忙去了。 …… 亲眼见着那女人活了过来,人们心满意足的散去了,至此,济世堂神医招牌一夜之间打响,成了府城里炙手可热的医馆。那女人死而复生,在济世堂里养了四五天,才被婆家人接了回去,听说回去之后还得好好养着,才能好起来。之后刘家对济世堂奉若神明自不用说,那刘洪任劳任怨,隔三差五就往济世堂送柴火以示感谢,就不必再提。 济世堂经此一事,生意跟着就好了,很快,慕绾绾就开始忙不过来了。 她一人要看病、抓药,乔松岳帮着收钱,经常忙得团团转,连饭都顾不得吃。 不到半个月,就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一些。 乔松岳很着急,押着她收几个学徒。慕绾绾思来想去也听了,光是她一人,要顾及这么多实在不成,于是济世堂贴出布告,对外招郎中。 府城里见过那场热闹的人不少,对慕绾绾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感到好奇的也多,这布告贴出去没两天,果真招来了两个郎中。 一个年纪大些,估摸着四十岁上下,姓祁,名唤景天。家中也是世代从医,只是生意不好做,一代不如一带,好医却是肯定的。家里的名儿都是跟着中药名起的,祁景天在家中排行第三,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开了药铺,医术却没他精。此人擅长小儿科,是冲着慕绾绾开的高额的佣金来的,想在这里干几年,存点钱开个医馆。 另一个年纪还小,才十七岁,姓石名唤石愚,这就纯粹是为了学她的医术而来。 祁景天家就住在府城,所以不用管吃住,白天在济世堂看诊,晚上要回家去。 石愚却是云游来的,答应了就住在济世堂,济世堂后还有空的屋子,拨给了他住着。他擅长跌打骨科,慕绾绾看过他的技术,是个肯学又聪明的年轻人。 想了想,慕绾绾又去了信,将乔家大院那边的乔明丽喊了过来。乔明丽跟着她学过认药,她那药铺也得有人认药抓药,明丽很合适。 人都到了后,慕绾绾总算没那么累了。 不过,每天找到济世堂来看病的人还是很多,一般的病例她会分给祁景天和石愚,一些两人不擅长的内科和疑难病症她才会接手。 谈益在最初来过几次医馆后,偶尔也会过来坐坐,问起一些胡山公的事情来。 胡山公不常来府城,只在每个月拿分成的时候来一趟,所以,当他问起胡山公,慕绾绾也没怀疑他的意图,只当他是看在胡山公的面子上对自己多加照看。 等医馆一切步入正轨,八月已到了。 三伏天热得死人,人不愿意出门了,畜生都怕热,光是坐着就能汗流浃背。就是这时候,乔明渊他们云游归来,匆匆回了一趟学馆,又急吼吼的去参加院试了。 第223章 明渊回来了 眼见着平遥府的人跟着多了起来,街上多了许多的学子,慕绾绾也就跟着知道院试的时间要到了。一进八月,她就开始盼着乔明渊回来,每日里济世堂门口人来人往,她总要在门口站一会儿,生怕那个人从车上下来时没看见自己。 这般殷切期待,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萌动的初心,像是当年还在学校时早恋的那个孩子,总巴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爱人。后来那个人离开,她多少年不曾这样对待过旁人? 慕绾绾偶尔回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的,她越想压抑自己的心思,越觉得这份心思压抑不住。 等府城的客栈都住满了人,连乔松岳都坐不住了,一遍遍的问慕绾绾今儿是初几。慕绾绾说了后,乔松岳必定要说上一句:“明渊该到了。” 念着数着,乔明渊等人终于在八月初三那天到了府城。 一行人都带了很多行礼,马车刚刚在济世堂门口停下,鸣回最先从车里冲了出来,径直就往慕绾绾的怀抱里扑去:“绾绾,我可想死你了!” “呀!”慕绾绾吃了一惊:“你也来了?” “老师来了呀。”鸣回往后努了努嘴。乔明渊也跳下了马车,正搀扶着卫轻轩下来,这两马车上满是东西,后面的马车上也有不少物品,想来是将家都搬来了。 乔明渊扶了卫轻轩,回头就对上了慕绾绾。 四目相对,他眼中乍然崩开欣喜,上来就给了慕绾绾一个大大的拥抱,也顾不得好不好意思,慕绾绾被这热气包围,眼圈发酸,险些就掉了眼泪。乔明渊在她耳边低声说:“绾绾,我也想死你了!” 乔松岳赶上来,喊了一声:“明渊!” 于是乔明渊就瞧见了站着的乔松岳。 一别三个月,期间发生了多少事,虽然慕绾绾也去了信件告诉乔明渊给乔松岳做好了假腿的事情,有了些心理准备,然而亲眼见着,这份冲击力又另当别论。他红了眼,走过去跪在乔松岳跟前,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乔松岳满脸喜气,拉着他起来,又招呼着大伙儿都到后院去歇着。 丁宝林他们也下来了,一众赶考的人都到,顿时将济世堂挤得满满当当的。好在先前来信说过,慕绾绾将院子里用来做库房的屋子打扫了出来,才勉强将他们安置好。在府城做买卖最为方便的,莫过于他们院试时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能省下不少银钱。 林则惜他们再三谢过慕绾绾,跟着石愚的指引去安置。 赶了很久的路,大家身上都是汗臭味,分了些人到旁边的江上人家后院去住,爽利的洗了个澡,才聚到江上人家去吃饭。 一行人包了个包厢,丁宝林又去邀了陈秋平师徒四人过来,顿时挤得满满当当的。 邱为几人同乔明渊他们见了面,便有说不完的话,可见交情极好。 知道他们也不宽裕,慕绾绾便将江上人家这边腾了两间屋子,让陈秋平他们住进来。这时候府城的客栈已经涨到了一两银子一晚的高价,陈秋平他们手中不宽裕,能省钱就省钱,再三谢过慕绾绾后,便没有推脱。邱为带着两个人去拿了行礼过来,退了客栈的房,终于松了口气。 回来路上,邱为免不得十分羡慕:“明渊真正是福气好,功课学得好,讨个娘子也这般能干。弟妹长得真心好看!” “是啊,我方才都看傻了。”白澍点头。 两人想着方才过来吃饭时惊鸿一瞥,简直以为自己是看见了下凡的仙女,不由失笑。 田喜亮摇摇头:“这是运气,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三人一行说着话,自是说不出的羡慕。 吃了晚饭,想到他们都累了,也没做别的安排,各自回房休息。江上人家要闹到熄灯十分才关门,考虑他们的学业要紧,陈秋平师徒四人是安置在慕绾绾买在江上人家旁边的小院,进入之后便安静了很多,四人对乔明渊夫妻说不出的感激不在话下。 丁宝林舍不得陈秋平,两人也有说不出的话,便也搬了过来,两人共住一屋。 济世堂那边的屋子没有这边多,他一走,林则惜等人也不愿意在那边多呆,于是就都过去了。 得,如此一来,就剩下乔明渊和卫轻轩、鸣回三人留在济世堂。 鸣回跟慕绾绾分别久了,一直馋那口吃的,今晚在江上人家吃了美味的烤鱼,馋虫得了满足,入夜就睡着了。卫轻轩上了年纪,这般舟车劳顿几个月,也早累得够呛,吃了饭回来没多久就歇下。 慕绾绾和乔明渊这才得了说话的时机。 现在天太热,平日里没人跟慕绾绾一屋,她都是入了夜后就到空间里去乘凉、洗澡,今儿乔明渊在,不好去空间,也就在里屋冲了个凉。 她出来后,乔明渊急吼吼的去了内室,没多久又急吼吼的出来,就往炕上倒去。 满鼻尖都是她的味道,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念! 他伸手将慕绾绾抱了个满怀:“绾绾,方才你没说想我!” “我说了呀。”慕绾绾其实不好意思,刚才只淡淡的应了个嗯字,没想到这家伙这般记着。 乔明渊拉着她的手摇:“你再说一个,我方才没听见。” “不说了。”慕绾绾背转了身子,遮住羞红的脸颊。 乔明渊趁机贴了上来:“你不说,那我说也是一样的。我可想你了,这里想,”他说着话,将慕绾绾的手拉过来贴在胸口,慕绾绾掌中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像鼓点撩动心弦,他接着说:“这里也想。”却是移到了唇上,说着话,吻就落了下来,落在慕绾绾的眉眼上。 一阵点点的亲,亲着亲着就不正常了起来。 他呼吸乱了。 握着慕绾绾的手落在腰处:“这里也想。” 掌中的温度变化明显,慕绾绾被烫伤了一般,直觉就想往后缩去。 他压抑着呼吸:“躲什么,用手,好吗?” 一番事毕,他替慕绾绾收拾了手,又热出了一身汗,便又去了内室再冲了一遍澡。回来后,他躺在慕绾绾身边,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这样下去,迟早要憋出问题来。绾绾,你怎么还不长大呀!” 慕绾绾就扯住被子蒙住嘴巴吃吃的笑。 笑得乔明渊一阵恼怒,伸出手去挠她痒痒,两人闹成一团,最后才相拥睡下。 “老先生不住清水湾了?”慕绾绾方才安置卫轻轩时,便瞧见那大包小包的,只是不好问。 乔明渊点点头:“你在府城,我当然也要住这里,我还有很多学问没跟恩师请教完,求了他好久,他才肯随我来府城。你也知道,他当初就是为了避世才选择了乡下居住,说服他费了好一番功夫。” “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其实在府城住着未必就不能达到目的。”慕绾绾道。 乔明渊翻身亲了她一口:“我就是这样劝服他的。” 两人抱了一回,天实在是热,不多时就汗流浃背,不得不分开,乔明渊躺在那儿,脑中旖旎万分,稍稍平静了一些后,又想了许多事情,半晌又说:“只是我平日里忙着读书,如此一来又要辛苦你了。你照顾爹本就劳累,我还给你添负担,我来的路上还怕你会生气。” “也不废什么事情,再则,有鸣回陪着我,做什么都不无聊。”慕绾绾的手在他掌中画着圈圈。 她说的是真心话。 鸣回爱闹,又活泼,她多个说话的人。 说到鸣回,乔明渊的脸色罕见的凝重了一下:“我这次出去发现鸣回有些不同寻常。恩师教给我做官的道理,于我科举有益处是不假,但我体会背后深意,应是要我辅佐帝王,做个好官。按照道理来说,鸣回年纪还小,就算恩师有意培养,也应该是从经史子集学起,可他学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慕绾绾好奇的问。 乔明渊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有点奇怪。比如我们每次去到一个地方,恩师都要让鸣回自己去走一走看看,说对他有好处。鸣回年纪还小,平日里在我们跟前贪吃好嘴,出去了也喜欢这些,却每次借着买东西的时候打听民情民生,这就不同寻常。还有,我发现他年纪小小,竟学了一身好武艺。” “鸣回会武?”慕绾绾吃了一惊,撑着坐起了身体:“难怪上一次他拎白冉氏出去,那白冉氏反抗不了。”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呢,鸣回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能拖着一个乡下壮实的妇人跟着他走。 会武功就不稀奇了,能认识穴道,制住要害便可。 只是鸣回不过十岁,卫轻轩让他学的这些东西意欲何为? 乔明渊继续说:“发现他会武功也是意外,有次我们出去遇到了人当街抢劫,我都没看清鸣回是怎么个动作的,那抢劫的小贼就横躺在了地上,抱着腿直哼哼。” “鸣回不是老先生的亲孙子吧?”慕绾绾犹豫了一下说:“或许,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第224章 院试 乔明渊摇摇头:“不是亲孙子,鸣回似乎从老先生离京就养在身边的。我发现了这些端倪也没敢去问恩师,怕惹他不高兴。这些事情我就跟你说说,你知道就好,别往外传。我担心,鸣回跟上面有关……”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慕绾绾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懂了。 乔明渊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跟她又说了一些鸣回在行程中的异样,最终两个人得出一个结论:这趟出去明着是带乔明渊游历,或许,是卫轻轩有意要带鸣回四处走走看看的接口罢了! 思及此,两人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乔明渊说:“罢了,既然恩师不肯明说,总归是有他的道理,我们等着就行。” 夜已经很深了,两人也不再多说。 因第一天聊了些深的东西,慕绾绾第二日起来后特意看了看鸣回,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甩甩头想,想着既然乔明渊说了要如常对他,那就如常对他好了,反正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她也的确不知道鸣回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为何要隐藏在尘世里,就当是有说不出的苦衷。 思及此,她便放下了心。 之后该打鸣回就打鸣回,该哄他还是哄他,半点看不出异样。 “明丽姐姐!”慕绾绾正在外间看诊,鸣回风风火火的从后院跑了出来,拉着站在柜台边的乔明丽就说:“你快跟我来,我给你买了好东西的。” 一阵风,将乔明丽推着往里面去了。 不多时乔明丽出来,头发上多了一支木簪子,似乎是黑檀木做的,雕工精美,低调不张扬。乔明丽显然很高兴,小丫头摸着簪子傻笑个不停,慕绾绾见状忍不住逗鸣回:“亏得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有好东西不送我,出去玩也不记得给我带东西,哼,我讨厌你了!” “胡说,你也有的。”鸣回咕噜噜的滚过来,摊开掌心,手上是一对耳坠子。 他左右看看慕绾绾的耳朵,小脸沮丧:“我昨天就发现了你没耳洞,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我给你带的礼物。” 慕绾绾恍然。 难怪昨天在江上人家吃饭时,鸣回一双眼睛老盯着她的耳朵,她不由笑了起来:“挺好看的,我喜欢。” “真的?”鸣回顿时绽开笑脸。 他将耳坠子塞在慕绾绾手中,有些扭捏的说:“你喜欢就最好了,不然我没法跑到临州府去给你换!”顿了顿,又沮丧了:“但你没耳洞,带不了这么好看的耳坠子。卖首饰的人说,这是琥珀做的,很难得一见。” 慕绾绾细看,还真是琥珀,这琥珀里却不是昆虫,而是一朵指甲大小的黄色小花。这时候的工艺还造不出假琥珀,慕绾绾想象着多少年前,有风吹落了树上的小花,落在树脂上,便觉得这东西很美。 “等我有空了去穿一个,先收着。”慕绾绾捏了捏他的脸颊:“谢谢鸣回。” 鸣回嘿嘿一笑,转身又去寻乔明丽说话。 济世堂的忙碌会持续到下午,午饭是乔松月做好了送来,有时候不忙乔明丽也会去做,不过这样的时候太少。今天也是乔松月送来的,鸣回瞧见她也很高兴,不过却是没有礼物的。 小家伙送人东西,全然凭心,肉眼可见的偏爱人。 慕绾绾没觉得有什么,乔明丽却很开心,摸着那发簪傻笑了一整天。 时间平静又藏着风波。 院试在即,每日里府城的人谈论的话题都是这个,无论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这些消息。哪怕慕绾绾足不出门,也从每日来济世堂的人口中了解到了不少。听说她的夫君也在念书,今年要参加院试,也有人打听乔明渊的名讳。 乔明渊这几日在济世堂帮忙,不过,看病抓药他都不会,他最多是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顺便帮着收诊金药费,让乔松岳去歇歇。瞧着慕绾绾每天忙忙碌碌,心疼之余,趁着她空了就捏捏肩捶捶背,一副狗腿子样儿。 济世堂里的三个郎中大伙儿都熟悉了,眼见着多了个少年男子,便也好奇的问起,于是,很快平遥府的人就都知道,济世堂女神医的夫君,竟然就是平遥府府试时夺得案首的那个“瞌睡虫”。 “瞌睡虫”案首的名号委实响亮,有人听了原本不信,上门一看,便有人认出了乔明渊。 还真是! 一个是连得两个案首的科场新秀,一个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神医,这两人还真是般配! 一来二去,济世堂的招牌又响了一层。 现在的学子都有个习惯,但凡科考前聚会必定是要议论朝政,眼下大家伙儿却不爱议论了,大家议论的重心转到了乔明渊身上,都在说人家实力强命也好,年不过十七,竟得了两个案首,想来这次院试也不在话下,拿个秀才十拿九稳。又说命好,随便娶个冲喜媳妇都是个神医,这运气是真没法比。要是旁人有这好运,祖坟上冒了青烟不说,怕是得做不少好事。 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都说乔明渊那媳妇长得跟天仙一样,他常年不在家,小妇人这般招人眼,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寂寞? 话出口就有人骂他下流,这是被嫉妒蒙了眼睛了。 一个连得两个案首的新秀,前途不可限量,寻常女子嫁给他算是等着飞黄腾达,能舍了珍珠就鱼目?当人傻呢! 也有人说到慕绾绾。 一个二嫁寡妇,竟然一嫁就嫁给了未来的秀才公,从个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下妇人,做了秀才夫人,说不定将来还要做官夫人,这也是个走了狗屎运的。 明显有人不赞同这个说法,那慕氏一身好本事,人家觉得,无论是谁娶了她都能发家致富,指不定乔明渊是沾了慕绾绾的光,才能一步步的做上他的案首位置。 各说各话,暂不细表。 不过,还有很多人关心的是这乔明渊已经是县试和府试的案首,这院试若能夺得头彩,那就是小三元了! 须知大盛建国一百多年,能连中三元的也不过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若能连中三元以上,自打科举有史以来,也不超五人。这世上的人才是不少的,就有人提到了前朝丞相,说那是奇人,开天辟地头一遭,堪称六元及第第一人。 乔明渊?不成的! 也没人能指望他成。 传说就是传说,他们还是做个俗人。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天启四年的院试终于开考了。 院试在平遥府举行,拥有童生资格的人都能来考,这些年来积累了多少童生,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赴考。开考前两日,平遥府里就全是人头,做客栈和吃食买卖的生意尤其好,江上人家日日满座,直到熄灯才安静下来,钱赚得多,累是很累,但架不住大家伙高兴啊! 慕绾绾的济世堂生意也不差。 无他,考生们从各地赶路而来,天气又热,水土不服的有,长途奔波累出病来的有,皆不用细表。 慕绾绾医者仁心,看不得这些人受苦,便用山楂、陈皮等熬制了解暑的酸梅汤,搁在济世堂门口,也不用钱,谁来都能喝。 因为这举动又结了不少善缘,在以后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令人想不到的是,大房乔松平也来了府城赶考。 为什么想不到呢?乔松平也是个童生,但多年来一直考不中,自从乔明鹤入了学馆之后,一来为了省钱,二来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乔松平便没有再下场考过。这次来考,也是因为大房急了。 眼见着三房的乔明渊连中两个案首,迟早要将大房踩在脚下,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连个童生都考不中,这样下去乔松平已经预感到自己在乔家将没有任何话语权,不单单是乔家,在乔氏一族里,他也会丢了自己现在的地位。原本只有他一个人是童生,族里都是捧着他的,如今因为多了个乔明渊,且乔明渊还是两个案首,年不过十七,前途比他远大,已经被族里重视起来。乔松平能够想象,要是这次乔明渊考上了秀才,以后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他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不能! 因此,思来想去,大房的李氏拿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出来,又从娘家那要了补贴,砸锅卖铁也要让乔松平亲自下场,来争夺秀才的名额。 万一运气好,就考中了呢? 乔老爷子和白氏知道后也没说什么,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心里有期待,乔老爷子也让白氏拿了几两银子给了乔松平。 乔松平揣着银子上了府城,没去住客栈,问路找到了乔松禄开的烤鱼店,堂而广之的住进了后院。 乔家的事情复杂,林则惜在乔松平住进来的当天就告诉了丁宝林他们,这几人不齿乔松平的为人,也没跟他相交,一个在后院住着,其他人住偏院,并不相交。 院试依旧是考三场,行程同府试没什么两样,却因是朝廷特派的学政主考,在规矩上又严格了很多。 搜身、查验名碟、入场……一番折腾后才会开始,考场上也严格,不休息,主考官高高在座,下面的人便也如坐针毡。 第225章 又是案首 八月的天气是平遥府最热的时节,府衙之中处处都闷热,光是坐着就让人汗流浃背,更何况顶着高压考试。 老规矩是一样的,只是略有些不同。府试是各县的前十名在公堂上考,院试则是这次府试的前六十人全部在公堂上,往次考生则分部在周围。公堂里有主考官大人在坐,用了些冰去了热气,也是热,但比起其他地方来简直就是天堂。尤其是考棚那儿的考生最为受罪,个个都是顶着烈日坐一天,中暑晒晕的不在少数。 连着考三天,考生差点脱了层皮。 考完之后,十天才放榜,考生们这才放松了下来。 因为这次院试分在公堂上,乔明渊和沈秋池又在前三,两人的座位都在第一排,离主考官最近,得到了凉气就越多。公堂也有好位置和不好的位置,靠近门口的那些人仍旧是遭罪的,比如林则惜。 每次考完瞧着乔明渊和沈秋池老神在在的样子,他都捶足顿胸的感叹一番。 其他人是宽慰他,然而笑容里都带着打趣。 无他,这七人里,林则惜是掉了个尾巴。 乔明渊、沈秋池、董路、林则惜、邱为、田喜亮、白澍七人,因两位老师交好,七人的关系也日渐紧密,好得跟穿连体裤一样,同出同进,绝不落下一人,因此还得了个名号,叫“平遥七子”。 平遥七子里,乔明渊和沈秋池的学业最好,其次是邱为,然后是田喜亮和董路,林则惜和白澍则要差些,府试是挂在车屁股的人。 不过,白澍瘦小不怎么怕热,林则惜体态胖,一点热气都能要了他的命。 考完了之后,几人还是伤了些元气,在小院里躺了一整天才下地。慕绾绾心疼他们,加上有现代空间神器加持,用硝制了很多冰放在他们的房间里,凉爽舒适,几人才养了过来。 这番境遇,林则惜摇着脑袋连连感叹:“暴富简直是太好了,我也想做个有钱人,日日纸醉金迷!” “那你倒是努力呀。”邱为笑他:“连白澍都用功了,就你整天还吊儿郎当的。” “我也努力了。”林则惜不服气。 董路拆台:“你努力吃、努力胖,就是不努力学!” “滚蛋!” 引来的自然是林则惜的一阵吼。 小院里笑作一团,睡醒了之后,几人又去济世堂找乔明渊出去喝茶看戏,这是他们最近迷上的活动。乔明渊自然不去,他要看着媳妇哩!一路行程,这些人早把他当成了主心骨,他说不去就不去,求了几次都不去,于是,几人也对那戏文不感兴趣,都留在济世堂帮忙。 如此一来,济世堂的人手真就够了。 坐诊有祁景天和石愚,抓药有乔明丽和鸣回,收钱有乔明渊和乔松岳,打扫卫生、端茶递水有其他六人,慕绾绾甚至还能在没有疑难病例的时候坐在一边嗑瓜子看他们忙碌,日子逍遥至极。 当然,来看病的人瞧着女神医将平遥七子使唤得团团转,也是由衷感到佩服。 如今这世道,童生老爷在普通人家看来还是金贵的,眼见着七个童生老爷都成了杂役工,别人都憋着笑看热闹。 乔松平还住在江上人家,不过,没人去管他。 就是江上人家那边忙着开门做买卖,除了乔松月会给他送饭,谁也没跟他多说话,乔松平也是坐得住,舔着脸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就等着放榜。 如此一晃,很快就到了放榜的那一日。 这次有地方住,又开拓了眼界,也不知道是有了信心还是什么,平遥七子都没赶着去看榜。 他们慢吞吞的起来吃了饭,又乘凉等日头稍稍过去,人少一些了才看榜。 红纸的条案,当先一个名字龙飞凤舞,写着: 乔明渊。 “明渊,你又是案首!”看了这长榜,林则惜第一个就跳了起来炸了毛:“好你个小子,小三元啊,了不起!” 旁人的目光震惊的看了过来。 历史上能得小三元的不足十人,如今这又多了一个,额,还是活的! 一时间,乔明渊成了大家围观的对象。 乔明渊站在那儿端着笑,冲大家拱了拱手,姿态谦卑,不卑不亢的谢过大家的恭贺,同时催着林则惜快看其他人的。 林则惜大声念着名字:“沈秋池第二,卧槽你们两个,一个第一一个第二,还要不要我们活了?请客,必须请客,不请客说不过去!别挤,哎呀都说了别挤,急有什么用,急就能让自己急上榜?……”一阵骂骂咧咧后,他又接着报:“邱为第九,董路好小子,二十八,田喜亮二十九,白澍四十三。” 一番报数,一行七人俱是笑开了花。 白澍惊喜的喊了一句:“都中了?我们都中了秀才?” “林则惜,你怎么不报自己的?”沈秋池心中奇怪,不过倒也不是太担心,因见林则惜满脸笑容,不像是落榜的样子。 林则惜傻乎乎的搔着脑袋笑:“我?我三十七,哈哈,白澍,我又在你前面!” 话音未落,满座皆惊。 这这……这平遥七子竟然全都中了?而且,七人之中,还出了三个廪生?? 旁人泪了—— 都什么狗屎运啊! 林则惜又从里面挤了出来,热得他满身的大汗,红扑扑的脸上却全是笑意。这次中了秀才,几人的反应明显比之前平淡了很多,竟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几人相视而笑,肩并肩的走远,赶着回去跟老师报喜。 角落里,乔松平目光复杂的看着乔明渊。 读书不过一年,乔明渊的变化已经很大了,从前只是个沉稳的乡下小子,遇到事情还会局促激怒,如今再看他,身上脱去了稚气,多了些大方。这一年来,他长高了很多,在一辈人中很扎眼,穿着并不是很贵气,可身上就有一种难言的气度,让人看一眼就自惭形秽,他的眼神看过来,乔松平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还是当初那个乡下小子吗? 不是了! 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乔明渊一飞冲天,再不会受他掌控! 乔松平的眼睛落在那长榜上,毫无意外,他落榜了,又是一个不取的结果。 他捏着拳头站在那儿,能想象很快就有人敲锣打鼓的去往清水镇下河村,赶着往乔家老宅去报信了! 等爹娘和父老乡亲收到报喜,该是何等高兴? 乔家的第一个秀才公!乔氏一族真正的依靠!以后当不会再有他乔松平的位置了! 不甘心啊,真不甘心! 乔松平站在长榜下,久久不肯挪动步子。好多声音在脑海里闪过,安静后又闪过,许久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平静的离开了府衙,回了江上人家。只是他那双眼睛里,写着不常见的阴狠。 乔明渊等人回到江上人家,慕绾绾等人早等在那儿了,见他们来了都围上来:“怎样?” 今天是放榜日,都没什么心思做买卖,乔松岳和慕绾绾、乔明丽都来了这边,和大家伙儿在一块儿。 乔明渊含笑点了点头:“中了!” “中了?真中了?我儿是秀才了?”乔松岳激动得站了起来,挪着步子到他这边来,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 林则惜在一旁酸溜溜的补充:“岂止是中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明渊又是案首,第一名!” 一行人顿时欢呼。 乔明渊的目光穿过大家落在慕绾绾身上,四目相对,慕绾绾的笑意荡开,似乎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她从未怀疑过。这个认知让乔明渊心头微颤,她这么相信自己,他便觉得理应更努力一些。 这边刚热闹上,很快,报喜的人就来了。 报喜人来了江上人家七次,平遥七子个个高中秀才,还出了一个案首、三个廪生的事情顿时传遍了整个府城,一时风头无二。 培养出平遥七子的两位老师也成了请客吃饭的热门,从前不理他们的人纷纷找上门来攀交情,两人不堪其扰,全给谢绝了。 晚饭是一起吃的,为了庆贺,江上人家只营业到傍晚就挂了休息的招牌,关上门来给新秀才们做吃的。 大家挑了最大的包厢坐下,说不出的热闹。 卫轻轩十分欣慰:“我原本就料到明渊会中秀才,想不到明渊这般争气,又得一案首!” “也是学政抬举,给了学生小三元。”乔明渊含笑道。 卫轻轩摇摇头:“你有实力,人家才敢给。只是……” “只是什么?”乔明渊问。 卫轻轩看了他一眼,很快道:“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 他想的是,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一个小三元看似没什么,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打从乔明渊走出去,就会被所有派系紧紧盯上。这种时候将他放在这个位置,算不得什么好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他在朝中浸润久了,看什么都会多想三分。可乔明渊分明是个乡下小子,旁人也不知他和自己的关系,绝不会这样捧高踩低的来。 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总之,卫轻轩不相信偶然。 他却不知道的是,这事情的确并非偶然,乔明渊能连中小三元,还是有一番波折的。 第226章 背后原因 院试完毕之后,就进入紧张的阅卷环节。 平遥府今年的主考官是提学官沈林之,沈林之年过五十,也不是第一次主持科考,在考试审阅各方面都具有极其丰富的经验。对院试阅卷而言,并不单单只是看卷面的好坏,还要斟酌考生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 众所周知,过了秀才才是正儿八经的科考之路。这是门槛,也是分水岭。 一个小小的秀才看似不起眼,可一千个一万个呢?谁又能保证这其中不会出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这秀才的选择由来都是至关重要,为了这个至关重要,所有阅卷人都要综合对比、挑来减去。 朝廷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如今大盛朝文武官员对立,把持朝政的乃是文官,文官最看重什么?同窗之谊、座师之情,同窗是可遇不可求,不过座师嘛,倒是存在很多人为操作的情分——取谁不取谁,都是主考官说了算,这是一个培养自己一个派系的门生的最佳机会,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皆是文官挤破头想主考的时候,原因就在此。 沈林之能担任平遥府的主考官,自然是经过派系角逐后的结果。平遥府是谈阁老的老巢,不意外的,沈林之亦是谈家这边的人。 他深得谈阁老信任,院试要选人才,自然是为了补充这个谈家一派的血液,做到长盛不衰。 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得懂得权衡利弊、公正不忘己,才是上上选。 今年平遥府的院试评卷难度不大,参差不齐是常态,有些人会从其中脱颖而出,让主考官一眼相中。 然而,案首是谁,历来犯难。 今年尤其难。 沈林之并着其他几个考官皆在传阅三份试卷,在他们看来,这三份试卷是这次院试的上上文。都是一般清隽整洁的字迹,都是对了考官胃口的好文章,实在难以分出高下,几番争议后,倒也粗略排了个顺序。 “这人在府试时就有些大放光彩,我事后也查过,乡下泥腿子出身,刻骨用功,没什么特别的势力,跟朝廷谈不上牵扯。若非要说个关系,可以勉强列为通山书院一派。他那老师丁宝林,就是通山书院的学生,师从通山书院长老朱泽瑞。朱泽瑞本人没入仕,但朝中也有不少是他的弟子。撇去这个不说,通山书院在朝中不怎么说话,门徒众多,士林之中的威望极高。若他真得了小三元,于我们会不会不利了些,到时候阁老怪罪下来又怎么说?”平遥府知府何友明犹犹豫豫的开口。 沈林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试卷:“可这文章若贴出去,他不得案首,旁人难免非议。” 他担心的也是这个。 不管怎么取舍,都得公平中谋私,这文章写得实在大气又妙语跌生,学生的眼睛又不瞎,这样的文章都不能得魁首,怎能服众? 两人说了一番话,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此人正是谈益。 谈益自己也考过科举,他是平雍三十七年进士出生,只是志不在此,加上有个做阁老的爹和入了朝的大哥,自己先混了个清闲,一直拖了几年都没入仕。按理来说,他没有官身,坐不到院试阅卷处,可耐不住人有个了不得的爹。他是谈阁老的二公子,他在这里坐着,就代表了谈家的意思。 这个话语权,却比那主考官还重。 他被两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不由笑了起来:“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二公子也看一看吧。”沈林之趁机将试卷递了过来。 谈益便接了过去。 一看之下,便觉得赏心悦目,字迹是极为精炼的,一笔一划皆如诗如画。谈益是诗雅风流的妙人,瞧着这字迹圆滑中带着锋芒、稳成里闪着锐利,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的形象顿时跃然纸上。 他忍不住赞了句:“好字!” 一目十行看完了文章,他反过来看了看卷上,试卷是糊名的,不过没什么用,有心人都知道这是谁。 谈益方才就听了半天了,自然知道这是乔明渊的试卷。 他笑了笑,放下试卷:“你们觉得可取?” “是。”沈林之点头,又看了一眼何友明,对方既然疑虑,当然有道理,他心中也没底气:“再说,此子不是与二公子相识吗?” 此话问得谈益一愣,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人? 瞧着他不解,何友明急了,须知他之所以取了乔明渊做府试的案首,谈益的关系就在其中,他便将马太良来信说的事情也跟谈益说了一遍。谈益自己在脑海里捋了捋思路,才明白其中的误会。 他哑然:“我并不认识他。” 话音未落,脑中立即就想起那张娇嫩的脸,县城的事情他不是帮乔明渊,而是帮慕绾绾,便又笑道:“我跟他夫人倒是认识的,他那夫人有些名气,两位或许听过名头,就是济世堂里那女神医慕绾绾。” “这……”沈林之和何友明面面相觑。 如今平遥府里还有谁不知道女神医慕绾绾的名头?人一把刀剖开了死去孕妇的肚子,救活了肚子里的婴儿,还连着把孕妇也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这事早就成了奇闻,连不出门的深宅妇人都有所耳闻,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日日在外行走的官员? 谈益又看了一遍那试卷,隔了半晌道:“其实取了他做案首也无妨,他本就不是任何一个派系的人,这出身干净不过,如此一来咱们赢得好名声,二来,我跟他夫人熟识,日后多接触,将他拉到我们阵营来也未尝不可。听说丁宝林极为看重他,若因他而同通山书院结缘,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能被我们驾驭吗?”沈林之道:“此子如此才学,怕不会愿意屈居人下。” “那倒不见得。”何友明笑了笑,快步起身,不多时捧回来两份试卷:“沈老看看这两份试卷,就会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沈林之和谈益皆不解。 两人一人一份,看完交换,等都看了,皆是默然。 沈林之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此人于做官一途上竟然天分极高。县试的文章古板中正,府试文章花团锦簇,院试写出来的又圆滑区直,正对应了我们几人的性子,马太良光明中正、不偏不倚,何大人桀骜不驯、潇洒恣意,至于老夫……”他捋一捋胡须,笑道:“久经官场,顾虑颇多。” 可不是? 谈益看得啧啧称奇:“此人要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聪明绝顶。那丁宝林是不能指点他的,丁宝林自己就在仕途上不顺,做不到这一步。他一个农家子,也没机会接触高人,这么说来,这人当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了。稀奇,稀奇!” 他连说两个稀奇,沈林之和何友明哪有不明,皆是一个感受罢了。 半晌,沈林之道:“既然如此,便选他吧。” 三人会意一笑,此事便定了。 这其中的波折自然没同外人说,除了卫轻轩隐约猜到一些,但也没看了全貌。总之,考上了秀才是好事,大家乐乐呵呵的,别的暂时不用想。 考完到放榜,眼见着就到了九月。 这期间,平遥七子连着丁宝林和陈秋平都很忙碌,因乔明渊连中小三元,一时在平遥府的风头大盛,争相邀请他们出去聚会的差点将济世堂的门槛都踩破了。卫轻轩提点他们,这时候是结交人脉的好时机,乔明渊他们也就挑了一些品行端正的人来结交,聚会多得令人咋舌。 加上府城那边还有知府和学政主持的座师礼、“小簪花宴”,等抽出时间来时,已是九月上旬。 这期间,慕绾绾收到了下河村的来信。 二娘于氏生了,九月初一那天,给乔松柏一下子生了两个儿子! 于氏怀的是双胞胎,双胞胎本就极其容易早产,于氏提前半个月就生了,慕绾绾多少有些意料不及。 乔松柏很高兴,他没儿子十几年,一直被人非议,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如今于氏一下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瞧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对崽子,他做梦都能笑醒。只是来信中,乔松柏也有些担忧,说是于氏生了之后下血不止,人十分虚弱,请求慕绾绾回家看看,给于氏治病。 慕绾绾拿到信时,乔明渊忙着各种宴,走不开身,她跟乔松岳等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回去。 乔明丽听说娘给爹生了两个儿子,自己多了两个弟弟,喜不自禁,她就算以后嫁出去,也是有娘家兄弟撑腰的人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认知,也是因大姑乔松月的事情让小姑娘心头发憷,当时爹带着兄弟们上门去给大姑讨说法,就让小姑娘明白了父亲没有儿子,她自己也是怎样的危险境地,越发盼着娘能添个弟弟。 乔明丽看了信当即就想回去看看,只一个小姑娘独自赶路不放心,正好同慕绾绾一道走。 九月初七,慕绾绾带着乔明丽、罗氏和乔松岳先行赶回了下河村。 第227章 双胞胎 于氏乃是产后漏血之症,在生产前伤着了身体,又在生产时稳婆操作不当,受了些苦头,慕绾绾看过之后,开了两副药,喝了一天,第二天起来就止住了血,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调养。 一下子生了两个,于氏到底是亏着了,这些天躺在炕上就没下过地。 吃食上都是白氏在照料,乔松柏腰包里有钱,日日鸡鸭鱼肉换着法子做,瞧着让村里妇人眼红。 时下家家户户靠着田地生活,能吃口肉不容易,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情况好点的就是每一天得一个鸡蛋,整个月子期间能吃上一只鸡都是天大的福气。眼见着乔松柏今儿是鸡明儿买鸭的伺候着于氏坐月子,村子里的女人闲话就没停过。 “从前还说于氏没福气,屁话,于氏福气好着呢。” “可不,从前说她蛋都下不来一个,这下好,一下下俩儿。两个大胖儿子,没瞧见乔老.二走路都带风的?” “是该得意一下,以前谁不在背后说他绝了后,扬眉吐气了哩!” “也是乔老.二做买卖有钱,哪家婆娘坐月子能像于氏那样吃法,天天都是肉,顿顿有荤腥,我昨儿去瞧她一眼,嘿,气色是差了点,人却是长胖了很多的。” “以前就乔明丽一个,白氏又打又骂,现在没得骂了!两个大胖孙子,哪还能骂人家是不下蛋的母鸡了?” “说到两个,其实养不活的双生子也多……” “拉倒吧你,再说这种咒人的话,别说乔老.二听到了不饶你,让白氏听到,也非得撕烂你的嘴巴。” 一行人在河边洗衣服,话题自然就是围绕乔家大院的事情说开。 其中一个说了讨人嫌的话,旁人就都纷纷挪开,仿佛跟她一起就是沾染了不好的东西。也是乡下妇人淳朴惯了,虽然爱攀比、爱嚼舌根,其实坏心不多,听到这种诅咒别人家孩子养不活的话都是反感的。 乔明丽抱着木盆,身子抖啊抖的,给气的。 她大声说:“田婶子,我娘顿顿鸡鸭鱼肉的补着,给弟弟们的奶也足得很,你就放心吧,我弟弟们肯定能活得好好的。就是田婶子家的喜宝,生下来就病恹恹的,听说田婶子月子里连鸡蛋都没吃几个,奶肯定不好,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家喜宝养不养得活比较好!” 那被点名的田婶子就是方才说双胞胎养不活的那个。 她背后说着话让人家家里人听到了,被这么奚落,脸上兜不住红成一片:“明丽,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丽,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奶的,不害臊啊你!” 有人打圆场。 “有些人背后说长道短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可害臊的!”乔明丽不怕她们,这一年过去,她磨砺了很多,弟弟出生后,仿佛有了依靠,也多了一份保护那两个小肉团一样可爱的人的责任感,如今连性子都变得泼辣了一些。 这话就损了一片,想劝的都不敢开口劝,纷纷转了话题。 乔二伯娘也在,见这两妯娌,招手招呼她们到她旁边来:“你们什么时候从府城回来的?怎么一回来就到河边来了?” “前几天晚上刚到的,爹累了一段时间,家里衣服堆着不少,我便拿来洗了。”乔明丽在她身边蹲下。 乔二伯娘细细打量她,发觉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越发俊俏了,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明丽就是孝顺。”说完,又转向慕绾绾,含笑道:“报喜人好多天前就来村子里了,说明渊考中了秀才,你祖爷发了话,说等明渊回来,族里又给办流水席。这是咱们下河村的第一个秀才公,这次不让乔家出钱,就族里给办!明渊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就是这一两天吧。”慕绾绾没有衣服洗,她将裤脚扎紧,淌水下河去采河草,拔根来入药。 一边忙碌一边同乔二伯娘说:“我们收到信就回来了,他得和老师他们一块儿。” “明渊有出息,你以后的日子好过呢。”乔二伯娘看着她露出的一截纤细的脚踝,忙道:“小心些,那河里的芦苇桩可扎人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别给扎伤了。” 慕绾绾应了一声,便转到旁边去继续忙碌。 话题又新起了,这一回却是围绕乔明渊和慕绾绾了。 “明渊今年才十七就是秀才公了,真是了不起,也不妄自绾绾这么努力赚钱供他读书,以后绾绾享福了呢。” “我听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说明渊以后出息了,会不会做出那始乱终弃的事情来?男人的心花了,女人吃亏得很,原配夫妻又如何,总是说散就散了,转头就迎娶美娇娘……” “我说田婶子,你是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明渊是那种人吗?再说,绾绾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有随便休的!” “明媒正娶个屁,三两银子买来的!” “你,你怎么就说不听?” “难道不是?绾绾都嫁过人了,听说嫁人前还在白家住了大半年的,说是新婚夜死了丈夫还是个黄瓜大闺女,谁知道以前有没有那啥过,乔明渊是头婚,现在还成了秀才公,以后说不定要做举人老爷,他回过神来,能看重一个小破鞋?我说吧,明渊休妻,到时候族里说不定还支持……” “你再胡扯,我撕烂你的嘴!”这话却是乔二伯娘听不下去,跳起来吼的。 慕绾绾还在后头采药呢,这话让当事人听见,该是怎样的难堪? 想什么就来什么,芦苇那边分开些,露出慕绾绾的小脸来,她笑道:“乔二伯娘,没事,你让她说,我也听听平日里都是怎么议论我的。”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田婶子似乎知道自己口没遮拦闯祸了,有些悻悻的道:“这些都是上次跟你家大娘去赶集,听她说的。” 原来是李氏在背后造谣! 慕绾绾笑道:“就这些?不止吧?” 凭着李氏一个人,怎么会想到要造她从前在白家的谣言? 她眯起眼睛:“白冉氏又来过下河村?” 田婶子不说话了。 慕绾绾就什么都懂了。 乔二伯娘道:“上次是来过一回,来找明景的,说她闺女名声毁了都是因为明景,让我家明景负责,被我打回去了。她在村口数的,说你的闲话,你阿奶听不下去,拿了扫把将她一路扫出了下河村。” 慕绾绾沉下脸来,经过上次的事情后,白莉莉的名声就毁了,白冉氏会狗急跳墙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想不到母女两人脸皮这么厚,竟然还敢到下河村来纠.缠乔明景! 见她脸色不好,乔二伯娘又宽慰她:“你也别生气,这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如今我瞧着那母女是彻底完了!” 她看了看四周,悄悄凑到慕绾绾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慕绾绾脸色一变:“真的假的?” “真的。”乔二伯娘低声说:“许是日子过不下去,总之,她们现在是真的……一言难尽。我上次走娘家,听河口村的人说的,都说现在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都有事没事往白家钻,揣上百来个铜板就行……” 慕绾绾听后沉默了一阵。 乔二伯娘的话有些镇住了她,因为,据乔二伯娘在说,那白冉氏母女关上门来,做起了皮肉生意。 卖的是谁,不言而喻。 慕绾绾简直不敢置信,从前白冉氏多疼白莉莉,就算自己没饭吃,都会想着要给白莉莉做新衣服的人,怎么就舍得让自己女儿干这等事情? 她却不知道,当初为了帮乔明景摆脱白莉莉设计的那一出事情,事情的走向完全超乎她的意料。 谢霄云不要白莉莉,之后派人拿回东西,事情原本就该告一段落,可那白冉氏实在是太蠢,竟当众喊出了白莉莉已经是谢霄云的人这种话,连累了白莉莉清白都丢了。本来关上门来就是让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情,这么一闹,就成了舍了孩子没套到狼的闹剧。 更让人无语的是,白冉氏也不知道什么脑回路,之后逢人就问认不认得谢霄云,找上了县城说谢霄云将她女儿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跑了。 谢霄云又不是本地人,用的是假名,这么可能找得到? 这般张扬不过数日,白莉莉就沦为了清水镇的笑柄。 平日里这母女在上河村就不讨人喜欢,沦落成笑柄更得不到好脸色,白家族里的人说白莉莉未婚就做出这种丑事来,险些将她浸猪笼,好说歹说才保住性命,却是逼着母女两人将白家的房子和地交了出来。 在乡下就是这样,家里男人都死了,白冉氏又没有儿子傍身,原先大家都体谅她们,没收回家宅和土地,眼下做出这等丑事,族里压根容不得。 这事儿没人有意见,也不能有意见,否则传言出去,上河村的女儿还嫁不嫁人了? 母女两人被逼着搬家,从白家置办的大院子搬到了村尾一处没人住的茅草屋,又破又烂不说,如今连土地都没了,营生断送,吃光了族里留的一挑米,就等着饿死了。 第228章 再起波澜 可也没真的饿死。 落到这等田地,白冉氏又不断作妖,没想着安身些,等族里淡忘了这事儿再给女儿谋个出路,弥补一下名声,将来好生生嫁个人家还有个仰仗。她一连串的宣传,累得白莉莉恨不能一头撞死。 偏生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须知每个村子的人虽说都淳朴,里面却少不了鱼龙混杂,有些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在里面。上河村就有这么几个青年人,平日里不好种地,吃喝嫖赌样样会,总之就是不学好。见白家母女被撵到村尾那破屋子去,有人便动了心思——左右白莉莉已经是个破鞋了,没人要,何不便宜了他们? 用他们的话来说,给富贵老爷上也是上,给他们上也是上,他们那功夫比老爷好,保证会伺候人。 于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五个村子里的混混撬了小破屋的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白冉氏哭都没地方哭,被人捂住嘴巴绑在桌子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那几个混混侮辱了。 她平日里虽泼辣,但对上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还是一点优势都没有,白莉莉一个小姑娘更是,一人按住手一人按住脚,还分个人捂住嘴巴,喊不出声来也动不了,只能由着别人为所欲为,眼泪流干都没什么用。 其实小混混刚一进去就发现不对,身下的人明显是个黄花大闺女,起来一看,果真是落了红。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一咬牙,得,就当不知道,继续上呗,反正名声都没了,现在身子也破了,还客气什么? 五个人轮番玩了一阵,天快亮时才走,留下白家母女相对流眼泪。 白莉莉哭晕过去几次,白冉氏呆若木鸡的坐在床头,看着女儿那满身的伤,半晌才发疯一般的打上那几个混混的家门。结果人一口咬死没干过这等事,白冉氏连证据都没捞着,完全拿那几人没法子。 又因为这次闹大,这次大家都知道了,白莉莉不但失了身给谢老板,还被村子里人那般那般,有鼻子有眼说得带劲。 另一头,那几个混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转头就将白莉莉滋味好的话告知了趣味相投的人。 白冉氏母女还没从悲伤里缓过来,那晚的噩梦就轮番上演了好几次。 如是几遭,白氏母女彻底崩溃了。 白莉莉从绝望到崩溃到麻木,求死不成,后来就索性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些人防也防不住,母女两人总得吃饭,后来就演变成了完事之后丢些铜板给她们。少的几十个,多的百来个,母女两人靠着这些铜板,倒也安身了。后来用这钱修了修房子,总算不是谁都能闯入了。 一来二去,强闯变成了关门做买卖。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暗骂两人肮脏的不少,要说撵人也做不来逼死这孤儿寡母的事情。 另一方面,却是族人也知道对不住她们了,还是那几个混混说的话,无意中泄露了白莉莉原本是黄花闺女的事情,族长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耐不住事情发生了,毫无回转的余地。 白家母女仍旧是住在上河村村尾,只是如今提起她们家,女人们多面带不齿,男人们则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这事不单单从上河村传到了下河村,恐怕清水镇周边这几个村子都知道。大家本来就隔得不远,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谁。 同情有之,唾弃有之,觉得是报应有之,慕绾绾听完就觉得心绪很复杂。 乔二伯娘说完感叹了一声:“白家那女人太能作妖,幸好当初明景没跟她女儿搅和上,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安身!” 慕绾绾深以为然。 “行了,我洗好了,先回了。你也别在水里泡太久,凉快是凉快,久了对身体不好。”乔二伯娘说完,抬着她的木盆就走了。 慕绾绾在河里发了会儿呆,忽觉得有人拉住了她,等反应过来,身体已悬空,乔明渊的脸映在她的瞳孔里:“在想什么,喊了你好几声都不答应?站在水里太凉,你要采什么药跟我说,我来!” “你怎么回来了?”慕绾绾将思绪从白氏母女身上拉回来,诧异的问他。 她还以为乔明渊还要聚个几天呢! “出了点事,我先回的。”乔明渊将她放在河边,拿了她的篓子进了河里。刚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方才愕然看着她们的那些女人,他的目光落在田婶子身上:“婶子,我乔明渊做不出那种喜新厌旧的事情来,你放心吧,绾绾这辈子都是我妻,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出来让她恶心。倒是大田叔,我听说他最近去上河村去得勤快?” 这话让还没洗完衣服的田婶子满脸尴尬。 还是跟白莉莉有关。 白莉莉好颜色,如今名头也传了,下河村和上河村离得近,自然也有人上门去,田大叔就是其中之一。田大叔年轻时就是个胡作非为的,天天对着自家婆娘久了,心思乱了,这阵子没少乱来。 村子里原本不知,还是上次两口子吵架漏了底,如今算是不公开的秘密。 只是乔明渊不是在外头吗?他怎么会知道? 田婶子觉得脸上兜不住,自家丢脸都丢出家门了,匆匆忙忙的捡了衣服就走了。 慕绾绾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看他维护自己,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她坐在河边,瞧着乔明渊涉水去采了草,问她够不够。 “够了。” “你坐着,我再去抓个鱼。”乔明渊将草倒在她身边的石头上,拿着空篓子又下河。 这是打小就做惯的,不多时回来,楼子里跳着一条一斤来重的鱼,他用芦苇窜了,将采好的药放回篓子里,拎在手上,另一只手牵住她:“走吧,我们回家。” 乔明丽也洗完了衣服,同他们一道走。 进了屋慕绾绾才问:“你怎么知道田家发生的事情的?” “明景前几天去了一趟府城,找我说话时都说了,包括白莉莉的事情,我知道没什么稀奇的。”他心里憋着气,哼了一声:“我本来不想戳人痛处,偏那田婶子竟敢在背后挑唆你,要是你生了气不让我近身可怎么办,好不容易哄好的……” 后面这一句却说得很低。 慕绾绾害羞,横了他一眼,转身拿了鱼去厨房忙了。 乔明渊一回来,村子里就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都是上门来道贺的人。乔明渊送走了大伙,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大房,满脸都是冷气。 乔族长也来了,说既然乔明渊回来了,明儿就开始办流水席,至此吩咐下去,又是热闹一番。 乔明渊是下河村的第一个秀才,这是下河村几辈子都不曾扬眉吐气的时候,他不单单是秀才,还是案首,当之无愧的小三元。这种百年都难得出一个人才,乔族长自然十分珍惜,话里话外都顺着乔明渊。 族老们也在,乔老爷子坐在那儿乐呵呵的,多年愿望一朝成了现实,他做梦都能笑醒了。 就在这时,乔明渊撩起膝盖跪了下去:“祖爷,阿爷,有件事还请你们做主!” “你是秀才公,县太爷都不用跪,跪我们做什么,快起来说话。”乔族长吓了一跳,忙将乔明渊扶了起来:“什么事情需要你行这般大礼,你且慢慢说来就是。” “我大伯这次也去参加院试,不过没考上。”乔明渊才开了个头,乔老爷子心里就是突突一跳,直觉不好。 果然,乔明渊接下来给大伙儿讲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 乔松平没考上秀才,原本当天就要回的,不知为什么又留了下来,留在了江上人家。乔松禄他们只当他刚来府城,如今有落脚点,蹭点吃喝玩几天,并未放在心上。乔松平自己玩了几天,也好生生的没出什么事情,怎料慕绾绾刚刚一走,事情就来了。 那天中午,江上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人围住了,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 同时,有人抬了几个呻吟的人上来,说是吃了江上人家的烤鱼后就闹了肚子疼,连着拉了肚子不说,还吐了血! 这还了得? 如今大家都知道,江上人家虽说是高斌在做老板,实则慕绾绾也有股在其中,换言之,说是新案首的铺子也不为过。 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乔明渊刚当上案首,结果转瞬就被发现有人吃了烤鱼中毒,还不止一个,有人当即就怀疑乔明渊是不是在其中使了什么力道,知府他们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否则这样一家黑店怎么还能存留至今且生意这么好? 考生的情绪一点就着,没奈何,就这事儿当场开了堂。 何友明作为一方知府大人,亲自审理这个案子。 如何审出的暂不表,总之最后查下来,是乔松平看不惯自己侄儿考上了秀才自己落了榜,有意报复,又收了竞争对手的好处,拿了银钱,在烤鱼的酱料里投了毒。毒性不烈,吃不死人,就是为了让乔明渊身败名裂而已。 衙役在他的房间里搜出了毒药,此事终于真相大白。 考生们终于被安抚了,乔明渊的声誉却不可避免的受了损。至于乔松平却是被府衙抓了,剥夺了童生的功名,打了板子。 第229章 除名 乔明渊跪在地上,语气森寒:“明渊活在世上,一向光明正大,偏偏有人见不得我。从前在家就百般阻挠,念在长辈份上,明渊一忍再忍,不断退让,谁知人竟是变本加厉,要谋害我性命!” 乔族长等人皆面面相觑。 “害命从何说起?”乔老爷子不解。 乔明渊目光落在他身上:“阿爷,我是院试案首,多少眼睛盯着,若真坐实了是我弄出来的毒药,多少考生要义愤填膺?没了功名也就罢,那么多考生纠结起来,知府大人不杀了我如何平息民愤?大伯不是投毒想损我名誉,他是想要我的命,冲着我的命想的招儿!” 此话一出,乔老爷子登时愣在了原地。 乔族长砰地拍了拍桌子:“松平人呢?叫他出来。” 乔松平昨儿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露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乔家人原本是以为他是落了选心情不好,原来还有做贼心虚的成分在里面。 很快,乔松平就被带出来了。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两步就已经大汗淋漓,显然乔明渊说挨了板子的话绝不是假的。瞧见这形容,乔老爷子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他颤抖着声音开口:“老大,你真做了明渊说的事情?” “你还要怎样?”乔松平不服气的看着乔明渊,并不搭理乔族长和乔老爷子:“毒就是我下的,你什么事情都没有,还要求着族里怎么给你做主?秀才公就是了不起!” “你!” 乔老爷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大儿子面目全非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乔松平,你这是什么态度?”乔族长一声断喝,猛地就站了起来:“明渊是你的侄儿,又是我们乔家一脉的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出了门不说帮扶亲人,怎么还能干出这等行径来,你枉为乔家人啊你!” “得了,也别张口闭口拿乔家来压我,乔家人眼里还有没有我,我心里清楚着呢。”乔松平不屑的看了看乔族长:“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没有的话我要回去躺着了,挨了三十板子,我屁股疼得厉害。” “怎么不打死你!”乔老爷子气急。 乔松平冷笑:“打死我你就没儿子了。” 说完理都不理大家,又一撅一拐的走了,一副破罐子破摔压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睛里的样子。 至始至终,乔明渊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等人走了,乔明渊才道:“以后这个家里有他没有我,有我没有他。”他站起身来,目光定定的看着乔老爷子:“阿爷,我话就放在这里。他不当我是侄儿,我也不必将他当成是长辈。至于族里怎么说,让祖爷来决定。” 乔族长早已在沉思这个事情。 他看了看乔明渊,又看了看表情郑重的乔老爷子,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怎么选? 能怎么选? 一个是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最后还被剥夺了童生名号的中年人,行为不端,挑拨是非让家里不和;一个是年仅十七考上了秀才的小三元,前途不可限量,族里不用想都知道怎么选。 “青云,乔松平如今这样子的确不适合再留在家里,方才你也看到了,他连你都不放在眼睛里,根本没有尊卑长幼的概念,这些年读的书都白读了。”乔族长摇摇头,回头对族老们说,也是对乔明渊说:“既然知府大人都给了处分,我们也得拿出态度来,没来由得寒了大家伙儿的心肠。明天开宗祠,将乔松平除名。” 除名! 乔老爷子一屁股就跌坐在了椅子上。 要知道,一个人被族里除名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意味着家族的人以后都不能再接纳他,若非犯了大错,一般不会走这一步处罚。被家族除名之后,要想参加科举是不可能的了,朝廷不会要一个有这么大的污点的人,甚至他的子女都不能参加科考。 乔松平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不要紧,明鹤呢,乔明鹤怎么办? 大孙子可是读了很多年的书,眼见着今年还差点就考上了童生啊! 显然,乔族长也想到了乔明鹤,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读书人,他想了想,又补充:“至于族谱上,就写殁了吧,罪不及子女,别拖累了明鹤。” 乔老爷子张了张嘴,想要争辩两句,然而终究没开这个口。 当然,这是族里定的事情,就算开了口,他也改不了! 这事儿就定了。 消息传回大房,大房两口子顿时觉得天塌了一般,李氏嚎啕大哭着要冲到三房来打人,乔明鹤亦寒着一张脸不甘心的捏了拳头。动静闹得极大,最终却不知为何不敢过来闹事。 第二天一早,乔家开了宗祠。 乔族长数落了乔松平的罪过,亲自在乔松平的名字后写了个“殁”字,至此,乔松平被逐出了乔氏一族,名字还叫这个,人也还在大房里住着,可对乔家人来说,他再也不是乔家人了,若李氏不乐意,甚至还可以将他撵出去。 他的身份,连个上门女婿都不如! 不过大家都不觉得族里处置得太狠,相反,大家都觉得处置得很公正,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个秀才公,就险些让乔松平作没了,且还是那么恶毒的想要人命,全然不顾念手足之情。想到日日一个屋檐下,表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捅刀子,不免让人觉得寒心。 这还是亲大伯呢! 呸! 大房的人走出去,连头都抬不起来。 相反的,乔明渊就风光多了。 连着三日流水席,小三元的科场新秀吸引了远近县城的人都过来,想一睹乔案首的风采,也沾沾喜气,一时间,下河村的名声彻底打响了。 因为这个,乔家人如今走哪里都有面子。 乡下人最看重的不外乎家里的地,因为乔明渊中了秀才,家里那几十亩薄田就有了免除赋税的优厚待遇,也就是说,乔家人辛苦种一个季度,那些粮食能完整的落在自己的口袋里了。乔老爷子很高兴,总是感叹着孙子有出息。 乔族长等人见到乔明渊时,眼中也闪着热切。 无他,中了秀才之后下一步就是乡试,过了乡试就是举人,若中了举人,能免除赋税的土地数量就会大幅度增长,乔明渊暗暗算过,就是庇护整个下河村的土地也完全没问题,不怪乔族长等人会这般殷切期待。 当然,这也是如今乔族长和族老们都愿意顺着他的意思来的原因。 哪怕是庇护族人要也要给地主交税子,可这税子就比交给官府的要便宜得多,他们能留下的东西就更多了! 院试之后是乡试,乡试在每年的八月举行,因而又叫秋闱,也就是说,乔明渊等人还有近一年的时间来准备。 这次明阳学馆十人出征院试,中了五人,除乔明渊他们四人外,刘秀山也考了秀才。不过因此人同乔明渊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无论是出去云游还是回乡都没跟他们一起,院试之后,丁宝林对乔明渊四人另有安排,刘秀山作为新晋秀才公,学馆里的夫子最高也就是个秀才,无法再教给他更深层的东西,注定了此人的行程也要跟大家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院试之后,对面修文学馆九人全军覆没,一个也没能考上秀才,对比起来,明阳学馆的名头一下子就打响了。 尤其是听说馆主是那四人的老师,风头更是一时无二。 院试后几人回了一趟学馆,登时被排队排到四方街上的学子吓了一跳,都是来明阳学馆求学的! 从前学馆苦于没有弟子上门来拜师,一直不景气,夫子们肚子里有货,却没人可教,优秀的苗子都被修文学馆抢走了。如今完全反了过来,四面八方来求学的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好资质的。连那修文学馆里也有不少人退了学,跑到明阳学馆来排队,将杨毅龙差点气了个半死。 人多了也产生了烦恼。 明阳学馆不是什么人都收,进门还要考试,考试通过之后才能收入学堂。 饶是如此,从前甲乙丙班各一个班,如今已经扩充到了各三个班。明阳学馆的地方是不够用了,好在这次朝廷奖赏给丁宝林也有些银两,中了秀才的五人也得了不少奖金,都拿了一些出来,替明阳学馆买了一个院子,扩充了一下学馆。 人不够用,又招了两个夫子。 哪怕是如此,每日来求学的学子还是多不胜数,明阳学馆渐渐又有了百年学馆的底蕴和地位。 乔明渊他们四人如今也是明阳学馆里的名人了,回一趟学馆,多的是围上来讨教的师弟们,讨教的对象更多是案首乔明渊和第二名的沈秋池。 三番四次下来,两人再不敢到学馆去,实在是怕了那种被人山人海包围的感觉。 沈秋池这次中了秀才,还是廪生,朝廷也有补助,在他们村子里也是引起了一片哗然的。从前沈家家贫,沈秋池的爹带着他和两个妹妹生活艰难,村子里的人也没少欺负他们。族人甚至还瓜分了他们家的土地,经此一事后,那些被抢走的土地都还了回来,那些对他们不屑一顾的人,也都凑上来说好听的话,境遇一时无二。 第230章 出头了 沈秋池他爹和高兴,听说隔壁村的乔家给那乔案首办了流水席,大掌一拍,说也要给沈秋池办。 沈家的流水席热热闹闹的办了三天,席面赶不上乔家,用的也是自己的钱,图是个扬眉吐气。沈家在他们的村子里也出了名,因当时来捧场的人不少,连县太爷马太良去了乔家那边,也来了沈家这边,乡下平头百姓有几个见过县太爷这么平易近人的?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从此以后沈家将与他们不同了。 沈家也确实与他们不同。 沈秋池是廪生,他们家的地不用再交税子不说,每年朝廷还有补助。 而且,沈秋池今年才十九岁,明年去乡试,若是中了举,就成了举人老爷,以后的前途还能差了? 也有人动了心思,觉得沈家要飞黄腾达,便赶着上门来巴结。按照乡下的规矩,男孩十五岁、女孩十二岁就要议亲,可从前大家都嫌弃沈家一穷二白,沈秋池年过十九,连个亲事都没说,沈秋池的两个妹妹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也没什么媒婆上门来说合,别人家都怕娶了沈家的姑娘,将来要补贴娘家这无底洞,哪怕沈家姑娘长得不差,都不曾打动旁人的心。 可沈秋池考上了秀才,两个妹妹跟着水涨船高,一下子行情大好。 沈秋池回到家里不到三天,就有七八个媒婆上门来,要么是给他说亲,要么是给两个妹妹说人家,媒婆说得天花乱坠,沈秋池从头到尾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等人说完了,他便客客气气的站起来拱了拱手,谢过了人家的好意,将人又客客气气的送走。 回头面对爹和妹妹们的不解,他轻轻拍了拍小妹的头:“从前咱们落魄,他们都看不起咱们,如今哥哥有了前程,他们又赶着来求娶,爹,大妹,二妹,你们仔细想,这种为了功名利禄找上来的人有几分好意?真娶了妹妹们,会真心实意的对她们好吗?不能共患难只图同享福的人,一旦有了变故,还不知道妹妹们要遭到怎样的蹉跎,看看下河村的乔松月就知道了。” 沈家老爹一阵沉默。 他看了看女儿们,又看了看儿子,心中很沉重:“可你两个妹子年纪都不小了,该说人家了。” “不急。”沈秋池疼惜的看着两个妹妹:“大妹才十四,二妹才十二,还能再留两年。明年我就要下场,等我考中了举人回来,再给妹妹们说亲不迟。眼下妹妹们只能在咱们村子和周边的村子挑,也就是在矮子里挑个个高的,若我中了举,妹妹们都有机会嫁到县城甚至府城去,日子难道不会更好过一些吗?” 他爹还要再说,却是两个妹妹齐声说:“爹,我们不急,我们信哥,哥一定会考上举人的!” 至此,沈家人放话出去,儿子忙着科考,顾不上成家,女儿们还小,要多留两年不议亲,才绝了那些想上门来的心思。 以后隔三差五有人来探话,媒婆上门的事情倒也没发生。 董路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从前看不起董家的那些人如今都开始拍起马屁来,也有人抢着要给他说亲的,都被董路一一拒了。 他娘倒是急:“那么多媒婆上门来,你一个都没看上?” “都是些庸脂俗粉,”董路坚定的摇头:“孩儿再读几年书,不急着娶妻生子,你看沈秋池和林则惜不都没急着成亲吗?” 四人关系好,往来也密切,几家人互相都见过的。 他娘一巴掌就给他拍了过去:“那你怎么不看看乔明渊呢,人家娶了妻的,就等着生孩子了,不照样中了案首?要我说,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成了亲,没得这些后顾之忧才能考上案首,你把亲成了,指不定来年下场就中个举人回来了!” “娘!明渊那是家里给定的,成婚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董路一边躲一边说。 他娘登时眼睛亮了亮。 董路吓得一激灵:“娘,你不会也想这么干吧!”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他立即绷直了身体:“娘,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真这么干,只能是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你儿子少说也要过几年辛苦日子,赶考日日不着家,你给我娶个人回来不是让人守活寡吗?咱们不干这个缺德事成不!你有这个闲钱,还不如将家里院子修一修,多买点地,等我中了举,地都不用交税子,想想,种多少都是你自个儿的!” 此话说得他娘心动,总算打消了这个念头。 董路总算松了口气。 他一转身,他娘就骂:“臭小子,以前怎么不见这么能说?” “娘,我觉得哥不愿意娶妻,许是有了心上人?” 董路他妹小声说。 他娘仔细一琢磨,有道理,又是拍大腿又是拍脑门:“这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他娘都敢忽悠!” 于是又追上去问董路中意的姑娘是谁。 董路红着脸始终不说,被逼得急了,索性跑回了学馆躲着。 比起沈家和董家,林家那边反应就平淡多了。报喜人来报过,林家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林家那胖小子考上了秀才公,好一番恭喜。等林则惜从府城回来时,这股热闹早就过了,他爹娘就笑着说了一句小子有出息,之后该干嘛干嘛,让林则惜好生郁闷了几日。 直到有一天早起,听林母跟林父在房里聊天:“儿子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咱们没给他办流水席,他心里不痛快?” “又不是廪生,办了人要笑话的。”林父说。 林母道:“左不过是图个高兴喜气,别人有什么好笑话的,他们自己家里还出不来一个秀才公呢,咱们这是凭实力考的,又不是做买卖送的!” 那语气,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林父道:“则惜真不高兴?” “你个榆木脑袋真看不出来?”林母捶了捶林父:“没瞧见他都好几天不出门了,以前最爱去闲逛,昨儿我说给他钱也没要,这样下去憋出病来怎么办?” “那就办吧,总归要儿子高兴才好。”林父说。 林则惜站在门口,一扫往日里郁闷,回头时脸上挂着大大的笑—— 险些被爹娘给骗了,明明一副与有荣焉的高兴样,还在他跟前装什么平平淡淡! 回头他跟林父林母说了,流水席就不办了,有那钱还不如给他做两身新衣服,等过了年,他们要去通山书院读书,等候来年的洛平府乡试,届时路上蹉跎,还有大笔要用钱的地方。又说让爹娘存着点钱,他以后是要讨媳妇的。 之后,大家就各自沉浸了下来。 下河村这边,慕绾绾和乔明渊打算待到十月再回去,于氏生了娃后亏损了身子,慕绾绾精心调理着,需要些时日。 于氏新得两个儿子,名字都是乔明渊取的。 大儿子名叫乔明钰,小儿名叫乔明铎,都是寓意极好的名字。有慕绾绾帮着调理身子,于氏好得很快,她本来身子就不错,怀孕期间乔松柏照顾得很好,奶也足,将两个小子喂养得白白胖胖的。两个小家伙也讨人喜欢,听得人声就笑,白氏爱极了他们,整日里抱着舍不得撒手。 “我的乖乖孙子,睡醒了没?”白氏又来了。 于氏从炕上撑起来:“娘,钰儿醒着,铎儿还在睡,你怎么过来了?” “给你爹送饭回来,想他们了,过来看看。”白氏笑着说。 眼下已经是秋收时节,怕下雨,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地里的庄稼,乔家的土地不少,但分了家后就得各自忙各自的,其他几个兄弟的都花钱雇了人收了回来,连带着堂屋那边也不用老爷子插手,偏生大房地总得要乔老爷子忙活。 对此,白氏心有不满。 抱着胖乎乎的孙子,她小声的跟于氏吐槽:“你大哥和大嫂实在不像话,两口子又不是没力气,偏生还要你爹一把年纪了给他们操劳。要我说,当初你爹就不该替他们种地,种了得不到一句好话,秋收也成了你爹的事情。我是说不动你爹,就是这口气呕着,使唤你大哥大嫂都费力气,就明鹭那小子肯听些话,偏他才多大,下地也干不了什么!” 大房的人经过这些事越发不像话了。 如今大房两口子就缩在屋子里,乔明鹤自打没考上童生一蹶不振,眼见着病了几次起不来身,大房就那半大小子乔明鹭还听些话,可人才十三岁,下地干不了什么,还得指着乔老爷子。 白氏那个气啊,偏拿他们也没办法。 于氏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叹了口气:“爹年纪大了,你得空还是说说他,地给了大哥大嫂,他们要怎么种是他们的事。” “你爹种了一辈子地,还不是觉得荒着可惜。”白氏感叹:“我说了他又不听。” 不过,话是这般说,白氏心里倒是打定了注意,明年说什么都不准老头子再插手这种事,大房那边不种地,等揭不开锅就知道教训了。 两人说着又说到孩子身上。 白氏话音一转:“绾绾也嫁进来一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跟她要好,得空了问问是不是哪不好?” 第231章 小姑乔松灵 于氏应了下来。 等中午慕绾绾过来看两个小子时,她就拉着慕绾绾小声说了:“你也嫁过来一年了,怎么一直没好消息传来?” “二娘,我跟明渊还没圆房呢。”慕绾绾没瞒着她,将自己还小、生孩子太早对身子不好这些说了。 于氏沉默了片刻,道:“你年纪的确不大,按理说二娘不该跟你说这话,你是郎中,你说的必然是对的。可二娘还是担心,你说明渊现在出息大了,如今在府城住着都有人贴上来,等将来他中了举,甚至是进士,做了大官,有更多人会跟你抢。你说你不趁早生个娃儿将他捆在身边,他这般忙着你们也不常见面,以后的日子……” 慕绾绾哑然失笑。 她想了想,道:“二娘,明渊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他不是这种人,这不是担心你们吗?”于氏拉住她的手:“明渊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的性子,这孩子断不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来。可男人在外行走,就算他不想,压不住旁人要倒贴不是,真给你弄个小妾回来,你难不难受?” 慕绾绾又一愣。 是啊,古代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她从前还没想过这一茬呢。 脑中闪出乔明渊那张脸,便觉得于氏说得不错,这人长得挺招女人喜欢,而且眼见着前途差不了,难怪有人想动心思。 不过很快她就不想了。 她笑着看向于氏:“二娘,你刚才说明渊在府城里住着都有人贴上来,谁啊?” “你不知道?”于氏吃了一惊。 慕绾绾摇摇头。 她就拉着慕绾绾的手将事情简单的说了:“是明景跟你二伯说的,说明渊中了案首后不是常有同窗相约去吃酒嘛,那酒楼家的小姐就看中了明渊,来了几个偶遇!不过你放心,明渊没乱来,遇到两三次后直接就不去了,离那些小姐姑娘也远远的。” 还有这事? 慕绾绾脑中想,在府城那几天是有不少酒局,不过乔明渊回来都只说了跟谁去,遇到谁还真没讲。略一细想,她又笑。 罢罢罢,不跟她说又躲着那人不见,想来在乔明渊的心里压根不会在意那些人。她倒是挺了解乔明渊了,这人事事都怕她瞎琢磨,不告诉她八成是怕她想太多,既然男人小心翼翼的顾忌着她的心情,她也没必要听风就是雨的。 于氏一直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就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慕绾绾不高兴,回头跟乔明渊吵了起来,乔松柏必然要怪她多事。 见她不气,总算放了心。 两人这边说着话,耳边却听得堂屋那边热闹了起来,伴随着白氏惊喜的声音:“松灵,你怎么来了?” 松灵,乔松灵? 于氏和慕绾绾对视一眼,均觉得奇怪,这时候乔松灵怎么回来了?这可是连过年都忙着赚钱不肯回家来一趟的人啊! 于氏还在坐月子,自然不能出去,于是推了推慕绾绾:“你去看看。” “好。二娘你别出来。”慕绾绾安抚了她,掀开门帘子走了出去。 堂屋那边果然多了个身影,慕绾绾出来便瞧见了,乔松灵身量小巧,梳着双髫,着一身浅黄色衫子坐在凳子上,脚边放了几个包裹和篮子。她五官长得不错,跟乔松月很像,只脸上满是不耐烦,看起来没有乔松月瞧着让人舒服。天有些热,她正用手绢扇着风,同时不耐烦地问:“爹和大哥二哥他们呢?” 白氏忙着给她倒水:“你爹在地里,大哥在家,二哥忙着跑生意,三哥和四哥在府城没回来呢。” “府城?他们去府城做什么?”乔松灵不解。 白氏道:“做买卖呢,绾绾弄了个烤鱼铺子在府城开着,需要人手,你三哥四哥都在那边帮忙。你说你这孩子,过年也不回来一趟,平日里也不来家里看看,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要是让你爹听到你问这话,又要发脾气!” “我忙着呢,哪有时间过问这些。”乔松灵回:“再说,你们都看不起丫头,我说了有人听?” “行行行,怎么又提起这个,谁看不起你了?”白氏怕了她。 乔松灵哼了一声:“不是看不起是什么,总说女儿是赔钱货的不是你?爹送几个哥哥去读书,大哥是读到明鹤入了学还在读,二哥三哥四哥他们虽说没读到镇上去,私塾还是上了几年,好歹认得几个大字,当年我要去,你跟爹怎么说我的,说女儿将来是要嫁人的,泼出去的水,读书没什么用,硬是不让学……” “家里哪有钱?”白氏没觉得做错了什么,只是女儿过不去这个坎儿:“你大姐不也没读书,怎么就没你这么多话!” “那是大姐傻,我可不傻!”乔松灵道。 母女不过说了几句话,就险些呛了起来。 慕绾绾在院子里听着,从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乔松灵跟家里人关系紧张,便有些明白这乔松灵不回来的缘由,敢情跟家里人都处不来。 白氏被气着了:“你是不傻,你精明着呢,人都掉到钱眼儿里了,过年都不晓得回家来,再怎么样都是一家子,谁还能吃了你不成?” “是不能吃了我,就是要喝我的血。”乔松灵说话是一点都不客气:“爹娘你们偏心大哥和明鹤,家里是点钱都要留给他们,说是读书金贵。我要是回来了,指不定还要怎么压榨我,要我跟二哥三哥四哥一样,有点钱都要交公中,我还怎么活?别说不可能,我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没钱,你们给我攒嫁妆了没?没有吧,所以我的钱要留着,你们不给我办嫁妆,我给自己办,我可不能让人看不起我去!都给了大哥他们,我得能什么好!” “你爹娘还没穷到要女儿的血汗钱!”白氏说道怒处,抬手打她:“你再胡说八道让你爹听见了,非打你板子不可!” “这么说,娘,你给我攒了嫁妆了?”话语未落,乔松灵面色一喜。 她抓着白氏的手摇了摇,白氏再有多大的气就全消了,到底是老来女,她疼乔松灵比疼谁都多,当即软了腔调:“你娘还能亏待了你不成?当初你大姐嫁人时给了多少,眼下你嫁人也会给的,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娘给你自然比大给大姐的多。不过,这话你不能给你大姐说,免得她多想。” “我就知道娘疼我!”乔松灵得了肯定答复,脸上喜色更浓。 白氏见她全然不听后面的话,又嘱咐了一遍:“死丫头,娘说不要跟你大姐讲,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记住了。”什么都没钱重要,乔松灵眉开眼笑:“娘,你给我攒了多少嫁妆?” “等你嫁的时候就知道了。”白氏道。 乔松灵默默盘算了一番,乔松月出嫁的时候家底还不算太薄,爹娘给了十两银子的嫁妆,另有一些家具不算。娘说比大姐的嫁妆丰厚,那就是十两银子打底了,是不少!眼下姑娘嫁人能有个二两银子的陪嫁都算是好的! 可想到她的事情,乔松灵的脸跟着阴了起来,看上去没那么高兴了。 “娘,不能再多一些?” “多?再多要你爹娘的老命了!”白氏跟着又炸了毛。 乔松灵道:“哼,家里又不是给不起,我听说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在做买卖了!” 说罢又缠着白氏讲讲事情的原委。 白氏拗不过她,简单的说了。不过具体的内容她不参与其中,压根了解不到太多,不过乔松灵不是乡下混久的女孩,她在县城绣房长大,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知道酒楼的价值。听说三哥四哥他们盘下了一座酒楼,她便面露震惊之色。一座酒楼在县城少说也要几百两,府城更贵,三哥和四哥什么时候那么有钱了? 但很快,疑惑就被涌上来的狂喜压住了。 三哥四哥发达了,有钱了,明渊还中了个秀才,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身份再也不是低贱的农家女,配得上任何人了? 家里有钱了,还愁嫁妆吗? 乔松灵喜滋滋的,跟着问了跟多,不过白氏不了解,说得不清楚。 倒是最后白氏有些不是滋味:“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我告诉你,家里分了家,你三哥四哥他们都有自己的家,钱也不是娘管,你打什么主意都给我憋回肚子里去!” 到底是自己的种,见她翘屁股就知道她要放屁还是拉屎,白氏趁早堵住了乔松灵的话。 乔松灵没吭声。 白氏又问她:“你还没跟娘说,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候,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乔松灵整了整衣服,表情略有些羞涩,可细看之下还有些得意:“女儿要跟人结亲,你帮我退了孟家那婚事。” 退亲? 这话将白氏镇住了。 她手中的水杯啪地落在地上,没摔碎,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白氏顾不得捡起来,一把抓住乔松灵:“好端端的退亲做什么,你要跟谁结亲,你给老娘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乔松灵就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番。 第232章 另有隐情 堂屋那边一片安静。 乔松灵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不但连白氏听得呆了,慕绾绾都被吓了一跳。 白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对乔松灵又打又骂,一边哭得不能自己。隔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喊了大房的人,说是去地里把乔老爷子他们喊回来。慕绾绾趁机回了于氏那儿,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于氏也是目瞪口呆。 之后,慕绾绾回了三房,跟乔明渊说起这事。 乔明渊早就知道乔松灵回来了,但他没赶着来见人,这会儿在忙着写文章,听了慕绾绾的话停下笔,目光很凝重:“等阿爷回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两人就在屋子里静静等着。 不多时乔老爷子他们都回来了。 事情怎样暂且不提,堂屋那片乱成一片,两人终究是小辈,只见着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过去了,大概是要商量怎么办。如今家里就这些人,乔松灵要赶着办婚事,自然是谁都不能落下。慕绾绾听了一耳朵,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晚饭有得闹腾。”慕绾绾说。 乔明渊看她一眼:“要是小姑有脑子,这事儿闹不起来,家里人还要点脸面的。” “可……到底是要退婚,孟家怎么会甘心。”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想了想,正要说话,乔明鹭过来了:“二哥,二嫂,阿爷和阿奶让你们过去。” 三房就剩这两个小子,乔老三在府城回不来,他们得代表了三房一脉。 果然,过去之后,大房两口子在,二房乔松柏在,四房罗氏在,等他们来了就凑了个整齐。乔老爷子眉头紧锁,旱烟抽得一屋子都呛人,不过没人说话,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白氏还是满脸怒色,憋着眼泪没哭。 人到齐了,乔老爷子就说话了:“松灵是乔家的女儿,孟家先对不起咱们在先,这婚事退了就退了吧。只是谁去说?” 话是这样说,目光却是落在乔明渊身上。 慕绾绾并不想让乔明渊去趟这一滩浑水,免得旁人说他刚中了秀才就开始仗势欺人,于名声不好听。 她看了乔明渊一眼,满是不答应。 乔明渊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他自己也不太乐意干这种事,故而沉默着,就当没明白乔老爷子的意思。 “明渊……”乔老爷子喊了一声。 乔明渊抬起头:“阿爷,我是小辈,这事儿我去说不合适。”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不是全家他最有出息吗? 乔老爷子是这般想的。 白氏听罢,在一旁说了几句十分公道的话:“明渊是侄儿辈的,哪有子侄插手长辈的婚姻大事,老头子,明渊去真不合适。这事儿也用不着他去,家里随便去个男人,谅他们孟家也不敢多说什么话的。” 乔松灵订婚的孟家不是别家,正是上河村那孟氏的母家一族。因孟氏虐.待乔松月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周边村寨,乔家要毁一门婚其实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孟家那边去年还催过婚事,当时乔松灵没回来,后来出了乔松月的事情后,孟家人也上门赔过不是,不过当时乔家人在气头上,并未搭理他们。 换言之,这门婚事大家都不怎么热情了。 这时候提出退婚,其实也没不可的,更谈不上为难,若孟家真是不高兴,不过是赔点小东西的麻烦而已。 原本是这样的,但现在情况又不同。 乔家女儿出了问题,孟家人要是知道了,又要闹出说法来,这可怎么是好? 大家担心的也都是这个。 少不得有不少埋怨的目光落在乔松灵身上。 罗氏忍不住嘀咕:“小姑也真是的,怎么就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她说得很小声,只于氏和慕绾绾听到,两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略微摇了摇头。 乔老爷子转了目光,看向乔松平和乔松柏两人。如今三房就两个小子,四房一个女人,这种大事实在是不好做主,希望还是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他喊了老大老二,便道:“既然是这样,你们两个一起去,总要孟家没什么意见。” 这事儿不难,两人应了。 难的是乔老爷子即将开口的事情。 这事儿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乔老爷子看了一眼白氏,又看了看大房的两口子,最后才说:“退了婚后,松灵的婚事要尽快办,她要嫁的也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孙老爷家。孙家家境好,咱们的嫁妆也不能太寒酸了。你娘和我的意思是,你们各房都给添点。至于添多少,你们看着办吧。” 二房和四房面面相觑。 于氏还在坐月子,这会儿虽说能下地,却不宜久坐,这话听得她腰窝子都泛着疼:“娘,婚事怎么那么急?” “能不急吗?”白氏横了一眼乔松灵:“我倒是等得,你小姑等不得。” “怎么就等不得了?”罗氏满腔不解:“这刚退了孟家的婚,转头就将小姑嫁到孙家去,别人听了会怎么说怎么想?娘,你想过没有!” 乔老爷子闷头不说话。 慕绾绾知道是为什么,可她眼下并不好说,到底是长辈的事情。 她不开腔,于氏便恍然一个惊觉。 方才慕绾绾没给说全,难道…… 她震惊的看了一眼乔松灵,一时间心头满是惊涛骇浪。 罗氏的话打在白氏心口,苦若黄连,偏生不能说,她生着闷气:“能怎么想,一拍两散,我们家怎么嫁女儿轮得到别人来说?” 但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个理由是靠不住的,别人问起来乔家人口都不好开。 其他人听了这话,便也没再说什么。 罗氏比于氏的脑袋瓜转得快,也是这些日子在酒楼那边磨砺了够了,心里清楚,很快就点头:“行,既然爹娘都这样说了,我们也没什么意见。” 乔松灵脸色一喜,看向了大房两口子。 方才大房两口子给她支过了招,她知道现在二三四房有钱,只要哥哥嫂子们开口应承下来,她的嫁妆就少不了。 大房两口子也松了口气。 两人是打定了注意,反正都是要添妆,他们没钱,就让二三四房的人出大头,反正他们不穷,一家给个十两银子,办出来的嫁妆都能让小姑体体面面的出嫁了,他们意思一下,也难为不到哪里去,还不落脸面。 哪知道还没想全,就听罗氏继续说:“大哥他们给多少,我们就给多少,不会让爹娘难做,也不让大哥大嫂难做。” 于氏本就诧异罗氏会答应,闻言立即明白过来,连忙点头:“是,大哥他们是家里的脸面,我们总不好越过了他们去。娘,就这样吧,大哥他们给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大家都给一样的数目,免得坏了彼此的感情,生出些攀比心总归是不好。” 话语落下,大房两口子面面相觑。 乔松灵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罗氏道:“添妆是添喜气,难道小姑还嫌我们给的轻?放心吧,你大哥疼你,不会亏待你的。” 亏待?大哥能有什么家底! 乔松灵心里不说,脸上却满是不高兴,她清楚得很,大哥一家子原来都是靠着大家养的,后来分了家,也没少从堂屋这边蹭吃喝,如果都按照大哥的标准给,她能得到的怕不到五两银子的数。五两银子怎么够?她带着这么点儿嫁妆到孙家去,进门就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白氏的脸色很不好,到底是她心爱的女儿,眼下是逼得没法了,只能求着这些做兄弟的。她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埋怨的看了一眼乔老爷子。 当然,不满的目光也没少落在罗氏和于氏身上。 总归是气他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对小妹刻薄了吧? 慕绾绾冷眼看着,觉得厌倦至极。 自打来到乔家,荒唐的事情她没少见。跟前世在慕家那种家宅的斗法又不一样,慕家的争斗是暗暗的来,一个不慎就是性命之忧,大家为的都是庞大的利益,可乔家呢,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摆在明面上斗起来。 说到底,还是格局不大。 她摇摇头,心里觉得意兴阑珊。 她不想说话,看向一边的乔明渊,明显对方也不想跟这群人再吵闹下去,他们是三房,夹着尾巴做人都可以。 偏生有人见不得他们安逸。 乔松灵转向他们两人:“那明渊和绾绾呢,你们打算出多少?听说三房做买卖赚了大钱,明渊,你可不能小气了!” 这话让两人皆是一愣。 片刻后,慕绾绾首先被气笑了:“小姑,我们三房又没分家。” 意思很明白,他们两人虽然坐在这里,但三房的人没分家,乔松岳还在,没理由越过乔松岳找他们两人要钱,他们现在代表的是三房,那么,就按照罗氏说的,其他几房的人给多少,他们也给多少,别的一分都不给也没人能说什么。 “简直是胡闹!”乔老爷子也有些怒了,他啪地将烟斗砸在桌子上:“你做出丢光乔家颜面的事情也就罢了,还敢伸手管两个小辈要钱,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白氏,你还不管管这疯丫头,真是要气死老子!” 第233章 添妆 白氏拉了拉乔松灵:“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他们不是赚了钱吗,给个几十两的能碍着什么事情?”乔松灵蛮狠的看着那两人:“还是子侄辈的,连点孝敬都不懂,也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教的!” 慕绾绾好笑的抿了抿唇。 是真的好笑,她赚了钱就该双手送上给家里的小姑子吗?凭什么,又不是她的女儿! 给个几十两银子的确碍不着什么事,可她为什么要给? 慕绾绾收起笑容,满脸冷漠:“我是不太懂孝敬,小姑深谙此道,那小姑教教我什么是孝敬吧?是常年赚钱不归家,还是家里大姐差点被人打死了要装不知道,爹娘病了撒手不管,做了丑事未婚先孕回来逼着爹娘给嫁妆,逼着哥嫂添嫁妆?这些小姑做得极好,我却是不懂的,这种孝敬法也新鲜,明渊,你说是不是?” “嗯,对。”乔明渊亦十分不喜这个小姑,他冷色清淡:“是这个道理。” 两人一唱一和,直把乔松灵说得又羞又恼。 当她听不懂两人这是在嘲讽她? 可偏生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唯一让她觉得能说的就是:“什么叫逼,难道我要出嫁,你们不该给点表示?” “给啊,大房给多少,我们给多少。”慕绾绾道:“我爹不在,这事儿明渊能做主,我也能做主。多的,没有!” 她说得斩钉截铁。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议也说不下去了。 乔老爷子心情郁闷无比,略一细想,一家能添个一两银子也不少了,逼得太紧没来由伤了感情,毕竟感情已经被伤得不剩什么了。 没瞧见如今二三四房的人合起伙来,大房压根不是对手,还隐约有被孤立起来的味道? 乔老爷子看了一眼乔松平,心情更烦闷了。 乔松平已经被乔姓一族出了名,严格说起来,这会儿家里喊他大哥也好大伯也好,都只是客套,要真说起来,谁都可以不管他。如今乔松平还住在乔家,跟乔明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是乔明渊不计较,他也真怕惹急了这个孙子,真要计较起来,撵了乔松平出去,那大儿子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他什么都不会,又懒惰,乔老爷子觉得毫无出路。 更有甚者,他担心牵扯到乔明鹤和乔明鹭,事情就更难控制。 所以他一拍板子,定下了:“那就这样。李氏,你给多少?” 乔明渊在,他没问乔松平,如今大房成了李氏当家,自然得问李氏。 李氏早就气得哆嗦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供着儿子念书,早些年是偷偷攒下了一些钱,可这次让乔明鹤和乔松平接连赶考全给掏光了家底,剩下那一点还不知道够不够生活。 她这些时日起早贪黑忙绣活,换不来几个钱,眼见着没家底还要被逼着救济小姑子,心里怎么可能没怒火。 她压抑着怒气,可到底意难平,声音还是带了很多不高兴的成分,让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嫁小姑又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给个添妆,村子里什么规格我们就给什么规格。不过,小姑也要体谅我们大房,大房没营生,我只能拿五百文出来,要得多了,还不如现在就提刀把我杀了,卖点人.肉看看能不能换一些。” “五百文?你打发叫花子呀!”乔松灵不满。 李氏看她一眼:“嫌少你就别要。你要争气,压根就不该让爹娘管我们开口。” “本来就少,你怎么好意思!”乔松灵不依不饶。 李氏道:“你都好意思做出这种丑事来,我有啥不好意思的?” “你,你……”乔松灵被人接二连三用这话赌了嘴巴,到底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女孩,面皮绷不住,扑到白氏怀里哇的就哭了起来:“娘,你看她!” “哭哭哭,你还好意思哭!”乔老爷子满脸不耐烦,呵斥了乔松灵几句。 乔松灵哭得更大声了。 乔家人一阵头疼,堂屋的气氛便有些古怪,只有乔松灵呜呜的哭着。 乔松柏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孟家退婚?” “好。”乔老爷子也应了:“先好好说,别起了什么冲突惹来麻烦。你小姑这边……” “我知道。”乔松柏点点头,跟乔松平一前一后去了。 两个男人走后,堂屋就剩下几个女人还有乔明渊两口子了。乔明鹤露了个脸,见到他们,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缩了回去,不过大家都没管她,还在继续说方才的事情。乔松灵哭了一阵子,见没人心疼,便也哭不下去,哽咽着收了声音。 于氏柔声问:“娘,小姑要嫁的孙家是县城绣房的老板家,既然是大户人家,人家愿意娶小妹,定然是看中了小妹的人品,不会在意嫁妆的多少,你就别难过了。要不然这样,咱们看着孙家的聘礼,别差太远了就成。” “是啊,五百文的确少了点,要不然,我们一家出一两银子吧。”罗氏道。 这话又让乔老爷子等人一阵尴尬。 慕绾绾冷眼看着,顿觉荒唐:“难道孙家没给聘礼?” “咳咳。”白氏被呛得咳嗽,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心虚了。 提到这个,乔老爷子更怒,怒得想一巴掌抽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其实还真是这样。 乔松灵在绣房做工,跟绣房的东家门没少见面,一来二去的,就跟孙家的二少爷好上了。二少爷名叫孙昊,油嘴滑舌会哄骗,哄得乔松灵信以为真,什么都信了人家,什么都给了人家,这才导致珠胎暗结。 如今,孙家人拿捏住了她的肚子,反正他们不急,乔家人眼见着姑娘的肚子大了起来才会着急,只说要让乔松灵嫁过去,聘礼却是提都没提。 乔家人也没脸开这个口问。 乔松灵先前转述的意思,孙家打的什么主意,乔家明明白白,又因为自家女儿做了丑事,顿觉矮了人一头,没好意思找上孙家去。 于氏和罗氏也很快明白过来。 罗氏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娶个媳妇连聘礼都不想给,诚意都没摆出来,娘,小姑这样说是倒贴都不为过,嫁过去哪有尊严?” 是没尊严。 关键是没尊严,乔家人也不得不嫁啊,难道留着大肚子的女儿再家丢人? 乔松灵最后一层遮.羞布被罗氏扯了下来,顿时觉得难堪至极。她也顾不得哭了,从白氏怀里直起腰来:“四嫂,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样说自家妹子的吗?” 罗氏满脸诧异,那意思也明显——你都做得,我还说不得? 乔松灵脸红得近乎滴血:“孙昊说了,孙家现在难,等我生下了儿子,将来一并不给我,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的。” 这还不是骗? 于氏和罗氏听得瞠目结舌。 慕绾绾也觉得脑袋疼,孙家开着那么大一家绣房,要真是有诚意娶个人,会给不起那几十两的聘礼钱?还有,什么叫生下儿子,意思是生个女儿就什么都没有了呗! 明摆着就是不想给,不愿给,亏得乔松灵还愿意相信!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慕绾绾是彻底信了。 “小姑,这事儿不是你这样办的。”乔明渊也是对乔松灵彻底服气了,他揉着太阳穴,原本不想管,可到底是狠不下心,想了想才说:“聘礼不能不给,不给的话,你嫁过去是什么?就算是娶个妾,也不该是这样的娶法,孙家不尊重你,你能有好日子过?你听我们的,先不着急,左右才怀上,一时半会儿肚子也大不起来。等二伯他们回来,让他们上孙家去问问孙家的意思。” 乔老爷子也觉得有道理。 乔松灵的表情及不可查的变了变。 乔明渊又道:“总要正式一些,小姑嫁过去才能抬起头来做人,你们说是不是?” 白氏早已六神无主,旁人说什么是什么,她眼窝子里全是泪,一时间显得颓然无比,听乔明渊说了,便点了点头:“那就等松柏他们回来吧。” 乔明渊再道:“其实小姑真的不必着急,你肚子大起来乔家没脸家人,他们孙家就有脸了吗?自家儿子将旁人家闺女肚子搞大了,转头不负责,做买卖的最忌讳人品被人怀疑,以后谁跟他们做生意?再等等,他们会比我们着急。” “明渊说得是,”罗氏认真的说:“没了信誉,他们绣房离垮不远了。” “孙老爷不可能连家业都不要的。”乔明渊抿唇,显得少年稚气的脸老气横秋:“再说,小姑还有别的筹码。” “什么?”乔老爷子和白氏,连带着乔松灵齐齐一愣。 乔明渊笑道:“小姑肚子里的孩子呀。这可是孙家的种,他们舍得让自己家的骨血流落在外面吗?” 将心比心,换成是乔老爷子和白氏肯定是舍不得的。 话已经说得十分通透,乔松灵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说,我等着就行,孙家一定会上门来娶我的?” “嗯,就是这个理儿。”乔明渊道。 乔松平仍旧有些担心:“万一他们不来呢?” “万一他们不来……”乔明渊轻轻掀了掀眼皮,面露嗤笑:“一个不想要你,也不想要你儿子的男人,小姑你还要来做什么?堕了胎,以后权当不认识孙家人。” 第234章 婚事为难 乔松灵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实话实说,她还真是有些担心孙家不来的,可乔明渊的话也十分有道理。 以她对孙家人的了解,乔松灵觉得孙家会妥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孙家开了个绣房,按理来说,孙家资产不少,家里的人丁应该兴旺,其实不然。孙老爷膝下就两个儿子,大儿子体弱多病,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就在病床躺了多年,倒是成了亲,可惜身子不好,行房一事有心无力,至今一个儿女都没有。二儿子孙昊正当青年,身子健康,可偏生是个不收心的家伙,早些年孙老夫人也给他娶了妻子,偏生那女人肚子不争气,连着生几个都是女儿。 万一她生了个儿子呢? 乔松灵想着,脸上涌出得意的笑。 孙昊说了,要是她生的是个儿子,就马上休了妻,扶她做正房夫人的! 她的手搭在并不显怀的肚子上,一时间心中柔情百转,脸上也一时气恼一时纠结。 慕绾绾将一切看在眼睛里,尤其是方才乔明渊说到做妾时乔松灵那一瞬间的愣怔都没逃过她的眼睛,等乔明渊说完,她忽然开口:“小姑,那孙家二少爷可是娶妻了?” “你怎么知道?”乔松灵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被问,下意识就开了口。 等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一张俏脸登时雪白。 “爹,娘……” 她转头看向二老。 迎面而来的却是乔老爷子的一个大耳光,打得乔松灵站立不稳摔倒在白氏怀里。 乔老爷子气得浑身都在抖:“你,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子养了你十几年,你竟然上赶着去给人做妾!” “松灵,那孙昊真娶了妻子的?”白氏顾不得心疼她了,她掰着乔松灵的身体,厉声质问:“人家有家室,你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你,你这是损阴德的啊!” “娘,什么损不损阴德的,大户人家有几个小妾不是很正常的吗?”乔松灵捂着脸,有些委屈也有些不满:“我跟孙昊两情相悦,他说了只爱我一个,我也说了只心悦他一人,我不在乎他娶没娶妻子,他对我好,我就愿意跟他!” “你养的好女儿!”乔老爷子气得脑袋疼,指着白氏破口大骂:“好好的人不当,要去给人当奴才!” 白氏哇的捂着脸嚎啕大哭。 堂屋一片混乱。 其他几人尴尬的看着这一幕,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乔松灵哭了片刻,忽然扑过来就要打慕绾绾:“都怪你,都怪你,谁让你说出来的?” “小姑,莫要不讲道理。”乔明渊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前一推,推得乔松灵一个趔趄,她正要发火,抬头就撞上了乔明渊冷若冰霜的眼睛:“你自己做出丢脸的事情,关绾绾什么事情,是她要你上赶着去爬人家的榻的?” 乔松灵只是恨恨的等着慕绾绾不说话。 在她心里,爹娘都答应了,要不是慕绾绾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又哪里会生出这些意外? “阿爷,阿奶,我们先回了,等二伯回来,你让他们上孙家问问,其他的晚饭时候再商量,现在急也没用。”乔明渊说罢,拉着慕绾绾的手说了一声,两人转身回了屋子。 于氏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爹,娘,钰儿和铎儿一个人在炕上,我不放心,先回去看着两个孩子。” 她也走了。 罗氏自然不会多留,跟着回了四房。 堂屋那边的哭声一直不断,隐约还夹杂着乔松灵告状的声音:“爹,娘,你看他们,明渊和他媳妇一点都不尊重我。” “你闭嘴吧!”乔老爷子厉喝。 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想来换了地方说话。 乔明渊和慕绾绾回到三房,慕绾绾道:“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小姑看样子并不想告诉大家她是要嫁到孙家去做妾。” “她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等二伯他们到孙家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乔明渊嗤笑:“做了丑事还想天下太平,她做梦吧!” 而且,就算真瞒住了乔松柏他们,也瞒不住后面的事情。 娶妻跟娶妾而是完全不同的程序,娶妻要过六礼,一样不少,八抬大轿迎进家门,拜天地祖宗才算圆满。娶妾就简单多了,不用过六礼,问了名,下了聘,择个日子抬进门就算完事,族谱上更不会有名。 到时候乔家嫁女儿,夫家却没人来迎亲,岂不是引起猜疑? 乡下人没娶过妾,可不代表大家是傻子。 人家一看这阵仗,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县城,略一打听还不都明白了?那时候丢脸不说,指不定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大家的印象里,妾是极其没有地位的,说白了也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而且是陪主人家睡觉的那种丫头,能得几个脸,所以宁愿将女儿嫁给穷苦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女儿去做妾,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让自家丫头一辈子吃苦。 乔松灵这是做的什么事情,连带着乔家都要跟她抬不起头了! 乔明渊心底也气,然而又觉得都在意料之中,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还算平静。 “反正咱们是小辈,长辈的事情不由我们说,且不管吧,到时候看看二伯四叔他们的意思,咱们照着来就挑不出错来。”慕绾绾叹了口气。 不过看乔松灵的样子,似乎是跟她计较上了。 慕绾绾觉得很无奈,这个小姑脑回路挺清奇,惯常会自己骗自己的吗? 下午的时候,乔松平和乔松柏回来了。 退婚很顺利,孟家那边自觉先前做得太过,没说什么就同意了退婚,也没要什么赔偿,两家换了婚契,又换了当初定亲的信物,这事儿就翻过了篇。 两人回来,就听说了乔松灵的事情另有隐情。 亲妹子竟然是上赶着做妾的,当即就让两个男人呆在了原地。乔松平觉得实在是太过丢脸,痛斥了一番乔松灵,之后就回了大房的屋子再也没出来,打定主意不想管了。他不管难道要乔老爷子舔着一张老脸亲自上门去问孙家什么意思?乔松柏做不出来这种事,最终还是去了。 晚些时候回来,乔松柏满脸疲惫:“孙家说,孙少爷早就娶了妻,如今一个妾本是可有可无,孙家不是什么厚实的家底,养个妾还是有些不宽裕,我们家要是不想嫁女儿,那就算了。” 算了? 这事怎么可能算了? 乔松灵的肚子摆在那儿,肚子大起来,这不逼着她去死? 乔家人面面相觑。 乔松灵更是惊得呆了:“孙昊呢,他怎么说?” “孙老爷和孙夫人开的口,没他说话的机会。”乔松柏脸上挂不住,忍不住骂道:“小妹,你做的什么事,连带着一家人都丢了颜面。” 乔松灵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白氏也忍不住泪意,唰唰掉着眼泪,擦都擦不及。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怕做了丑事,她依旧是心疼的:“这可怎么办,孙家不肯娶,让松灵怎么办?” “也不是不肯娶,他们的意思就是,聘礼不给了,乔家要是愿意,挑个日子他们就上门来抬人。”乔松柏揉着眉心:“爹,娘,孙老爷和孙夫人看着精明得很,我担心小妹嫁过去不好处,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那我怎么办?”乔松灵的哭声很尖锐:“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抹去这个孩子存在的可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乔松灵不愿意。 她喜欢孙昊是不假,自打十二岁到孙家,如今也有四年的时间,跟孙昊是日日相对生出的情谊,她割舍不下。她也喜欢孙家,孙家有钱,只要能进门,一辈子吃穿都不愁,她舍弃了孙家嫁给别人,能有孙家的家境吗?还不是跟爹娘一样,一辈子一穷二白连肉都吃不起! 她会过这样的日子的! 乔松灵眼泪纵横,可怜巴巴的拉着白氏的手:“娘,你想想办法吧。女儿就算不嫁到孙家去,嫁去了别人家,人家会嫌弃女儿的。” 白氏方才就想到这些了。 时下女人的名声很重要,若没了名声,利用乔家的势也能将女儿嫁出去。可嫁出去后呢,人家发现上了当,会不会找女儿的麻烦? 她一想到乔松月那满身的伤口,身子就忍不住发抖。 她害怕乔松灵也会走了乔松月的老路啊! “老头子,要不然,没聘礼就没聘礼吧,总不能让松灵的一辈子都毁了。”白氏恳求。 乔老爷子闷头抽旱烟,一屋子的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的眼神在烟雾缭绕里带了几分暗沉。 乔老爷子想着心事,气怒归气怒,到底是老来得女,这个女儿比孙子乔明渊还小一岁,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就这么毁了一辈子?乔老爷子思考了良久,最终才沉重的看向乔明渊:“明渊,你小姑的事情当真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小姑铁了心要嫁进去,是吗?”乔明渊知道这事儿要落在自己头上,推脱是可以的,但推了之后,好不容易跟家里人建立起来的和谐就完全毁了。他斟酌着用词:“只要小姑想好了一定要嫁进去,以后不管如何都不会埋怨家里,办法多少是有的。” 第235章 仗势欺人 “什么办法?”一听这话,乔松灵的眼睛就亮了。 乔明渊低声道:“以势压人,总是有法子的。” 乔家人顿时就明白了。 对啊,如今家里多少是不一样的,乔家再也不是从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了,家里出了个秀才公,且还是平遥府的案首,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也是多少人盼着的前途。有了这份前途,乔家是有希望的人家,乔家女儿也是有了依靠,不能让谁想欺负就欺负的。 “能找谁?”乔老爷子小心翼翼的问。 乔明渊轻轻敲着桌子:“前不久知县大人不是来过吗?” 乔老爷子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乔明渊过府试的案首时,易县的县太爷就来过下河村,当时有言明,乔家遇到任何事都可以上门去找他,他一定会竭力帮助的。这事儿对他们难,可对马太良来说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情。 可到底是官家,为了这样的小事找上门去,合适吗? “明渊,你上门去找县太爷,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乔老爷子表情很是不安。 乔明渊沉寂良久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看着不知不觉中鬓发发白的乔老爷子,心头很是复杂。 从前阿爷偏心偏得没边儿了,从不在意他的难过和他的难处,而现在,他也终于得到了阿爷的关注。这句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的关怀,恰好是乔老爷子开始重视他的迹象,这就好比是一个一直得不到肯定的孩子突然得到家长的夸奖,那份激动和欣喜不言而喻。 仿佛有一只手,轻轻熨平了他心里的皱褶。 乔明渊轻轻笑了:“知县大人给我卖了好,我自然要回报一二,这个阿爷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他说着转而看向乔松灵:“我就是问问小姑,小姑铁了心要嫁,用知县大人的势压一压,事情多半要成。只是此举到底是仗势欺人,孙家在这里受了委屈,回头少不了要在小姑身上找回来,怕小姑要收些委屈。” “我不怕,孙昊肯定会顾着我的。”乔松灵一听能嫁,哪里还能想别的? 乔明渊便点点头:“那我明天去县城走一趟。丑话我说在前头,此事我只帮着办这一次,以后小姑受了委屈,也别找到我跟前来。” “我肯定不会。”乔松灵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乔明渊身上,保证得格外顺口。 乔明渊道:“但愿如此。” 事情定了下来,乔家闹了一天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了,主要是乔松灵被安抚,便陷入了安静。 大家都很疲倦,之后各自回房休息。 晚上熄了灯,乔明渊和慕绾绾躺在床上,慕绾绾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渊,你说要去找马太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马太良为人处世这般圆滑,我怕你要吃亏,你去了之后可别答应他什么条件。” “你放心吧,马太良既然要卖我一个好,就不会在这时候跟我谈条件。”乔明渊揉着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他心里清楚得很,要讨好人就要彻底,哪会给个样子就作罢了。” “可……”慕绾绾犹豫。 乔明渊回头封住了她的唇:“哪有那么多可是,乖,好好睡了。” 这一亲就停不下来了。 辗转反侧在人的唇上,他便舍不得放开,直到慕绾绾喘着气开始推他,他才往后撤了些许。 额头抵着额头,乔明渊又一次发出感慨:“绾绾,我真希望时间快一点。” “你急什么!”慕绾绾羞恼。 乔明渊噗嗤一声轻笑:“你才知道我急啊!” 他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停住之后,他表情很幽怨:“你一点都不着急,我日日独守空房,像个怨妇一样。堂堂乔案首,被小娘子整治得服服帖帖,要是让外人看见了,脸皮都要笑掉的。” 什么空房,什么怨妇,逗得慕绾绾连连发笑。 乔明渊恼了,低头啄了啄:“你还笑我,我太委屈了!” 他更幽怨了。 “行啦你,快睡觉,明天要起早到县城去,再不睡起不来了。”慕绾绾打了个哈欠:“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也到县城去看看超市那边的情况如何。” “好。”乔明渊说着,唇落在她额头:“明天我们一起去,要是可能的话,我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慕绾绾心神松弛,喃喃低语。 乔明渊见她困得不成样子,噗嗤一声轻笑:“你明天就知道了。” 他拥着慕绾绾想了一会儿心事,耳边渐渐响起她细细绵长的呼吸声,便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乔明渊和慕绾绾就出门去了县城。 到了县城后两人便分开了,慕绾绾去美源超市那边,乔明渊则去了县衙。 马太良正在办公,衙役送上拜帖,他吃了一惊。乔明渊连得三个案首,小三元加身,这事儿让马太良本人也很是惊喜,当初卖了乔明渊一个好,如今算是搭了一条线,他心里也高兴,想着乔明渊将来前途不小,自然愿意结交,当即让衙役领着他去了后院,在后园相见。 乔明渊将自己的来意一说,马太良秒懂:“你是想让我帮着敲打敲打那孙家?” “是我小妹不争气,家规我们自己会罚,但孙昊行为不检,既招惹了我家妹子,如今我家妹子又身怀有孕,到底该他负的责任要负起来。”乔明渊叹了口气:“如此一来,丑事变好事,两家人的颜面才过得去。” “这事不难。”马太良道:“我这就让人去一趟孙家。” “我也知道这事不光彩,”乔明渊道:“借用了大人的势,却不好让大人担上不好的名声,学生已经想好了,晚些我在素食斋设宴,请孙家人过来一趟,届时大人在外同我说几句话即可,不必亲自出面。” 马太良沉吟片刻,点头答应:“成。” 到底是旁人的家事,他一个地方父母官的确不好掺和其中,虽不知道乔明渊具体想做什么,他不过自己的明路,便是为了自己考虑。 马太良倒也想得明白,乔明渊既然明说了要借势,自己不出场说不过去。换言之,乔明渊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出马,偏生又坦诚的告诉自己目的,这人便是不想让自己夹在其中为难,明明能瞒得过去的,却偏偏不瞒,为人真正是值得相交。 也是这一刻,马太良有了想同乔明渊结交的心。 乔明渊再三谢过,之后便告辞。 他让人送了一份请帖到孙家去,说是乔松灵的家里人,要同孙家商谈一下嫁妆的事情,因乡下人没纳过妾室,怕旁人笑话,大家还是见面说一说的好。 孙家接了这份请帖,想着乔松灵肚子里是孙家的种,他们家要说不娶,乔松灵这一辈子都毁了。自觉得拿捏住了乔家人的孙家欣然赴约。 中午饭就在素食斋吃。 慕绾绾去超市走了一趟,同乔西子说了一些话,又仔细盘点了超市的账目。看得头晕眼花时出来,就瞧见乔明渊搬了个凳子坐在超市门口,一边听着旁人说,一边好像在同其他人闲聊。 见她出来就,他抬眼微微一笑:“忙完啦?” “嗯。”慕绾绾应了一声,奇道:“你不是去县衙了吗?” “我来接你去吃饭。”乔明渊伸手牵她,站起身来同方才说话的那些人一一拱手作别。 他一路上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慕绾绾有些吃惊:“孙家人会来?” “当然会来。”乔明渊目光有些冷:“以前送小姑去孙家时我也曾见过孙家人,孙老板为人还算正派,他那婆娘却是个贪财的,我既然说了是要商量嫁妆的事情,她们想着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怎么可能不来?” 慕绾绾道:“那县令那边……” “都说好,你且等着看,一会儿我离开之后,你就这般同他们说……” 到了素食斋,乔明渊定了一间大的包房,便等着孙家人上门。到了午饭时分,孙家人果真来了。 孙老板年过四十,相貌十分端正,瘦高个的体态透着疲惫,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孙夫人看着他年纪稍小一些,穿着锦缎做成的衣衫,自家开了绣房,那衣衫的做工自不必说,细节处见真章,是顶好的工艺。两人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年纪大一些,在二十上下,却是孙昊的大嫂吴氏。年轻男人自不必说,正是孙家二少爷孙昊,他身后跟着的女人趾高气扬的,年不过十七八,是他的正房妻子戚氏。 一行人进来后齐刷刷的一愣。 听说是乔家来人商量乔松灵的嫁妆,他们还以为是乔家的长辈来了,没曾想屋子里坐着两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人。 孙老板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包房,又回头来,似乎很是奇怪。 孙夫人则直接嘀咕:“怎么是两个毛头小子?这不是乔家人吧?” 孙昊的目光直直落在慕绾绾身上,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慕绾绾穿着细布衣裳,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清丽,别说是孙昊,就是吴氏和戚氏都瞧得呆了呆,两人皆是一般心思:这乔家的女人怎么个顶个的好看? 第236章 有求于人 尤其是戚氏,眼中泛着酸楚和妒忌,一双手在袖中快要捏成了拳头。 乔松灵那死丫头已经长得十分标志,不曾想这里还有个更标致的,乔家这些贱皮子,怎么就个个都喜欢往她跟前的男人身上凑? 她恨死了乔家人! 乔明渊和慕绾绾瞧着孙家人都过来,孙老爷反常的举动让乔明渊骤然失笑,他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孙老爷,孙夫人,学生乔明渊,乃是乔松灵家中人,斗胆请几位前来是为了我小姑的婚事,请坐吧。” 他态度不卑不亢,尽了小辈的礼仪,却让孙老爷和孙夫人又愣了愣。 “乔松灵是你小姑?”孙夫人脱口而出:“既然是为了她的婚事,你家怎么让你一个小辈来,你家大人呢?” 她心头想的是,这等大事岂是乔明渊一个小辈做得了主的? 这不是耍着他们玩吗? 她有些生气。 乔明渊又行了个礼,脸上端着笑:“在下虽是小辈,却也是家里的男丁,我小姑按照年级还比我小几岁,作为侄儿,对她的婚事关心一些并无不妥。再则,”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凉:“为何让家中小辈出面,孙老板和孙夫人心里有数,又何必让明渊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让彼此难看呢?” 孙老爷和孙夫人的脸色登时有些讪然。 为何只让小辈出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孙家不谈聘礼,不过六礼,之前又放了那样的话出去,乔家哪个大人的脸皮能挂得住? 派个小辈出来,一来全了乔家的颜面,二来也不必动怒,倒也合适。 孙老爷率先落座,孙家人便挨个跟着坐了。 孙昊的目光紧紧粘着慕绾绾,脸上挂着笑,有些迫切的问:“这位天仙似的妹妹也是乔家家里的姐妹吗?” “这是内子。”乔明渊触及他的目光,眸色很冷:“还请孙公子慎言。” 孙昊呵呵一笑,并不当真。 戚氏听了他的话,便知道他这是又对慕绾绾动了心思,刚要发怒,就听得乔明渊这般说,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孙昊有个臭毛病,平日里沾花惹草没少干,偏生只对黄花大闺女感兴趣,嫁过人的他是不沾的。 总算是绝了这色鬼的心! 她心中想着,表情有些不高兴,挨着孙昊坐下后,手狠狠的掐了孙昊一把。孙昊恼怒的回头看她一眼,不知顾及着什么,也没发作,只是将她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掌中,面上呵呵笑着,仍旧是看向慕绾绾那边。 慕绾绾早将一切收在眼底。 此时已经到了九月中,天气转凉,孙昊手里还学着风流学士的模样转着扇子,殊不知自己浑身上下没半点不羁洒脱的气质,那扇子转得像玩杂耍的,瞧着就可笑了一些。 就这样的,乔松灵还把他当一个宝? 慕绾绾嗤笑一声,也不搭理他,转头平静的看着乔明渊,听他和孙老爷在那边说话。 孙夫人迫不及待的问:“你们乔家打算给多少嫁妆,列了单子了吗?” “我小姑的肚子宜早不宜迟,准备嫁妆需要时日,不知孙家打算什么时候迎娶?”乔明渊没回答孙夫人。 孙夫人看了孙老爷一眼,听乔明渊说还要时日准备嫁妆,便觉得乔家给的嫁妆不会太少。 孙老爷满脸不以为然。 他知道乔家是乡下种地的泥腿子,泥腿子家里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一些粮食,几匹布,体面一些的陪嫁一套家具就算了不得。而这些东县城里的人都不稀罕,他们孙家好歹开着一个绣房,更不会稀罕。 他淡淡的笑道:“先前请人看了几个日子,最好的也要到十二月,你看如何?” 一边说着,他一边认真的打量乔明渊。 说实话,他觉得乔明渊不太像是个乡下泥腿子,这气质,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他都是相信的。他在脑海里回忆着打听到的那些,心中又觉得不太可能,若乔家是什么破落的大户人家,他不可能没听到消息。 只是,乔明渊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一样。 “十二月?”乔明渊挑眉:“我小姑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若是等到十二月,肚子早就大起来了,孙老爷这是明摆着相让我乔家难堪?” “什么难堪不难堪的,哪有这么严重。”孙夫人在一旁道:“只不过日子没好的,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娶媳妇结亲,总不能因为不是黄道吉日作祟,给我儿子娶回来一个冤家吧?” 乔明渊不吭声,只是笑。 他一笑,配合着他的气势,顿时让孙夫人心里跟着没底。 她有些心虚:“你要觉得我们骗你,你大可以拿了他们的生辰八字再去请教请教别人呀。” “做人要厚道。”乔明渊又看了片刻,看得孙夫人不自觉的想往后缩去,他才慢悠悠的开口:“既然孙家已经得了便宜,白得了个儿媳妇,又得了个儿子,如今还要在这种事情上拿捏,不太好吧?” “还不是她赶着要嫁?”戚氏气闷的小声说。 “你住嘴。”吴氏拉了拉她的衣袖:“这里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儿!” 戚氏心里委屈,恨恨的看了看乔明渊,没说话了。 明着是要给她丈夫娶个妾,偏生她作为正房夫人还两个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哪有她这般憋屈的? 她眼中冒着火光,一口银牙紧紧咬着,才强迫自己不要开口说话。 乔明渊话音落下,孙老爷就沉默了下来,他打量着乔明渊的脸色,一时间心头有些古怪,他总觉得这小子不同一般,不太想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了他,遂想了想,问身边的孙夫人:“先前请的先生看的吉时还有哪些?” 孙夫人知道丈夫的想法,陪着笑道:“最好的日子就是十二月的,往前也有一个,不过先生说了,这有些亏女方。” “什么时候?”孙老爷问。 孙夫人回答:“说是下月初八。” 十月初八,没几天了。 慕绾绾在心里计算了一番,便有些怅然的看了一眼乔明渊,乔明渊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道:“十月初八,倒是来得及。那不知孙家打算怎么迎娶我小姑?” 话音落下,孙夫人便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也是常态,迎个妾室进门终究比不得娶妻,六礼是不过的,到时候一顶小轿抬过孙家,这礼就算过了。难不成你们乔家还想我们八抬大轿、吹锣打鼓的迎进门?要真是这样,让孙昊他媳妇怎么想,左邻右舍怎么想我们?” 孙老爷嗯了一声:“总不能全了乔家的颜面,丢了我们孙家的脸吧?孙家是开门做买卖的,丢了脸面名声,那就等于丢了营生。” 一直紧张的绞着手帕的戚氏听了这话,提起的心略略放下。 同时,她有些得意。 乔松灵真以为自己找了几个人过来,就能让公婆正大光明的娶她进门了吗?想得倒是美! 乔明渊微微一笑:“是这个理。” 这时,素食斋已经开始上菜,伙计将餐盘全部放得下,乔明渊也没跟孙家人争辩,只是道:“先吃饭,边吃边聊。” 今日他定的席面不错,是按照素食斋中高规格来做的酒席,一顿饭下来少不了要二两银子。这钱不多,但孙家开着绣房,平日里要他们花二两银子来吃这样一顿饭,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因此见了这些热气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便提了筷子开始吃饭。 一边吃饭,乔明渊一边给慕绾绾夹菜,事无巨细安排周到。 对面孙昊瞧见了,仍旧没转开目光,让乔明渊心里很恼火,他面上没说什么,私下里已打定主意要收拾那孙昊。 饭吃到一半,乔明渊忽然放下筷子:“孙老爷,孙夫人,你们先吃着,乔某离开一下。” 他做了个揖,出去了。 孙老爷和孙夫人应了一声,对他突然离开感到有些好奇,便都抬起头。这一抬头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只见乔明渊匆匆离席走到一人跟前,两人站在走廊下低声说起话来。 那人却是易县的知县马太良。 作为县城里的商户,孙老爷对马太良并不陌生,他家开了绣房,平日里也会接一些衙门的零活,孙老爷对县衙采购的事情期待了很久,县衙要的货多,钱给得多,是条发财的路,又是赚官家的钱,有官家罩着稳妥,偏生人家有相熟的绣房,并不到他那儿去,他想搭上县衙那边的路,一直都没什么门道,这马太良不是一个爱钱的,要打动他太难。 因为这层关系,孙老爷瞧着那边的两人越发上心。 乔明渊不知和马太良在说什么,两人有说有笑,马太良还伸出手在乔明渊的肩膀上拍了拍,显然交情不浅。 孙老爷下意识的问慕绾绾:“乔公子认得马知县?” “认识啊,”慕绾绾点点头。 孙老爷忙问:“关系很好?” 慕绾绾恍若满不在乎的开口:“我家夫君今年下场,便是马大人钦点的案首,之后夫君接连过了府试和院试,一直说是马大人赏识。马大人先前还到我们家里去,可惜夫君不在,没见到人,马大人留下话来,让夫君有事到衙门找他。至于你说的关系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夫君去。” 第237章 反转 孙老爷听在耳朵里,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笑。 他不用问乔明渊,瞧着马太良对乔明渊的和煦态度,就知道这两人关系很好,若不然马太良也不可能专程跑到乡下泥腿子的家里去,还留下这样的话来——有事到县衙找他,这不就是说,他愿意给乔明渊撑腰吗? 孙老爷甚至还捕捉到了慕绾绾话里更深层次的东西。 “真看不出来,乔公子年纪不大,竟然已是秀才。”孙老爷颇为叹息,他也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乔明渊这个名字耳熟了。 乔明渊,这不就是最近风头很盛的那个连中小三元的院试案首吗? 年纪轻轻,十七岁的案首,现在的秀才公,将来的举人老爷……不不不,金榜题名都有可能的! 孙老爷在心里飞快的算计着。 其实对他们这些商户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靠山,否则家里金山银山都是留不住的。 有句话说得好,盛世的金银,乱世的祸患,若没有一个能镇得住旁人的依靠,谁上来都能啃一口,哪会发得了财? 孙夫人听不懂两人打的这些机锋,她只知道乔明渊跟县令大人关系不错,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自家男人一直在琢磨什么,她是知道的,因此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事情恐怕不太好。 刚要开口说什么,孙老爷便看了过来。 那目光十分严厉,带了几分警告和劝诫,孙夫人张了张嘴,到底是不敢反驳自家男人。 乔明渊同马太良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行了个礼,马太良就笑着走了。 他重新回来坐下,笑着跟大家伙儿告罪:“对不住,方才说到哪里了?” 孙老爷脸上挤出笑,跟方才早已是大不相同:“说到六礼只走个问名就罢了,到时候我孙家用马车来接人。乔公子,你同知县大人很熟吗?” “算吧。”乔明渊一愣,随后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脑袋,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和耿直:“马大人是个好人,他同我说,让我有什么事情别跟他见外,但凡是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他。” 噗通—— 孙老爷提起的心登时落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更真诚了几分:“那真是不容易。马县令平日里很少同人这般亲近的。” 乔明渊目光一时错愕。 孙老爷没打算继续多说什么,他呵呵一笑,眼珠转了转:“我方才想了想,其实明渊你说的不无道理。你小姑平日里在绣房干活很勤快,手也巧,本来就是个顶好的丫头,要不是被我家孙昊耽误,该是要嫁个好人家的。你小姑是你阿爷阿奶的老来女吧,从小定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疼着的,也不好太过委屈了她。” “老爷?”对他突然的转变,孙夫人一时惊呆了。 大儿媳妇吴氏和孙昊的老婆戚氏亦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都瞪圆了,显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尤其是戚氏,那股子不安更重了几分。 孙老爷的手在桌下掐了孙夫人一把,示意她稍安勿躁,又接着说:“可孙昊已经娶妻,总不好让他休妻娶松灵,落个刻薄的名声。松灵做妾是委屈了,要不然这样,我们孙家麻烦一些,迎松灵做个平妻吧?” 按照大盛的律法,有钱人家可以娶妻娶妾,明媒正娶过了六礼迎进家门的叫正妻,另有一种过了六礼,只是不走正门进家的,却算明媒正娶的妾,又叫平妻。平妻跟正妻一字之差,自然就跟普通的妾不一样,正妻有的她都有,只要丈夫愿意,甚至带她出门时可以介绍说是自己的夫人。 更重要的是,若是正妻死了,平妻就是名正言顺的正妻了,不用扶正的。 孙老爷此话一出,戚氏脸色煞白。 她刷地站起来:“爹,我不同意!”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孙夫人横了她一眼,虽然自个儿也有很大的不满,在外人跟前,孙夫人一贯要维持自己的权威:“坐下!” 也是积威太重,戚氏满心委屈,也只得坐了下来。 乔明渊满脸为难:“这,这不太好吧?” “哪有什么不好的。”孙老爷只当他不愿意,忙说:“松灵肚子里还有孙昊的骨肉,就冲着孩子也是应该的。” 慕绾绾在一旁小声的道:“要是做平妻的话,需得明媒正娶吧?” “放心,放心,三节六礼,我们孙家不会委屈了松灵的,今儿回去拟好了聘礼,明日我们便到乔家去下聘。”孙老爷赶紧说。 孙夫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气怒之下想摔筷子,她是奔着乔松灵的嫁妆来的,嫁妆是什么都没问到,自家要倒贴聘礼上门,她如何能不气?可看着孙老爷警告的神色,孙夫人又不敢这样做。 到底是指着男人过日子,男人做了决定,哪里轮得到她说不同意? 她无权不同意,戚氏就更没资格反对,憋得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 乔明渊只做不见,他拱了拱手,似乎十分欣喜:“若真是这样的话,明渊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的长辈。” 孙老爷呵呵笑着:“应该的,应该的。” 一顿午饭吃得格外畅快,甚至于孙老爷还特意起身去结账,结果谈掌柜告诉他,乔明渊已经结过账后,他还觉得十分失望。 送走了孙老爷一家人,乔明渊和慕绾绾也回了下河村。 回到家里,两人将事情告诉了乔家人,白氏终于露出了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这么说,孙家愿意娶了?” “是啊,说明天午时来下聘。”乔明渊点头。 乔松灵在一旁听着,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他们有没有说聘礼给多少?有没有说怎么个迎娶法?还有,你们见着孙昊了吗?他怎么说?他有没有跟你保证什么?” 她一连串的发问。 乔明渊道:“聘礼没说给多少,嫁妆让我们随意。” “孙家这么好说话?”乔松柏被这前后的反差惊着了,昨天他们去孙家,孙家上上下下都是十分不屑的。 慕绾绾咧嘴:“不是孙家好说话,是县太爷好说话。” “他们有求于我们,自然任由乔家开条件。”乔明渊目光扫过他们,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事情办成了,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是借用了县令大人的名头办成的事情,县令大人跟我并不熟,若小姑嫁到他们家去,他们想利用小姑来达成什么愿望,我可帮不了。” “那是自然!”乔老爷子当即说。 乔松灵在一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如果是因为孙家有求于乔家,她才能嫁过去,那她嫁过去之后孙家发现上当受骗了,她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乔明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便道:“小姑,你要记住,你肚子里捏着孙家的子孙,孙家人丁不兴,你嫁过去之后笼络好孙老爷和孙夫人,哄着孙昊和他正妻一些,你的日子就不难过。在娃儿生出来之前做好了,就算办不成事情,你也是有功劳的,他们不会对你不好。” “孙家盼着儿子,松灵,明渊说得对,你好好生个娃下来,比什么都重要。”白氏也点头。 乔松灵有心想求一求乔明渊,闻言便不敢开口。 事情就这么成了。 第二日中午,孙家人就找了媒婆上来,孙家人也来了,给乔家下了聘礼。 孙家家底不差,这聘礼下得也算体面,然而孙夫人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孙老爷露出的手腕上有些爪痕,想来昨天孙家人回去大吵过一架。这事儿不难理解,原本是指望着一分不掏换个媳妇回来,现在不但没见着对方的嫁妆,还白白送了很多聘礼,孙夫人和大房媳妇、孙昊的妻子戚氏都满是不高兴。 但孙家是孙老爷做主,他为了买卖铺开要搭县令大人的线,也容不得旁人说什么。 孙老爷力排众议替儿子下了聘礼,下河村的人都来围观,听说乔松灵是嫁到镇上去,瞧着下聘的排场,到底是风光的。 乔老爷子和白氏心里发苦,脸上还是挂着笑,招呼着未来亲家用过了晚饭才将人送走。 乔松灵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八。 日子是赶了一点,然而女儿早些年就订了亲,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倒也不难为。 难为的是,乔老爷子和白氏想让乔松灵嫁得体面一些,想到女儿是到城里给人做妾,平妻的名头虽说好听,到底还是不如正妻,两老口就想着要多添些嫁妆,女儿过去的日子才能好过。 于是添妆的事情又旧事重提。 然而二三四房的人都说要向大房看齐,大房给多少就给多少,想着这件事是乔明渊促成的,两老口也不好逼迫太过。 连着半个月,乔家都在忙着准备乔松灵的嫁妆。 乔老爷子的四个儿子一人给了一两银子,算上老两口的,一共凑了十五两银子,银子十两,另外四两则置办了一些家具和铺盖等物品,厚重算不上,寒碜倒也不寒碜,其实在乡下是十分丰厚的,只是嫁到县城去勉强算中等水平。 如此,十月很快就到了。 第238章 撺掇 因为乔家要嫁女儿,十月初五,在府城的人也都回来了。 乔松岳和乔松禄一起回来的,四房的两个孩子也都一起回来,一时间,乔家仿佛又热闹了起来。 乔松灵这段时间心情不错,欢欢喜喜等着嫁人,倒也没怎么折腾。随着乔家男人都回来,她才开始又阴阳怪气了起来。 无他,眼见着哥哥们都赚了钱,却没人愿意多花钱给她办嫁妆,乔松灵的心里有些不平衡。 她对慕绾绾尤其不满。 她从乔松平的嘴巴里已经知道,乔家开在镇上、县城里的超市乃至府城的买卖都是慕绾绾的产业,等于是说,慕绾绾手里有钱,很有钱,要给她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是轻而易举的。然而慕绾绾就是不乐意,宁愿让她在孙家丢脸也不愿意。 更何况,当时要不是慕绾绾出言点破她是要去孙家做妾,也不会生出那么多枝节来。 乔松灵只要看到慕绾绾就觉得格外不舒服,她姣好的面容令乔松灵感到讨厌,她温柔的笑容透露出虚伪,就连慕绾绾跟人打招呼,乔松灵都觉得她在刻意勾引人,私下里没少一口一个狐狸精的骂着。 “娘,你看那狐狸精又在勾人了!” 乔松灵从外面回来,正瞧见慕绾绾同乔明景说话,回头就跟白氏告状了。 白氏脸色不好看:“什么狐狸精狐狸精的,那是你侄儿媳妇,人家有名字,叫绾绾!” “你们怎么都这样,个个都向着她!”乔松灵不高兴,嘟着嘴坐在一边:“二哥二嫂向着她,三哥向着她,四哥四嫂都只说她好话,她是给你们灌了什么**汤了,一个个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娘,我可没瞎说,你看她,说话就说话,笑得那么招人做什么!” 白氏往外看了一眼。 慕绾绾跟乔明景挥手作别,拎着篮子进了三房。 白氏回头又训乔松灵:“你再瞎说,这话让你三哥听到了,他非揍你不可。” “我不跟你说,我找大哥大嫂说话去!”乔松灵恼了,从炕上跳下去,“这个家里现在就大哥大嫂脑袋还清楚些,没被那狐狸精迷了眼。” “你没事少往你大哥屋子里钻。”白氏沉了眼。 从前她是最疼大房的,可现在她也觉得大房的人实在不像话,乔松灵这样讨厌慕绾绾,不无大房的因素在。 关起门来,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还不知道说了慕绾绾多少坏话呢! 白氏心里有数。 乔松灵根本不听,她嚷着:“那是我亲大哥,你们不要他做乔家人,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大哥,我就去,就要去!” “你这丫头!”白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乔松灵已经挑起帘子出去了。 她进了大房的院子,乔明鹭正在晒着家里收回来的稻谷,见到她来,喊了一声:“小姑。” “你娘呢?” “屋子呢。” 乔松灵便进了屋子里。 李氏坐在窗户边绣花,见乔松灵来了,招呼她坐下。 乔松灵跟李氏闲聊:“明鹤还不回来吗?” “可能要初七才回得来,学馆还没到休沐的时候。”李氏答。 乔明鹤没考上童生,在家里沉寂了两个月后又回了学馆。本来他也想去明阳学馆,偏生拉不下这个脸面去求乔明渊帮忙引荐,最终还是回了修文学馆。上一次父子两人赶考就用了大房所有人的银钱,这次乔明鹤重回修文学馆,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来,最终还是堂屋那边悄悄补贴了大房。 说是悄悄补贴,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给了乔老爷子和白氏的,他们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其他房里的人早就知道堂屋那边偏心,如今自己手里也有钱,便也没真的计较。 乔松灵露出一丝浅笑,手扶上并未显怀的肚子:“明鹤聪明,今年就是运气不好才没考上,明年下场一定没问题。我啊,要求不多,就希望将来我肚子里这个能跟明鹤一样聪明就好,”顿了顿,她撇了撇嘴:“别学得三房那些个抠门手紧的。” 这话里的怨气很重,李氏哪会听不懂? 她冲着三房努了努嘴:“他们真就只给了一两银子?” “可不是?”乔松灵提起这个就来气:“那么大的买卖,一两银子,亏得他们脸皮厚才拿得出手。” “就是,明明给个几十两银子都没问题,可不手紧?”李氏替乔松灵不平:“你是爹娘最小的女儿,还是他们的小姑,谁不偏疼你一点?要我说明渊也真是的,当初替你大姐买慧慧那女娃就花了十两银子,那还是白送给白家人的他都舍得,轮到给自家人了,他就心疼肉紧的,真做得出来!我们大房是没钱,我要是有他们那么富,别说十两,一百两都舍得!”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乔松灵抚摸肚子的手停了下来:“买慧慧花了十两银子,我怎么不知道?” 李氏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得,这下彻底得罪了乔松灵。 晚些乔松灵回到堂屋那边,就去问白氏买慧慧的事情。白氏没搞明白她的心思,这事儿下河村都知道,便也没瞒着。 乔松灵气道:“明渊舍得给大姐家的赔钱货花十两银子,怎么就给我添妆一两?他这心也太偏了吧?娘,你就不管管!” 白氏蹙眉拧了她一眼:“明渊是小辈,他愿意给谁花我们做长辈的能说什么?钱是人家的,人家怎么用是人家的事情。还有,松灵你是怎么一回事,外人说慧慧是赔钱货也就罢了,你是自家人也这样说,让你大姐听到了会怎么想?” 乔松灵撇嘴:“本来就是。” “你是女子,当知道女子的难处。”白氏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以后别这样说了。让你爹听到了,非说我把你教坏了不可。” 乔松灵见她生了气,忙上前来陪着小心:“娘,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气啊。不过,我倒觉得那十两银子花得冤枉。大哥大嫂都说,其实白家人本来就不想养慧慧来着,白白送他们银子,难怪他们嘴巴都要笑歪了。” 白氏叹了口气,不吭声。 她早提点过乔松灵没事别总去大房那边,偏女儿听不进去,如今瞧着李氏将女儿怂恿成这样,她心里也有气。又说了乔松灵几句,她打发乔松灵去休息,自己则去了大房那边。 李氏刚送走乔松灵又见白氏过来,忙下榻喊了一声:“娘。” “李氏,如今家里闹成这样,你爹不说,我不说,是因为不想让家人更生分,但不代表我跟你爹老糊涂了。你撺掇着小姑子跟二三四房闹,是想活活把这个家搅和散了是不是?”白氏没客气,劈头盖脸就骂了下来:“你搞不清楚状况,老婆子现在过来告诉你,眼下老大是被族里除名了的,能住在家里,是家里的兄弟们不计较,要是真计较起来,把你男人撵走,你还能靠着谁?靠明鹤,还是靠明鹭?” 李氏俏脸一白。 白氏又道:“且不说明鹤和明鹭要好几年才能出得了头,等他们出头的时候,明渊他们恐怕也成了贵人。你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缩着脑袋过日子,别事事都跳出来让人把你挂在杆子上晒。孩子们还小,你安生些,或许还有好日子过,不然带坏了两个孩子,都往歪路上走,都跟老大有样学样,你大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你自己想想。” “松灵本来就是个眼睛看着钱的,你再撺掇着她做什么,让我知道了,我饶不了你。” 白氏丢下一句话,重新回了堂屋。 绣针扎了李氏的手,她哎哟一声,目送婆婆出门,才晓得疼,将手指发到口中吸吮。 白氏是乡下妇人,话糙理不糙,恍若什么打在心头,激得李氏一个抖擞。她目光有些愣怔,恰在这时,乔明鹭背着柴火回来,放在院子里的墙角边。才十三岁大的孩子,如今家里大人不管事,下地干活、山上砍柴都做得格外顺手了,人眼见着黑了一圈,倒是比从前骄养的时候精神了点。 李氏眼窝一算,瞧着一夜之间长大懂事起来的儿子,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同时,她也埋怨上了乔松平。 都是当爹的不顶事,明明自己是个壮年人,却偏生懒得跟猪一样,如今竟是靠十三岁的儿子来养着。 不知不觉的,李氏生出了对乔松平的厌恶之心。 晚些乔松平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这是他被除名之后的常态,明明下河村没人请他喝酒,偏他总有吃不完的席。李氏蹙起眉头,心中泛着嘀咕,等乔松平睡下后她便去翻了自己藏钱的几个地方,这一找,还真发现自己的私房钱又少了一些。 不用说,八成是乔松平偷拿了去的。 李氏怒火中烧,两口子当即打了一架。 说打了一架也不合适,其实是乔松平自知理亏,又喝得多了,单方便被李氏殴打。 直打得乔松平也跟着火大,恶狠狠的推了李氏一把,李氏扬天从炕上跌了下来,脑袋砸在了凳子上,敲了个大包。乔松平醉醺醺的翻身下炕,头也不回的走了,又不知去了哪里。 第239章 痴心妄想 大房这边怎么吵闹都不关旁人的事情,总之,李氏消停了。 很快就到了乔松灵出嫁那天。 这是乔家的喜事,左邻右舍前一天就来帮忙,帮着张罗席面,乔家大院里热闹非常。乔家大院里几番扩建,如今是下河村里最宽阔的人家,几进几出的院落打开,挂上了红布,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来来往往的,瞧着就喜气。 乔松灵早就打扮好了,坐在闺房里等着孙昊来迎亲,村里的姑娘们都陪在她左右,跟她说话打趣。 已婚的就有得忙了。 因为是乔家的喜事,乔家的媳妇们都要帮着张罗,慕绾绾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起来到快中午,勉强得空喝了一杯水,还是乔明渊瞧着她嘴唇干裂悄悄端给她的。 到了午时,乔家开了席面,孙家来人迎亲。 时下风俗如此,是要堵门的,新郎官到了门外,院子门早就关上了,等孙昊带着人一层层的走进来,屋子里的人都笑着闹了起来。孙昊迎合着大家,脸上偶尔泛起一丝不耐,却被压制得很好,没什么人看得出来,等接了新娘子,瞧着乔松灵水润灵动的双眼,媚眼含春,心情才略微松弛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得了个俏娇娘不是? 他扶着乔松灵上马车,无意识的回头一瞥,就看到了站在大院外含笑看着这一幕的慕绾绾,那笑容比春花还美,让孙昊身.下一紧,呼吸都跟着乱了几分。 他想过去同慕绾绾说说话,偏生旁人催着他,只得登车离去。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那个笑容,便显得心不在焉,连乔松灵喊他都没听见。 等终于回过神来,坐在对面的乔松灵俏脸如结了一层冰霜:“你在想什么,笑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当然是在想……”孙昊险些脱口而出慕绾绾的名字,一眼瞥见小妾脸上的寒霜,急急转了口风,他本就是花丛老手,当即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如今怀着身子,晚上洞房花烛夜,你说要怎么才能不伤到你,让咱两都快活?” “呸,瞧你急得。”乔松灵转怒为笑,双颊绯红。 她小手轻轻捶着他,娇羞之意不在话下,孙昊顺势抱住了她娇软的身子,将人的脑袋按在他的腰窝上,乔松灵看不到他的表情了,他便能肆无忌惮的想那张脸那个人,不知不觉中,身子就有了反应。乔松灵的脸正抵在他腰上,立即觉察到了。她信了孙昊的话,只当男人是为了她,羞红了脸,双手却积极主动的绕到他腰上,解了他的腰带。 从下河村到县城要一个多时辰的路,马车里喘声小半会儿才停,乔松灵双唇红.肿,嘴角挂着方才留下的水渍,媚眼如丝。 孙昊发泄了一通,这会儿瞧着她越发顺眼,捏了捏她的脸颊:“真是小妖精。” “你不喜欢?”乔松灵问。 孙昊笑道:“怎么不喜欢?我刚才不都出来了?” 乔松灵欢喜的抱住了他。 孙昊脸上的笑显得很真,却不可能让乔松灵知道,方才他之所以能出来,心里是想着谁的。 ………… 乔松灵出嫁,乔家忙碌了这一个月的事情才算有了个终结,大家都累得不轻,第一件事就是关上房门到头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懒洋洋的起来吃了个饭,只有白氏略微有些操心,睡到早上就起来了,也不知道第几遍问乔老爷子:“孙家那边给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还给了不了首饰,咱们只陪嫁十两银子,是不是少了?” “不还有家具吗?”乔老爷子抽着旱烟:“那套家具要五两银子,不少了。” 凭着良心说,在乡下,能陪嫁女儿十五两银子的娘家真的找不到第二户,送女儿出门时,村子里不少姑娘都眼红的看着她的。 白氏还是觉得不安:“可孙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女儿也不是正经妻子……” “总不能把家都搬空了给她撑门面。路是自己选的,你替她操心太多也没用。”乔老爷子倒是看得通透,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婆娘:“以后全是她自己的造化,咱们做爹娘的插不上手了。” 白氏应了一声,想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 三天后,乔松灵回门,孙昊陪着。 原本还担心的白氏瞧着孙昊陪女儿一起来的,总算放下心来。她招呼着女婿在堂屋那边坐,便忙着烧饭洗菜,同时也是想知道女儿过得如何,将乔松灵喊去帮忙,母女两人在灶房那边去说一些私房话。 乔松灵夫妻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显然这几天乔松灵让孙昊十分满意。但具体情况如何,白氏还是想要问清楚一点。 慕绾绾从乔明景那边回来,正好瞧见孙昊跟乔老爷子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不知说什么好。 她没放在心上,进了三房的院子。 那边,孙昊自打她进大院的门就见到她了,立即坐直了身子。他自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这几天回到孙家,醒着睡着都是慕绾绾的笑容和曼妙身姿,有时候明着在跟乔松灵做那事,脑子里却全是慕绾绾的影子,只能把身下人想成是她,才有些兴致。 朝思暮想好几天,终于见着人,孙昊哪还坐得住? 他站起身来:“岳父,我去一下茅房。” “在后屋。”乔老爷子不疑有他,指了指另一侧。 他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到了茅房却没进,拐个弯儿,从外面绕到了方才慕绾绾进的那一处院子。乔家他来了两次,倒也不算陌生,很快就到了三房的后院。院子里养着一只狼,他没敢靠近,趴在后院的栅栏往里面张望。 慕绾绾此时正在灶房忙着做饭,嘴里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不错。 旁边的另一间屋子,乔明渊手捧书卷在看,时不时提笔写什么,完全没分心的模样。 孙昊迅速的往其他地方看了看。 四房的院子在三房和二房的中间,方才他路过,什么动静都没有,白氏方才说过,乔松灵嫁了后,四房两口子带着孩子回了府城。他们那买卖停一天都是钱,这一趟回来也耽误了三四天,实在是丢不下。 乔松岳和乔松月也回去了。 他坐镇医馆,乔明丽管着抓药,两人也不想让济世堂里没个能说话做主的人。 也就是说,这里的两座院子里都只剩慕绾绾和乔明渊。 孙昊心里计较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灶房的窗户边。慕绾绾嫌原来的灶房空间太小,有时候做饭呛人,便开了个窗户。孙昊走到窗户边,慕绾绾正在做菜,手上动作熟练,寥落的发丝散了些在耳边,这种无意中的风情更显得撩人。 他心痒难耐,忍不住开口:“绾绾妹妹,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慕绾绾早就看到他了,她厌恶孙昊的目光,压根不打算搭理他,就装作没看见,耳边听得这人开口,想要装下去不太好,只听得那一句“绾绾妹妹”便觉得犯了恶心。她动作稍稍一停,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姑父,就是些寻常白崧,不是什么好吃的。” 小姑父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孙昊听着她软若蜜糖的声音,骨头都酥了半边,忙道:“一会儿能来跟你吃饭吗?” “小姑父,今儿是小姑回门,阿奶应该准备好了。”孙昊如此不识趣,慕绾绾更觉恶心,一再提醒他辈分,他偏要凑上来。 “岳母做的哪有你香?”孙昊腆着脸笑,目光似不经意落在她胸口。 这模棱两可,已经算得上是调.戏。 慕绾绾当即拉下脸来,她冷冷一笑:“看来小姑父不是想吃饭,要不然我把门打开让你进来?站在外面多冷啊!” “当真?”孙昊见她就是冷笑也好看,心头高兴,顺着她的话说,似乎并不以为意。 慕绾绾点点头,眯起眼睛扬声喊道:“明渊,小姑父站在灶房窗口外,说要来吃饭,你去开开门!” 书房里的乔明渊微微一愣,随后涌上来一阵怒火。 他将书啪地一放,起身就过来了。 孙昊哪里想得到慕绾绾说变脸就变脸,要是乔明渊过来,这事儿不好说,他忙道:“我就是开开玩笑的,你别气。” 他怕乔明渊怕得厉害,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别得罪了这秀才公,又亲眼见着乔明渊跟县令大人称兄道弟,恐惧早就深深刻在了骨子里。他自诩风流,却还没色胆包天,听得书房那边传来动静,他脚底抹油赶忙溜了。 乔明渊过来时,只看到一个灰溜溜的背影。 慕绾绾冷哼了一声,回头跟乔明渊说起这事儿,乔明渊一手环着爱妻,心头的怒火就更胜了几分。要媳妇咽下这口气他做不到,转头就要去找孙昊算账。 “算了,今天是小姑回门的日子,况且他还没做出什么来,别坏了阿爷阿奶的心情。”慕绾绾拉住他:“先吃饭,若有下次,咱们再出手吧。” 乔明渊还是怒。 慕绾绾微微探身,在他唇上啄了啄:“好啦,他就是个酒囊饭袋,哪有你英俊潇洒、满腹才华?我郎君这样好看,你没瞧见吗?他见了你就自惭形秽,跑都来不及,差点用滚的!以后他肯定不敢来招惹我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第240章 雪人 左哄右哄,才勉强将人劝住。 两个人吃了饭,堂屋那边也传来了送客的声音,慕绾绾和乔明渊都没出来,等马车声音远去,乔明渊才悄悄眯起眼睛。 没挨一顿打,便宜那小子了! 这之后,乔家仿佛陷入了风平浪静里。 十月中,于氏出了月子。她这一胎生了双胞胎,多少亏损了身子,坐月子比旁人要久一点,等终于出了月子,于氏便没再窝在那一方小院里,总抱了两个奶娃儿出来晒太阳。乔松柏如今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围绕着妻儿挪不动脚。 等于氏出了月子,慕绾绾和乔明渊就张罗着要回府城了。 白氏目送孙子和孙媳妇坐上马车,一双眼刷地红了,眼见着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家,晨光中,白氏仿佛老了好多岁,乔明渊定睛看着,老人双鬓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花白,他心底也涌出些钝痛来。到底是他的亲奶奶,他再有怨气,这一年来白氏的所作所为还是看在眼睛里。 他又跳下马车,将一块银锭子塞在白氏手里:“阿奶,孙儿这次出去,怕是要明年才会回来了,过年若是不能来,你拿着钱给自己买些好布做衣衫,别亏了自己。” “好,你在外面念书辛苦,也要注意身体。”白氏有些哽咽。 乔明渊点点头,才重新上了马车。 回府城的路上,他跟慕绾绾闲话:“你有没有觉得阿奶一下子老了好多,我记得去年看她还挺精神的,今天才发现她的头发都快白了。” “发现了。”慕绾绾叹了口气:“阿奶思虑太多,没法子的事情。”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虽然吃得不好,但阿奶的精神不错。”乔明渊跟着感叹了一会儿,忽然道:“等将来咱们在府城立了足,问问阿奶愿不愿意,也接她和阿爷到府城去住一段时间。” “好。”慕绾绾点头。 事情定了下来,两人又聊到了未来一年的计划。 乔明渊要去通山书院读书,已经定了下来,具体行程要看丁宝林安排,回了府城后,他就继续跟着卫轻轩学习,鸣回还是那副样子,整天跟在乔明丽身后跑来跑去,俨然是济世堂的半个小帮工。他在前院忙碌,卫轻轩在后院教授学业,外人对鸣回这个孩子不熟悉,倒也没发生暴露身份的事情。 江上人家的生意仍旧很好,有谈家罩着,也没什么人敢来挑衅,日子平稳又简单。 一晃两月过去。 眨眼就到了腊月。 这天起来府城下了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整个平遥府都淹没在白色的海洋里。鸣回和乔明丽终究还是孩子,两人兴奋得睡不着觉,早早起来打雪仗、堆雪人。 慕绾绾难得来了兴致,陪着两人在济世堂门口玩耍,一时兴起,便拉了乔明渊出来,堆了个华佗的像摆在那儿,看起来格外有意思。 堆完雪人,乔明渊冷得鼻子都红了,她瞧着不忍心,将人推回后院,自己拿了个小刀在那修饰,务必要将雪人堆得完美有神韵。 谈益从谈府出来,路过朱雀街,就瞧见了这一幕。鸣回和乔明丽欢快的笑声传出去老远,慕绾绾堆着雪人,似乎对她的雪人很满意,还煞有介事的给雪人弄了个布包背着,像极了行走的郎中。她脸上绽开纯粹的笑容,笑意在眼底荡开,惹人怜爱。 他让家丁悄悄将马车停下,看了一会儿,便下了马车:“绾绾。” “谈公子。”慕绾绾看见他了,笑着仰起头:“您去哪,雪还没停呢,仔细着着凉。” 这段时日两人也算混得很熟悉了。 慕绾绾托了谈益的福才站稳脚跟,谈益平日里对她也不错,偶尔还会来店里坐坐,她对谈益摆不起冷脸,招呼他进济世堂。 谈益没进去,他的目光落在慕绾绾的手掌上。 白皙的手算不得太嫩,却指如削葱根般漂亮至极,此刻被冰冷的雪浸得发红发紫,她浑然不在意,他不自觉的替她冷得厉害。 他蹙眉:“你不冷吗?” “不冷啊。”慕绾绾笑着摇头,“您别瞧着这雪人大,都是我夫君帮我堆起来的,我只是做个雕刻工人罢了。” 谈益见她提起夫君时笑意昭昭,心头像落了个洞,被冷风嗖嗖吹着。 面上不显,他微微一笑:“你孩子心性,难得你相公也愿意陪你疯玩,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 “我是郎中呀。”慕绾绾不以为意:“我给自己抓副药,一天就好啦。对啦,谈公子,等我一下。”她说着话很快就进了济世堂,不一会儿出来,将一个小瓶子和几包药交给谈益:“这些药是我新研制的,您拿些随身放着,万一不幸着了凉吃几片睡一觉,起来就好得差不多了。前几天听胡山公说,您这几天就要回京城,这一路北上越来越冷,兴许您用得着。” 谈益接了过来。 手中的小白瓶上用黑笔写着:“快克。”他打开看了看,是一些白色的药丸子。 另外几个纸包上分别写着“感冒灵”和“莲花清瘟”,打开纸包,里面还有更小的纸包,应该是按照用量来包好的。 慕绾绾笑着跟他说了几种药的吃法和用量,最后才道:“我们等几天也要回老家过年,可能送不了谈公子,公子一路保重!” “多谢你的药。”谈益将东西揣在怀中,抬眸看她,“也多谢你。” 慕绾绾挥挥手:“不当什么事。” 谈益看着她的笑容,脚步挪不开,想到她的话,心头又涌上复杂的情愫。她不知道,这一别之后,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她笑得越是灿烂开怀,他就越觉得沉重异常,到底是第一眼就放在心上的人,辗转做了朋友,说放下就放下做起来还是挺难的。 缘分怎么就不能再深一点呢? 谈益收起心思,看了看济世堂。 方才慕绾绾邀请他入内,他没去,这会儿便没了再留下的理由。可他还想跟慕绾绾多呆一会儿,哪怕就是看着她也很好。 他没话找话的说:“绾绾,我家中还有祖母,祖母每到冬天就觉得膝盖疼得厉害,睡不着觉,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是风湿吧。”慕绾绾问了症状,笑道:“我这里有个药膏,贴上之后用火烤一烤,效果不错,您要给老夫人带一些回去的话,我给您装一些。” 谈益点了点头。 慕绾绾引着他进去,在大堂坐着等,她在药柜那边抓药。 谈益瞧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回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她一口一个“您”,听着就客气。 慕绾绾抓了药,坐到他旁边的碾石边,开始碾药。将药研磨成粉末,需要费一些功夫,慕绾绾怕他等急了,开口解释:“谈公子,您若还有别的事情就先忙去,晚些遣个小厮过来取即可,这药做起来麻烦,得大半个时辰。” “我不急。你慢慢的来。”谈益颔首。 他不急,反正只是找个理由跟慕绾绾多呆一会儿,慕绾绾越慢越好。 “明丽,给谈公子倒杯热茶来。”慕绾绾吩咐了乔明丽一声,有了热茶,也省得谈益坐着无聊。 谈益道了谢,热水入喉,心口暖暖的,他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年纪跟胡山公差不多大。” “嗯?”慕绾绾不解。 他抿唇:“我既不是长辈,你用不着那么恭敬。” 慕绾绾张了张嘴,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愕然了一下,很快笑道:“是,谈公子。” 谈益便没再说话,他专心的看着慕绾绾的手,似乎对她在做的活儿非常感兴趣,瞧得目不转睛的样子。慕绾绾给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碾石递给他:“你试试?你亲手给老夫人做的药,带回京城更见孝心。” “好。”谈益微微有些触动,接了过去。 碾石并不重,不过来来回回的晃动也是件挺累人的事情,他不在乎什么孝心不孝心,反正都是找个借口,只是能让她少累一些,也好。 “你以前干过这活儿?”慕绾绾看他上手挺快,不免奇怪。 谈益更奇怪:“这很难?” “……”慕绾绾默然无语。 好吧,天赋异禀的人总是不知道自己天赋异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将药全部碾成了粉末,还需要一些其他的药,却是慕绾绾的秘药,需要从空间里取,她便回了后院。等全部调配好,那些粉末的药粉已经成了粘.稠的膏状物,装在瓷罐子里,一并交给谈益。 谈益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柜台上。 慕绾绾看了一眼,竟是五百两的巨额。 她忙将银票还回去:“要不了这么多,这药珍贵,十两银子也足够了。” “给你你就拿着。”谈益硬塞给她:“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就当是我送你一份新年礼物吧,拿去买些自个儿喜欢的,你打扮得太素净了。” 素净不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 眼前的人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爽感,就这般便让人移不开眼睛,他不敢想象她若盛装该是何等风姿。不过以后他不在府城,没他做靠山,太过漂亮也不是一件好事。 第241章 给你生儿子 于是他很快又改了口:“实在不行,再盘个铺子也成,自己做买卖或是租出去都能生钱。” “那也不能……” 不能要你的钱。 慕绾绾张嘴要说,谈益却不等她再说,抱着那瓷瓶转身上了马车。慕绾绾愣了愣,追出去时,马车已经走了,她捏着银票,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她也不是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两世为人,心思细腻,隔了半晌就反应过来——谈益这模样,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她仔细的回想着这大半年来同谈益相交的种种,想着他笼罩自己做买卖却不要孝敬,似乎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想到这个可能,她无语了。 这个谈益,一会儿看上了林瑶,一会儿又看上她,难道是个见色起意、看一个爱一个的浪荡公子? 可她已经嫁人了啊! 她的夫君此刻就在后院,谈益怎么会大胆至此? 慕绾绾在门口站了片刻,很快就释然了。 谈益不是说了吗?他马上就要回京了,还能不能回平遥府都不清楚,对她许就是一时新鲜,或许是自己回错了意,她瞎操心这些做什么? 平白得了五百两银子,她给了药的,那药搁现代不值什么钱,搁古代却是至宝,要他五百两银子,谈益哄了老夫人高兴,不吃亏的! 她高高兴兴的将银子收了起来。 济世堂的两个坐诊郎中祁景天和石愚都来了,乔松岳也起来了,见她满脸喜色,都问她怎么了。慕绾绾摇摇头,嘱咐他们盯着前面,就往后院去寻乔明渊。 乔明渊方写完了一篇文章,停笔便见她进来,忙将人拉到怀里:“外面那么冷,方才就让你少玩一会儿,你偏不听。” 他抓着她的手,慕绾绾的手透着彻骨的冷,发红发紫,他瞧得心疼,忙不迭的解开外袍,抓着她的手放在怀里。冰冷的手掌乍然入怀,冻得他一个哆嗦,慕绾绾却感觉男人炽.热的体温包围着自己,暖意一点点的透了上来,驱散了浑身的寒气。 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你快去看,我堆的华佗可好看了!” “你啊你!”乔明渊无奈。 他抱着她暖和了一阵子,等那双小手不再冷,才牵着她回了房间,找了暖夹袄给她穿上。 这件夹袄是今年才做的,他亲自去选的,水绿的颜色很衬慕绾绾的肤色,他给慕绾绾穿好后,围着她转了一圈,觉得非常满意,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娘子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又给我灌**汤。”慕绾绾心里美,脸上也堆着傻笑。 乔明渊笑:“那迷住你了吗?” 慕绾绾哼了一声。 迷住了,早在他将冰冷的手揣在怀里的时候就迷住了。 可能还更早,在他用抄了一个月的书给自己买首饰戴的时候,在他郑重其事的跟她说心悦她的时候,在他为了让她脱离奴籍放弃读书梦想的时候…… 乔明渊也没再追问,穿好了夹袄,他便牵着娘子娇小的手掌到了济世堂门口,之前他堆的大雪块已经成了一个颇具神韵的雕像,摆在济世堂门口引得人们一阵阵回望。他由衷的夸赞:“绾绾这个雪人堆得惟妙惟肖,真是好看!” “走,咱们给江上人家堆一条大鲤鱼。”慕绾绾来了兴致。 乔明渊依着她,两人又到了不远处的江上人家门口,找小二要来了铁锹,铲了雪堆起鱼来。 天明明很冷,两人却热出了一身汗。 然而这雪堆成的鱼着实惹眼,路过的人频频回望这边,往这边走过来细看,走近了就闻到了烤鱼香。冬天吃烤鱼热乎乎的,小二一招呼,客人就管不住自己的脚往里面走了。 这一天的营业额受大雪的影响,本来不指望多高,因那雪鱼的关系,盘算清账时,竟不比平日里少。 “绾绾这个主意好,是江上人家的大功臣。”罗氏开玩笑。 乔松月领着三个半大的小子,笑着摇头:“她是玩开心了,惹得三个小的眼馋了一早上,直嚷嚷着让我带他们跟嫂子堆雪玩,喊都喊不住。你看慧慧和明琦,那爪子都冻得红彤彤的,我真怕明天就开了口子,到时候有他们疼的。” “没事,晚些快睡时拿甘油抹了,在火上烤一烤,明天起来就好。”慕绾绾不以为意。 她甚至还弯腰掐了掐慧慧圆圆的小脸:“明天等二嫂过来,咱们在门口堆个高高的冰糖葫芦,好不好?” 三个小得开心了,大人们更无奈了。 然而慕绾绾第二天没来。 疯玩了一天,江上人家的大功臣感冒了。 她跟乔明渊同睡一屋,半夜乔明渊口渴起来喝水,黑暗中摸到她的身体,顿时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忙起来点灯。 躺在炕上的慕绾绾双颊陀红,额头上全是汗,将鬓发打湿了。她似乎难受,蹙着眉头又仿佛是在做噩梦。乔明渊瞧着她的模样,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猛然想起去年冬天慕绾绾病了,他在学馆没陪着她,让她险些被乔明鹤欺负的事情,又是恼恨又是心疼。恼恨的是病中柔弱的她是这样可怜可爱,乔明鹤也下得去狠心伤她,心疼自然是心疼她受了苦。 他先去烧了些热水,端着热水回来时,才推醒慕绾绾:“绾绾,醒醒。” 慕绾绾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还在实验室里为了爸爸的解毒血清努力,没日没夜,不吃不喝,饿得险些站不住脚。 她心里迷迷糊糊的想,她能研究出解毒血清来,可其中还有一味关键药引,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她急得在实验室里团团转,这时候,大哥慕之遥来了,他笑着同她说话,问她研究的进展,等她转身时,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猛地扎进了她的腰窝。 温热的鲜血从她口中流出,她捂住肚子,沾了一手的血。 她的血低落在跟前的器皿里,似乎是系统发出了叮的一声,解毒血清研制成功了。 她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缺的那味药引,是她的血。 她睁着眼睛看着那血清,不甘心的轰然倒地,然而却并未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倒在了温暖的怀抱里,梦境就此中断,她睁开眼睛,灯光朦胧,抱着她的男人神色紧张,正在喂她喝水。 见她醒来,乔明渊终于松了口气。 “我怎么了?”慕绾绾不甚清醒,说了句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说出来的话又低沉又模糊。 乔明渊道:“你发.热了。”顿了顿,又有些无奈的说:“白日里让你少玩雪,你不听,应是受了风寒。我方才去石愚那儿看了看,他睡得熟,没喊醒人,我在前面柜台你放999感冒灵的那个格子里取了一包药冲了,等不烫嘴了你喝下去,捂着被子睡一觉。” “嗯。”慕绾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并不觉得自己热,还是给自己摸了摸脉。 然后她默了。 果真是感冒。 乔明渊又无奈又心疼,用手指戳了戳她脑袋:“下次我可不能再这样纵你,你撒娇耍赖都没有用。” 慕绾绾烧得晕乎乎的,嗓子又哑又疼,火烧一般,软绵绵的应了一声:“下次不去了。” “你乖。”乔明渊见她模样可怜,满腔的火都消了,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 他走到桌边,端起茶杯试了一小口,觉得不烫嘴了才端给慕绾绾:“药不烫嘴了,快喝下去,乖乖的睡一觉,明早我去给你看堂口。” 慕绾绾应了一声,乖乖的捧着茶杯喝了感冒灵,乔明渊将杯子放下,细心的给她掖了被角。 吃了药,她又沉沉睡着了。 乔明渊却没睡好。 他心里实在担心,隔了一会儿就要起来看她一次,生怕她一直烧个不停。快到天亮时,药物起了效果,高热退下去了,她出了一身的汗,乔明渊怕她难受,又起来烧了热水端进屋来给她擦了擦身体。平日里他馋这身子馋得厉害,这会儿将人展露无遗,他又心无杂念,一心只盼着她快好起来。 好在慕绾绾的身体着实争气。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又是现代的感冒神药,昨夜看着来势汹汹,一觉醒来就差得差不多了,就是嗓子仍旧有些疼。 乔明渊又押着她喝了两次药,才算放心。 晚饭时,慕绾绾端着茶杯喝感冒灵,瞧着乔明渊眼底下泛着青,还有些奇怪:“你眼睛下的黑眼圈怎么那么重?” “无妨。”乔明渊没跟她说昨夜照顾了她一晚的事情。 倒是石愚道:“我昨天夜里听得灶房那边响了好几次,今早起来柴火没断,灶上烧着水,是少东家一晚上没睡看着火头。” 慕绾绾若有所思。 回了房,她便抱着人很是歉疚:“我昨天不舒服,吵着你睡觉了?忙了一晚上照顾我,是不是很累?” “你好了,就不累了。”乔明渊说。 话语朴实,却叫人心头颤动。 慕绾绾额头抵着他,心头百感交集,两世为人,直到遇到乔明渊,她才知道被人装在心里的滋味。她看着烛火下的男人,一句话脱口而出:“明渊,等我再大些,我给你生个儿子。” 第242章 明丽和鸣回 慕绾绾的病来得快好得也快,一晚上就退了热,第二天除了嗓子有些疼就没什么问题,饶是如此,乔明渊还是不准她出门,执意让她养了三天才松了口。 这时收到家里来的信,问已经腊月了,他们什么时候才回家。几人商量了一番,便打算腊月二十五就关门回家过年去。 回去的时候先去了一趟县城。 去年的春联生意火爆全城,今年刚进腊月就有人效仿,超市里面就没上春联,生意跟平日里差不多一样稳定,没什么意外。乔明景说要做到腊月二十八才关门,他们也没劝着,就都先回了下河村。 这一年乔家的新年比往年更热闹了许多。 团圆饭是在堂屋那边吃的,送完了菜到宗祠那边上供祖宗,回来后两大桌子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格外热闹。大房两口子加两个儿子,二房就占了五个人头,三房人少些,也有三个,四房也有四个人。光是数人头就有十八,更别提还有乔松月母女两人,并着卫轻轩和鸣回,二十多个人围了两桌,倒有些说不出的喜乐。 当然,这种喜乐也是相对的。 大房一家就显得沉默了很多。 乔松平已经被族里除名,又跟乔明渊不痛快,全程都绷着脸没说几句话。乔明鹤落了榜,感觉在乔明渊跟前抬不起头来,更是没开腔。倒是十三岁的乔明鹭看着懂事成熟了很多,男人那一桌上,他主动帮着倒酒添饭,连卫轻轩都有些意外这孩子成长的速度。 吃了饭,各家回各家守岁。 乔明渊等人回了三房,乔松岳也叹了口气:“明鹭这孩子看着瘦了很多,也懂事。” “摊上那样的爹娘,再不懂事还能活得下去?”卫轻轩轻轻摇头。 回想起这一年来大房的做派,乔松岳便没再说下去。 他心底是藏着沧桑的。 从前大哥一家看着风光,什么时候都体体面面的,大哥他们总能从白氏那儿蹭到吃喝,嘴角的油都不知道擦一擦的,更别提走哪都有人捧着,透着一股举人老爷的清贵。如今却是不同了,他方才乍然一见乔松平还险些认不出来,身体瘦得厉害,精神气也垮得厉害,跟他从前见的村子里那些吃百家饭的混子没什么两样。 再看李氏,从前娘疼她,不让她干屋里的活儿,整天就坐在屋檐下绣花,穿得也比几个弟妹好,看着年轻又齐整。今儿一瞧,乔松岳就发现她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手上全是口子,都是做活儿磨的。 最让人惊讶的是她的一双眼睛,隐约已见浑浊,恐是日夜刺绣熬坏了双眼。 “明鹤还在那修文学馆上学?”乔松岳问。 乔明渊眼波微沉,点了点头。 乔松岳道:“修文学馆的束脩贵,名声都垮掉了,他怎么还去那,也不往明阳学馆那边走走?” “不知道,许是因为我在明阳学馆,他不敢来。”乔明渊默了默,方说:“爹又不是不知道,他存着心跟我斗气呢。” 乔松岳便没再说。 他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菩萨,想到大房曾经欺辱到慕绾绾头上来,他咽不下这口气,自然不会为了乔明鹤周旋。 守岁是无聊的,二房和四房的人呆了一会儿都到三房这边来聊天,打发无聊的时光。三房的院子不知不觉中成了乔家最大的一座,堂屋敞亮,灯点着,瓜子磕着,时光就没那么无聊。这边欢声笑语,没多久,乔老爷子和白氏也来了。 白氏坐下就问起他们在府城的生活来,话题便更多。 今年跟去年一样,白氏还给孙子孙女们包了红封,银钱不多,好在是心意,鸣回也得了,跟乔家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开心的玩耍。乡下的雪比城里的厚很多,几个孩子蹭着堂屋的光在门口堆碉堡,鸣回领头,像模像样的很有意思,几个孩子都围着他。 乔明丽在一边看,没怎么动手。 在府城没人拘着她,她能跟鸣回玩到一处,回到乡下就不成了,娘说她不小了,自古男女八岁不同席,她十三了,不能总跟鸣回混一块儿玩,免得旁人说闲话。 她眼神透着些羡慕,目光还带了几分怅然,不过暗夜里也没谁注意到。 倒是鸣回中途抬眼,瞧见了后小跑着过来,小声问道:“你不高兴?怎么不跟我一起玩?” “也没有。”乔明丽绞着手帕,暗暗咬了咬唇,低声说:“只是娘说我大了,老是这样疯丫头般玩耍,让人看见了不好。” “都是家里人,有什么不好的,谁又会出去乱说?”鸣回不以为意。 乔明丽细细偷看堂屋,仍旧不敢动。 鸣回就拉了她出来:“你不相信你爹娘,还是不信你四叔四娘,要不然就是不信绾绾他们?” “我没有!”乔明丽急了。 “那就没事,快来,在咱们碉堡跟前堆个公主,你上次在济世堂门口堆的那个就很好看,堆小一点的。”鸣回推她。 乔明丽到底是孩子心性,也没再推脱,跟鸣回他们玩了起来。 她一边玩一边偷偷看堂屋,见的确没人注意自己,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堂屋是没人注意,不代表别处也没有。 大房的人都睡得差不多了,如今乔松平指望不上,乔明鹤又万事不关心,守岁这种事情就丢给了李氏和小儿子乔明鹭。中途李氏觉得肚子疼,又想还没歇息,当着儿子的面去内室解手不太方便,便走出了大房去侧房那边的茅厕。要去侧房就要经过三房的院子门口,她听得里面有笑声,瞥了一眼,正好就瞧见了院子里玩耍的乔明丽和鸣回。 这一瞧不要紧,她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只见鸣回抬了抬手,替乔明丽理了理散落在眼前的鬓发,乔明丽回头对他灿烂的笑,两人堆雪人的手时不时的碰到一块儿,却都没回避。 李氏肚子疼,愣神之后就捂着肚子跑开了。 等再回来,乔明丽和鸣回已经堆完了雪人,正在带着五岁多的乔明强和慧慧打雪仗,乔明琦屁颠屁颠的跟着。 两个大一些的也没说让着弟弟妹妹,团了雪球往旁边人身上招呼。不知怎的,李氏就觉得不对。 怎么瞧着,鸣回砸向乔明丽的学团格外的轻? 她心中犯着嘀咕,回到大房,乔松平睡了一觉起来也要去解手,她拉住人,冲着三房的那边努了努嘴:“明渊那老师和他孙子是怎么一回事,说是来家里小住,怎么感觉住上了瘾,年年都来?那小孙子年纪跟明丽差不多大,我瞧这两人……” 说着凑到乔松平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 乔松平听得一愣:“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李氏白他。 他当真出去看了。 院子里的两个孩子举止亲昵一些,但也没李氏说的过分,乔松平看了一眼后就转开了目光,盯着堂屋那边。 鸣回是乔明渊那老师的孙子,听说是命.根子一般疼着,要是鸣回出事,就算影响不到乔明渊,怎么也要影响他跟他老师的关系吧?乔松平依稀记得,乔明渊能够一飞冲天,就是在他拜了这位老先生当老师后的事情。若这段情谊毁了,谁还能指点他? 要人命的事情他不能做,挑拨两个人的关系,却一点都不难。 乔明丽那丫头是二房的心肝宝贝,也是乔明渊捧在手心里的妹妹…… 他沉思片刻,有了主意。 李氏见他没多久回来,原本阴沉的脸露出了几分喜色,忙拉住他问道:“怎么了,让你去看个人,你怎么看得这样高兴?” “没事,你别管。”乔松平挣脱她,径直去睡。 李氏跟他夫妻二十余年,对男人的心性了如指掌,她瞧着乔松平的面容,一股不良的预感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寒颤:“你该不是想对两个孩子下手吧?”乔松平没吭声,她倒急了,伸手去捶打男人:“你到底想怎样,明丽可是你亲侄女!我告诉你,我让你去看人,可没想让你害人,你是要悔死我是不是?” “你连亲侄儿都害过,还不止害过那双生子,这会儿又来跟我说什么亲侄女!”乔松平嗤笑一声,理都懒得理她。 李氏怒道:“那还没生出来的,跟这成天在眼前跑的能一样吗?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给于氏下绊子,害她小产生不出娃儿来吗?” “哼,”乔松平不以为意:“害一个也是害,害两个也是害,别洗冤……” 大房两口子在屋子里说话,全然没注意到院外。 两人的争吵从屋子里小声的传出来,最后这两句话一字不落的落在院外的白氏耳中,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一阵轰鸣,脚下的土地都不踏实了,屋子在转,仿佛随时要晕倒下去。 二房曾经落了个孩子,为了这个,她虐.待于氏和乔明丽虐.待了六七年,没曾想那个孩子却是李氏使了坏心眼弄掉的? 一时间,白氏心头涌上无数情感,既对于氏母女愧疚,又怜惜那没出世的孙儿,更痛恨大房这两个人面兽心的坏胚子,哪怕其中一个是她自己的种。她浑身发抖,片刻后缓过神来,捞起院子里放着的扁担就往大房屋子里冲去:“乔松平,李氏,你们给老娘出来!” 第243章 被退婚了 白氏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屋子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李氏的脸刷的雪白,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接着白氏的身影杀了出来,几扁担打在乔松平身上,打得乔松平嗷嗷的叫,抱着脚跳下了炕头。李氏丢了扁担,顺手薅起李氏的头发,就将人往院子里拽。 这么大的动静,三房跟大房的屋子里面对面,当即就听了个正着。 大家都出来看什么情况。 李氏脸上挨了几耳光,脸颊红肿,头发被白氏拽在手里,早已乱了,她头皮疼得厉害,完全被白氏拎着走。 白氏手下的劲儿不小,李氏痛得眼泪连连,哀声求饶:“娘,你松手,疼,我疼!” “娘,怎么一回事?”乔松柏率先出声。 白氏将李氏丢下,正摔在乔松柏脚边,白氏冷笑:“我方才瞧见李氏和你大哥接连出来解手,怕他们吃坏了肚子,想过来问一句,结果我就听到这个两个坏胚子在说话。气死我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他们说,早年于氏掉了个娃儿,是李氏害的!” “什么?”这话关乎于氏,于氏怀里还抱着新出生的乔明铎,闻言立即走上前来。 慕绾绾怀里抱着乔明钰,也愕然站住了脚。 “大哥呢?”乔松柏沉着脸问。 事关他那没出生的孩子,乔松柏心头钝痛,当年为了那个孩子,于氏和明丽没少受蹉跎,他在村里更是受尽了嘲讽和白眼。更险些因为自己没儿子的事情,就将家产尽数相让给大房,替别人挣钱养孩子落不到一点儿好。 这种事,就是个软弱的男人都有自尊心的! 白氏道:“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乔松柏马上就往里冲了去,没多久,他就推着乔松平出来了。 两个当事人都到了,于氏看看李氏又看看乔松平,藏了多年的心酸涌了上来,她开口,语气哽咽:“大嫂,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年她那一胎落得蹊跷,怀得好好的,莫名摔在台阶上就没了。当时也是冬天,院子里干燥,李氏突然就兴起冲洗院子,也没告诉她,害她摔在了台阶上,娘怪她连个娃儿都揣不好……这事儿在怀明钰和明铎时,慕绾绾曾经跟她有过疑心,只是没有证据,她便也觉得是自己揣测了人心的恶,不曾想都是真的,是真的! 于氏恨得牙痒,只差没扑上去咬李氏的肉。 乔松柏的脸色更难看,扶着娇妻的手一直在抖,生怕自己失控杀了人。 一见满堂会审的阵仗,李氏就先怂了,她想否认,可触及到乔明渊等人冷若冰霜的眼神,她情不自禁的开口:“不关我的事啊,药是你大哥买回来的,放在水里的,就算没有我泼水凝成冰让你摔倒,你那个娃儿也是生不下来的。” “什么药?” “就你怀上明钰和明铎时吃的那种。” 于氏一听,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乔明丽手疾眼快的扶住母亲,于氏仍旧眼前发白:“为什么?” “你大哥说,你有个女儿就行了,要是你们生了儿子,就指望自己的儿子去了,不可能还向着我们,向着明鹤兄弟两。”李氏瑟缩了一下,她历来惧怕白氏,挨了这一顿打不是白挨的,打得她格外老实,全给说了出来。她眼神瞥向四房那边,有些犹豫:“其实四弟妹也吃了,不过她身子康健,又吃了两天就被娘家人接回去养胎,再回来胎稳了,怕伤到大人出事,才……” “什么?你连我也……”罗氏全然没想到其中还有自己的事情,听了这话顿时目眦欲裂。 她看了一眼身边可爱的乔明强和乔明琦,这一双儿女在侧,常让她一颗心都化了,甜蜜非常,谁曾料到当年险些生不下来? 她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乔松禄想拉她,没拉住。 罗氏径直跑到墙角捞了扫帚过来,二话不说就往李氏身上招呼:“我打死你个黑心眼的毒妇!” 这一回倒没人拦她了。 扫帚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那是平日里白氏用来扫三房的鸡圈的,又臭又脏,差点将李氏熏死,她尖叫着往乔松平身后躲,连带着乔松平也被落了几扫帚。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岁也没法守了。 乔家连夜开了大会,扬言要休了李氏,明天就去请族长主持公道,乔松平也不能再在乔家住了,如今乔家人看见他就犯恶心。乔老爷子几次想张口说和,可瞧着二三四房的几个儿子,知道乔松平夫妇对无辜的孩子下手是真犯了众怒,说什么也开不了这个口,怕寒了其他几个儿子的心。 第二日一早,乔家人请了乔族长过来,将休妻这个事情告到了族里。 李氏绝望的嚎叫:“我是明鹤和明鹭的娘,我有替乔家生儿子,不能休了我,不能!” 她哭得伤心。 乔明鹤和乔明鹭站在一边,目光很是震动。 不过乔明鹤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 爹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他啊! 但要他出言反对,他也不敢,因为如果他跟爹一样被家族的人除名,以后这辈子就没指望能压过乔明渊,跟慕绾绾更没了缘分。 乔明鹭跟着李氏哭得很是伤心,他跪在乔族长和乔老爷子跟前:“祖爷,阿爷,求你们了,别休了我娘,我娘犯了错,我以后替二叔和二娘当牛做马偿还。祖爷,阿爷,求你们了,二叔,二娘,求你们了,什么都不念,念在娘生了我们哥两个的份上……” 他哭得旁人动容。 于氏刚刚生了两个孩子,心地最软,眼里还含着泪,背过了身子去不忍看。 到底是乔松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伸手扶起乔明鹭,半晌才道:“明鹭,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这是你娘的错。” 乔明鹭惶恐不安。 “依我看。”乔族长看着乔明鹭,半晌低声说:“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乔家人都看向他。 他捋了捋胡子:“乔松平已经被族里除名,算不得乔家人,李氏是他的妻子,咱们族里没权利处置外姓人的婆娘,休妻不休妻的,还是他说了算。只是,乔松平已经不是乔家人,还住在乔家大院,这说不过去,让他们搬出去吧,以后死活不相干。松柏,我这样处理,你觉得满意吗?” 乔松柏看向于氏,于氏抿唇不说话。 罗氏啐了一口:“便宜她了!” 不过她是妇道人家,遇事还是习惯听家里男人的,于是看向乔松禄。 乔松禄厚道老实,不过,他知道这屋子里谁最有文化,他问乔明渊:“明渊觉得呢?” “我是小辈,不好插言长辈们的事情,问问阿爷阿奶的意思吧。”乔明渊说。 乔明鹭闻言,感激的看了二哥一眼。 他是年纪小,却也知道乔明渊中了秀才之后,连族长都要听他的,要是他坚持要让休了,族长多半也同意,哪还用得着问阿爷阿奶的意思? 乔老爷子沉默片刻,闷声道:“就这样吧。”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乔松平和李氏需得搬出乔家,到底是儿子,犯了再大的错,乔老爷子气过之后狠不起心肠来,仍旧给两人找了个住处。 他们在村口的几十亩地边有一间小屋子,不大,是用来夜间看地时歇息的,便将那房子给了大房两口子。两口子搬了些家具,略齐整了一番,便在那屋子住下了。乔明鹤和乔明鹭仍旧是住在老屋这边,一个是还小,一个是为了前途。 当然,乔明鹤跟其他人的芥蒂更深了。 搬到泥土房住着,环境一落千丈,乔松平和李氏的心境可想而知。李氏连着哭了几天,眼见着那边铁了心,才绝了要回去的念头。 可日子也没因此平静下来。 搬到泥土房当天,乔松平就没回来,隔了两天回来,不知道在哪里喝了酒,醉醺醺的。李氏又气又怒,一摸自己藏钱的地方,果然又少了百来个铜板,差点气炸了心肺。两口子又吵了一架,乔松平本还想哄着她些,骗些银钱,眼见女人不依,便也来了气性,想着要不是她嘴巴大被娘亲听了秘密,两人也不至于被撵出来,新仇旧恨一块算,险些将李氏打得吐了血。 李氏浑身是伤,想想以后的日子,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这之后,乔松平出去喝酒也好,抢她的银钱也好,她反抗就迎来一顿打,便麻木的随乔松平折腾去。 乔松平很快折腾出了事情。 十一那天早上,乔家人刚起床,便有客人登门。 不是别家,正是乔明丽定亲的河坝村杨家。 杨家二老杨全胜带着媳妇贾氏一起来的,两人手上拿了些蛋,从进下河村开始就没什么好脸色,坐下后更直言道:“我们也不是来闲坐的,说几句话就走。听说乔家里有客人,是学馆来的小子,就住在同一个院子,有这回事吗?” “你说鸣回?”乔松柏夫妻没反应过来,见杨家夫妻脸色不对,陪着笑道:“是明渊老师家的小孙子,挺招人喜欢的,怎么了?” 杨家夫妻对望一眼,贾氏眼里的不喜之色更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这门亲说不成了。” 第244章 造谣生事 “为什么?”乔松柏不解:“鸣回跟咱们两家的亲事有什么关系?” “还装!”贾氏怒道:“你们乔家做事不地道,家里已经养了东床快婿,却哄着我们杨家来捡烂摊子。眼下河坝村都传遍了,说你闺女不检点,跟家里寄宿的客人不三不四,我原想着可能传言不详实,没想到你们就承认了。既然喜欢那小子,干嘛要让我儿子来做这蠢货?” 一听这话,乔松柏夫妻有些慌神。 于氏脸青白交错:“谁在外面胡编乱造,我们明丽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里做得出这种出阁的事情来!” “明丽是在府城的药铺抓药是吧,一个姑娘家整天抛头露面,听说她跟那小子在府城就好上了,才十三岁的小丫头,脸皮都不要了,呸!”贾氏说着说着就开骂:“要不是有人在府城看见回乡说了,我们还蒙在鼓里,险些当了冤大头!于氏,这门亲我们高攀不起,秀才老爷的亲妹子,哪里是我们这等人家能娶的,婚事作罢,以后嫁娶各不相干。” 于氏急道:“我女儿是在府城抓药不假,但那药铺是家里的。” “谁家的我管不着,我们杨家断不可能要一个名声不清白的人。”贾氏说着从怀里摸出婚书,推给于氏:“婚书收好。” 说罢,两口子也不等乔家人留饭,直接就走了。 杨家夫妻一走,里屋哇的传来了一声嚎啕大哭。 是乔明丽。 她今年十三岁,前年跟杨家订了亲事,心中早已认定杨家就是她未来的婆家,虽说也没多少期待,但总归是抱有过幻想的。冷不丁被如此诬蔑,杨家还二话不说退了婚,容不得人开口争辩,心里仍像被捅了个窟窿一般难受。 她捂住脸,哭着就往三房那边院子里冲去,径直扑到了慕绾绾的怀里:“二嫂,呜呜呜……” 于氏担心女儿,将孩子往丈夫怀里一丢就追了出来,眼见着乔明丽抱着慕绾绾哭得伤心欲绝,她一个做母亲的哪能不心疼,抱着乔明丽跟着也哭了一场。 慕绾绾给这母女两人都哭糊涂了:“二娘,怎么一回事,我听说杨家来人了,正想过去瞧瞧明丽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子,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于氏哽咽着将贾氏那话说了一遍。 “我听杨家夫妻说的话不像是空穴来风,胡乱编造的,明丽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情来,怎么就传出两人有私情的话?鸣回才多大,十一岁的半大小子,他懂什么情爱,说这种话的人也不怕诛心。”慕绾绾还算冷静,她的话让母女二人慢慢平静下来。 于氏擦了擦眼泪:“可杨家那边根本不听。” 人家一来就提退婚,他们都没空闲说反对的话。 当然,人家显然也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这让于氏如何不替自己女儿委屈? “不听就不听吧,杨家那婶子如此独断强势,听风就是雨,笃定明丽言行不端,可见心里压根就不相信咱们明丽。她这样的人肯定难处,这婚事退了就退了,否则明丽嫁过去多半要受苦。”慕绾绾摸着乔明丽油光水滑的头发,由衷赞道:“咱们明丽长得好看,性子又好,杨家是瞎了眼珠子才看不上,等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你是说有人使坏?”于氏哽了哽。 慕绾绾抿唇:“事情来得蹊跷,鸣回也不是第一年在咱们家,在府城也没什么谣言传出,怎么一回下河村就事儿多?若没人在背后推手,我不信。” 她让于氏等等,去叫乔明渊过来。 乔松柏将两个娃儿安顿好,也过来了。 几人一合计,越发觉得这事多半是家里人搞的鬼。 原因很简单,他们在府城开的医馆就家里人知道具体位置,明丽做抓药伙计,也是家里安排的伙计,不是家里人说的,外人不可能传得有鼻子有眼。 家里人…… 二房三房好成这样,不可能害自家女儿妹妹,四房那边如今依附于三房,断不会对他们不好。 那就只剩下大房。 想到乔松平和李氏被赶出去,这两人完全有可能蓄意报复。 于氏眼圈都气红了:“这两个天杀的,有什么冲大人来,拿明丽的一辈子来跟我们怄气,简直是猪狗不如!” “我先去河坝村问问情况,下河村这边还没人乱传,想来还没那么严重。”乔明渊穿上衣服,道:“你们别乱了阵脚,还有法子挽救的。” “有什么法子,明丽都被人退了亲,以后谁还会跟她议亲?”于氏想到这个,看了看女儿,便觉得女儿可怜又委屈。 明丽才十三岁啊,她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包不住,刷刷的掉。 乔明丽目光呆滞,方才哭过之后她就平静下来了,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慕绾绾伸手拉住她,她就握住二嫂的手,没说话。听于氏哭了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娘,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女儿也想多陪在爹娘身边,弟弟们还小,爹娘忙不过来,女儿能帮着带带弟弟们。” “呜呜……” 女儿如此懂事,更刺激于氏,她绷不住,转身伏在炕上大哭起来。 “二娘,你先别急,等我回来再说。”乔明渊知道劝不住,劝也没用,还是先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为要紧,宽慰了几句,让慕绾绾陪着,他就同乔松柏去了河坝村一样。 到了河坝村才知道,谣言传得比他们想的还疯狂一些,他们不过开了个头,那些人就有声有色的跟他们聊了起来,说得比杨家夫妻到乔家去讲的难听百倍。甚至连那两个半大孩子同床共枕的事情都弄出来了,要不是乔明渊拉住了乔松柏,差点就动了手。 说话的人不高兴:“要听的是你们,说了你们又生气,怎么,你是那乔明丽的老子还是兄长?自家女儿管不住,跑来撒什么泼!” 乔松柏要骂,被乔明渊制止了。 他给那说话的人发了些烟叶子:“小哥,你这话是从谁那听来的?” “谁都在说。” “最开始说的是谁?” 那人想了片刻,说:“村东头的王老头。” 乔明渊和乔松柏就找上了王老头。 王老头想了想:“我不是第一个说的,我也是听人说的,是有天跟李麻子说话,他唠给我听的。” 两人又找上了李麻子。 这李麻子不像王老头那么好糊弄,他警惕的看着乔松柏和乔明渊:“你们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请老子喝酒还是吃肉了?” “我不请你吃酒,也不请你吃肉,牢饭你想吃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去。”乔明渊沉着脸,这李麻子一看就是个无赖混子,他有的是法子收拾这种人,当即亮了身份:“别觉得我是糊弄你,我乃平遥府院试钦点的秀才,县太爷都上我家去过,你造谣毁坏我妹子声誉,我送你去蹲大牢都是轻的。” “你吓唬谁?”李麻子怕了,装着有底气的反问。 乔明渊冷笑:“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身上的生员衫。” 乔松柏这才明白他特意换了身衣服出门是有道理的。 可不,身上的这衣服笔挺好看,正是秀才公才能穿的生员衫。 那李麻子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不是我造谣,这话是你们下河村的人自己说给我听的,就是乔明丽她大伯亲口说的,我就是添了点噱头,死不了人的……” 真是乔松平! 乔松柏倒抽一口气,捏紧拳头险些要杀人。 他气怒得要去揍李麻子,乔明渊拦住了,低声道:“乔松平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请我喝酒,让我没事在村里说一说。”李麻子哭丧着脸:“我就是嘴巴贱,我不该白吃他的酒。” “我管你吃肉,回头你也去村里说一说这个事。”乔明渊冷笑着摸出百来个铜板,都给李麻子,示意他凑过来,将故事的大概说了一遍。 李麻子连连点头,说记住了,回头就开始绘声绘色的给河坝村的人说起。 乔松柏和乔明渊回了下河村。 得知果真是大房做了手脚,于氏便顾不得什么了,两个男人都没拉住她,寻常小意温柔的一个人,径直冲到那泥土房前,坐在田坎上就开始骂了起来。 “乔松平,你这老不死的,自己过得不如意就看不顺眼小辈的,非得给女娃儿家泼污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黑了心肝的人?” “吃兄弟的肉喝兄弟的血,到头回来还要挖兄弟的心肝,毒我孩儿不够,还要毁坏我女儿名誉,你这幅德行,该你次次落第,一辈子当不了秀才!” “恶毒!” “你不要脸!下次出门撒泼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幅泼妇的样子吓住了李氏,她原本想出来说几句,看了一眼木板床躺着的男人一声不吭,便知道于氏多半说的是真话。 她不敢出去,由着于氏在门口骂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乔松柏劝了回去。 如此一来,乔家发生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村子里的人,乔松柏等人略一解释,顿时哗然——乔松平这般容不得人,挑拨得家里鸡飞狗跳不说,还到处造谣坏了侄女儿的婚姻大事! 毒不毒? 毒! 比那蛇蝎还毒! 第245章 别急着嫁 于氏骂了许久,才被乔松柏劝了回去,关上门来,少有泼辣的女人仍旧意难平。尤其是回头看见沉默了很多的乔明丽,一颗心又揪着痛。 慕绾绾跟乔明丽要好,趁着这下午就跟乔明丽聊了会儿天,知道她虽然对杨嘉宁没什么情谊,两人连面都没见过,私心里并非要嫁给杨嘉宁不可,总算松了口气。她就怕丫头实心眼想不开,既然无意,这婚退了未必不是好事。 乔明丽过不去的是被退婚的坎儿,跟人没关系。 她再是个半大的丫头,也知道人要脸树要皮,被退婚了传出去难听。 尤其是看到爹娘都因为这事儿又怒又气,更觉得过意不去,感觉是自己给家里人添了麻烦。 知道是这个意思,大家总算放心了一些。 乔明渊回来后还宽慰乔松柏和于氏:“二伯,二娘也不用担心明丽,绾绾说得对,杨家夫妻不好相与,明丽不嫁过去反而是好事。明丽现在才十三岁,就是到了十五岁再说人家都来得及。我明年要去考举人,若我中了举,她就是举人的妹子,谁敢轻视她,到时候不是别人挑我们,是我们挑别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咱们还看不上,要挑就给明丽挑个可心的。” 他这话一说,等于是给乔松柏夫妻吃了定心丸。 明渊学识丰富,好友又多,如今人这般出息,他放话要给明丽挑夫君,怎么都比他们选得要好一些的。 两口子总算安了些心。 至于乔明丽,听说能不用这么早议亲,从前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忽然就没了,终于露出了笑脸:“二哥不骗我?” “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乔明渊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 乔明丽嘿嘿傻笑起来。 是啊,二哥从来不骗她,二哥对她最好! 有二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慕绾绾也搂住她的肩膀:“我们明丽聪明又乖巧,又会认字读书,杨嘉宁压根配不上,愁什么嫁人?等再过两年,说不定是人排着队上咱们家来求娶呢!” 乔明丽登时害羞,低下头去。 于氏感到很意外:“明丽识字了?” “在医馆的时候二嫂教,鸣回也教,就认了一些。”乔明丽小声说,怕提到鸣回母亲不高兴,小心的看了一眼。 于氏哭笑不得:“鸣回跟你是真要好,连读书都愿意教你。他自己都还没学全吧。” “鸣回会读很多书!”乔明丽怕母亲不信她,微微有些着急:“真的,我经常看到他捧着大本大本的书在看,我瞧着比二哥读的书都还厚一些。他,他其实挺有学问的,就是年纪还小,要不然我觉得他都可以下场去考考,说不定也能考个秀才回来……”说到一半,又急着补充:“当然,还是二哥最厉害,二哥可是案首呢!” 一席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乔明渊没笑。 他蹙着眉头,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乔明丽。 她似乎……真挺维护鸣回的? 不过想到乔明丽和鸣回都是小孩子,他也没再往深里想。他回去继续读书,于氏转头瞧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越发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心酸之余又觉得感动。再看孩子秀丽的五官,被杨家退婚的难受慢慢消失,她觉得乔明渊夫妻说得对,女儿长得好,又读书识字,放给乡下小子是有点吃亏。 她琢磨着,等将来明渊中举再说亲,那时候,说不定女儿能嫁到城里去。 不说话要嫁给富贵人家,就当个普通老百姓,也比地里刨食的好! ………… 下河村这边的情况很快就传到了河坝村那边。 河坝村也有情况。 李麻子得了乔明渊的好处,回头又开始跟村子里的人唠嗑,这回却是说那恶毒心肠的大伯如何看家里兄弟不顺眼,变着法子毁了女娃娃的名誉姻缘。不到一个下午,说是人尽皆知也不为过,杨家人便也听到了事情的大概。 早上才去退婚,晚上就知道真相,杨家夫妻悔不当初。 杨全胜埋怨妻子:“我说别去退婚别去退婚,你不依,说明丽不检点,这下好了,都说是她家里大伯造谣害人。明丽那孩子多好,模样出挑,人又勤快乖巧,娶回家来嘉宁就是享福的,更别提人还有个当秀才的二哥,以后还能靠着娘家提携。” “你现在知道说这些,早干嘛去了!”贾氏心里的火更大。 杨全胜道:“我拦得住你吗?我知道你看不中明丽那丫头,想将娘家那边的侄女说给嘉宁,可你娘家有个秀才公吗?” 贾氏怒道:“我想将娘家侄女儿说给嘉宁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娘家侄女也定了人家,我哪有这种心思,你冤枉我,我一门心思替嘉宁考虑,怕明丽误了他,到你眼底就成了我的私心了。” 越说越委屈,贾氏哭得停不下来。 杨全胜没哄好妻子,又落了埋怨,当即也没好脸色。 “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贾氏哭了一阵子,擦干眼泪道:“要不,咱们再上下河村说说?” “能成?”杨全胜心里没底。 也怪早上的时候太笃定,把话说得太难听,只怕没转圜的余地。 贾氏心里也打鼓:“试试吧,成不成再说。” 两口子定了计谋,第二天就又来了下河村。到了乔家也没遇到什么为难,白氏开的门,客客气气的请他们进了院子,去了二房那边。 两口子心里最怕的就是白氏,见白氏态度缓和,没骂人也没拦着,提起的心便放下了大半。 他们也知道于氏的性子,只要白氏不拦着,这门亲事还是有戏,于氏好说话,多说些好话哄一哄,多半能挽回。 没想到,两人在于氏这才是碰了软钉子。 “真是对不住两位,我家明丽性格软,又乖巧,出了这事伤心得不行,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我们夫妻打算再多留她两年,慢慢开解一二,亲事就不议了。”于氏笑得和软:“原先是误会,两位不用愧疚,事情过了就不提了。要是真对我们明丽有心,等过两年她长大些,再说吧。” 之后,不管贾氏如何开口,她都是这句话。 明丽还小,不议亲了。 杨家夫妻碰了钉子,又是自己犯了错在先,只得憋屈的回去。 之后旁人免不得笑话他们家,放着秀才妹子不要,还闹到人家门上去给了个难堪,这下估计得难受死杨全胜那个爱算计的媳妇。 因乔明丽的事情,乔家的气氛微微有些变化。 撇去大房那边就剩两个小子不提,三房这边,鸣回和卫轻轩显得有些无措。 鸣回无措,是因为事情跟他有关,乔明丽的婚姻大事毁于他手,他自然说不出的愧疚。当天两个小伙伴坐在院子里,他很认真的对乔明丽说:“明丽,你是不是怪我坏了你的姻缘?老师说错在我,我仔细想想,我是该担责任的。” “不怪你。”乔明丽摇摇头:“他们看中的本来就不是我,否则怎么会被旁人三言两语就来退婚?他们看中的是我们家有读书人,搞不好要发达而已。我二嫂说了,这样的人家不嫁是好事。” “是这样吗?”鸣回陷入思索。 他知道京城大户人家议亲是要门当户对,原来在乡下不是这样,有人总想着能得到好处,往门第高的人家相亲。 好处吗? 他蹙着眉头,半晌很认真的说:“明丽,你急着嫁人吗?” 乔明丽摇头,她才多大,怎么会想着要嫁人?而且,因为自小遭受的白眼和冷言冷语太多,她其实对婚姻一点期待感都没有…… 跟鸣回讨论这个,她心里有点怪怪的,脸颊微红:“嫁人没什么好,还要给人生孩子,生孩子好痛的,说不好还会死。” “不急着嫁人就好。”鸣回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胸脯,很是男子汉的保证:“你要是不急着嫁人,你就等等我,等我长大了,我认你做我义姐。到时候给你议亲,门第差的咱们连个资格都不给他。你看中了谁,我就让谁来娶你!” 乔明丽噗嗤笑了起来,她逗他:“万一我看中了的人看不中我呢?” “那我打断他的腿!”鸣回想也不想的说。 乔明丽眨眨眼睛,月华如水,冷风嗖嗖,她的心却很暖。 乔明丽的婚事到底是搁下了。 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哪怕乔家已经澄清,仍旧敌不过女儿名誉受损。乔松柏夫妻呕了很久,原本想在家多呆几天的人都没再多呆,十五一过,十七就回了府城。 如今乔松柏新得的两个儿子也有四个月了,两口子便合计着不愿意在乡下多呆,工坊这边步入正轨,也不用人时时守着,江上人家那边却人手不够,他们跟白氏和乔老爷子说了,想要一起到府城去。白氏没拦着,眼见着儿子们一个个都离家谋生,老人还悄悄抹了眼泪。 二房也来了府城,江上人家那边总算没那么忙碌,烤鱼的人手充足起来,偶尔也能歇一歇。 刚到府城那边,丁宝林就捎来了信,说他们预计过些日子也要来府城落脚,等二月开了春,就去通山书院。 第246章 丁家的亲事 乔明渊这一走,就得走大半年,直到九月才回得来。慕绾绾心里有些舍不得,这些时日人一直跟前晃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又事事贴心,一想到他要去那么久,慕绾绾便觉得闷闷的。 乔明渊看出来她的心思:“舍不得我走?” “嗯。”慕绾绾掰着手指头跟他算:“二月走,九月回,要去七个月呢。” “要不然你跟我到洛平府去?”乔明渊揽着她的肩膀,侧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其实也放不下你,总担心你在老家被人欺负了去。” “哪个敢欺负我!”慕绾绾嗔笑着:“我一手术刀下去,扎他个半身不遂!” “真不去?”乔明渊凝眸。 慕绾绾其实很心动。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通山书院不允许陪读,去书院读书连个书童都不能带,哪还能带家眷?要是住在城里,乔明渊也是不能出山门的,两人见都见不着,何必多添挂怀,让他不能专心做学问? 慕绾绾摇摇头:“不去了,去年的买卖铺得急了一些,今年趁着这个机会,我把生意做踏实了,想办法多挣点钱,秋闱要是中了,咱们还得进京赶考呢。” “我会给你写信,一月一封。”乔明渊跟她保证。 慕绾绾又乐:“你倒是能写,不过找谁给你送?通山书院那边能找到商队帮忙带信吗?” “这……”乔明渊愣了。 时下书信并不十分方便,要写家书需得找商队的人帮忙带信,辗转奔波方能到家人手里。要是遇不到愿意带信回家的商队,就只能托付给官驿,不过官驿一般只给官家送信送物,也有私下接送寻常人家的家书的,但要价高,且只送到地方驿站,还需得自己去取,麻烦至极。 慕绾绾想到这一点,乔明渊自然也想到了。 他说:“找不到商队就找官驿送,总归要让你知道我的音讯才好。” 两人就此说好,一月一封,写到七月就可以,之后的事情等乔明渊考完亲自回来告诉她。 很快就到了二月。 丁宝林他们果然来了府城。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丁宝林不是带着四个学生来的,他这趟出门还带了夫人和女儿丁诗华一同。到了府城之后,仍旧是住在江上人家后面的小院,丁诗华是女子,便同乔明丽住了一屋,丁夫人则跟乔松月一屋。 丁诗华跟慕绾绾熟悉,却没见过乔明丽,经慕绾绾引荐,两人也很快熟悉起来。 几人闲聊得知,丁诗华这次跟着父亲来府城并非是为了去洛平府,而是来府城议亲的。 丁家同府城的田家自丁诗华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定了娃娃亲,如今丁诗华已经十七了,田家却不曾上门提亲,且每次丁家去信都推三阻四,丁宝林这才决定带着妻女过来讨个说法。 安顿好之后,丁宝林就带着夫人去了一趟田家。 丁诗华送父母出门,俏脸红彤彤的,回转后便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安。 慕绾绾私下跟她聊过,知道她的心思,丁家追上门来议亲,显得跟倒贴似的,让丁诗华心里不太舒服。她家也算世代书香门第,这么多年来,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清贵气,她不愿意低这个头。 可父母看重,她也不好说什么。 丁宝林夫妻这次去田家议亲走得早,本以为他们怎么也要过了午饭才会回来,不曾想一个时辰就回转,回来时,夫妻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这分明是作践诗华,都怨你,当初为什么要给诗华结这门亲!”丁夫人憋了一路的眼泪,坐下就开始哭。 丁宝林闷声不说话。 慕绾绾小声问了,才知道田家那边不愿意跟丁家结亲了,定亲的信物也退还了丁家,说什么家里儿子不愿意,要闹着离家出走,他们做父母的总不好逼迫太过,希望丁家能理解他们。又说是田家对不住丁家,愿意补偿他们五十两银子,以后就别再提这件事,全了两家的颜面。 丁家夫妻的脸被人打得生疼。 不但退亲,还拿银子侮辱人,田家做事当真是缺德! 丁宝林一声不吭。 当初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姓田的原是他在平遥府府学的同窗,两人一道考上了举人后喜不自禁,平日里又关系极好,才说下了儿女亲家。可世事难料,之后丁宝林回了清水镇继承家业做了馆主,人又清高不愿收那每一年的作保买卖,日子越过越穷。田家却不一样,田举人靠着作保赚了个盆满钵满,不但从乡下搬到府城,如今还养着一家米粮行,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人有了钱眼光就变高,田举人原本没说什么,家里婆娘却觉得丁家穷,丁家的女儿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枕边风吹得多,田举人就改了主意。 其实婚事一拖再拖,要是寻常人脑袋就转得过来,知道是要作罢了这门婚事,可丁宝林是个实在人,承诺的事情不愿反悔,才有了上门问事的这出。 他纯良至善,落在田家就是不识抬举,田夫人恼怒之下话说得重,又拿了钱,真正是损了人的颜面还将人的自尊心放在脚底下踩。 也是因为这,丁夫人才那么生气。 倒不是气男人不争气,她气的是田举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折辱了她的相公和女儿! 她哭得伤心,丁诗华神色也十分郁郁。 跟乔明丽又不同,乔明丽是被人恶意中伤,杨家一开始误会了她才退了婚。她却是连误会都没有,人家摆明了就是嫌弃她。 被人嫌弃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 丁诗华转身跑进屋子里,闷着被子就哭了起来。 慕绾绾和乔明丽忙跟了进去,丁诗华哭了好一会儿,哭得喘不上气,两个闺中有人轮番相劝,乔明丽连自己被退婚的事情也说了,都没能阻止丁诗华伤心。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跟着丁宝林前来府城的几个弟子的耳朵里。 林则惜挽着袖子:“老子这就上田家去,揪那小子出来打一通板子,再押着他到老师和师妹跟前来赔罪!” “胡闹!”乔明渊拉住他:“你动了手就触犯了律法,是想跟着蹲大牢,还是不想考个举人回来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林则惜不忿。 沈秋池横他:“咽不下这口气,那就憋回去,要出头也不是这个出头法。” “秋池说得对,直愣愣的打上门自然不行。”乔明渊眼珠转了转:“我有个法子……” ………… 平遥府的二月并不怎么好过,屋子里暖和,外面的风却跟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 这一日乔明渊四人结伴出去,说有友人相邀,要在春风楼上小聚饮酒,丁宝林等人也没问是谁,就放他们去了。 临走时,乔明渊特意叫了鸣回,说带他一个孩子去,吃些酒好借口孩子要休息早些回来。 鸣回很高兴,蹦蹦跳跳的同他们一道走了。 等上了大街,乔明渊就将鸣回拉到一边说话,鸣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越听越兴奋。 到了黄昏时分几人才回来,个个神采飞扬,也没什么酒气,进门就开始哈哈大笑,鸣回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乔松岳等几人问他们发生了何事,几人也不说话,只彼此看看闷着偷笑。 慕绾绾等人无不好奇。 晚间问乔明渊,他笑道:“你再两天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 过了没两天,事情果然明朗了。 那田举人家的少爷在酒楼惹了了不得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腿还受了些伤,大夫说要在炕上养几个月,也不知道秋闱时能不能赶得上。 “是你们干的?”慕绾绾问乔明渊。 鸣回偷笑:“胡说,怎么会是我们干的,明明是他自己嚣张,非要惹高家的公子,高家公子教训他,管我们什么事?” “不说实话,晚些的脆饼就没了。”慕绾绾对付鸣回招数实在简单。 他舔着唇,一时很心动,瞥了一眼乔明渊。他答应过他们,不管谁问起都不说的,虽然脆饼很好吃,可他不能忘了誓言! 乔明渊将慕绾绾拉到一边,小声的说了过程。 原来那几天他早出晚归是去查了田公子的行程,知道出事那天他要去酒楼,故意邀了几个跟高家走得近的友人一起去了酒楼。作为院试案首,高家也愿意跟他结交,所以虽说没请高家人,高家的公子却是到了,正跟田公子在酒楼上偶遇。鸣回身怀武艺,做了些手脚,便叫田公子一杯酒泼在了高公子身上。 高公子在一群秀才跟前丢了颜面,当即就恼怒动手。 全程他们几人还假意劝了几句,其实全是在看热闹,田公子挨了教训,他们则两袖清风半点不沾血腥。 “会不会出人命?”慕绾绾有些担心。 乔明渊摇头:“都是皮肉伤,要不了命。” 慕绾绾这才坦然。 消息传到丁家人耳朵里,丁夫人仍旧是气的:“让他们田家不做好事,活该!” “就是可惜了咱们诗华。” 她看着美丽的女儿,越说越生气:“诗华都十七岁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都嫁了人,这时候才开始议亲,难免被人挑挑拣拣,一辈子说不定都被耽误了,只打他一顿便宜了他!” 第247章 通山书院 “哎,你别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些。”丁宝林蹙眉。 丁诗华心里还是委屈的,红着眼圈说:“大概天意如此,女儿在爹娘跟前多留两年,爹娘别嫌我烦就成。” “怎么会……”丁夫人心疼极了,搂着女儿连连宽慰:“娘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烦你呢?” 这里说着话,外面却站了个人。 却是董路。 他定定的望着屋子里,心头一时间百转千回,想冲进去跪在老师跟前许诺,又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表情亦十分纠结。他的思绪飘出去很远,没留神丁诗华不知何时出来了。 她看了他一眼,问:“董师兄,你来找爹爹有事?” “噢噢,也没什么事,就是……”董路一下子回过神,略有些慌乱的擦了擦手:“我,我路过。” 丁诗华目光沉静的看着他。 他被这目光瞧着,心底更见柔软,不知从哪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他往前走了一步,隔得近了些许,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梅花香:“师妹,你若愿意的话,你等我一年,今年我一定能考中功名,回来向你家提亲!” 董路说罢,快速的往后退了。 丁诗华已目瞪口呆。 他不敢听她亲口说什么,急急的转身跑了。 她瞧着他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方才说了什么。她……竟在退婚后被人表白了?? “呆子。”她低声说,脸颊晕红。 田家退亲的事就这样过去了,丁宝林再是意难平,终究还要带着弟子们到通山书院去读书,事情提上日程,丁夫人和丁诗华却不能跟着同去,家中还有老母亲要照料,丁夫人要回清水镇,丁诗华却留了下来,同慕绾绾做个伴。 二月中,丁宝林带着五个弟子一起去了通山书院。 通山书院在岳西省的省城洛平府,位于洛平府城外的通山顶,平日里就是关起门来做学问的好地方,数百年来,书院中.出过无数的进士和贡士,朝廷官员多与之有联系,是大盛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 因为这个关系,通山学院入学的起点很高,必须是秀才才有资格上门求学。 每次院试完毕,都有无数的秀才到通山书院,通山书院的统一入学考试设在三月初三,通过入学考试才能准许到书院读书。 另外,通山书院有不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入书院求学,一律宿读,不准带书童侍卫,进了书院,需遵守书院的规定,若挑事生非,书院随时可以逐出山门。书院每两个月一次休沐,每次休沐十天,休沐后不能按时返回记一次过错,三次过错后也会被驱逐出书院,不得再来。 另有条条框框的通训几百条,学生需得铭记背熟,可谓严谨异常。 别看规矩多,可人家的好名声在那里摆着,每年上门求学的人还是多如牛毛。 卫轻轩舍不得关门弟子,临行前敦敦嘱咐:“通山书院自有长处,去了书院之后要潜心向学,不可造次。” “弟子谨记。”乔明渊作揖行礼。 卫轻轩又道:“你跟在我门下学习也有一年多,你资质绝好乃我生平所见,又聪明通透,此去乡试定有好成绩。通山书院虽说是治学之地,但人心素来不易琢磨,你需收敛锋芒,勿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通山书院在朝中的官员众多,脉系之间的争斗也从不断绝,你能不卷入其中就不要卷入,若到万不得已,便选你师祖朱泽瑞一派。他为人正直,是个儒者。” “是,明渊一定不会招惹是非的。”乔明渊点头如捣蒜:“恩师的吩咐明渊都记下了,明渊走后,恩师也要保重身体,等我考中了举人,再来向恩师讨论学问。” “我在平遥府等你回来,届时摆酒庆功,你我二人不醉不归。”卫轻轩很高兴,连连拍着他的肩膀,目光满是赞赏。 乔明渊又去见了家里人。 乔松岳等人诸多嘱咐自不必说。 慕绾绾眼圈微红,关上房门来,两人抱了又抱,说不尽的知心话。 当夜一番激烈,事毕,乔明渊的额头抵着她:“等我回来最快也要九月了,你在家中乖乖等我,遇到事情解决不了的就给我写信,别自己强撑着。” “我都知道。”慕绾绾嗯了一声:“你在外不用省钱,该打点的打点,该用的就用,我们现在不缺钱,我就盼着你平安归来。” “你放心,我铁定平安回来,我还等着跟你……”他凑过去慕绾绾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慕绾绾红着脸捶打他的胸口,他抓住那双柔夷,笑着说:“是你自己说的,你要给我生个儿子。” 行李是慕绾绾帮着收拾的,除了带足衣服、银票这些,她还额外多放了些东西在里面,一一跟乔明渊说了用途,嘱咐他上考场的时候也带上,都用得到。乔明渊啧啧称奇,追问她哪里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些是从空间里取的,慕绾绾便她推说是找胡商买的,乔明渊便点头说胡人的有些东西有可取之道。 “可惜大盛不允许同域外胡人通商,不然于我大盛百姓的生活有诸多方便。” 乔明渊感叹。 慕绾绾笑而不语。 第二天一早,丁宝林带着明阳学馆这次考上秀才的五人上路了。 他们一行人包了一辆马车,马车教程快,到洛平府也要三天。到了洛平府,就先去找家客栈换洗,收拾一番才去往通山书院。 车马劳顿之下,几人都露出疲惫之色,尤其是丁宝林,到底比不得弟子们年轻,他显得萎靡不振。到了通山书院山门下,还需要爬上山,这可差点要了丁宝林的半条命。好在几个弟子都很贴心,轮流替他背了东西,连拖带拽的才扶着人到了书院。 此时已是二月下旬,通山书院门口的大庭院里已经有了很多人,都搭着小帐篷住着,书院设了摊位答疑解说。 这是通山书院的惯例,等到开考才能放人到前院,在此之前,甭管哪里来的,都只能露宿在外。 但也有例外。 丁宝林整理了衣衫,给山门的斋夫递了名帖,斋夫打开看了一眼,便笑道:“先生请跟我走,朱长老已给各位安排了住处安顿。” “多谢!”丁宝林连忙道谢。 乔明渊懂事的送上碎银,那斋夫客气了几句,便收下了。 一行人跟着丁宝林,随斋夫进了书院。 那大庭院里有些学生登时议论起来:“不让我们进去,他们怎么就可以进去了?” 负责答疑解说的略抬了抬眼:“那是通山书院长老的嫡传弟子,你要是有本事做嫡传弟子,也随时可以入内。” 说话的学生蔫了。 通山书院的学生又有嫡传和属修之分。属修就是前来求学的学子,也是书院里的夫子们长老甚至是院长教的,但并无拜师之谊,学满三年就离去,不得在书院停留;嫡传弟子则是在属修弟子里挑的,夫子们看中了谁,可以收做嫡传弟子,嫡传弟子可以在书院呆五年时间。 如果有幸被长老或者是院长看重,收做嫡传弟子,那一辈子在书院待着都是可以的。 不过,一般来说,长老或院长收弟子都十分谨慎,一辈子可能收不了五个,非才学出众者不可得。 书院长老的嫡传弟子啊! 一众学生羡慕不已。 乔明渊等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外丁宝林的名头是这样响亮,借着老师的威风,几个毛头小子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特权带来的愉悦。 林则惜悄悄拐了拐乔明渊:“瞧不出来,小老头儿还是通山书院的一号人物。” “嘘,噤声,给老师听见了非打你戒尺不可。”乔明渊咳了一声,不过内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 不怪他们平日里没看出来,其实还是丁宝林太低调了。 乔明渊还存着疑惑,卫轻轩曾经说过,当年丁宝林是可以考进士的才学,却半途弃了,原因为何至今不明。 难道也是跟党争有关? 他觑着丁宝林的面色不无揣度,丁宝林却无心其他,隔了十年才再次踏进这个书院,书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当年离开的模样,心底如何不激动? 他越走越快,几个学生小跑着才追上了他的步伐。安顿好之后,他招呼了一声,让孩子们不要乱跑,都要跟着他,几人列成队,恭恭敬敬的去了后院,不多时来到朱泽瑞的住处。 通山书院设有院长一人,长老五人,五个长老分别治五经,朱泽瑞主治《尚书》,亦是当世排得上号的大儒。 “弟子拜见老师!”丁宝林行了大礼,朱泽瑞让他起身后,忙吩咐身后跟着的几个弟子:“快拜见师祖。” 几个弟子齐齐拜了。 朱泽瑞已年过六十,看着精神矍铄,笑眯眯的捋着胡须扫过一众小辈:“这四个都是你的弟子?听说这次平遥府院试都过了,案首和第二都是他们夺得,是哪两个?” 乔明渊和沈秋池忙出列。 朱泽瑞很高兴:“好,好,宝林后继有人,为师很欣慰。接下来到乡试还有五个月,你们要潜心学问,不可荒废。” 第248章 谈家要孝敬 见过了面之后,丁宝林留下同朱泽瑞说话,朱泽瑞让书院里的其他弟子带着四人前去见书院的师兄们。一直到晚上才得了空闲。 这一次长途奔袭,几人都觉得疲倦,一夜好梦睡到了天明,起来才觉得神清气爽。 接下来几天,丁宝林又带着他们去见了其他的长老,还去见了通山书院的院长裴祀,连带着一干师兄师弟的认下来,几人均感到头昏脑涨。通山书院几百年的老学府,非明阳学馆可比,不但朝中关系复杂,书院里的师兄们都不是俗人。 粗略一数,小小一座书院,里面竟藏龙卧虎,连嘉平年间的状元郎都有。 院长裴祀已有七十多岁,头发花白,走路并不怎么流畅,步履蹒跚,可瞧着他的眼睛就让人觉得精神清明。大概是通山书院传世的精义在其中,此间弟子无论是行止做派皆带着风韵。几人初来乍到,不免有些拘谨,连着过了好多天才不觉得自卑。 在通山书院安顿下来后,各自写了书信回家报平安。 倒有一人例外。 一同考中秀才的刘秀山因不是丁宝林的关门弟子,没有进入通山书院的特例,虽也跟着进了通山书院,却被安排在外院,等候三月初三的考试,通过才能进入书院入读。刘秀山难免有些不平,想到大家一同来,那四人却走了这样的关系,嫉妒心作祟下,便同四人不往来了。 四人也没管他,他们跟刘秀山的关系并不如何,这人不来烦他们,他们也乐得清静。 三月初三,通山书院举行入学考试。 求学者众多,约摸着有两千多人报了名,通山书院只取两百人,这一场考试的残酷不亚于科考。三月山风凛冽,不过考生们都没什么怨言。 当天考完之后,书院组织人阅卷,初四贴榜,取中的就可以拿着名碟入书院。 刘秀山竟没考上! 他垂头丧气的,这一趟算是白来。 到底是明阳学馆的人,丁宝林作为馆主,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学生,当即又拜了名帖和推荐信,让刘秀山到洛平府的府学去。 时下在每个府城都设府学一座,府学是官府建立的,因此并不需要束脩,进了府学之后,每十天一次旬考,实行优胜劣汰的竞争制度,官府奖励前五名学子,淘汰后五名学子。因为这一层关系,府学的竞争虽然比不上通山书院,但在学子心中的地位也是排得上号的。 刘秀山丢了通山学院的机会,换得洛平府府学的入学资格,略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也就接受了这个命运,收拾了东西去了洛平府。 丁宝林则带着四个嫡传弟子在通山书院安顿了下来。 这之后的时间,他们便埋首于做学问里。 通山书院的藏书齐全到令人咋舌,连对做学问不怎么上心的林则惜都惊叹不已,几人日日扎堆在藏书楼,同进同去,功底也日渐上涨。 另一边,平远学馆的馆主陈秋平也带着自己的三个弟子来了洛平府。 不过,他们来晚了,等到了通山,书院的入学考试已经结束,三个弟子只能遗憾错过,转而投向了洛平府的府学。 得知他们也来了洛平府,乔明渊等人很高兴,之后偶有聚会,暂不细表。 乔明渊走后,济世堂里冷清了下来。卫轻轩常年居于后院,闭门不出,外面的世界变化对他没什么改变,鸣回却坐不住,济世堂不忙就总带着乔明丽出去放风。 两个小孩的感情日渐紧密,上一次乔松平两口子闹出来的龃龉显然没让两个孩子起了隔阂,慕绾绾颇感欣慰。 江上人家那边的买卖一直很稳定,乔松柏夫妻到了之后,四房两口子稍稍松了口气。 送走了乔明渊,济世堂里的石愚和祁景天逐渐上道,很多事情不再需要慕绾绾插手,她又分出了精神继续琢磨生意上的事情。 四月的时候,济世堂推出了三伏膏,用于风湿骨痛的治疗。因价格便宜,携带方便,使用简单,很快在市场上走俏,为济世堂带来了一笔可观的银钱。到了五月,慕绾绾又开始琢磨别的,这次却是将买卖的主意放在了江上人家的烤鱼上。 江上人家是谈家罩着的买卖,一直不曾给谈家送上孝敬,谈益还在平遥府时,自然没人提及,眼见着谈益走了小半年,就有人着急了。 谈家来人问过这事儿,慕绾绾心里就有数了。 她同胡山公商量了一番,最终由胡山公去说,敲定了每个月给一百两银子的孝敬钱。 但慕绾绾觉得这钱是小头,镇不住谈家滋长的贪婪之心。 果然,第二个月谈家那边就不干了,说一百两委实太少,让江上人家看着再涨一点,这一次胡山公出面也不顶用,对方直接开价一千两银子一个月。 一千两! 寻常人家做一年买卖,不吃不喝也才勉强赚这个数目,那还得生意火爆些才成! 谈家将孝敬的银钱直接翻了十倍的涨,偏生做商人又无可奈何,平遥府到底是谈家的地盘,他们说不上话,咬着牙关也得给。 罗氏和于氏心疼又恨:“我们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不过赚几千银钱,刨去成本的人工,到手不过几百两,谈家就张一张嘴,便要吃掉一千两银子,怎么不去抢钱,他们就是穿着官服的贼,山贼抢钱还喊一声,他们这是闷声不响发大财。” 可不就是抢? 于氏气得坐着哭。 乔松柏和乔松禄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法子,他们都是下劳力的好手,在动脑子的事情上永远比不得慕绾绾,便都看向慕绾绾。 慕绾绾亦无计可施。 这里不是现代社会,不流行媒体曝光那一套,这钱若是不给,他们的餐馆也开不了多久。 最终还是给了。 给的不甘不愿。 胡山公心里也知道他们不高兴,私下劝慕绾绾:“世道就是这样,胳膊拗不过大腿,要想平安发财就得有牺牲。” “我知道。”慕绾绾嗯了一声,忽然问:“谈益知道这些吗?” “二公子回了京城后就一直没消息,他们府中也有些囹圄,估计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按照二公子的人品,他断然不会弄出这些幺蛾子,八成是手底下的人想出的法子,用来讨好上面。先忍几个月,等二公子回来咱们再说一说。”胡山公宽慰。 慕绾绾便没再提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末了分开时,胡山公笑道:“我在府城买了院子,过些日子,等婉玉的身子养好了些,我们要搬府城来。” 顾婉玉正月的时候就生了,给胡山公生了个大胖儿子。这是胡山公的第一个孩子,胡山公宝贝得紧,顾婉玉愣是坐了两个多月的月子才放出来透口气。如今胡家的小子胡锦玉才五个月大,还不曾断奶,胡山公走哪里都悬心,更担心窝在清水镇那地方给不了儿子最好的养鱼,才琢磨着要搬到府城来住。他跟顾婉玉都商量好了,等胡锦玉一岁就搬过来。 慕绾绾很高兴:“那很好,以后能常常见面,新宅子买在哪里?” 胡山公抬手指了指。 “青龙街?”慕绾绾吃了一惊。 青龙街上住的都是贵人,一地难求,那儿的住宅卖价都是不便宜,饶是如今慕绾绾腰缠万贯也舍不得掏钱去买。 胡山公腼腆一笑:“婉玉喜欢那边,说清净。” 能不清净吗? 青龙街上都是大宅子,每家每户的面积都当别处好几家甚至好几十家,屋子大,人口少,到了晚上压根是没声的。 “等你们过来,我也能找理由去窜门。”慕绾绾带了几分羡慕:“上万两银子一栋的宅院我还没进过呢。” 一番话惹得胡山公哈哈大笑。 从五月开始,江上人家给谈家的孝敬钱就变成了一千两银子。这笔巨款让乔家人都很肉疼,江上人家的收入锐减,乔松柏和乔松禄夫妻不说,但愁绪写在脸上。慕绾绾知道他们着急,这才想了法子要开源,她将主意打到了加盟上。 仔细的思索了好几天,到了五月下,她放了话去,江上人家招加盟店,只要缴纳一定数额的加盟金,就可以使用江上人家的招牌自己开店。 当然,店铺是加盟商的,但原料得从自己这里进,烤鱼的酱料是必买品,鱼可以自己采购,也可以从胡山公那儿订货,加盟商自己选择。 同时为了限制内部竞争,一个城市最多允许存在三个加盟商。 就拿平遥府来说,已经有了总店江上人家,最多再有两家人开烤鱼店。机会不多,先到先得,过了名额,给再多的加盟金也不顶用。 话放了出去,很快,加盟商就找了上门。 慕绾绾定的加盟金不高,两千两银子的加盟费,这对小有积蓄的商人来说一点都不高,甚至还不够他们送给官老爷们的孝敬钱。 谈来谈去,慕绾绾挑了加盟商的人品,平遥府的名额给了商户陈家,另一个名额则留给了胡山公,他要自己干一家分店。平遥府外,基本都给出了二到三个加盟名额。为了方便等级管理,每个地区的加盟店都有编号和联络人。至此,平遥府的江上人家摇身一变,变成了总店,烤鱼慢慢做得少,开始做起了研究酱料的买卖来。 第249章 大房一家 这一番招商引资,慕绾绾卖出去了二十多个名额,加盟费转手一算,大赚了五万多两银子。 五万! 乔松柏和乔松禄两口子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饶是乔松岳近两年来见多识广,也被那成山的银子吓得腿软。到手一分,乔松柏等人均分到了几千两银钱,原本就不薄的小金库瞬间就鼓了起来,于氏和罗氏一扫之前的颓废,整个人容光焕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隔天,罗氏就诊出了一个月的身孕。 她跟乔松禄成婚多年,膝下就乔明强和乔明琦两个孩子,如今再度有孕,乔松禄很是欢喜。好在这时候江上人家已经开始减少了烤鱼的分量,转而做起酱料买卖来,不用罗氏日日在后厨忙碌,她便退了下来安心养胎,跟乔松月一起照顾大家的伙食。 这之后慕绾绾和高斌都忙碌了一段时间,其他地方的加盟店要装修、要上道,都得总店帮衬着,慕绾绾只负责平遥府附近的地方,远的就留给高斌去跑。 等加盟店都步入了正轨,又开始赚批发酱料的钱。 批发生意之前几人做过,乔松柏和乔松禄不用慕绾绾教,自己就做得起来,到了七月,慕绾绾才终于能得了个休息。 乔家人闷声发大财,也没忘记清水镇外下河村家里的人,乔老爷子年纪大了,种地已经很是辛苦,白氏也总说膝盖疼,乔松柏一个月回去看一次二老,送些银钱和吃食,这大半年的,二老的身体养得不错,乔老爷子看起来还是瘦,不过气色非从前可比。 到底一日三餐都有肉,营养跟得上,身体就好。 白氏不疼乔老大两口子,但疼乔老大留下的两个儿子,乔松柏送来的银钱没少补贴给乔明鹤和乔明鹭。 值得一说的,童生试三年两考,今年不开县试,乔明鹤又得多读一年,银钱开支巨大,乔老爷子咬着牙也供不上,又不愿意拿其他几个儿子给的孝敬钱来养孙子,逼着乔明鹤退了修文学馆的束脩,转而去了明阳学馆就读。 明阳学馆如今是孔夫子在管着,程颐帮衬,束脩便宜些,乔明鹤进了学馆之后,倒也安稳了下来。 明阳学馆李的几个夫子都知道他跟乔明渊是亲戚关系,明里暗里也照顾着他一些,乔明鹤心知肚明,怄气是难免的。 倒可惜了乔明鹭。 这孩子原来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如今性子大变,家里大哥忙着读书,家里的地他就全部捡了起来。不过十四岁的小孩子,每天乔老爷子起来他就起来,乔老爷子下地他就跟着下地,忙前忙后的一把好手,乔松柏回去瞧见,回来跟大家伙儿说,瞧着乔明鹭一点都不像是个小孩子,倒有些当初乔明渊的影子,稳重、老成,看得人心里发酸。 白氏有一次也试探的问二儿子:“你们府城的买卖还缺不缺人手?你瞧明鹭这孩子能帮得上忙吗?” 乔松柏回头就跟慕绾绾说了。 慕绾绾道:“下次阿奶在问,二伯答应了就是,只是不是我信不过人,明鹭过来让他干些外围的活儿可以,酱料配方暂时别给他。” “我懂分寸。”乔松柏道。 等下次去下河村的时候,乔松柏就将乔明鹭带来了。 现在各个地方的买卖都做了起来,要送的酱料不少,乔明鹭就跟着四叔乔松禄到处奔走送货,月银是二两银子,另有提成。 乔明鹭很满意,且很感激几个叔叔,更感谢慕绾绾。 他想起慕绾绾刚刚嫁到乔家来的时候,他拿牛屎丢慕绾绾还骂她是丑八怪死肥猪的事情,每次见到慕绾绾都觉得赧然,必得毕恭毕敬的喊一声:“二嫂。” 这日,又到了结算银钱的时候,慕绾绾给乔明鹭结算了工钱,转头就见他小心的放在了小荷包里装了起来。 第二天,恰好是乔松柏要回下河村的日子,乔明鹭就跟着回了一趟下河村。 他是给爹娘和大哥送银子的。 这一次慕绾绾给他清算了二十两的工钱,小荷包鼓鼓的,一路从府城回去,他都很高兴,兴奋的跟二叔说,到了清水镇要买什么给爹娘带去。知道二叔不待见自己爹娘,又替他们赔礼道歉,说尽了好话。乔松柏心里自然介意乔松平夫妻,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可惜是血肉兄弟,哪怕不来往,也没理由拘着人家的儿子不准尽孝,所以他嘴上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了下河村,乔松柏去同乔老爷子和白氏说话,乔明鹭带着大包小包去村口看乔松平和李氏。 乔松平被撵出乔家不过半年多,已然跟当初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如今任谁瞧见他都无法将他跟当初那个白白胖胖的童生老爷联系在一起。 他脸色蜡黄,蓬头垛面的,穿一件磨得发白的旧衫子,精神萎靡不振的在家门口晒太阳。李氏在他旁边洗衣服,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明着不过三十多岁,瞧着却像五十来岁的老人,背佝偻得厉害。 乔明鹭见着爹娘就鼻头发酸,遥遥喊了一声:“爹,娘。” 门口的两人齐刷刷的抬头。 李氏将手里的盆一丢,上前来抱着儿子就哭:“你阿奶说你去了府城,怎么回来了?有没有吃苦?你黑了,也瘦了,是不是二叔和四叔对你不好?” “二叔和四叔对我很好,二嫂还给我发了工钱。”乔明鹭将手里的东西都给李氏,献宝一般的将没用完的银子拿出来给李氏:“二嫂给我发了二十两银子呢!” 二十两! 那么多! 李氏眼睛都瞪圆了,颤抖着手去取乔明鹭手里的银子,眼窝发酸:“我儿出息了,赚了钱知道孝敬爹娘了。” “我还没爹娘买了白米,还有肉!”乔明鹭又说。 李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紧紧拽着银子,她瞧着年幼的儿子,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 母子两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话,一直在一旁看着的乔松平早在乔明鹭拿出钱来时眼睛就亮了,见李氏拿了钱并不给自己,他腾地站了起来,向李氏走去。 李氏往后一缩,将银子藏在背后,同时嚷道:“你要干嘛,这是儿子给的,你不能拿……” 话未说完,乔松平已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将李氏扇倒在地,李氏手里的银子滚落在地上,他跨过李氏捡了起来揣在怀里,嘴里骂骂咧咧的:“臭娘们,是儿子给的钱,老子也有份,你竟想全昧了去。好好给老子不成,非要老子自己动手……” 李氏伸手去抓他的裤脚:“你把钱还我,还我!” “呸!”换来的是乔松平踹在胸口的一脚。 乔松平扬长而去。 李氏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幕将乔明鹭惊呆了,连伸手去扶李氏都忘了,等乔松平走远了才想起来,将母亲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的身子在抖:“娘,我爹,我爹……” “他已经不是你爹了。”李氏捂住脸呜呜的哭:“你爹着了魔,坏了心肠,他经常动手打人不说,家里的钱都被他拿走买酒喝了。最近不知道跟什么人混在一处,整日里就在河坝村赌钱,你瞧,家里能卖钱的都被他卖了,呜呜……” 乔明鹭抬眼看去,才发现这家里比他之前来看时还要萧条得多,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了。 他跌坐在地上:“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还不都是乔明渊害的!”李氏双目无神,絮絮叨叨的念:“要不是他们,咱们怎么可能被撵出来?要不是他害你爹没了功名,你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对,都是他们,都怪慕绾绾那个丧门神,自打她进了乔家的门,咱们家就没好过,她就是专门来克你爹娘的。还有你大哥,要不是他们,你大哥怎么会考不上功名?” 说着又伸手来打乔明鹭:“你这认贼作父的不孝子,你还给那对贱人干活!你不孝顺!” 乔明鹭不答话,张了张嘴,看着疯狂的父母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劝,想说爹没了功名是自己做了恶事,大哥考不上童生是自己学问不够,他们被族里撵出来是做了太多错事,跟二哥二嫂没关系。 可他不敢。 他不心疼被乔松平抢走的银钱,但难过是有的,那是他人生赚到的第一笔钱,本想孝顺父母,不曾想换来这样一顿谩骂。 他还想说,方才母亲拿着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孝顺不说他认贼作父,钱没了就开始指责他,不觉得过分吗? 但乔明鹭什么都没说。 他默默的承受着这些,等李氏骂累了就扶她起来进屋子里休息,自己将带来的东西拿到灶房去做了晚饭给李氏端去。之后他回了乔家大院那边,路上遇到村子里人,旁人难免说起他那恶劣爹娘的事情,他默不作声的听着,脚步非常沉重。 乔明鹭和乔松柏在老屋呆了一天,就返回了府城。 回去的时候还在赶的马车,这是江山人家自己添置的,初来下河村时让很多人都羡慕,回去的时候也拉风,消息很快就传了开去。 都说乔家人在城里赚了大钱,如今连马车都有了。 羡慕归羡慕,旁人求不得。但招仇恨是必然的,很快,麻烦就找到了府城来。 第250章 抢了慧慧 回到府城后,日子还在照旧的过。如今新添了一些生意,平日里男人们在后厨炒料,女人们则帮着准备配料,乔松月是负责准备大伙儿的伙食,平日里不出后院的门,也带着几个孩子,免得孩子们没人照看到处乱跑找不到人。 到了傍晚时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饭,江上人家的-大堂还有人在吃烤鱼,乔松柏带着乔松禄在忙碌,罗氏新有了身子,吃了饭就感觉困倦,早早就要上榻去歇息。 于氏奶了一对双生子,哄着儿子睡了,就去了济世堂同女儿说会儿话。 乔松月洗了碗筷,又拿了针线出来忙活,期间慧慧左磨右蹭的要她抱,她忙着做针线便让慧慧自己玩,慧慧努了努嘴,娘亲不理她,她便转身出去了。 慧慧想去找乔明琦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见后院的门虚掩着,娘亲也没看着自己,就推门往外走。 出了后门,便是背街。 慧慧还从没一个人走过这条路,但乔松月领着她时,她也走过,知道从这里出去可以到朱雀街上,往另一边走一会儿,就能绕回来。她今年五岁了,并不害怕走丢,想到乔明丽和二娘都在济世堂,自己也想往那边去玩,二嫂那里有很多好吃的。 才走了没多远,互见街口上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瘦骨嶙峋的,瞧着像是久病的人,面色泛着青白,一双眼睛突出眼眶,看着就十分怕人。 那对老年夫妇却十分眼熟。 慧慧虽然还小,但她聪明,记事也早,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是白家人,白旗夫妇带着白安阳找上了门! 一见到这几个人,慧慧立即就想到了从前的日子,爹总揪着娘亲动手,阿爷阿奶还要让她饿饭,动辄打骂不说,还总想这要将她卖了换钱。她喜欢娘,喜欢乔家,喜欢乔家的小伙伴,她绝不能被阿爷阿奶卖掉的! 慧慧拔腿就往回跑。 找上门来的的确是白旗夫妻和白安阳。 这一年来,他们眼见着更穷了,白安阳从县城的大牢里出来后,身体比以前还更糟糕,拖了大半年才稍稍有些起色。但为了治病,白家基本将能卖钱的全部都卖了,白安阳的兄弟白安科准备说亲,讨媳妇的钱却被爹娘用来给大哥治病,心里怨声载道,吵闹着要让白旗分家。家里闹不安生,最终还是分了家,白安科如今已经单过。 为了这个,孟氏没少埋怨小儿子,这心也是偏得没边儿了。 眼见着日子过不下去,恰在这时,从下河村那边传来消息,说乔家人赚了大钱,如今在府城开着铺子,连马车都买了。 人们说着这话,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白旗夫妻,免不得讥笑他们几句。当初看着乔家人越来越穷,就不待见乔松月,拿人不当人的折磨,还闹了和离的笑话。如今呢?乔松月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鱼大肉,白旗家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这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丢人哩!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白旗夫妻就动了心。 看看瘦弱的孙子,再看看命不久矣的儿子,孟氏一咬牙,做下了一个决定——去府城,找乔松月要钱去! 她了解乔松月,那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跟白安阳十年夫妻,哪有说丢下就丢下的?只要找乔松月好好哭一哭,就不信拐不回来人! 白家就剩一下锅瓢碗盏,为了凑到府城的路费,白家夫妻一狠心全卖了,将两个孙子托付给左邻右舍,就来了府城。 他们听说乔家的酒楼在朱雀街上,一路问了过来,白安阳认得一些字,很快就找到了江上人家。 乔家人是不待见他们的,直接找上门也不太可能讨得了好,白安阳出主意,想偷偷摸摸找到乔松月,然后开始哄人计划。这才找到了背街来,可惜从前面看知道哪里是江上人家,从后面看,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几人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是哪户。 正在这时,慧慧闯了出来。 虽然只露了一面,慧慧转身就跑,白安阳还是一眼将慧慧认了出来。 他咳了几声,抬手指着前方:“那是慧慧,抓住她!” 其实不用他说,孟氏方才也看见慧慧了,只是一年不见,那小丫头养得白白嫩嫩的,整个人胖了一圈不止,看起来机灵可爱,跟从前那个瘦巴巴、时时刻刻都缩着头的丫头判若两人,她一时不敢认才迟迟不动手。耳听白安阳都喊了人,她一个健步往前冲去。 慧慧人小腿短,哪里跑得过孟氏,很快就被孟氏捞在怀里。 孟氏跑得有些喘气,抓住慧慧后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慧慧的臀上:“死丫头,你跑,你跑啊!” “哇——”慧慧吃痛,张嘴就哭了起来:“娘,救命——” 白安阳捂住她的嘴:“不许哭!” 同时,他也抬头对孟氏道:“你别动手打她,打坏了人,一会儿乔松月看见了心疼,哄她就难,你对慧慧好点。” 孟氏哼了一声,瞧着抱在怀里的孙女,只觉得这丫头五官长得真好,像极了乔松月。她心里不喜,便道:“乔松月在府城的日子是好过,肯定顿顿大鱼大肉的,你瞧,当初慧慧多难看一丫头,现在长得也不赖,有油水是养人。” “嗯。”白安阳又咳了一声。 慧慧的眼泪滚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眼泪灼烫人。 他不动声色,并不觉得女儿的眼泪烧心,低头看了一眼,对慧慧眼里的恐惧无动于衷。 慧慧害怕极了。 她被坏人抱着,耳边听到坏人商量要如何哄骗她娘,她又急又怒。白安阳捂住她的嘴,那双手带着说不出的酸臭味,她委屈又恐惧,一双腿不断的踹孟氏。 孟氏痛了也不松手,腾出一只手来将慧慧的双腿压住,一行人抱着人就走。 “呀,这不是乔家那慧慧丫头吗?” 几人刚走开,另一侧的屋子里有人目睹了全过程,不由蹙起眉头。 看了一眼江上人家,那人搔搔头,又看了看抱着慧慧的白家人,他定了定神忙跟了上去。 白家人带了银钱过来,路上省吃俭用没花多少,但仍旧住不起太好的客栈,便住在较远的北街。那人一路跟着,瞧见他们进了客栈,才跑回来给乔家人报信。 此时,乔松月眼睛都哭花了,她做了半天针线没听见慧慧有动静,放下针线找出来,瞧见院门开着,慧慧不见踪影,便猜到孩子溜到街上去玩耍了,忙出门去找。谁知道屋前屋后找了好几圈,又找了人问,都说没看见慧慧。 她急了,心中感觉不好,忙将乔松柏夫妻、乔松禄夫妻喊来,又让人去济世堂请慕绾绾他们。 慕绾绾刚到江上人家,听了事情大概,原本还当慧慧贪玩走丢了,正要托人去四处找找,那邻居就来报信了。 他描述了一番劫走慧慧的人的样貌,乔松月就咬牙切齿:“是白家人,一定是白家人,那瘦鬼多半是白安阳!他们掳走慧慧做什么?” “不管是做什么,铁定是有目的的。”慕绾绾道:“我找人盯着客栈,保证慧慧安全。” 她这些时日在府城也结识了很多人,且谢霄云也在,镖局多的是人手和眼线,很快就锁定了客栈。得知慧慧安全,乔松月稍微放心了一些。 没过多久,白家人的动作就来了。 他们找人给乔松月带话,要见慧慧,就到城外的破庙来。 只准一个人来,多带一个人,就别想见到慧慧了! 乔松月吓得六神无主。 那个新年死里逃生的一幕又在脑海里闪过,带了钉子的木板,白安阳狰狞可怖的面容,眼里凶悍的杀意,都让她浑身战栗。自那之后她再没见过这个人,内心的恐惧却一点没少,此刻更是被全部的勾了起来。她浑身发抖:“他一定是想找我报仇,一定是的!” “那倒未必。”慕绾绾拉住她的手:“你最疼慧慧,他要是真想报复你,随便将慧慧卖给人牙子,就够你心疼伤心的。他没有这样做,说明不是为了报仇而来。不是为了仇,多半是为了钱。五哥不是说了吗,他们住的那地方不好,白安阳又病得快死了,听说你在江上人家,说不定是打的银钱的主意。” “万一呢?”乔松月脸色青白:“他太恶毒了。” “想想慧慧,大姑。”慕绾绾很镇定的说:“慧慧现在肯定更害怕。” 一句话,顿时让乔松月完全冷静了下来。 是啊,女儿现在一定害怕极了!她胆子那么小,落在白家人手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乔松月便觉得一刻都不能忍:“我去!我现在就去!” “你不要担心,大姑,我请谢大哥带着人悄悄跟着你,他们武功好,保管你出不了事。你信我!”慕绾绾忙保证。 乔松月点了点头,眼底露出坚毅的光:“好!” 慕绾绾又给她塞了两锭银子:“你带着这个,万一他们是图财,有了银子就不会伤害你们。万一堵不住他们的贪心,你哄了他们到江上人家来。” 第251章 扭曲 之后,慕绾绾又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乔松月一一记住,她又托人去请了谢霄云来,一行人前去破庙。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乔松月走在前头,谢霄云带了人悄悄跟着,他们离得远,旁人也看不出来是跟着乔松月的。 很快到了破庙。 这破庙是平遥府的城隍庙,往年到了雨季,平遥府的雨水充足,这破庙又在低洼处,年年都有被积水淹没的危险,有一次平遥府大暴雨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人们发现城隍庙里供奉的仙主泥身被淹没了大半,心中以为不祥,之后果真不顺。有僧人说是城隍庙被淹得知了神仙,神仙发了怒气,府城的人集资,在城里较高的地方重修了城隍庙后,这里就废弃了。 又因离城里较远,时间一久,再无人过来,难免荒草丛生。 倒也不是没人,这里住着不少流民乞丐,只是说,一般人谁都不会到这来。 白家人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明显是不想让人主意,也是存了偏僻荒凉为所欲为的心思。再则,这里虽然破,将就着对付一下也不是不成,他们等要了钱就能进城住好客栈里,说不定还能搬到江上人家去住! 算盘是打得响亮,因此,当看到乔松月果真一个人来赴约,白旗夫妻连带着白安阳都喜出望外。 孟氏心里冷笑。 到底乔松月还是那个乔松月,半点出息都没有,要拿捏住她实在是太容易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儿子,白安阳眼中又露出了虎狼之光,瞧着一步步走近的乔松月,目光已带了几分狠意。 一别数月,别说是小丫头慧慧变化极大,就是乔松月自己也有了很大的转变。在乔家没人虐.待她,让她吃不饱穿不暖,也没人会虐.待慧慧,心宽则体胖,她比从前看起来丰满了一些,穿一身素布衣裙,身形勾勒得摇曳生姿。乔家人个个都长得不赖,乔松月亦长得极好,皮肤一白,苍老尽去,无一不是成熟女人的风韵。 白安阳瞧得眼睛发直。 他微微抿唇,竟觉得心底悸动,不由自主的口干舌燥。 “娘,一会儿记着我说的,可别逼急了她。”白安阳不放心的嘱咐:“先哄一哄,若真哄不了,你们帮着我将人绑了,我就在这办了她,不愁她不听咱们的了。” “好。”孟氏答应下来,回头看白旗:“他爹,绳子都藏好了吗?” 白旗嗯了一声。 乔松月走到他们跟前来,走得近了,这几人的形容尽收眼底。 她有一瞬间,震惊于这几人的苍老。 一年多的时间,白旗和孟氏仿佛老了十岁,白安阳看起来也跟她爹一般,憔悴得令人不敢置信。 不过,这几人眼中贪婪、凶狠、恶毒的神色,仍旧跟当初如出一辙。 乔松月身躯微微发抖。 一见到白安阳,她立即就想起了那年新年落在她身上的那些板子,那些深.入骨髓、带走了她皮肉骨血的板子,那些让她险些去了一趟鬼门关的非人折磨。她禁不住发抖,噩梦袭来,唇上的血色刷地褪去,她的腿脚发软,险些就站不住。 可很快,乔松月站直了身躯。 她咬牙:“慧慧呢?” “睡着了。”白安阳蹙眉,上上下下扫视她一番,竟有几分埋怨:“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我要见慧慧。”乔松月语气僵硬。 白安阳道:“你跟我进来。” 他指了指破庙。 乔松月瞅着那阴森森黑黢黢的破庙,心中登时不安,她牢记慕绾绾的吩咐,不看到慧慧,绝不单独跟白家人相处,这样一来,不单单慧慧危险,自己也会处在危险之中。她立即摇头:“不看到慧慧,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你把慧慧抱过来。” “你以为是跟你商量?”孟氏冷笑。 乔松月就不一句话:“不见到慧慧,我不跟你走。” 白安阳无法,喝止了孟氏:“把慧慧抱过来。” 孟氏哼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不多时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女娃,粉雕玉琢的格外可爱,一张俏脸此刻泪痕斑驳,眼中惊惧之色未退,正是慧慧。 乔松月心口巨疼,慧慧自小就怕黑,方才白家人将她丢在破庙里,慧慧一定是吓坏了。 她见着慧慧,顿时将慕绾绾吩咐的话抛到了脑后,上前一步就去跟孟氏抢人:“把我慧慧还给我!” “要慧慧可以,跟我们回上河村。”白安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脸上明明带着笑,话语却很阴沉:“要不然,你就仔细看看慧慧,因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白安阳,你无耻!”乔松月耳边听着他的话,浑身的血液都仿佛逆流到了头顶,她一边跟孟氏抢人,一边大声的嚷道:“你当初就将慧慧十两银子卖给乔家了!” “慧慧是我的女儿!”白安阳见她崩溃,眼泪止不住的落,梨花带雨别样可怜,语气和缓了一些:“松月,当初你我成婚的时候不是都说好了吗?一辈子不离不弃!你如今带着我的骨血一个人在府城生活,却留我和两个儿子在乡下,你舍得这样对我?我以前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了,你就原谅我!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两个儿子,你也狠得下心?” “慧慧没有你这样的爹!”乔松月一边争执,一边下大力气跟孟氏抢人。 还真别说,她养了这两年,身体好,又年轻,孟氏则长途奔波没吃饱,加上上了年纪精神不济,跟她抢不过,慧慧总算落在了怀里。 慧慧回到母亲的怀抱,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娘,好可怕,好可怕!” “乖,不怕,娘在呢。”乔松月抱着女儿,眼泪不比女儿掉的少,摸着慧慧的头发宽慰小女孩,自己则一步步跟白安阳拉开距离。 然而还是晚了。 白安阳一把握住她的手,男人的力气终究还是大,她竟挣脱不了。 “松月,你真要离开我?”白安阳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 乔松月害怕得往后缩去。 他的眼神可怕,就好像那年新年他想杀她那般,带着虎狼之光,令人一阵胆寒,乔松月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放开我!” “放开你?不可能!”白安阳见她软硬不吃,火气渐渐涌了上来,他给白旗和孟氏打了个眼色:“松月,你在乔家吃香的喝辣的,完全没想过我,我可是日日将你放在心上的。咱们夫妻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乔松月眼见着被白家三口围住,顿时慌了神。 她怕再耽误下去,白安阳就要将她往那破庙里拖,急得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这里没人。”白安阳笑:“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两口子的事情谁来都管不着!” 话语未落,孟氏和他已一人抓住乔松月的一只手,往那破庙里拖去。白旗则快一步去拿了准备好的绳子过来,三人合力,就要将乔松月强抢入内。 慧慧在拉扯中落在地上,摔了一屁.股,疼得哇哇的哭。 眼见着娘亲被欺负,顾不得疼的从地上爬起来,她人小力气小,拿白家三人都没法子,扑过去一口咬在孟氏的腿上。 孟氏被咬得生疼,动了震怒,一巴掌扇得慧慧滚出去老远。 “谢大哥!” 乔松月眼见挣扎无望,忍不住尖叫起来。 破庙外的土墙边,谢霄云带了几个镖局的兄弟蹲在那儿正听着里面的动静呢,他们武功都不差,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几个大男人听得义愤填膺,都觉得这白安阳太不是个东西,抢人的女儿也就罢了,还敢反过来威胁乔松月。他们撸高了袖子想冲进去,又惦记着乔松月的颜面,等着她呼人才敢破门而入。 白家三人哪里是这些身强力壮的镖师对手,很快就被制住了手脚捆了起来。 乔松月身上还缠着麻绳,一得救,顾不得解开忙去抱慧慧。 慧慧已早一步被谢霄云抱了起来。 谢霄云安抚她:“没事了,慧慧乖,坏人都被叔叔拿下了!” “谢大哥!”乔松月眼泪汪汪的接过慧慧:“真是多谢你,要不是你跟过来,我,我……”她说道这里已然说不下去,泪珠子扑簌簌的落。 慧慧懂事的帮她擦了擦眼,小手在脸上掠过,乔松月心口绞痛。 谢霄云见她哭得可怜,身上还缠着麻绳,下意识的伸手替她解开,又道:“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乔松月点了点头,心里感激,她却木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幕却剧烈的冲击了被按在地上的白安阳的心。 月色下的乔松月娇弱可怜,她身边站着的男人高大挺拔,怀里的慧慧一手牵着男人,一手给母亲擦眼泪,俨然……他们是一家人! 这是乔松月的新男人? 白安阳想到这个可能,瞳孔猛地一缩,心里扭曲起来。 他看着谢霄云身上上好的衣料,看着谢霄云健硕的身体,看着对方英挺的容颜,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蔓延上来——乔松月竟然有了新男人?而且是这么一个无论是哪都比他出众的男人? 第252章 白安阳死了 白安阳奋力的挣扎起来。 可按着他的是镖局里的镖师,力气大得根本挣脱不开,白安阳又气又急,妒忌让他双眼烧红,忍不住破口大骂:“好你个乔松月,我说你为什么铁了心要跟我和离,原来是早就有了相好的!这奸夫是谁?你居然联合了奸夫来害我,你真是个毒妇!” 孟氏早被吓得险些尿裤子,听了他的话,忙拉了拉他:“安阳,你别乱说!” “我怎么就乱说了?”白安阳冷笑:“爹,娘,你们自己看!” 其实白旗夫妻早看见了谢霄云和乔松月两人,不过,谢霄云看着还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衣着谈吐皆是不凡,这样的男人在府城也是吃香的,铁定早成了婚。而乔松月呢,她十年前刚及笄就嫁到了白家来,孩子都生了三个了……跟谢霄云,怎么可能? 孟氏都觉得儿子魔怔了:“安阳,你少说几句,这人就是个煞星,好可怕!” 她的目光跟谢霄云对上,走南闯北的男人,什么世面没见过,那眼神凶得吓人,哪里是孟氏这等乡下村妇能承受得住的? 白安阳却听不进去,仍旧是不住口的骂着:“乔松月,你装什么贞洁烈妇,分明跟野男人有一腿,你就是个女昌妇……” 乔松月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去,抱着慧慧的身躯一直在颤抖,是被白安阳气的! 人无耻成这样,她一辈子都猜想不到! 她哭吼:“你血口喷人,你,你无耻!” “血口喷人?”白安阳目光喷.火:“我说你怎么这么着紧慧慧这小妮子,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说,慧慧是不是你跟这野男人的种?” “你,你……”乔松月说不过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霄云原本听见白安阳一口一个奸夫,还没想到自己身上去,慢慢的听着才发现不对味。他脸色一变,若要这白安阳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乔松月跟自己的名声就都毁了。破庙里还住着一些乞丐流民,此刻都远远躲着没露面,暗地里却听着动静呢,要是明儿流传出去,他们可怎么活? 流言蜚语,杀人不见血! 他往前一步,冷喝一声:“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姓谢,正威镖局的二当家,行得端做得正,干的就是走镖保人的买卖,可不是你嘴巴里的奸夫淫.妇。白安阳,你先是杀妻灭子,妻子没死成,转眼又卖女儿,如今还找到府城来,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做出绑匪行径,还血口喷人恶意辱没我的名声,信不信我抓你去见官?按照大盛的律法,坏人声名是可以蹲大牢的!” “不,我们不见官!”孟氏一听蹲大牢三个字就吓坏了。 白安阳刚刚才从牢狱里出来,险些就没了命,再进去的话,她八成得去乱葬岗找儿子的尸体了! 她心底害怕,忙捂住儿子的嘴巴,一边替白安阳求情:“大老爷,你行行好,别跟我儿子一般见识。我,我儿子脑子不好!” 慌乱之间她找不出什么好理由,只胡乱扯了一个:“他,他病了太久,脑子糊涂了!” “糊涂了?”乔松月好欺负,谢霄云可不好惹,他冷笑:“知道乔松月不好绑,就绑走慧慧来要挟,我瞅着可不是脑子糊涂的人想得出来的办法。你们搞这一出又一出的,是要钱还是要人?要是要钱,这可是讹诈,是绑匪!” “不是,不是,我们是要人,要人!”孟氏越发惊恐,什么都招了:“我们就想骗松月跟我们回上河村去过日子的!” 乔松月大惊失色。 她原本还以为白家人只是想利用慧慧哄她拿钱来的,万没想到,这些人是来将她拖入地狱的! 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怒道:“白安阳,我们已经和离了,上告天地神灵,下告父老乡亲,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 “先别急着说这个。”谢霄云拉了拉乔松月,又瞪着那三人道:“既然是要人,现在乔松月也明说了,她不可能跟你们回去。你们就自己说罢,是我把你们送到官府,由官府押你们回易县的大牢,还是你们自己乖乖的滚出府城?” 白安阳的目光一直盯着乔松月,眼见着希望破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要我滚,你想让我滚了,好给你这下做人腾位置?想得美,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乔松月,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就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疯了,他疯了!”乔松月喃喃。 白安阳的样子实在是太恐怖了一些,她下意识的往谢霄云身后缩去。 谢霄云将她挡住,瞧着白安阳又是一连串的冷笑:“乔松月是乔家的女儿,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活着时我们尚且不怕你,你若死了,做了鬼又有何惧!我告诉你,我这人不信鬼神,你若敢来府城,哪怕是魂魄我也教你不得好结局,听懂了吗?” 孟氏被他语气里的冷意惊到,转头小声的劝儿子:“安阳,娘求你了,你少说几句,不要再胡说了。” “送他们到府城衙门去!”谢霄云见白安阳软硬不吃,心头更怒,他最见不惯的便是欺负女人孩子,偏偏白安阳两样都做了,且还胡乱攀咬自己,他再没了耐心,吩咐镖局的人将白家三人扭了,一起离开了破庙。 孟氏尖叫:“我不去,我们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们!”谢霄云耳根不软,不管孟氏怎么求都没用。 一行人离开破庙,连夜将白家三人送去了平遥府衙。 夜色深了,自然是没法审问,衙役收押了白家三人,谢霄云便送乔松月母女回了江上人家。 乔家人对他谢了又谢,感激自不必说,等他走后,乔松月终于放松了心弦,扑在于氏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二嫂,白安阳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他没有良心,他们一家都没有良心,他们这样对我,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松月不哭了,人在做天在看,白家人会有报应的!”于氏和罗氏轮番劝说。 几人陪着她到了半夜,慧慧惊吓过度,睡着之后又起了高热,慕绾绾从空间里取了小儿退烧药喂了,一直等慧慧退了烧,大家才各自回去歇息。 此时鸡鸣已过,也没歇息多久,等慕绾绾再醒来时,是江上人家来人唤她,说一大早上,府衙那边就差人将乔松月他们喊到府衙去了,是要审问昨天的案情,她也忙起身去往府衙。 刚到府衙门口,便瞧见于氏等人郁郁的出来了。 “怎么一回事?”慕绾绾迎上去。 罗氏嘴巴利落的往后努了努嘴:“别说了,案子撤了,你大姑不告了。” “不告了?怎么?”慕绾绾一愣,看向乔松月,乔松月脸色苍白,神色有些愣怔,她更觉奇怪:“怎么一回事?” 几人说话间,白旗夫妻的哭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慕绾绾抬头看去,见白旗和孟氏都在,两人满面悲戚的哭着,却未瞧见白安阳人。白旗推了辆木板车,随着车身晃动,一双僵硬的脚露了出来,慕绾绾愣了愣,随后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白安阳死了?” 罗氏冷笑:“可不?坏事做绝了,人不收天收。昨晚才送到府衙,下半夜就没气了。” “好啦,人死如灯灭,只要白家人不来挑事,这事就算了。”乔松月神情疲惫,她看了白家人一眼,目光复杂:“四弟妹,他好歹是慧慧的亲爹……” “我知道,我难道还会在一个孩子跟前乱说不成?”罗氏有些委屈。 乔松月忙道:“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云云,你别多想。” 罗氏便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她拉着慕绾绾绘声绘色的说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江上人家的一行人来了府衙,原本还以为有一场口水仗要打,可到了才发现白安阳死了,白旗和孟氏生怕要蹲大牢,吓得把一切都往死人身上推,说都是白安阳的主意,他们也是没法子了才依着儿子的性子胡闹,让府衙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又求乔松月,瞧她看来十年夫妻情分的面儿上,让他们送白安阳回乡下去安葬,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来。 乔松月到底是善良,白安阳又死了,再大的恨都跟着消去。 她撤了案不告,府衙没为难,便结了案。 如今天热,要凭着白家夫妻背白安阳回去,多半路上就臭了,乔松月想着慧慧,以慧慧的名义给了五两银子,让白旗夫妻买个板车,将白安阳拉回乡下去埋,也算慧慧替生父尽了孝道。 一行人回了江上人家,此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乔松月郁闷了一些时日,想到白安阳已经死了,堆积心口多年的怨与恨跟着消散无踪,人反而开朗了起来。 白旗夫妻拉了白安阳回上河村去安葬,乔松月给的五两银子还剩下一两不到,两口子也没了别的心思,大儿子没了,以后都只能跟着小儿子,孟氏安分了下来,两口子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在白安科跟前讨生活。 白安科不比白安阳,这是个记仇且厉害的,之后又娶了一门厉害的媳妇,将两口子整治蹉跎,直到孟氏死了都不瞑目,且不再提。 这事儿没多久,乔家收到乔明渊来信。 信中说,他还有五天就要参加乡试了,一切安好。 第253章 乡试(一) 收到乔明渊的信件,一家人便都聚在一起,等慕绾绾念完了信,乔松岳很是激动:“明渊一切都好,那就很好,你给他回信,告诉他别记挂着家里,我们在家里也一切都好。” “回信就不必了。”慕绾绾笑道:“等咱们的信件到了洛平府,可能明渊都考完了,说不定已在回来的路上。” “也是。” “三弟,你别慌,明渊才学不错,老先生都说他一定能中的。” 其他几人忙宽慰。 这话是真的。 卫轻轩不止一次跟乔松岳说,乔明渊学得不错,要是发挥稳定,一定会榜上有名。 乔松岳宽了心,隔了片刻又道:“等明渊回来正好是秋收时节,咱们回乡下去帮爹娘收一收庄稼,若明渊中了,正好也庆贺一番。”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慕绾绾拿到信件还是晚了两天的,那会儿乔明渊已经踏上了乡试的行程。 乡试是在洛平府举行,考三场,每一场考三天。按照规制,每一场都不能离开贡院,这也意味着吃喝拉撒都得在里面解决。当然,贡院也不提供日常用品,因为规矩严格,自然不可能有衙役赚些小钱,里面是什么都没得卖的,全得考生自己准备。 开考前几日,乔明渊就先下山定了客栈,临考前一天从通山书院离开,到客栈里候着。 丁宝林反复提醒他们准备好考试用的物品,千万别漏了什么。 刘秀山在府学读书,他们到了客栈之后,明阳学馆的人全都汇合,他自然过来一起出发。陈秋平带着三个弟子也到了,仍旧是住一家客栈。丁宝林和陈秋平数日不见,但顾不得叙旧,各自叮嘱自己的弟子许多注意事项,忙得不可开交。 等准备好,天晚了,只简单交流了几句就歇下。 次日,鸡鸣刚过,弟子们就起来准备了。 “东西都带好,人到齐了吧?” 丁宝林点了人,便吩咐大家出发。 一行人除了陈秋平和丁宝林,其他人皆是背了很大的考箱,手里还拿了包袱,一个个走在路上跟行军打仗差不多。 只乔明渊轻松一些。 他背了考箱,却没拿包袱,而是手里拖了一个奇怪的箱子,是现代常见的行李箱,不用说,这是慕绾绾早前替他准备好的行囊之一。这玩意装了东西,带起来省力极了,乔明渊十分喜欢,其他人见他装了许多东西,行走却最轻松,心里都很羡慕。 大家神色都很兴奋,兴奋中又带了些紧张,摩拳擦掌的垫着脚张望。 走在路上还没天亮,都是提着灯笼的,遥遥就看到通往贡院的路上星光点点,一团团的灯火在移动,人影幢幢,比起院试并不见少。再往前走一些,灯笼就密集了,开始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的往前推。丁宝林和陈秋平被挤得东倒西歪,乔明渊一声令下:“护着两位老师。” 其他六人忙变了阵型,将丁宝林和陈秋平围在中间,免受拥挤之苦。 但如此一来,行走就更为艰难,好几次都差点被人群冲散。 贡院在洛平府城东,他们花了大钱住离得近的客栈,走了两炷香时间,贡院已在眼前。 此时,贡院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几乎都是前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也有送考的家人,以及像丁宝林和陈秋平这样教书育人的夫子,陪着自己学生前来的。人头攒动,贡院里灯火通明,还没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训斥声。 别看贡院外全是人,却没人大声喧哗,氛围透着几分压抑。 紧赶慢赶,乔明渊等人运气不错,恰好赶在贡院三声锣鼓响的开门档口。 围在门前的考生们往两面退去,留出一条路来,如此一来,乔明渊等人便能瞧见贡院的场景。贡院外有红黑相间的栅栏,无数穿着红马甲的兵卒在其中走动,手里举着火把,贡院的大门被照得透亮,又有两队人马从贡院里走出,分列四处,贡院的角楼上传来号角声,绵长呜咽般,从里面传到外面,外间等候的人连低声说话都不敢了。 兵卒们低声吼:“肃穆明堂——” 三声之后,兵卒们整肃衣衫,分列兵器,又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连喊三遍,声音震天的响,立即有胆子小的士子被吓得腿脚发软的坐在了地上。 乔明渊等人都是第一次来贡院的新娃,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连胆子最大的林则惜都有些惊疑不定,纷纷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丁宝林和陈秋平忙不迭的宽慰自己的弟子:“莫怕,莫怕,这是开龙门的规矩。” 众人始知这不过是走个过场。 “吓死老子了,还以为是要刑讯问斩……”林则惜缓过神来,忍不住低声啐道:“这是哪个草包想出来的主意,分明是吓唬人……” “噤声!”丁宝林神色严厉:“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林则惜忙闭了嘴。 就在这时,一众考官也出现在贡院大门口。今年岳西省主持乡试的是周明磊和方久思,周明磊是主考官,方久思为副主考,另有七个副考官,皆站在二人身后。周明磊身穿朱红色官袍,神色肃穆的请了孔圣人像后,又对一众考生说了些勉力的话。 贡院前鸦雀无声,周明磊中气十足,倒也听得真真切切。 末了,他一声令下:“点名,入场!” 栅栏这才被挪开,主考官带着副考官们先一步入了考场,众考生才慢慢排着队检查。 人流慢慢往前走,丁宝林和陈秋平拦住几个学生,丁宝林道:“先不急,现在是洛平府的学子在迎检,等叫到平遥府的,咱们再过去。这会儿过去拥挤不说,去了也没用的。你们都坐下歇一歇脚,吃点东西,先看看自己的物品有没有损坏的,有损坏的,在那边衙役的杂货摊上补齐。” 之前的县府院三试皆是这般,八个弟子做起来轻车熟路,大家也是经验丰富了,这次损坏的东西极少,匀一匀就过,无需购买。 检查之后,他们便原地坐下休息。 还没轮到的州府的考生也差不多都坐着等,大家趁着这时间进食补充体力,不过,水是不敢多喝的,怕进了考场之后要入厕。 在考场里入厕是个麻烦事,按照规制,乡试每一场考三天,每天能休息两次,这两次时间可以走动入厕,其他时间若是内急,只能在自己的考棚里解决。这其实很不通人情,因此,每一次乡试考生们总是轻轻松松的进去,臭味熏天的出来——一半是汗臭,一半是被自己的屎尿熏的! 几人吃了东西,便又开始安静的等着。 天渐渐亮了起来,日头慢慢爬上头顶时,才听到兵卒喊:“平遥府候检。” “快,到平遥府了。”丁宝林跳起来,催促几个弟子:“把东西都带上,排着队过去,对衙役恭敬一些,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吃些苦头。” “老师,你们先回客栈歇着。”乔明渊道:“别在外面等,日头毒。” “不要担心,我们知道分寸的。”丁宝林呵呵笑着:“为师就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晒三天都等得,你们安心。” 几人皆点头。 丁宝林和陈秋平送到贡院门口,眼见衙役在前便不能进了,忙同自己的几个弟子挥手。 乔明渊等人也顾不得他们了。 他们排着队到了衙役跟前,衙役一边登名字一边吩咐:“不准抬头,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传递物品,不准瞒报不报!跟着我走,到那边去拆了发髻,解了衣裳鞋帽,自己主动些,免得我们兄弟们动手,我们手重,下手没分寸你们要吃亏的!” 衙役说话是不客气的。 当然,这也是乡试跟童生试的不同,朝廷重视乡试,规矩大过天,搜查严格,若有考生因衙役搜身粗鲁拒不配合,兵卒可以用“扰乱考场”的名义直接丢出去。这一丢,对兵卒来说没什么损失,考生却需再等三年才能来,谁也不敢造次,这是乡试考场上格外有序的原因。 乔明渊等人牢记吩咐,特别识趣,连林则惜都不敢贫嘴,主动按照衙役的吩咐做了。 光着脚站在地上,又将考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开盖子的开盖子,解开的解开,都放在地上,包袱和行李箱都打开,让衙役方便检查。 见他们一行人这般主动,衙役们没为难,先查了地上的物品,又让几人抬手搜身。 衙役们动作极快,下手不重,很快就弄完,吩咐他们:“收拾东西,放行。” 乔明渊等松了口气,怕耽误衙役们的时间惹怒了他们,领了号牌,快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光着脚走到里面去。 进了里面,人就不挤了。 几人才匀得了时间,盘头发、穿鞋子、正衣冠,引路的衙役也不催促,等几人弄好,才领着他们去往考区。 贡院分东西两院,正中间为明远楼,四角各一处瞭望塔,往后是大公堂及吏承所、弥封所、对读所、誊录所、受卷所等十几处楼阁,东西两边则分布了几千座号舍,分给考生们入棚。到了号舍区,大家就需按照号舍编号分开了。 第254章 乡试(二) 号舍的质量也参差不齐。 质量最好、宽敞明亮的是靠近明远楼的那几圈号舍,不光大,还通风不闷热。其他的,随着离明远楼的距离越远,质量直线下降。 乔明渊的运气不算很差,他的号舍在中间,虽不算特别宽,倒也不像最末等的号舍那边让人连腰都直不起来。当然,比起连腰都直不起来的,靠近茅房的才真是地狱般,如今天热,茅房的味道本来就大,偏一条长廊上几十上百个号舍都击中在一处茅房解决问题,那几处号舍的味道可想而知,简直是呼吸都折磨的所在,若分在那,怕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进了号舍,他牢记丁宝林的吩咐,放下东西后就上上下下的检查一番。 重点照顾号舍顶棚。 如今盛夏天,时而晴朗时而有雨,若顶棚漏水,在号舍的考生多半要遭殃,淋了人不打紧,淋了考卷就完蛋了。 他仔细看了几圈,没发现什么明显漏雨的地方,才开始打量号舍。 这号舍不大,堪堪够一人容身,空间是三墙一布,布帘白天不许放下,晚上可以放下休息。其中两面墙上用土砖垒出两个托口,上放一块木板,变成了桌子。木板是可以拆下来的,放在地上,晚上便是歇息的木板床。另有一块蒲团方垫,是给考生跪坐书写的。别的东西就没了,还有不足一米的宽度,可以放考生的个人物品。 乔明渊将行李箱和考箱都放下,取出要用的物品。 先拿出来的一盏灯。 这灯跟别的考生带的油灯不一样,乃是现代人常见的l.ed充电灯,不用说,也是慕绾绾给准备的,电量在空间充到满,点一晚上的话也能用个十来天没问题。 乔明渊试过,这玩意比十几个蜡烛还亮堂,且不熏人,还没有倒下来濡染试卷的风险,他简直爱不释手。箱子里还有几根蜡烛,是应急用的,他没打算拿出来。 又拿了书箱放好,将笔墨纸砚都取出,另还有一个保温杯,杯子里放着热水。 保温杯也是慕绾绾准备好的。 之后,他没放下木板做床,而是从行李箱里又拿出一个圆形布桶,那却是个旅行睡袋,用来做晚上的床榻的。 不用说,还是慕绾绾的。 为了乔明渊的乡试,她是下了大手笔,怕他吃苦太多,将空间里合适用的都给他带上了。乔明渊问起东西的来历,便推说是跟胡商买的。 乔明渊深信不疑,只怪自己见识不够。 慕绾绾生怕他会去问卫轻轩,以至于自己穿帮露馅,还特意说东西不够分,让他千万别给其他人分享,这才瞒天过海。 收拾好之后,他便走出了号舍,在长廊下走走。 一边松松筋骨,也顺便看看贡院的场景。 看了一会儿明远楼,乔明渊神色略微恍惚。这里是贡院,是读书人梦寐以求想来的地方,两年前,他想都不敢想,也压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站到这个地方来。如果没有慕绾绾的出现,或许,乔明鹤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而他只能一辈子都仰望另一个人。 可一切都变了。 慕绾绾来到乔家,带给他希望,带给他动力,带给他信心,带给他做梦都想拥有的一切! 他微微笑起来,想到那个人,心底涌上来满足感的同时,又生出一股豪情——她什么都给了他,他也当竭尽所能,给她挣一个锦绣前程! 还未开考,衙役们管得也不严格,只不准交谈,行动还不受限.制,但不能离开所在的号舍区域。 乔明渊走了一会儿就觉得饿了,回到号舍开始做饭。 他的考箱里备了小火炉和银屑炭,生了火后,将小锅放在火炉上,又去巷道的水缸里打水淘米,开始做饭。美味佳肴是做不成的,不过是简单的白米粥,配上慕绾绾托人送过来的泡菜,另有一罐子辣椒酱和早先做好的油炸花生米。 不多时,号舍里米香肆意。 乔明渊手里搅动粥,脑子里翻滚着慕绾绾的容颜,嘴角还挂着笑,他在猜想,这个时辰,她该是在午睡,鼓着腮帮嘟着嘴,可爱极了…… 等他考完回家,他要抱着她亲个够,还要抱着她入眠。她上次说要给他生个儿子,他都有些迫不及待! 熬好了粥,乔明渊又从考箱里翻出两个鸡蛋,另外择了些白崧叶,做了个炒鸡蛋。 天气太热,肉是没有的,带进来没多久就坏,只能带一些不容易腐烂的食品。饶是这些米和蛋,他也要省着一点吃,得在这里住三天呢,第一顿吃多了,说不定最后一天要饿肚子。 这些都是丁宝林分享给他们的经验,不单单是他,其他人也都准备了的。 不过,也有没准备的。 路过的考生瞧着乔明渊怡然自得的在号舍里生活做饭,皆是目瞪口呆,同时闻着粥香,不免连连吞口水。 从出发到现在,他们少说也来了六个时辰了,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一个个在啃带来的干粮。干粮不过是饼,连肉饼都不敢多呆,怕坏了,哪有乔明渊现做的好吃? “天啊,这是来参加乡试的,还是来郊游的?” “这分明是赤果果的引人犯法啊!” 有人低低的嚎。 又有人道:“贡院就不管这些吗?” 当然是不管的,你要不嫌麻烦,你也可以带! 于是只能羡慕或嫉妒的瞧着乔明渊。 热乎乎的粥,还奢侈的放了白砂糖,甜糯清香,配着清爽泡菜和辣椒酱,放些花生米,下鸡蛋炒白崧,说是人间美味都不为过。乔明渊饿了许久,将一口小锅里的吃食都吃得干干净净,估摸着得有两大碗粥,肚子都撑了些,便又起身去洗锅洗碗,权当消食。 有人又幸灾乐祸:“吃吧吃吧,吃那么多,晚上不能走动了,我看你怎么入厕,拉在号舍里臭的是自己!” 同时又同情乔明渊的左邻右舍,运气不佳,要跟着受屎尿臭味的牵连。 然而也是多操心。 到了半夜乔明渊果真想入厕,却已经不允许走动了,他没跟衙役求情,而是自顾自的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活动的小凳子,那小凳子是折叠镂空的,支在地上后,乔明渊又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件透明的奇怪的袋子套上,就坐在上方解决,末了将袋子口扎上,放在角落里,半点臭味都闻不到。 这是现代的垃圾袋和旅行凳,是慕绾绾听说贡院不允许随意入厕后特意给乔明渊准备的,免他受排泄不畅的苦。 乔明渊用了一次,深感简易茅厕的便利,自此不再苦苦压抑委屈自己,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精神头比旁人都好。 有了睡袋,睡觉也方便。 别人睡木板床,他睡的是软垫子,别人只能盖衣服,他把睡袋的拉链拉起来就是小被子,浑身都舒服。其他考生辗转反侧,精神越睡越差,他一觉睡到子时,贡院鸣了号角开始发放考题,才从睡袋里神清气爽的爬起来。 贡院发考题是半夜子时,正场开科是寅时,鸣号之后锣鼓响,一众考生都出了号舍,不多时,捧着考卷的号军便来了。 “不准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来回走动,不准私出号舍,不准偷窥作弊,不准互相议论,不准请议考官。” 号军交代规矩,一人一份发下考卷。 考生又回自己的号舍坐着,不多时,考卷拿在手上,足有厚厚的一垒。别看分量多,其实每样都只有一份,污了便只能收拾东西回家,考生们都考过几场,知道规矩,格外爱惜的将考卷收整好。 有心急的,当夜就点了灯开始看题。 乔明渊不急,号军发了试卷开始在号舍区域里巡查,走了三遍,他才开始开了led灯看试题。 led灯一开,这处号舍便格外明亮,跟别处完全不同。 其他考生望了望自己桌子上的油灯或烛火,奢侈一些的点了四根蜡烛,也比不得乔明渊这处亮堂,又有人羡慕起他来,同时感到奇怪——那考生桌上的到底是什么玩意,这亮堂得十根蜡烛都比不上啊?连衙役都来来回回看了两圈,还拿到手里瞧了瞧,没看出端倪来,又只能还给乔明渊。 乔明渊看了考题,乡试第一场的题目是最多的,有七道题。 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 在报考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五经主治哪一经,同经的都分在一个区,因此,拿到的试卷便是独有的。像乔明渊手里的试卷,便有他的姓名、籍贯等,都是印刷好的。 考生拿到试卷,第一件事不是看题目,而是看自己的个人信息是否正确,免得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完全正确后,才开始看题。 乔明渊看得很仔细。 看完之后,他没答题,而是将试卷收入一个透明的盒子里。 那盒子是塑料的,密封性极好,不容易进水,是慕绾绾用来装面条的收纳盒。装好之后,他将试卷放入考箱里,便关了灯进了睡袋。 八月的晚上夜风已经开始冷凉,他并未合眼,而是在脑中过了一遍题目,略有个思路后才闭眼睡着。 第255章 乡试(三) 乔明渊一直睡到天蒙蒙亮才起,此时,正场的鼓鸣已经响过。 他坐起身来,先伸了个懒腰提了提神,随后就起身将考箱里的试卷盒子拿了出来,先看了一眼,并无人趁着他睡着动过手脚,便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小布包挂在身上,将考卷放入其中,挂着东西去洗了一把脸。旁人见他如此,不免觉得他疯了——盥洗槽那边水汽湿重,若是落了水在试卷上,这次乡试就白来了,又是个傻子? 可瞧着形容又不像! 乔明渊办事很有条理,一举一动都不紧不慢,去洗了脸回来,用干布擦了手,才从布包里拿出了那放着试卷的收纳盒子。 喔,原来是有这玩意! 留心看他的人见他衣襟湿了些许,那挂在身前的布袋也濡湿了些,那盒子却干燥,不免啧啧称奇。 乔明渊算是这一次乡试考场上最令人瞠目结舌、怪玩意最多的考生了! 他完全是一个异类。 不单单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形容更是引人注目——昨夜发下考卷,绝大多数的考生都点了烛火连夜作答,这片考区只乔明渊一人蒙头大睡。今儿醒来,考生们个个蓬头垛面,脸上有被烛火熏出的烟黑,眼窝甚至秽物迷蒙,神色萎靡,唯有乔明渊精神抖擞,白面皮还泛着红润光泽,往那里一站,连衙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因为这,奠定了乔明渊在这片考区及衙役心里的第一印象—— 他必定是个酒囊饭袋,走个形式过场的! 等乔明渊从考箱里再拿出他的小火和铜锅开始熬粥煮饭时,其他人的这个想法就更坚定了。 早饭是煮的米粥,米是昨晚提前泡好的,方便今天煮起来快速方便;配菜还是泡菜下辣椒油和花生米,慕绾绾说早上要吃鸡蛋,他便煎了一个。如此又吃了一顿,将东西收拾好,号军也来说不准再走动,所有人便都回了号舍。 乔明渊在木板桌前坐了片刻,等心气定了,才拿出考卷。 昨夜匆匆过了一遍试题,他并未作答,心里却有腹稿,也知道试卷的难度,又过了一遍试卷后,将试卷放回收纳盒中,抽出配发的草稿纸。 他是第一次来乡试这样的场合,心中对这场科举存着莫大的敬意。乡试发的稿纸质量极好,都赶得上明阳学馆用来印卷的纸张了,他爱不释手的摸了摸。草稿纸跟试卷纸不一样,试卷纸每个考生只有一份,七体供给考生二十一张,写错或写废一个字,整份试卷都完了,草稿纸却发了二十多张,且不收回,写错了就丢不可惜。 铺平稿纸,磨墨,乔明渊执笔开始写了起来。 他一直写到手腕酸疼,才停了笔歇息。 此时,外面已到了换防的时候,先前那一拨号军离开考区,另一波号军走了进来。 乔明渊没瞧见,两拨号军的人交错而过时,其中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并压低了声音说了句话: “盯好。” 那号军点了点头,也没走太远,就站在乔明渊号舍对面,紧紧的看着那一处地方。 他直挺挺的站着不动,一时半会儿没觉得有啥,没多久,见有人觉出不对来。须知考场之上,号军一旦紧紧站在一个地方或盯着一个人,就意味着号军发现了什么端倪。考场上的端倪不外乎是作弊,因此,那号军周围的几个号舍的人都十分紧张。 本该是被盯着的乔明渊最紧张,可他写得投入,竟完全没反应过来。 乔明渊一口气写了两个多时辰,四书题写完才停了笔。 当然,并不是写在是试卷上,而是写在稿纸上,等全部写完了再誊写,就不容易写错,有什么涂涂改改的也方便。 写完了四书题,乔明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咔擦响了一下,他舒服得直想叹气。 面对着他站的号军早注意到他起了身,一双眼睛更是瞪圆了。 如此一来,可苦了周围号舍的人,胆子小的考生脸色发白,生怕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尤其是号军脚边那个号舍的学子,脸皮煞白全是冷汗,一双手一直抖,眼见着一张稿纸上全是黑点,大约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乔明渊后知后觉的停住了手。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打量和冷锐,他迎着视线看向了号军。 号军见他看过来,很快转开了目光。 乔明渊顺势低头,长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的神思。 通山书院学了五个月,也并非是白学的,这五个月来发生的种种,有些令乔明渊难忘。虽说都不是大事,可同卫轻轩通信,恩师总从中提点他一些,他心思透着呢。来之前卫轻轩就来信跟他说,乡试大概不会太平,让他自己小心,他琢磨一二,其实恩师还是说错了,不是乡试不太平,而是打他中了小三元开始,科举之路就不会平坦了。 一个小三元的农家子,没有背景,没有来历,身上却系了通山书院一脉的人力,有人给他送银子拉拢他,自然就会有人想处之而后快。 乔明渊整了整心绪,将草稿纸收入收纳盒,照旧放在胸前的布袋里,便又合身躺下歇息。 现在还不能随意走动,等了大约两炷香,才听见鸣钟,意味着可以休息、进食和入厕了,他才从睡袋里出来。 中午饭还是自己做,他没再煮粥,带来的米不多,还要再吃两天,得省着点。 他从一个小罐里拿了面粉出来,随后拿出一张不知什么材质的垫子铺着,开始旁若无人的和面、撕面。旁人见那垫子不沾水也不沾面,号军还好奇的上来摸了摸,见没什么异样又走开。 那垫子却是一张硅胶垫,也是慕绾绾准备的。 他摸着垫子,想到临考前没多久收到她送来的这些古怪的物品,不由心情大好,哼着歌儿煮了面条,用辣椒油做了个拌面,还煎了一根慕绾绾做的腊肠,煎了之后切片,剩下的油则用来炒些白崧解油腻。 今日是第二天,然而考场上的学子们已然十分可怜。 天气太热,昨天入贡院时带来的熟食要么已经吃完,要么就完全坏了不能入口,日头大了,考生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没睡好,精神都不大好。 就在这时,一阵阵香味若有若无的传来。 原来又是那土字三号的考生又在生活做饭了! 好香啊! 娘的,真的太香了! 闻着这味道,一个个被饥饿折磨得不能忍受的考生们都忍不住了,不少人从号舍里走了出来,嗅着味道来了乔明渊这边。 人一多,场面就乱,号军也顾不得要盯着谁,大声呵斥:“干什么,都回自己的号舍去!” “干嘛,现在是放风时候,你还能不让人吃喝拉撒不成?” “就是!” “我们饿了,要去吃饭!” “去喝水而已,也不成?” 号军一句话落下就引来无数的抱怨。 过了候检门,若非作弊就不能轻易被驱逐,考过多次乡试的老油条们可一点都不怕号军,嚷的声音并不比号军的小。 号军拿他们毫无办法。 他们没作弊不能被驱逐,又一个个都是有功名的秀才,见着县官府官都可以不跪,金贵着呢,再者,若他日独钓龙头做了官,号军见着都得跪,如今对这群人是骂也不好骂,打也打不得。如此一来束手束脚,喊来喊去效果并不好。 已经有好两个人围着乔明渊那处转了好几圈,按照规矩是不交谈,只是就蹲那处,看着乔明渊熟练的煎腊肠。 乔明渊下了面条,抬头瞧见蹲在自己跟前的两人,恰逢其中一人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不由一笑。 他挑了挑眉:“要么?” “要!” 两人齐齐点头。 从头到尾三人没说一句话,全是用表情眼神和动作完成了交流。 那两人屁颠屁颠的跑回各自的号舍,一个在乔明渊对面,一个在斜后方,不多时绕回来,各自捧了一只碗。 乔明渊将面条和肉都给两人匀了匀,三人一人端了一碗,碗中是半碗面条,一些白崧和腊肠,配泡菜萝卜和辣椒酱,倒十分丰盛。那几个号军眼睛都瞪圆了,偏又拿那两人无可奈何,从头到尾瞪着两人吃完,旁人替他们捏了一把汗,那两人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两人吃了面条,三人一前一后去洗碗。 两人也是机警,等乔明渊拿出锅碗,忙拿过去帮着洗了。 还是没说话。 等三人再回来,那两人做了个揖,各自回了号舍。乔明渊先放好锅碗,然后重新坐到木板桌前。坐下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墨,眼睛微微一动。 用来压住多余稿纸的镇纸被人动过了。 他方才离开时在镇纸上放了一根头发,回来时,那根头发不见了。 夏日无风,他用镇纸压了头发一端,绝无可能是被风吹走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袋。 睡袋起身的时候拉链留了两寸没拉,如今全给拉上了,睡袋也被人看过了。 有人在盯着他,还有人来悄悄翻过他的东西,这考场之上,那些人找什么?自然是找他挂在胸前的试卷和稿纸! 第256章 乡试(四) 试卷和稿纸都随身带着,乔明渊也不怕被他们找到。然而放在号舍里的东西却担心被破坏,坐在木板桌前,他没急着用自己的物品。可大动作的检查是不能动,表示他有了疑心,只怕引来更恶劣的报复。因此,他只装作无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笔墨,确认无误后,便从胸前的收纳盒里拿出稿纸,继续写没写完的题目。 知道有人对付自己,乔明渊不敢再耽误时间,直把剩下的三道题都写完才停笔。 此时已经日落西下,贡院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收好稿纸和试卷,开始做饭。 晚饭还是面条,明天还吃一天,剩下的米没有动,只多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 那中午的两人又来了,眼巴巴的看着他,乔明渊那会儿已经煮好了面,没多余分给他们的,将剩下的面粉喝了水,给两人烙饼。烙饼配鸡蛋炒白菘,刷上一层辣椒酱,那两人都没吃过这等奇怪的酱料,入口觉得甚是美味。 两人深感自己厨艺比不上乔明渊,连吃了他两顿饭心里过意不去,抢着给他洗了锅碗。 三人一路回来,放下锅碗后,两人就又回去了。 乡试三场每场考三天,点名那一天却是算在其中的,也就是说,明天就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因此今夜秉烛续写的人更多了一些。 乔明渊手里有led灯,却不爱在晚上用功。 白天出了那事,他心里悬心,生怕出了变故,思来想去,当夜又紧赶慢赶的誊抄了一边草稿,用的还是草稿纸,并非试卷。抄完之后,他将其中一份草稿纸放在收纳盒里,借着身子的遮挡,将收纳盒放在了睡袋里藏了起来。 另一份则堂而皇之的放在挂身上的布袋里。 他对面的号军从始到终都没挪过位置,换了几波人,都是站那盯着他,知道人家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有心理准备,他们的目标是为了什么,不外乎就是手里的东西。 子时会有巡夜和例查,这个时间,号军会巡查各个号舍。到了巡查时,乔明渊起身站在号舍门口等查,特意将随身的布包放在了木板桌上,将喝水的水杯打开了盖子,放在布袋的旁边。 号军来巡查时,一个手抖,那一保温杯的水全洒在了他的布袋上。 布袋瞬间湿透,里面的稿纸登时遭殃。 “我的草稿!” 乔明渊一声惊叫,忙上前拿了布袋,当着号军的面打开,里面的几张稿纸已成了一坨,黑乎乎的墨迹晕染开来,字迹几乎辨认不了。 这真是飞来横祸! 周围的考生目露怜悯之色,忙有人提点他:“兄台别急,号军之过损坏的稿纸会补发,赶紧趁着还记得再写一遍。” 然而大家都知道,做文章就像吃美味佳肴,第一口最香,多嚼往往无味。哪怕记忆惊人,再写第二遍的文章必定不能百分百还原。再则,一场考三天,其实第一天第二天的精神是最好的,写出来的文章质量也最好,明天日落之前要出场,时间赶任务急,心理状态不佳,文章能不能写出来是一则,写出来后能不能看又是一则…… 那号军一再致歉,这事儿连考官都惊动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每次乡试都有,总不能因此将号军开除,都是考官表个态度了事。 考官来了,安抚了乔明渊几句,又让号军重新给他准备了稿纸,甚至还送了公家的烛火给他,乔明渊仍旧愤愤不平,偏又奈何不得,时间越发的少不能耽误,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一边感叹自己倒霉,一边接了稿纸点灯熬夜。 经此一事,站在他对面盯着的号军又换了个人。 这个人就不像前面那几个总盯着他了,仿佛知道他来不及写了,号军的看守放松了很多,哈欠连连,并不太关注他的动向。 乔明渊没管他们,他重新拿了稿纸又开始奋笔疾书。 不过,这一次却是悄悄将收纳盒里的稿纸拿了出来,开始誊抄在试卷上。 这一写就写了大半夜,鸡鸣时分才将内容全部誊写到试卷上,有睡得早的起身时见着他的灯光,暗暗摇头,又是同情又是感叹。 乔明渊满脸苦色,誊抄完之后,将试卷转入收纳盒,人抱着收纳盒钻入了睡袋。 天亮还有一会儿,他要借机赶紧补个觉。 熬了差不多一夜,他睡得很香,醒来时耳边有人声和脚步声,有人念书有人散布,是早上休息的时间。从睡袋里爬起来,登时对上了两双眼睛,是昨天跟他混了一天饭吃的那两位。两人一个的手讪讪的停在半空,显然方才是想摸他的睡袋;另一人手里端着碗,碗里是些小米粥。见他醒来,摸睡袋的那人缩回手,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没做饭吧,吃不吃?” 乔明渊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号军。 号军白了那两人:“不许交谈!” “我交谈了吗?你听见谁答我话了?”那人脸皮也厚,笑眯眯的:“就你答我话了,你要说我作弊,岂不是说你帮我作弊了?” “你!”号军生气。 帮考生作弊被查出来,他的饭碗就没了,他不敢接这个话。 考生不理他,乔明渊不答话,他已拉过乔明渊的考箱,从里面翻出了碗,昨天帮着洗碗他洗出经验了,熟门熟路的拿了两个,一个用来倒另一人手里的小米粥,一个用来装他手里的菜。 “哪来的?”乔明渊心里有些温暖。 他昨夜熬夜,今天睡久了,这会儿再做饭来不及,没曾想醒来还有人给他送吃的。 他知道这两人都没带米粮来贡院,大概也是手艺不好,昨天吃自己做的吃得喷香,万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买的,吃就是了!”另一人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花点钱从别的考生那儿匀出来饭菜或请人做一顿,总是有人愿意的。他们也来过好几次,从前都是这样过的。这也是昨天两人见乔明渊大大方方将伙食分给他们没要钱还觉得诧异的原因。当然,这也让两人觉得乔明渊这人可交。 嗯,是个好人。 那号军呵斥:“赶紧回自己的号舍!”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给乔明渊分了饭菜,这会儿听话了,两人一人拿了一碗缩回了自己的号舍。 吃完之后各自去洗碗,水槽那边今日却没号军,都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其中一人憋了许久的话,赶忙小声问了句:“昨儿见号军污了你的考卷,你得罪人了?” “不曾。”乔明渊低声答。 那人道:“我看着不像意外,你小心一点,许是谁想让你不好过。” 乔明渊点了点头。 别的两人也不好再说。 另一人又问:“都写完了吧?” “快了。”乔明渊对他二人颇有好感,并未瞒着:“日落前能抄完。” “别等到日落,你如被人盯上了,等一会儿交卷人多的时候跟着交了,千万别落了单。最好能头牌第一波交卷。”一人看了看明远楼的方向:“头牌都是交到主副考官手里的。” “懂了,多谢兄台。”乔明渊忙稽首。 几人重回考场。 到了巳时,便到了可以交卷的时辰。明远楼大开,要交卷的人会被号军引着去往明远楼,亲自将试卷放在主副考官面前的案桌上。这是露脸的事情,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能见到主副考官,为了抢这个头牌,很多人前两天都在做功课。 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干。 直接将试卷交给主副考官,万一主副考官看不上评句不取,直接就落了榜也是有的。 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稳着,不做一排,不需要交卷给主副考官,直接交给号军代交即可。当然,他们也大多不愿意做最后的尾生,因为尾生是受卷官亲自来收卷,那会儿等太久,受卷官心里有气,怕被人家记恨着。 风险与机遇并存,每个考区的第一排往往是巳时产生。 乔明渊所在的这个考区人并不多,第一排还是等了一刻钟才有了八人。那两位仁兄都在其中,一直用眼神催促乔明渊快些。 乔明渊等第九人出来了,才捧着试卷出来。 两人总算松了口气,露出些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十分欣慰他赶在第一排就写完了,否则中途交给号军,还不知要被怎样报复,不交号军就得挨到黄昏受卷官亲自来收卷,时间委实漫长。 一行人快步去明远楼。 此时,明远楼里主副考官排排在座,主考官周明磊和副主考官方久思两人跟前摆了两张条案,已有不少考卷摆在其上,是其他考区的第一排先过来了。 一行十人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送上试卷,周明磊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他们,听说是地字号考区的考生,目光不易觉察的晃了晃。 他扫过十人,叫不出考生的名字,自然忍不得上面让关注的人,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号军领着人回考场收拾东西,周明磊忽然道:“把考卷给我看看。这一考区的头牌大多相貌堂堂,文章定锦绣可期。” 方久思也看了看远去的那一行背影,点头:“其中几个是长得颇为俊朗,不怪周兄好奇,我也好奇呢!” 乡试的阅卷竟就这样开始了。 第257章 报复还是安排 阅卷这活儿跟乔明渊他们没关系,交了卷,被号军领着回去收拾东西,第一排的人都汇集到了贡院门口。乔明渊见沈秋池在其中,面带笑容,知道他定然考得不差,忙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恰好人齐了,号军开了门,放他们出去。 出了贡院就可以说话了。 那一路跟着乔明渊的两人忙喊住他:“兄台,承蒙你在贡院照顾,却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他二人有心同乔明渊结交,先自我介绍:“我叫杨玠,临州府人士;他叫褚羽,乃洛平府人。我两俱是平雍十九年的秀才出身。” “我乃平遥府人,姓乔名明渊。”乔明渊回了一礼,笑道:“二位兄台俱是客气,天下士子同读圣贤书,本该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本是应该。你们也照顾我的,若非两位兄台,我今日就得饿着肚子考完,估计得熬到黄昏。” “明日还要再考第二场,你累了一夜,今晚可以回去睡个好觉。”杨玠道:“下场进了贡院,我两也学着你带些油米,跟你蹭蹭伙食。” “好说,好说。”乔明渊忙道。 两人做了礼,便告辞走了。 等两人走后,沈秋池才开口道:“这两人是你在贡院认识的朋友?”他有些惊奇:“不是不能说话吗?你怎么还交到了朋友?” 乔明渊将杨玠和褚羽蹭饭的事情说了,沈秋池满是讶然:“这样也行!” 他们交卷是最早的,出了贡院,外面等候的人却也等了好一会儿了,丁宝林和陈秋平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瞧见两人率先出来,忙迎了上来。 丁宝林问:“你们怎么交卷那么早,不多检查检查?” “也没什么可检查的,该写的都写了,在里面受累还不如出来休息。”乔明渊道。 陈秋平点头:“是这个理儿。累了吧,快些回去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还要考第二场。” “我们陪老师等一等其他人。”沈秋池垫着脚往贡院里看:“也不知道董路和林则惜怎么样了,还有邱为他们都还没出来。” “你们在这等又不能改变什么,听老师的安排,先回客栈,这里有我和陈先生。”丁宝林不同意两人在此苦等,撵人先回去。 乔明渊和沈秋池也的确是累坏了,想着他们可能没那么早交卷,便听了丁宝林和陈秋平的话先回去休息,乔明渊差不多一个晚上没睡觉,困倦得厉害,到了客栈连饭都没吃就睡下。沈秋池简单扒了两口饭,也脱衣上了榻。两人还念着要睡醒了去等林则惜他们,偏躺下去后就好像被人抱住了,连梦都没做一个,睁开眼睛,太阳都快落山了,林则惜他们自然也早回来,这会儿都睡下了。 两人心里不放心林则惜,想问问他考得如何,偏又不忍吵醒他,吃了饭后,便都各自回房。 次日天不亮,第一场的经历再来一遍。 因第一场的搜查严苛,想夹带的、考场作弊的全部都清理了出去,第二场搜查就快了许多,大家有了经验,少吃许多苦头。 乔明渊进了考区,到了号舍跟前,一切还是熟悉模样。 他仍旧是先检查号舍的顶棚。 这一看,就发现号舍的顶棚明显多了几个细小的孔,那孔也没多大,但因为乔明渊看得仔细,一眼就发现了。 他立即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号军。 外间的号军仍旧是前几天的那些人,迎着他的目光,号军毫不惧怕,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乔明渊心头犯难。 八月的天很复杂,一会儿艳阳高照,说不定转眼就开始倾盆大雨。昨天出贡院的时候天气还特别好,今儿起来明显觉得空气湿润了许多,是有雨的节奏。他所在的这个考区并非明远楼下,位置不佳,号舍又是临时搭建的,质量不高,只要下雨,他必定要遭殃。 这几个小洞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是昨日跟号军闹了不愉快惹来的报复,还是上面的人刻意安排的? 他拿不准。 拿不准也没法子,现在还在考试,他总不能跟号军闹起来,更不可能闹到主考官跟前去质问什么人要害他。他一个无名无分的乡下小子,正经靠山都没一个,找谁说理去,这理能说吗?除非他不考乡试了,否则只能自认倒霉。 他垂下头,心中憋气,动作没停。 先从行李箱里找出了一块雨布,系在了头顶。雨布能挡水,但如此一来,号舍的光线就不好了。 但雨布也不是万能的,若真下了雨,小雨还好,大雨是万万挡不住的。 之后归置物品,一应准备不必再提。 第二场的进程比第一场快,到了午时,考生全部进入考区,试卷跟着也发了下来。 第二场要考的东西比第一场要简单一些,试论题一道,其他为公文写作题,诏一道,表一道,另有三道试帖题。 乔明渊看过之后,胸中有了思路,一点没耽搁的开始磨墨,在稿纸上写了起来。 到了第二场,有人害他的认知更强烈,他便不能像上一场那般磨磨蹭蹭。一口气写了底稿,修修改改之后,天快黑了,他点了台灯一口气将答卷誊抄在试卷纸上。抄完之后,乔明渊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号军,对方也正看着他呢! 四天了,这些号军换来换去都盯着他,私怨的可能几乎没有,应是得了上面的吩咐。 “呵,真看得起我。”乔明渊小声嘀咕。 不过心里倒是知道,他压根没什么大靠山,又得了小三元,被人盯上是正常的。 只是就不知道盯他的人是哪一家? 通山书院的五个月没白读,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下河村的乡下泥腿子,盘点时局,纵观朝廷,他心中对各个派系均有所了解。 岳西省是谈家的天下,他能拿下小三元多多少少跟谈家有关,明里暗里多少人已经将他划分到了谈家一派。但谈家在岳西省看似只手遮天,其实也不然,岳西省里仍旧有很多其他派系的人,例如李家、高家和贺家,在岳西省都有涉足。 若有人不想看到谈家独大,自然就不会愿意看到有谈家势力的人脱颖而出。 乔明渊感到很冤! 他真想跟派来盯他的人说,他真不是谈家派系的,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此时跟谈家划清界限,似乎不会有人相信。 罢罢罢,自己小心一点,考完了再说! 存着这个想法,乔明渊一鼓作气,一直写完了四道题,只剩下几道试帖题时才停笔休息。 此时已经天色全黑,肚子里饿得咕咕噜噜的叫,先前杨玠和褚羽来看过他,见他一直在写,两人也没打扰的回去了。乔明渊写完之后,休息时间就快用完,他抓紧去洗了米,回来煮饭吃,路过杨玠的号舍,见他写得入神,也就没喊人。 一锅粥还没煮好,天空轰然惊雷,竟下起了大雨。 怕什么来什么,乔明渊手忙脚乱的将收纳盒放在睡袋里,防止试卷入水,又将睡袋放在干的地方,自己开始折腾起号舍的顶棚和雨布来。 这雨一直下到入夜,才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此时乔明渊已经浑身湿透,号舍里只一小片地方还是干的,已然没法睡。 号舍的门是一块布,布被大雨打得早落了下来,没了遮挡之后,夜风显得冷凉。不多时,乔明渊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喷嚏。他也顾不得心疼银钱,带来的炭火点上,让自己暖和起来,又烧了热水,冲了一包感冒灵喝下去。 他原本不想动木板桌,此时地面是湿哒哒的,只能将办法打到上面。 点着台灯,连夜答完了试卷,将试卷装入收纳盒,他便拆了木板桌,用木板桌当床板,将睡袋放在上面,脱了湿哒哒的衣服钻进了睡袋里。 睡到天蒙蒙亮时,乔明渊浑身冰冷,起来一摸睡袋,都被雨淋湿了。 他不得已起来,将睡袋卷好,又收了笔墨。 挂着试卷袋去打水煮粥,那炭火已湿哒哒的点不燃,好在杨玠带了,给他送了,乔明渊煮了三人份的米粥,褚羽带了鸡翅膀来,用油煎了,各自配一个鸡蛋。杨玠和褚羽吃得满眼全是感动,他们大老爷们的做不来灶台的活儿,昨天见乔明渊忙碌,都是啃的干粮,在贡院里吃一口热的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过,杨玠等人还是注意到了乔明渊湿透的睡袋和头顶的雨布,两人什么都没说,目光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场虽说考三天,第二天就可以交卷,午时一过,受卷官就会来巡场,如果有人想交卷就可以在这时交给受卷官。 受卷官来时,乔明渊毫不犹豫的就交了。 大步踏出贡院的大门,他回头看高大威严的贡院,心中涌出一股豪情—— 我有九天凌云志,尔等宵小枉拦我? 他扬天一笑,那背影竟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关门的号军目光一愣,一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他揉了揉眼睛,泛着嘀咕关上了门。 就在乔明渊大步离开贡院时,第一场的考卷已经完成了整理。有错字、卷面不洁的全部落卷不取,其他的则送到弥封所封名,后到誊录所誊抄。考生所写为墨卷,誊抄为朱卷,这是为了怕考官认得考生字迹帮人作弊而设的程序。考官阅卷,只看朱卷,一应程序走完,才会送到考官跟前。 第258章 阅卷 主副考官们负责阅卷,但阅卷并非随心所欲,谁看上了文章就拿走。考生的文章在誊抄后会被随即分成若干份,之后阅卷官们随机抽号,抽中了哪个房号,就去相对应的房号,里面摆放着考生们被随机分出的试卷。阅卷是个辛苦活儿,今儿看不完,考官离开之后当即落锁,等明天再来时才会开。 所有人都知道,乡试的第三场不过是走个场面,只要不出问题,第三场只考一天了。等第三场考完,考生们去休息,阅卷的工作就正式开始。 明远楼里早已分出了许多房间,每个房间里摆满了考生的试卷。各考官们抽了签后,走进了对应的房间,接下来几天吃喝拉撒都在此房解决。 阅卷的活儿不轻松,但考官们乐此不彼。 乡试之后,考官们会多出许多门生,这是以后行走官场的人脉,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机会,宁愿受累一些,也要咬牙撑着。 每个省前来参加乡试的考生多如牛毛,分给阅卷官的考卷多不胜数,连着看了五六天,眼睛都看花了,连走动都没力气。 但最糟糕的不是这个,而是看的考卷多了,眼光跟着水涨船高,阅卷前两天看起来相当惊艳的文章,此时再看不过尔耳。心理上的疲倦才是最可怕的,因此过了五日,考官们阅卷越发谨慎小心,先是从一众文章中调出能入眼的,之后又批阅一遍能入眼的,在其中找出最好的。为了谨慎小心,不让考生觉得生疑,第八日后,还要交叉阅卷。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文章真的优秀,让人一眼就拍案叫绝。 遇到这样的文章,考官会在卷面上画上符号做个标记,一等画个圆圈,用白纸写上批语贴条;二等画个点。 这就是所谓的荐卷,能得到考官荐卷的文章一般都不同凡响。考官荐卷之后,这份试卷会呈送到主副考官跟前,副考官先阅卷,写好评语,若觉得不错,递送到主考官跟前。若主考官也看中了,此人多半就会取了,而且名次绝对靠前。 若主考官看了不中,一般会做落卷处理,再发回考官手里。 因人的眼光不同,又会有考官觉得是真的好文章再次举荐,这也有个名堂,叫“抬轿”。若得了抬轿,意见相持不下,会召集全部考官来评卷,又称为评第。 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 考官们又不傻,谁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考生得罪了主副考官呢? 明远楼中,连着阅卷了四五天,考官们都开始疲倦。二房里由学政官于不同阅卷,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停笔歇息。他身后的案牍上放满了文章,都是落了名的。若他看上了文,便移到左手边的案牍上,那边已有一小叠考卷。于不同喝了一口水,顺手拿了热茶喝了两口,才继续看卷。 历来科考重第一场,因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题,最能看一个学生的水准。然而阅四书五经是极重的活儿,需得看了又看。 于不同拿起一份考卷,心口略微一震。 今年乡试的四书题,首题便是一道被历年历代考烂了的大题,考题为:“君子和而不同。”于不同先前已经看了无数篇这样的文章,就是他自己还是个考生时,他也写过这个主题,要知道一个被写烂的题目能写出新意是多么不容易,因此看到这份文章,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文! 此文破题极好,由君子说到天子,文风光明中正,读来令人耳目一新;条理分明,程文不紧不慢,透过这份试卷,于不同仿佛看到一个纵横朝局几十载的老臣在指点江山、谈吐为人…… “好,好!” 于不同连说了两个好字,拿起文章又看了一遍。 他心道,凭着这篇行文,不用看后面两场的答卷,甚至不用再看其他考题,此人就必须中举。 如此替天子说话,以君子之风评论朝政清明的文章若都不取,恐怕其他的文章也不敢真的取了! 没错,这篇文章拍了天子的马屁,可偏偏拍得人无话可说,拍得人抚掌大赞,拍得人通体舒泰,甚至还有一种此人拍得妙极了的感叹! 取谁都是取,于不同没傻到跟天子为难。 他心里点了赞,又翻看了后面的几个考题,越看越觉得满意。 第二题为:“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此题这位考生也答得妙极,让于不同挑不出一点的错漏来,他连看了三题,心中已断然要取此人。他提笔在试卷上画了个圈,拿张纸条写了评语,便捧着试卷往副考官方久思跟前去。 今日的荐卷已比往日少了许多,连着这一份,今日不过得了八份,方久思拿了试卷,一眼就看到试卷上写的评语,末又朱砂笔额外写了:“高荐”二字,便抬眼看了一眼于不同。 须知荐卷又有区别,一等为高荐,二等为平荐,三等为荐卷。于不同写了高荐,此文必定有出彩之处,方久思不敢大意,低头细读起来。 不过读了几句,他心里一震。 这考卷写得极好,不怪于不同要举荐上来。若他遇到了,多半也会拍案叫绝,此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字里行间隐约有熟悉之感…… 他耐着性子看了一遍,心中已十分肯定,当时匆匆一过,他只记了几句,应该不会错,再看座号,果真是那个人的。 他便提笔写了评语:“光明中正,气度雍容,破旧陈新,文拙理睿藏于行理,可窥知其人一二,远观近睹乃不可造,优劣可得,近人或不可及。” 于不同亲眼见着副考官写下这么高的评语,心中亦震惊,同时也高兴。 他难得问了一句:“方大人觉得如何?” “五经魁可得其一。” 方久思毫不含糊。 于不同愕然。 五经魁夜间是乡试的前五名。 须知阅卷定名都是看文章,乡试之所以重第一场,便是因为第一场的四书题决定了这个考生取不取,五经题决定了考生取多少名。方大人一语就说该考生定然要位列五经魁,想来文章极为对口,就是不知道周大人会如何看? 两人对望一眼,方久思捧着试卷起身来到主考官周明磊跟前:“主考大人,此卷不凡,您看看?” 周明磊接了过去。 结了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座位号,地字三号。 是他? 周明磊的眼波微微一缩,停了片刻后不动声色的移开。 来岳西省之前上面就递了话下来,不能让谈家在这次科考里太过得意,而那地字三号的乔明渊俨然是谈家人,又中了小三元,万万不能让他再出一次风头,无论如何都要让此人落选。不管才学如何,取了都是麻烦,不取才是王道。 不用说,周明磊跟谈家不是一路的。 他草草看了一遍,将试卷还给方久思和于不同:“文章太平庸,阿谀奉承之徒,取之令人不齿。” 不取? 主考大人竟然不取? 于不同满心都是震惊,心头想此文虽说有些拍马屁,然而文章摆在这里,就是拍马屁也拍得旁人万万赶不上,怎么能说不取就不取? 再说,副考官不是都给了那么高的评价了吗? 想到副考官,他下意识的就去看方久思。 方久思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年过四旬,担任主副考官也不是一两次,凭着多年的经验,心中认定了这篇文章是上上佳作,自然不会轻易妥协。他不是朝中哪个派系的人,来岳西省的时候也知道了岳西省的勾心斗角,得了专门的招呼,因此对几个拔尖的格外留意。 他知道地字三号的这个考生是什么人,家中世代务农,因跟谈二公子关系不错,被列入了谈家一脉中。而周明磊……他是高家那一派的人,正是最不愿意看到谈家壮大的。 方久思蹙起眉头。 寒窗学子苦读多年不容易,从这文章中,他看到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理应不是个拉帮结派的,他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又怜悯寒门士子的不容易,若因朝中纠葛不取,耽误了不说,科考更成为有些人的私人利器,用来铲除异己。这样的局面,他万万不想看到,也是同为读书人,心中藏着书卷气和满腔正气。只是……方久思垂下头,他是清业文官,实权不高,地位不高,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方大人还有事?”周明磊见他接了试卷迟迟不言语,又问了一句。 方久思做了个揖,回了座位。 于不同跟着他一起。 将试卷放在座位上,方久思叹了口气。 于不同看了看那试卷,对周明磊的决定多少有些不服气,周明磊说这文章不值,不单单否定了这文章,还否定了给这篇文章高评价的他和方久思。 他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但他信方久思。 国子监侍读郎,天子门生,连方久思都说值得,这文章岂会是周明磊说的那样? “大人……”于不同犹豫着开口。 方久思看他一眼:“你先去阅卷吧,应还有很多要看的文章。” 第259章 当得魁首 “可这篇……”于不同又问。 方久思道:“先放着吧。” 于不同张了张嘴,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做了个揖回了原位。他手边还有极多的试卷,看了许久,竟觉得看过了那一篇之后,再难找到出挑的文章来。 天渐渐黑了,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各个房里的试卷越来越少,一轮的挑选已经完成,二轮也选出了好文章,便快到了封卷列名的时候。各个房里的考官都捧着选中的文章回到了明远楼大堂,列坐其次,这是来决定文章名次的时候,因此格外慎重,大多数的文章都没有争议,就在这时,方久思捧着一份文章出来了。 “周大人,还是再看看吧。” 话音刚落,于不同立即抬起头来,他寻思着这文章莫非是昨天那一份? 昨天主副考官两位大人因为一篇文章有了争执,早已传遍了各个房间,此时见方久思捧着试卷出来,所有考官都抬起头来盯着那儿,留心看动静。 方久思存了心抬轿,要跟主考官争议,应是一场好戏。 周明磊放下茶杯:“方大人对这份文章还有话说?” “读书不容易,大人一句不取,断可废人十年之功,同是读书人,心中怜悯罢了。”方久思慢悠悠的说:“我等承蒙圣上恩德,替圣上开科选仕,为了对得起陛下的一腔信任,理应慎之又慎。大人,我与于大人都认为此文当取,您还是再看看吧。” 他第二次提了再看看,周明磊若真不看,显得刻意跟副考官为难。 他便接了过去:“既然如此,我再看一遍吧。” 态度上显得好,行动明显没跟上,这一遍只是比上一次慢了那么一点,很快就合上卷面:“若说不能入眼也不尽然,文章行文不错,只可惜停于表面,没什么意义。我看上次苏大人送上来的那篇文章就比这篇写得要好,那篇都没取,取这篇说不过去。” “苏大人送上的是哪篇?”方久思问。 角落里一个大人站了起来:“方大人,文章在此。” 说着捧上来一叠试卷,方久思看罢就笑了起来。这文章他也看过的,跟他手里的这一篇压根不具有可比性。 他摇摇头:“明珠与日月,岂可同辉?” 周明磊意味深长的笑:“方大人,你觉得好的别人未必觉得好,否则科考场上不如你一人说了算?” 这话太重了! 于不同等几个考官都蹙了眉头,觉得周明磊突然针对方久思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到底也没人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考生跟主考官起了冲突,于不同拉了拉方久思:“方大人,算了算了,许是这考生没时运,三年后再来未必了。” 乡试三年一考,考官每年都在换,今年不取,以后未必。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谁又有几个三年可以耽误? 方久思从这人身上想到了自己,当年他也年少成名久考不中,落第一次心中的滋味煎熬,委实替那考生委屈。 他这人持身中正,能得到此次副考官的位置便是有过人之处。 他并未退缩,而是转身对各个考官做了个揖:“诸位大人,这份考卷,本官以为可以位列五经魁,可主考大人却认为文章平庸无可取之处。我等承蒙陛下钦点,为朝廷选拔人才,意见不一时因谨慎对待,免得考生心生怨愤,对朝廷不满或追究责任,我等承担不起。按照规制,我与主考大人意见不同,此卷须从宽阅卷,请各位大人都看一遍,若还不能决策,请各位考官在卷上写上评语,本官这就让驿馆快马加鞭送往礼部,由礼部定夺。” “这,真要送礼部?” 是有这样的规矩的,但历来从未用上,因主副考官甚少起冲突。 一众考官面面相觑。 但方久思的话不无道理,要这个考生当真有才,放榜时看到比自己差的文章都能位列其中,自己却落了弟,追究起来大家伙儿要担责任! 那就不是能不能做考官桃李满天下的问题了,而是头上的乌纱帽乃至项上人头还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一众考官都正色:“既然如此,那就都看看吧!” 事已至此,周明磊还能说什么? 他气呼呼的摆手:“方大人如此坚持,那就重新审一遍,我偏不信能审出一朵花来!不过单单看这一份显得不公平,就把先前荐卷落了不取的,也都看上一遍。” 如此一来,时间就用得多了。 一行人又传阅了十来篇文章,结果,在原先取的基础上又多出了三份来。 另外两份都没什么疑义,俱是各有其妙的好文。 周明磊冷眼看着一众考官阅卷,心中倒没觉得不平,他其实是清楚那一份文章的好与不好的,赌的不过是其他人会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了自己。 因多出了三份,又产生了新的麻烦。 有人选了来,就得挤掉原来的人,淘汰两个,要淘汰掉谁呢? 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会儿,便也定了。 最让人犯愁的还是那地字三号的试卷,能让主副考官相持不下,不惜快马送到礼部,由礼部来阅卷的文章到底是怎样的人才写出来的?个个的眼睛都盯着密封,巴不得拆了看看是何方神圣,偏生在主考官跟前又不能造次。 转了一圈,仍旧没定下来到底要不要取。 取,是得罪了周明磊; 不取,或许要担上责任。 众人犹豫不决。 觉得该取的有人,投了反对票的也有人,唯有方久思跟于不同坚持己见,周明磊哼了一声:“方大人,若此文当真是好文,为何会有这么多反对?可见各花入各眼呀。” “既然如此,请各位考官在试卷上写了评语,下官这就呈送礼部,由礼部抉择。”方久思拱了拱手,没再继续争辩,但他的观点也很明朗,哪怕是得罪了周明磊,这份试卷也不会轻易罢休。 诸人更见犹豫。 立即就有投了反对票的人想反悔了。 这文章到底是好文章,真送上礼部,多半是开朝第一份,说不定要引起陛下的注意。若陛下读了这样一份为他歌功颂德的文章,结果主考官和一众考官竟觉得不能取,当今陛下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他们这一群考官?陛下会不会认为,这些文官对他心有不满? 臣对君王不满,君王能高兴? 天子一怒,他们谁都担不起! 连周明磊的脸色都变了。 且不说这份试卷去不去到陛下跟前,就这事儿传回京城都够大家伙儿丢脸的。 一份试卷,主副考官拿不定主意,下面的考官都吃屎了不成?一起出来监考阅卷本就是一体,弄得大家面上不好看,谁能过得去?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们无能时,谁有十张嘴都说不清,让他们出来办事的上面的人更不会再重用他们,前途全没了! 有什么好?什么好都没有! 于不同和方久思一条船:“我乃荐卷之人,就不用再写了,大人,此文我给了高荐,诸位大人也应当再好好读一读。” 他话语落下,学政沈林之也站了起来:“此文我给高评,方才就说过了。” 他提笔挥毫,很快写好了评语,贴在了试卷上。 乡试在洛平府考,洛平府的知府钱九岭自然也是谈家派系的人,见沈林之站了地字三号的队伍,他自然也要站。 他也写了高评。 其他考官虽说各有牵连,然而此时关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谁还能昧着良心说这文章不好?连着副考官,一共十张评语,俱是给了这篇文章很高的评价,字字珠玑,全是夸赞——其实真要送到礼部去,这文章不夸都不成,不夸,就等于说文章说的都是假的,当今陛下算不上君子,他的朝政算不上清朗? 谁能跟天子对着干? 都不能! 周明磊拿到贴满了评语的文章,气得手都在抖。 一目十行,这些评语全是夸奖,他这会儿才觉得慌了神。 一份所有考官都看重的试卷,只他一人说平庸,传出去不是别人被笑话,而是他周明磊会被人骂做是个草包! 他浑身僵硬,几乎是挤出的笑:“诸位大人都这般看好这份试卷,看来,本官也得反思反思是不是最近太疲倦,看不出文章的深意来。既然大家意见统一,都觉得这是好文,本官也不必为此文纠结费神,取了便是。” 他提笔,重重写了一个“取”字。 力透纸背,仿佛写的这个字不是字,是一把刀,直直戳方久思那死老头的脖子。 于不同追问:“那名次呢?” 名次? 还跟他谈什么名次? 此时周明磊只觉得自己才是脖子上被架了刀子的那一个,上不得下不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位列魁首,传世经典!” 能不得第一吗? 此次乡试共计两千余份试卷,只有这一份被贴了所有考官的评语,且评语无一例外都是点赞高评,若这样的文章都不能得第一,今年岳西省的乡试就成了笑话,他周明磊就成了笑话,不光光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还得担心自己的乌纱帽能不能保! 第260章 乡试放榜 乡试三场考完就已到八月下旬,等乡试放榜,便是九月初。 考生们都没离开洛平府,等着看放榜的同时,也跟赶考的学子们多多交流,一来结交朋友,二来探听消息。 这是惯例,也是学子们的体面,若无人邀约便显得此人不近人情,难以相处。 当然,陪考的夫子们也都会聚聚,谁也不无聊。 丁宝林和陈秋平这段时间结交了几个好友,整日里出去跟人相约,嘱咐了几个弟子出门要注意安全,并不约束他们。 沈秋池他们也都出门了多次,唯独乔明渊没去。 乡试第二场淋了一夜的雨,撑着考完第三场,第三场还没出考场他就病倒了。他发了两天的高烧,好在慕绾绾准备充足,给他带了不少感冒灵冲剂,连着喝了三天之后,又吃了一粒感康,之后才慢慢好了起来。不过不能出门,需修养。这期间沈秋池他们轮流照顾他,就连杨玠和褚羽也上门来探望过两回,跟他分享一些在市井跟其他学子听来的消息。 八月底的时候,乔明渊彻底好了。 好了之后也跟大家一起出门聚了几次,但这种聚会不外乎是学子们喝酒吹牛,他觉得无聊,后来再有人请就推脱不去。 到了放榜那一日,大家伙儿反而安静了。 谁都没往外跑,早上起来后,一行人着装整齐,就在客栈中等消息。 陈秋平紧张,在客栈中走来走去,丁宝林几次拉他坐下,他道:“我不找点事情做就心慌得厉害,丁兄你别管我。” 丁宝林见劝不了他,只得随他去。 放榜是在中午,跟从前一样,先放座榜,再放名榜。 榜单跟前里三圈外三圈全是人头,挤都挤不进去,去看了也是白搭。 明阳学馆里来考试的除了刘秀山,其他人都不着急。其实按照乔明渊他们的想法,他们几个都还年轻,又都是第一次下场,能从童生试一路杀到乡试已出乎意料,就是考不中也没什么。平远学馆的师徒四人里有人考过两次,心态反而也好。 陈秋平走来走去,没多久也累了,坐下歇息。 丁宝林趁机瞅着外面已有学子回来,个个蔫头蔫脑,料想去了定然没看到,不免笑道:“其实去看了也不见得是好事,挤不进去还累人。你们就安心在客栈等,若是中了,会有人来报喜。若是不中,晚些人散了再去看也不打紧。” 林则惜嘴巴贫:“老师,学生是想出去看看,权当减减这身肥肉。” “你减个屁的肉,一顿吃三大碗的人还想瘦下来,做梦!”沈秋池毫不犹豫的拆了林则惜的台:“你要想瘦,少吃两碗就成。” “那不行,唯美食不可辜负。”林则惜道。 沈秋池努嘴:“活该你胖成一头猪!” “我努力努力。”林则惜掰着手指跟他计较:“我才一百四十斤,成猪起码得两百吧,还有八十斤的成长空间……” “……” 沈秋池一阵无语。 坐在他身边的董路一直没说话,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看,心头说不尽的复杂。 他离开平遥府的时候同丁诗华说了,若他高中,回头就上丁家去提亲,若是他不中呢?若是不中,丁诗华会不会失望? 又坐了一刻钟,外面两人结伴而来,却是杨玠和褚羽。 两人已经在贡院门口绕了一圈了,见人实在多,压根挤不进去,就又回来了。他们原本并不住这个客栈,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退了房,为了跟乔明渊等人亲近,才特意搬到这边来的。说是搬到这边,其实就是杨玠一人搬过来,褚羽本就是洛平府人,考完就回家了,只是舍不得好友,才跟他一个房间里住着谈天说地。 两人一进来,褚羽就笑:“幸好你们没去,贡院门口人多得站不住脚。” “可不,我跟褚羽想挤进去看看,挤进一步就推出三步,罢罢罢,不看算了。”杨玠跟着就乐了:“你们倒是有先见之明。” “说来也怪,你们都是第一次下场,怎不见去凑热闹?”褚羽又问。 乔明渊给两人挪了个座:“看不看都改变不了结果,有什么好急的。” “我就喜欢你这点,从容不迫,跟那些挤来挤去的愣头青不是一个级别的。”杨玠哈哈大笑,拍着乔明渊的肩膀玩笑:“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此次定然中举!” “哈哈哈,你倒是敢说。”乔明渊乐。 考完之后他问过杨玠和褚羽的文章,知道两人大致在什么水平,他指着杨玠笑道:“你心情不错,是不是方才已经看过榜,看到自己了?” “哪能?”杨玠眉目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我这人向来狂妄,得不了考官的青睐,多半又是不取。我这次是陪褚羽来的,成与不成都不重要。” 褚羽呵呵一笑:“你谦虚得很。” 大堂里本就人多,他们谈话没避讳,旁边桌上就有学子笑了起来:“走哪里都有人大言不惭,说是能中,一会儿若是榜上无名别哭。” “关你屁事!”杨玠毫不犹豫的回头顶了一句。 那考生一介书生,何曾遇到过这样不留情面的人,当即被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杨玠舒坦了。 他很快跟乔明渊他们说起方才的见闻来,倒也分散了沈秋池他们的注意力。其实这时候大家都在等榜前的人散去,自己去瞧瞧,同时心底也有着期待,期待会有报喜人来到客栈点了自己的名,因此虽说都是坐在那儿,空气里却满是浮躁的味道。这种浮躁是压不住的,闭上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哪个的眼神不都在往门外看? 等了又等,隐隐约约的,就听见有铜锣鼓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陈秋平立即站了起来。 客栈里顿时也躁动了。 这里地处客栈一条街,不管是谁中了,总归报喜人开始报喜,又是往这边来,说不定中举的那个就是自己呢? 平远学馆的邱为等人难掩激动,见夫子站了起来,白澍反而沉住了气,他按住夫子的肩膀:“老师你快坐着,仔细着被人冲撞了。若真是给咱们报喜的,一会儿铁定要叫名字的,听到唱名我们再出去不迟,来,喝点茶水压压。” 陈秋平老脸一红:“老夫失态了,失态了!” 哪有人会笑他? 他根本就是为自己的弟子激动,这般爱学生,学生感动都来不及! 丁宝林这时候反而稳得住。 他整理了一番衣冠,又提醒自己的几个弟子把衣服都理一理,又问他们身上带了打赏的银钱没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沈秋池想笑,同乔明渊对望一眼:“老师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们一定能中?” “还不是因为小爷我惊才绝艳?”林则惜挺了挺胸。 这活宝! 就他还惊才绝艳,明明每次都是挂在尾巴上险险上榜的! 其他人闷声笑,虽不说话,表情无一不是这个意思。 可把林则惜气坏了! 他哼了一声:“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下一个铁定是来给我报喜的!” “切——” 其他几人齐刷刷的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哼哼,不过眼底全是笑意,并不是真正在嘲笑他,林则惜佯装生气,扑过去要打沈秋池。 沈秋池往旁边一躲,摔在了乔明渊身上,乔明渊哎哟叫了一声,捂住心口演起来:“杀人了,你们嫉妒我有才!” “靠,你被林则惜传染了!” 换来的是其他几人一致的鄙夷。 大家笑闹成一团。 说话间,外面的热闹一直没停过,敲锣打鼓从这里过去,又从另一面传过来,应是去别的客栈报喜。大家在大堂坐着,耳朵里听着动静,心里却在想中了举的人该是何等的风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若是中了,境遇就大不同,该风光啊! 太阳在头顶上,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大家却不觉得热。到了饭点,也没觉得饿。 还是杨玠挨不住喊了小二上菜,大家才反应过来到了吃饭的时间,纷纷点菜、要酒,取了就庆贺,不取就买醉,倒是不耽误的。 吃了饭,小二收了桌子,给他们上茶。 这时候,外面的动静早已经不起大家的激动,等报喜人停在这家客栈门口时,一时还没人反应过来。 “捷报——” 身穿红色衣服的报喜人拖长了嗓音,才惊醒了大堂里的诸多学子。大家这才雀跃起来,已有不少人站了起来,竖着耳朵听。 “捷报,平章府松平县罗明生罗老爷,喜中天启六年岳西省乡试第四十名。” 乔明渊他们隔壁桌的一个青年人猛地弹了起来:“我中了?我真中了?” “恭喜罗兄,恭喜,恭喜!” 周围人连忙一叠声的恭贺,乔明渊等人也都站了起来,同他作揖恭贺,此人是通山书院一同来赶考的人,这客栈里通山书院的考生不下二十人,得到报喜的这不过是第一个。 报喜人笑道:“罗老爷,你真中了!乡试榜上有名者七十人,老爷好才学,居了个中榜!” 罗明生十分高兴,掏出银钱赏了报喜人,魂不守舍般的挂着傻笑回了自己的桌前。 至他之后,通山书院便迎来了好运,接连又中了三个。 第261章 平遥七子 如此一来,小小一家客栈,竟已有四人中了举。 前来围观的都觉得神启,退回客栈匾额下看了又看,纷纷问掌柜的当初是不是选个风水宝地盖的宅子,怎么迎来这样的好运。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 乡试总共就七十个举人的名额,他小小一家客栈竟已有四人中举,传出去定是好名声,来年赴考,他的客栈定然满座。他心里高兴,对通山书院的一众人如上供菩萨,好茶好水都端给他们——旁人不知道那四人是一起来的,掌柜的却是知道他们都出自通山书院,前面还有那么多个名额,说不定还有人中,这些贵人他都得伺候好了! 一番活络,连乔明渊都笑了:“我们脸上难道写着举人两个字,掌柜的这般殷切?” “呵呵……”丁宝林想笑。 可他笑不出来。 眼见着比自己的弟子才学差的人都榜上有名,他的弟子还没等来报喜人,他再是沉稳也有些急了,张头往外看了看。 他都急了,陈秋平更急。 他坐不住,又开始走来走去。 又等了片刻,敲锣打鼓竟还是停在这客栈。只听报喜人道:“捷报,捷报,平遥府易县林则惜林老爷,喜中天启六年岳西省乡试第二十九名。” 林则惜一屁股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他扬起头来,傻乎乎的笑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竟然听到喊我的名字了!” “你傻不傻?”沈秋池一把将他捞起来。 几人推着他上前,那报喜人客客气气又念了一遍,林则惜这次是听清了,他嘿嘿傻笑起来,连打赏都给忘记了。 别看他方才大言不惭,其实心里压根没底。他们一行人中他是最不努力的,要不是仗着脑袋瓜聪明,早不知道被人甩在了大后方的哪个角落,虽说也盼着能中,可自己心底都不太信自己能中,那种忐忑心情压根不知如何说。 “行了行了,一边乐去吧。”乔明渊帮他打赏了报喜人,笑眯眯的推了推他。 林则惜这才反应过来。 他将打赏用去的银子还给乔明渊,又张罗着说要请大家喝酒,让小二的给上些好酒。 大家这时候哪有心情跟他喝酒? 沈秋池道:“你老实坐着,一会儿再说。” 林则惜转念一想也是,万一要是旁人没中,觉得他炫耀怎么办?好兄弟自然是不会说他的,但难保同来的书院同窗不觉得他张扬。 如此一想,他就按住了。 不过他嘿嘿笑着,看向紧张的其他人:“我都中了,你们还瞎紧张什么?你们在座的哪个都学得比我好,我能取,你们定然也能取。” 其他人不答。 报喜人不来,谁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中。 接下来又来报喜人,竟是紧接着给白澍报喜的。他的名次就跟林则惜挨着,一个二十九,一个二十八,不逞多让。 白澍方才笑话林则惜,这会儿轮到自己反应没比林则惜好多少,等报喜人走了老远都还是蒙的。 事已至此,丁宝林和陈秋平的心反而安了。 还真别说,他们两个老师最担心的就是林则惜和白澍,眼见着挂在尾巴的两个弟子竟然都中了,名次都还算靠前,那比他们学业好的学生能差?剩下的时间安心等着就是,总归是要来报喜的。 果真不出所料。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报喜,田喜亮排二十四,邱为排十五,俱是中了举。 不单单是他们,通山书院也有人。 就这么算起来,小小一座书院,竟已有八人中了举! 八人啊! 旁人越发怀疑客栈风水好,掌柜的牙齿都快笑落,脸上仿佛开了花,压不住满目欣喜。 接着就报到了前十名。 谁都没料到的是董路,他竟大有突破,一路杀进了前十,位列第九。第九啊,前十均有朝廷贡米,董路总算熬出了头! 越往后走,报喜人停留的时间越长,大家等的时间也越长。 隔了好久才有铜锣响声停在客栈门口,这次却是给沈秋池报喜的。 “捷报,平遥府易县沈秋池沈老爷,喜中天启六年岳西省乡试第四名。” “秋池,恭喜!” “秋池!” 几人送走报喜人,立即围了上来。沈秋池还陷入恍惚中,傻傻笑了几声,忽然噎住了声响,他转头看向乔明渊:“明渊……” “我没事。”乔明渊笑了笑。 丁宝林在一旁宽慰:“明渊有才,又用功,一定能中的。” 已经是五经魁了…… 乔明渊目光中翻涌出几分失落。他站在修文学馆外听了四年的书,正经读书不过三载,连十年寒窗都算不上,如何能跟那些日日苦读的人比较?哪怕他遇到了人生最好的两个老师,心里其实都没什么自信,更何况在那考场之上,还有人处心积虑要跟他为难。他能中吗? 乔明渊不知道! 其实在他心底隐约料到,此次他多半考不上了,只是眼见着同窗个个都取了,到底难掩失落和黯然。 见老师和好友们都安慰自己,他勉强笑道:“就是不中也没什么,我回去再读几年,也趁着这时间多陪陪绾绾,她自打嫁给我,我都没怎么陪过她的!” “你成婚了?”杨玠听得一愣。 瞧着乔明渊年纪不大,竟已有妻室,他二十有八了都还没个家呢! 提起慕绾绾,乔明渊心情略微好转,笑道:“天启四年成婚的。” 已成婚两年了! 杨玠瞠目结舌。 林则惜在一边挤眉弄眼:“杨兄有所不知,明渊他媳妇长得可漂亮了,又有一手好医术,还会做好多好吃的。”说到好吃的,他甚至还舔了舔嘴,一副馋猫相。 “真的假的?”杨玠蒙圈:“有机会,兄长一定要去明渊家中拜访!” 乔明渊:…… 你是去吃饭,还是去看我媳妇? 他不爽! 就在这时,报喜人又在客栈前停下来。 “捷报,临州府滨水县杨玠杨老爷,喜中天启六年岳西省乡试第二名,亚元。” 方才还淡然说着话的杨玠猛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刷地回头,眼睛亮得惊人,看向报喜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杨兄,恭喜,恭喜!” 乔明渊等人却是听清了。 他们纷纷向杨玠祝贺,杨玠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奔出门去。 他中了! 亚元! 仅次于解元的存在! 来来去去考了这么多场,终于在他二十八岁这年考上了举人! 整个客栈差不多都疯狂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更有甚者在同掌柜的攀谈,想要买他这一处客栈。因客栈中已出了十个举人,且还有两个位列五经魁,这店铺的名声分分钟就传了出去,料想以后开科考试,这处地方会成为红极一时的客栈,都想沾举人老爷的喜气,能赚大钱。 掌柜的又不傻,这等聚宝盆他能开口说卖? 一来二去打着腔,看热闹的越来越多,隐约有要将这里挤爆的趋势。 无他,很多人都听说了,说这客栈里连中了六人,六人分别出自两个老师,等于说一个老师教出三个举人,读书人们都想来看看这到底是哪个大儒能有这等好本事。他们不单单是来看五经魁的,更是来看丁宝林和陈秋平这两个名师的! 可里面的人面色却都不大好。 只剩下魁首了。 哪怕是自信心爆棚的丁宝林此时也满是黯然,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他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怕被人看见,匆忙转过身去。陈秋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他也替乔明渊感到可惜。两人没想太多,只当乔明渊生病了发挥不好,掏空心思开始琢磨一会儿要怎么安慰人。 其他人却都宽慰上了。 “明渊,你才学比我们都好,就是时运不济。要不是污了稿纸又淋了雨,生了一场病,你该考得比我们都好!” “是啊,明渊,你别灰心,下次再来,你定然能在五经魁之列!” 下次? 还要再等三年呢! 几人虽是这样说,心底都替他惋惜至极。 只杨玠和褚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知道乔明渊在考区被人针对了,或许不取也是被人针对的。褚羽此次科考是落了榜,陪考的杨玠反而中了,他这会儿心里也难过失落,但想到自己不取是因为才学不够,可乔明渊不取是被人恶意为之,心里好受多了,反而也跟着安慰乔明渊。 “好啦,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没事,真的没事。”乔明渊心里黯然,可听着好友们的宽慰,心里也涌上来一股暖流。 丁宝林和陈秋平早被学子们围住了,脱不开身,丁宝林急得不行,匆匆应付了其他人,便来同乔明渊说话。 乔明渊早料到他想说什么,忙道:“老师,你别担心我,我没事。我还年轻,这次不中,回去再读就是。”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是老师的嫡传弟子,我要赖在书院读书,师祖总不会撵我吧?” “他哪舍得,师祖最喜欢你了。”丁宝林眼圈忍不住发红。 倒是实话。 朱泽瑞素来看好乔明渊,简直比他这个嫡传弟子还重视呢! 几人说着话,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动静。这次不是敲锣打鼓,而是连着唢呐声声,吹弹说唱,一路热闹着往这边来了。 第262章 鹿鸣宴 “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给解元老爷报喜,排场真大,还舞狮子!瞧,气派,神气!” 说话间已经有懂的人报了出来:“每一次乡试都是这样的,解元老爷得跟其他人不一样,不然怎么能说得上是天大的喜事?” “往这边来了!” “哇,又是这家——” 一阵惊呼声,那敲锣打鼓舞着狮子的队伍在这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方才才给亚元老爷报喜,转瞬又来,却是给解元老爷报喜。这么说,解元老爷在这里? 周围的考生们都顾不得惊呼了,看热闹的都停住了脚步,大家将这家客栈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俨然有要超过那榜单面前的人的趣事。掌柜的一张脸都快笑烂了,眼睛里的光亮得吓人,他推开小二,自己也径直往前来,要看看那报喜人亲口说解元出自他家客栈。 就这突然的情况,将还在安慰乔明渊的人们都弄蒙了。 到底是参加过乡试的,丁宝林和陈秋平率先反应过来,丁宝林也顾不得安慰乔明渊,他激动得浑身都在抖:“明渊,一定是明渊……” 肯定是的! 明渊那么有才,解元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 乔明渊整个人还蒙在鼓里,忽然见老师这么激动,嘴巴里还嘀嘀咕咕的念叨什么,他没听清,还担心人群将丁宝林挤摔倒,忙扶住他:“老师,你这么了,人多别去……” 话音未落,舞狮子的人手里捧出一个大红的绣球,刷地落在客栈门前。同时有人身穿大红衣衫,满脸喜气的开始报喜: “捷报,平遥府易县乔明渊乔老爷,喜中天启六年岳西乡试第一名,解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身后更有鞭炮声响起。 鞭炮声停了停,喜报再念一遍。 “是明渊!” “明渊中了!明渊,你中了!” “你是解元!” 屋子里的几人分神片刻,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乔明渊被几个好友簇拥着推了出来,推到报喜人跟前,他自己都还是蒙的! 好了,方才笑话林则惜,现在轮到他自个儿了! 他心中写满了疑惑,在考场上就有人百般针对自己,他心中料想这次乡试肯定不会顺利,做好了落第的准备,为何忽然之间就金榜题名了吗?中了?真中了?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同时,伴随着疑惑而生的又是一阵狂喜——报喜人报得清楚明白,他的籍贯姓名都对的上,不会有错! 不管是哪个环节有意想不到的变化,总之,结果是好的! 乔明渊喜笑颜开。 他一出来,人群里便是一阵哗然。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所有人都惊讶,新上任的解元竟然看起来还不曾及冠? 更有胆子大的当即问出了口:“解元老爷,你今年贵庚?” 乔明渊一愣,没弄明白,却还是道:“在下虚岁十九。” 哗—— 十九岁! 还是虚岁! 等于他今年才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高中解元,这等人才说惊天地泣鬼神都不为过。围观的人群里当然也有平遥府过来应试的考生,听了报喜人报出的名号,当即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你就是平遥府那连中小三元的乔案首?” 乔明渊略一点头,那人登时满面赞叹之色,旁人不解,却也听得清楚明白,这解元老爷年纪小小,不单单在乡试上夺得第一名,在此前的童生试中,竟连得三个第一?小三元不足为奇,连中四元,此人已定然要名垂青史了! 更有人赞叹,看乔明渊年纪小小却气度不凡,遇到这样天大的喜事竟还沉稳,只怕以后的前途更是不小!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众人皆是感叹。 乔明渊接受了大家的恭贺,便掏钱打赏给报喜人。因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大的报喜阵仗,当真是措手不及,来报喜的人这样多,给得少了,难免会被人说是抠门,最后乔明渊一咬牙一狠心,将身上全部的银子都赏了他们。 报喜人欢天喜地都走了,乔明渊也因巨大的报喜动静成为了洛平府人尽皆知的人物。 风光吗? 真风光! 乔家往上数祖上十八代,虽说曾经出过大官,但也没他这样风光! 乡试放榜之后,往考生住的地方报喜后,还要去考生填写的籍贯地报喜,也就是说,下河村那边还有人要去一趟的。若阿爷阿奶和爹、绾绾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乔明渊想着这些,也顾不得心疼花出去的银子了,一颗心巴不得现在就飞出去,跟慕绾绾他们相聚。 放榜之后,读书人的辛酸苦辣在刹那间。 考中的欢天喜地,没考中的黯然神伤;考上的忙着准备座师礼,没考上的已收拾包袱准备回程。 明阳学馆这一次五人应试,除了刘秀山没考上,其他四人都榜上有名。平远学馆的三人皆在名单上,又因他们七人总是同进同出,一时间,“平遥七子”的名头响彻了整个洛平府,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 刘秀山很失落。 一行人同来,他没能在通山书院读书,如今乡试又没考上,看着其他人欢天喜地,难免心中悲戚。 他悄悄哭了好几场。 丁宝林不放心他,宽慰了他好几次,见没什么成效只得作罢。 有次路过,正听见刘秀山同别的考生说话,提起丁宝林来,刘秀山说他偏心,只疼爱自己的嫡传弟子,不疼爱学馆里的其他人,丁宝林当场错愕呆愣在那里。 偏心吗? 偏心肯定是有的! 丁宝林偏爱乔明渊他们四个,不单单是他们聪明好学,也是他们为人端正品行端良,在丁宝林的考验中,只他们四人沉得住气。 收了嫡传就像是自己的半个儿子,他疼爱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对? 可若说他不疼刘秀山,刘秀山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刘秀山跟大家一起来洛平府应试,考不上通山书院,丁宝林帮着积极举荐他到洛平府府学,想着刘秀山家贫,出来半年,一应吃住都是丁宝林替他张罗的。何曾管他要过一分银钱?丁宝林自己不富裕,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省吃俭用为的学生,却换来这样的评价,当即心灰意冷。 之后刘秀山说什么,他还是硬着,却不再开口劝,也没提让他回洛平府府学的事情。 放榜后没几日,刘秀山就回了清水镇。 乔明渊等人却忙坏了。 放榜之后就是要去各个考官跟前行座师礼,府衙届时会举办鹿鸣宴,新进的举人会到场参加,当然,主副考官等一众考官也会到。不单单是他们,监考官、卷帘官门也都会在场,场面堪称是十分宏大的。主副考官带着举人先拜了圣人像,之后举人会挨个像考官们行谢师礼。 当然,五经魁的打扮略与人不同。 解元身穿红衣,簪花,当然并非真花,簪花本该是进士及第才能有的待遇,但为了喜庆,乡试开始便有簪花习俗,只是不簪真的花,而是以茱萸代替。茱萸插在帽子右侧,往一群红衣的举人中一站,格外醒目非凡,一眼就认出与人不同。 鹿鸣宴上,只解元一人有此礼遇。 五经魁的其他四人穿红衣,带巾帽,可在右臂上系上红丝绦,也与众不同。 行了礼后,便是开宴。 鹿鸣宴上不可能吃饱,大家伙儿都是应应景而已。酒过三巡,便有人开始走动敬酒,大家敬的还是主副考官,若无这些人赏识,也没有他们红袍加身的荣耀。 乔明渊也不能免俗。 他酒量算不得特别好,但也不算特别差,陆陆续续的敬他酒的人不少。他趁着还清醒,同杨玠、沈秋池邀约,三人一同去敬主副考官的酒。 周明磊拿目光打量他,见他年纪轻轻,目光敛着不知深浅,心底满是不悦。 他接了酒,语气不善:“乔解元年纪轻轻就有此成就,将来老夫说不定还要靠乔解元提拔呢!” 乔明渊一愣。 他自然听出了周明磊话里的不爽。 “学生初入考场,得大人赏识提拔不胜惶恐,实则还是个毛头小子,将来能有周大人一半成就,学生就十分满意了!”心里泛着嘀咕,嘴上的话却说得很是漂亮圆满。 周明磊哼了一声,放下酒杯没再搭理他。 乔明渊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更不会去问,敬酒之后就移步去答谢副考官方久思。 方久思的目光带着几分笑,似乎是笑周明磊小肚鸡肠,又是笑周明磊在一个毛头小子这里吃了瘪,他似乎很高兴,这一杯酒喝得极为爽利。 乔明渊正要移步到于不同身边敬酒,身侧忽一人道:“解元郎不如多敬方大人两杯酒,若非方大人坚持,解元郎头上的茱萸簪不上,连这身举人衫都未必有。” 却是学政官沈林之。 他同乔明渊算旧相识,竟是出言提点,另透出这场乡试里的弯弯拐拐。 乔明渊心里通透,阅卷定然还有他想不到的周折,而副考官方久思定然从中.出了大力气,才保得自己榜上有名。他便又再敬了方久思两杯酒:“学生拜谢!” 方久思笑:“陛下委托我等为朝廷选拔人才,我不过尽力而已。解元郎不必谢我,盼你前途似锦,你我二人有在朝廷相聚的一天。”顿了顿,竟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会有那一天的!” 第263章 董路提亲 鹿鸣宴散后,差不多学子们都该各自返回。 平遥七子皆是喝得有些醉了,席上来敬他们酒的人特别多,他们名头不知不觉已很大,都喝得眼睛迷蒙。因同住一处,衙役送起来也方便,几人一辆大马车,一路吹着牛说说笑笑的往回走。林则惜人胖酒量却不行,这会儿醉得睡着了,田喜亮和他头挨着头打着呼噜,惹得其他人一阵发笑。 “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乔明渊被凉风吹了几分醉意,问董路。 董路嘿嘿傻笑:“回去给老师磕头。” “不是放榜那天就磕过了吗?”沈秋池一阵奇怪。 董路笑得更是傻乎乎的:“那天是谢恩师的,今儿回去磕个头,是请老师当我老丈人的!” “老老老……老丈人?”沈秋池一蒙,大着舌头。 董路点头。 乔明渊也是反应了好一圈,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友的心思。 他忍不住嗔笑:“我说在通山书院里你怎么那么用功,原来是打着考上了举人就上林家去提亲的主意!快说,你什么时候看上了小师妹的?” 董路从前也用功,但总有个限.制,在通山书院时简直跟疯了一般,读书到半夜三更,起来不过五更天,不过半年瘦了一大圈,仿佛不要命。还真别说,这次乡试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并非高中第一的乔明渊和挂在中间的林则惜,而是他这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董路,连丁宝林都惊讶于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好,竟能挤进前十名去。 原来是爱情的力量! 董路略有些羞涩:“打我第一次见到小师妹,我就心悦她。只是那时候得知她订了亲,自己又一穷二白的,小师妹那么好一个人,跟了我未免委屈,这事儿就没提。” 他说到这个还显得气愤:“我这觉得小师妹千好万好,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偏有那不长眼的,竟嫌弃她!” “田家不是说老师是个穷举子,说师妹上不得台面吗?我打听过,田家那儿子也是个秀才,考了两次了还没考中举人,我打那时候就在心里发过誓言,这次乡试一定要考中举人,跟那田家说老子最有本事,届时上丁家去提亲,给老师和小师妹里子面子都撑足了,让田家颜面扫地!” “他们不是看不上小师妹吗?小师妹能嫁举人,他儿子一辈子都只能做个秀才!” “若小师妹肯嫁我,以后我努力,早日入朝堂给她挣个功名,让她也当个诰命夫人什么的,绝不会让别人再笑话她!” “什么退婚不退婚,我一定告诉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哪怕小师妹退了婚,那也是他们高攀不起她!” 他絮絮叨叨的竟说了许多。 乔明渊听得一阵恍惚,后知后觉的想起自打他们上丁家去行了拜师礼,一行四人似乎是董路去得最勤,大家一道出门,丁宝林的东西必定是董路背着。敢情这看起来木头木脑的家伙心思一直灵.活着,从那时候起就在不动声色的讨好老丈人了! 他笑出声来。 由此及彼,自然就想到了还在老家的慕绾绾。 在讨好媳妇这一点上,他似乎还得再跟董路学学? 一行人回到客栈,沈秋池已醉得醒不来,五经魁也没那么好当,席上他至少喝了一两斤白酒,几人张罗着将沈秋池、林则惜等一干醉了的伙伴送回客栈,怕夜里出事,叮嘱客栈掌柜的找了几个小二帮忙照看。其实不用说掌柜的也知道要帮着照看,若新进举人在他的客栈出了什么事情,他能独善其身? 乔明渊忙里忙外出了一身汗,又被夜风吹得醒了神,和邱为一道,陪着董路去见丁宝林。 平日里他们真小看了董路! 董路闷声不响的,其实拿捏丁宝林拿捏得极为准确。 他往丁宝林跟前一跪,先感谢了一通丁宝林的栽培,说他能考上举人全得丁宝林赏识,丁宝林简直是他家的大恩人。 一通话说得丁宝林都红了眼圈。 接着董路又说起自己才疏学浅,以后还有得要丁宝林操心的地方,望丁宝林不要嫌弃他愚笨。 丁宝林便道:“你能考上举人,且名次比为师当年还要高,怎么会是愚笨之人?你不要自谦,也不要过分贬低自己……” 话未说完,董路忽然抬起头来道:“老师觉得弟子不算愚笨,那,不知弟子做您女婿可能使得?” “……” 丁宝林登时愣在了原地。 他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董路这算是看上了丁诗华,决定跟自己摊牌? 丁宝林后知后觉的打量他,脑袋里过了一遍从前的点点滴滴,才发现弟子的心思从来就没偏过,十之**还真是看中了自己的女儿。又过了一遍,他才感叹起自己真是老了,心思比不得年轻人活络,竟连这么个苗子杵在跟前都没发现。 教了董路三年,董路又常在跟前晃,丁宝林对他的人品自然没什么怀疑。 董路为人稳重,又肯踏实用功,丁诗华托付给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想到自己被弟子摆了一道,丁宝林还是兜不住脸面。 他吭吭哧哧半天,憋出一句:“哼,娶诗华?等你过了会试再说!” “老师这是同意了?”董路一喜:“先订了婚事,等我会试就成婚,老师是这个意思,对吧!” 丁宝林又哼了一声,撵他们走了。 还真是这个意思! 乔明渊和邱为都哑然失笑。 从丁宝林的房间出来,董路高兴得差点疯掉,他喝了酒本就亢奋,好几次差点去撞柱子,竟还想在大堂上吟诗作对,得亏乔明渊和邱为拉住他才没做更多傻事。两人送他回房,董路还央着乔明渊给他磨墨,说是要将丁宝林今晚说的话记下来,免得明天他酒醒了不记得,那他就亏大发了! 事实证明,到底是心事,压根不能忘! 董路第二天醒来就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收拾整齐,恭恭敬敬到老丈人跟前去候着了,请教他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比较合适。 丁宝林想了想:“尽快吧,等订了亲,我打算带着你师母他们到通山书院住一段时间,之后北上京城,来年春闱我也要下场。” “老师想通了?”闻言,董路他们吃了一惊。 丁宝林中举多年,除了中举的第一年必须参加会试,之后他再没考过。他们做弟子的都知道那年春闱发生了一些事情,以至于丁宝林不愿意再考。否则凭着丁宝林的才学,连卫轻轩都说他中个进士没问题的。 心存气节,丁宝林不愿意再考,如今乍然想明白了说要下场,岂不令人惊奇又欣喜? 尤其是他们这些做弟子的,经过田家那一场,嘴巴上不说,心里都替老师不平。老师满腹才学,只是不愿意下场再考博个功名,就被人这般看不起作践,他们替丁宝林委屈,同时又盼着老师能想明白,他日下场进士及第,让那田家肠子都悔青! 这般喜讯,很快就传到了陈秋平的耳朵里。 听说丁宝林来年春闱要下场,陈秋平一时激动,便跟他相约同去。 等于说,陈秋平也要去考! 如此一来,平远学馆的三个学生也激动了起来。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春闱,能有老师带着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虽说都是竞争那点名额,可到底心里踏实呀! 会试由礼部主持,定在来年二月底,又称为春闱,过了春闱就是殿试,若能一步登天,谁都高看一眼。如今放榜已是九月,待他们回家报喜耽搁又要用去一段时间。从平遥府到京城,车马劳顿要差不多一个月,等于是说最慢也要在来年新年后就出发。算上来往耽误和安置的时间,真的一点都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的。 有些考生嫌来往麻烦,打算这就前往京城也是有的。 通山书院考中的举人都没打算回乡报喜,他们决定回通山书院再读一两个月,等过了腊月就动身去京城,来问丁宝林他们要不要同行。 丁宝林婉拒了,说几个弟子年纪小,要行这么远的路家里恐怕都不放心,得回去报个喜,也做些准备。 书院里考上举人的最年轻的都有二十九岁了,比乔明渊他们差不多还大了一轮,闻言才想起来这几个师弟只沈秋池一人及冠。 人家年纪小,却个顶个的有出息,心下惭愧,同时也理解,末了还告诉他们,回了家可别耽误了,大家来年在京城里见。 送走了通山书院的人,平遥府的九人也打道回府。 杨玠和褚羽来送他们,褚羽心情还是低落,不过说等三年后再来,这些时日过了,倒也缓过劲来了。 两人精神头都不错,同平遥七子约好出发的时间,到时候在京城碰头。 问及出发时日,杨玠道:“我在京城有亲戚,打算提早过去,我应该比你们早去半个月左右,到了京城我住亲戚家里,你们人多,我提前帮你们租赁个院子,如何?” 几人谢过了他,先给了他一些银钱,杨玠推说不用,到时候再说,大家这就散了。 平遥府的九人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一路风景飞驰,一行人归心似箭,巴不得眨眨眼睛就到了老家,连话都没怎么说。 第264章 惹事 乔明渊一路上都在想着慕绾绾,殊不知此时平遥府那边接连发生了几件事。 先是白家夫妻带着白安阳上门来绑架慧慧,企图要挟乔松月回白家,事情没成后,白安阳病发死在衙门,白旗夫妻灰溜溜的回了上河村。之后白旗夫妻不敢再来府城闹事,可到底是死了儿子,如今仰仗小儿子过活,不过十来天就生了矛盾。 孟氏嘴巴碎碎念,这一日在河边洗衣服跟其他妇人闲话,便有人损她:“从前乔松月还是你们家媳妇的时候,就跟你说让你对人家好点,你不听,这不,吃大亏了吧?乔家现在这么有钱,若乔松月还是你们家媳妇,凭着她是乔明渊的大姑,乔明渊铁定愿意提携你们家。鸡飞蛋打,你连慧慧都弄出去了,捞着什么好处了吗?” 孟氏怒道:“人家现在哪里还瞧得起我们家?” “瞧不起怨谁,还不是你自己作!” 旁人不客气。 免不得又说起乔松月和她那侄儿来。 “我从前总说松月这孩子脾气好,心眼实在,娶回来是个福星。这不,她侄儿已经发达了,要还是一家人,指不定得过什么好日子了!” “她现在就过得好日子了!”孟氏想起那日见到乔松月的场景就觉得一阵堵心:“穿金戴银,还找了个有钱相好!” 此话一出,上河村的妇女们哗然了。 “什么?你儿媳妇已经改嫁了?” “改嫁到什么人家了?” “比不比得上安阳?” 孟氏心里有气,道:“那贱蹄子改嫁到什么人家关我屁事?我就那天见了她和她那相好姘头,听说是姓谢,开镖局的,穿得体面,人也不丑。我原先就说那贱蹄子为何铁了心要跟我儿和离,说不得是早就有了相好的,嫌弃我儿子碍眼睛!” 旁人看了看她,不信。 乔松月怎么跟白安阳和离的,上上下下谁家不清楚?还不是你们白家不做好事,讲人家打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们对孟氏编排乔松月的话不感兴趣,却听进了这一句:乔松月有了新的夫家,夫家开镖局的,姓谢,家大业大比白安阳好! 二嫁女还能嫁得那么好,老实说,女人们难免羡慕! 但只能是羡慕,毕竟自己没有个做案首秀才公的侄儿,也没有一个开酒楼医馆的侄儿媳妇撑腰不是? 众人说着话,便听得哐当一声,木桶落在了地上。 妇女们抬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白莉莉,她脚边落了个木盆,也是到这边洗衣服,恰巧听到了这几句话。 府城,姓谢…… 光是这两句,她脑海里立即就响起了那个将她推入火坑的男人来。 是那位谢老板吗? 会是她吗? 她面如土色。 这些时日过去,白莉莉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白冉氏为了能活下去没少给她接活儿,加上村里那些地痞都跟她有一腿,她在榻上用些功夫哄得了人,倒也不愁吃穿。如今白莉莉穿着细布衣裙,可眉目间却多了些风尘味道,少了许多灵气,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女。 加上村里妇人最厌恶这种事,千夫所指,白冉氏和白莉莉的日子算不得好过。 白冉氏越发泼辣,白莉莉更见沉默。 无论母女两人走到哪里,村里女人们都如同蛇蝎一般避开她们。 眼见她过来洗衣服,女人们登时嚷着水要脏了,一哄而散的端了木盆就走。 孟氏自然也走。 可她被白莉莉拦住了,她问了几句那姓谢的什么长相,听了孟氏形容后,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衣服也不洗了,端着木盆回了屋。 白冉氏正坐在门口晒太阳,脸上有些惬意。 靠着卖女儿赚钱,她如今的日子也算吃穿不愁,虽然被人鄙夷,可在白冉氏心里觉得这些口水仗算不得什么,从前饿肚子的感觉才最糟心。她打心里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偶尔见白莉莉伺候了人后落眼泪,还会骂她矫情,都不是干净身子了,给谁不是给,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但她也知道不能太过,因此平日里什么事情都抢着做,励志将女儿养白嫩了卖个更好的钱。 白莉莉被亲生母亲推到火坑里,一开始怨恨数落都于事无补,现在麻木了。 好在白冉氏知道要靠女儿,没做太过,大多数时候还是依着她。 今天白莉莉说想去走走透透气,顺便洗个衣服,她便没拦着,谁料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衣服还是原样,白冉氏道:“这么快洗完了?” “我刚刚听到孟婶子说,她在府城见到谢老板了!”白莉莉闷闷的。 白冉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遇到姓谢的了?姓谢的怎么说?” “能怎么说,他又不认得孟婶子。”白莉莉面无表情。 白冉氏在屋子里打转,转了转,忽然说:“走,咱们上府城去!既然白旗他们能找到姓谢的,我们也能,当初的事情他还没给个说法呢!” 白莉莉往后缩了缩:“我不去。” “不去?凭什么不去?”白冉氏大声道:“他既然要了你的身子就要负责!” “闭嘴,你闭嘴!”一提这个,白莉莉登时哭了起来,她指着白冉氏厉声道:“谁要了我的身子你心里没数?当初要不是你逢人就说我不是清白闺女了,我们怎么会被族里的人赶了出来,又如何会招来那些瘪三?你卖了你女儿,你还有脸说这话,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娘!”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白冉氏辩驳。 白莉莉心如死灰:“为我好?不,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钱,都是为了钱。” 白冉氏见她这模样便觉得扎心,她忍了忍,忍不住:“白花花的银子你不喜欢?你要真不喜欢,当初你怎么放着乔明景不选,要听我的去勾谢老板?” 白莉莉脸颊上滑过两道眼泪。 乔明景…… 这三个字成了她心里的痛,痛得她直不起腰来。她登时失去了跟白冉氏争辩的力气,无力的摔了木盆,钻进了屋子里,蒙上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白冉氏追了上来:“你别装什么贞洁烈妇,谢老板这样骗你,你心底不想报复?别的不说,咱们上一趟府城找到他,讹他一笔银子,拿回来好好过日子不好?”说着又放软了声音:“谢家家大业大,讹个五百两银子,够咱们娘量吃一辈子,娘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就死了,这钱还不是你的?你拿了银子,也不用再做这卖身的勾当求生活……” 就是这句话,让泪眼朦胧的白莉莉猛地噎住了。 …… 白家母女收拾着上了府城。 到了府城之后,两人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这么大。从前窝在小小上河村,眼界实在太窄,到了府城才发现这里的女人个个都好看,就算不好看,略打扮之后都入得了眼。原先白冉氏觉得女儿漂亮,跟府城的女人一对比,野花还是野花,当真是入不了眼。 她心里纠结,有些骑虎难下。 这时候反而是白莉莉的决心坚定了起来。 她需要钱,有了钱,娘才不会让她继续去卖,她的日子才好过! 她心里知道当初的事情不能完全怪谢老板,要不是她娘……但谢老板悔婚在前,才累她如此,不是吗? 这样一想,倒也心安理得。 两人到了府城后就开始四处打听,先去找江上人家。上河村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店名,很快白家母女就打听了出来。不过她们在接连吃了那么多次教训后,已经不敢跟慕绾绾交锋了,也没想要去找慕绾绾要钱。她们想的是,既然乔松月跟谢老板有一腿,那谢老板多半会常在江上人家出没,只要盯住了江上人家,总能逮到人。 一连蹲了七八天,还真别说,给她们蹲到了! 谢霄云万万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这一对母女。 他受胡山公委托送了一批货到江州,赚了一笔,回头给慕绾绾送分成银钱来。进的时候抬了好些箱子,忙着清点,也没留意周围有人盯着他。 等从江上人家出来时,他被白家母女拦住了。 白冉氏冷笑:“谢老板,你还认得我吧?” 谢霄云认真看了她一会儿,当初的事情早就忘记了,他认了半天没认出来,摇头:“这位大婶,你认错了人吧?” “我怎么会认错你,你化成灰我也记得!你毁了我女儿的一辈子!”白冉氏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就开始哭嚎:“你跟我家莉莉订了亲,近了她的身子又翻脸不认人,累得我莉莉名声扫地,我们找了你这么久,可算把你找到了!” 白莉莉在她身后冒出来,目光凄苦,眼神怨毒:“谢老板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莉莉!” 谢霄云这才想起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莉莉,她跟当初大不相同,他不由道:“原来是你们。白家大婶,你说话归说话,可别冤枉人!我跟白莉莉清清白白,可没占她便宜!当初的事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你们找上门来抓着我不放是为了什么缘故?” 第265章 回下河村 能为了什么缘故?当然是要钱! 白冉氏抓着谢霄云不放:“你毁了我女儿名声,你要赔偿我们!要么你把我女儿娶进门去,要么,你补偿我们银子!” 谢霄云登时笑了。 他早听闻白莉莉在老家做起了皮肉买卖,娶她进门是想都别想,他若娶了个红尘女子进门,他爹得给他把腿都打断。 至于赔偿银子…… 他扫了一眼白莉莉:“你们是要钱?” “不该你赔钱?”白冉氏不忿。 谢霄云脸色微微一沉:“你们想管我谢霄云讹钱,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胆子,有没有那个命!”他手下用力,将白冉氏的手腕扣住了,往前一推:“来之前没到府城打听打听?我谢家开着镖局,若是谁都能到我家门来讹诈一笔,日子还怎么过?想要钱,可以,我正威镖局门口的铁铡刀若落下来,你脖子上的脑袋还能保得住,我就给你!” 一席话,直接将白冉氏和白莉莉的脸都吓白了! 到底是乡下妇人,乡下人都厚道,她们那一套对付乡下人能成,对付这种铁血大汉想都别想! 两人见谢霄云神色不善,瑟缩了一下,白冉氏的心都钻进钱眼里了,愣是没敢顶着威压说一句话,谢霄云一甩手,她摔倒在地。 白莉莉没去扶她,一双眼睛落在谢霄云身上:“你,你不敢的,杀人是要偿命的!” “杀人?”谢霄云冷笑:“我犯得着杀人吗?就凭着你敲诈勒索我,我将你们送到府衙去,自有府衙主持公道。” 他略微上前一步,靠着白莉莉和白冉氏的耳朵:“再说……杀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以为能费多大功夫?找个荒郊野外,一刀下去,你两脑袋搬家,连血都不会沾了我的衣服。官府就算追查,连个线索都找不到,能耐我何?别当我是个心软的人,我谢霄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后面一句话重得令人心惊。 白冉氏刚刚起身,闻言又摔在了地上。 谢霄云拂袖而去。 白家母女谁都不敢去追,谢霄云当真是将两人的胆都吓破了。 等谢霄云走远,白冉氏才从地上爬起来:“莉莉,吓死个人了!吓死老娘了……钱不要了,咱们快走,快走,回上河村去……我们回上河村!” 白莉莉比白冉氏也没强到哪里,谢霄云走了老远,她都还觉得腿脚发软,差点站不住。 母女两人互相搀扶,连客栈都没顾得上去退,一溜烟的连夜离开了府城,生怕走得慢了,回头就被谢霄云一刀劈成了两半。 母女两人灰溜溜的来又灰溜溜的回去,被谢霄云这么一吓,白冉氏回头大病了一场。 白莉莉本就对母亲怨愤已久,白冉氏流连病榻,她在跟前伺候。 也不知道这么伺候的,总之越伺候人越不行。 没过两月,白冉氏便撒手人寰。 白冉氏一死,白莉莉当即卖了主屋,不知去了哪里。上河村的人不知道,下河村的人更不知道,总之,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然,没人关心白莉莉到底去了哪里。 到了八月,乔家人就开始数着日子过。都知道乔明渊要在八月考试,具体定了日子,来了信件大家都记着,还有几天,乔松岳便开始心神不宁,接连算错了账目抓错了药。慕绾绾连着天天给人赔礼道歉,知道便不让乔松岳到济世堂帮忙了。 乔松岳在后院待不住,卫轻轩整日里带着鸣回念书,他听着无聊,便又去了江上人家。 到江上人家自然有得忙碌的,乔松岳总算安心了一些时日。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这一日,下河村那边来信了。 是白氏托人带来的口信儿。 进了八月之后下了一场大暴雨,乔老爷子生怕淋坏了地里的庄稼,冒着雨给庄稼放水,淋了半个晚上,回来时就病倒了。白氏请了郎中来看过,看完一点起色都没有,她知道慕绾绾医术好,便托人带了口信来,让慕绾绾回去一趟,给她阿爷看看病。 到底是亲爹,收到信件后,乔家几个儿子就都坐不住了。 眼下是最热的时候,江上人家这些时日生意清淡了许多,有时候高斌带着乔明鹭就能忙得过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在跟前跑来跑去。 济世堂那边有石愚和祁景天,慕绾绾更是放心,左右生意不那么要紧,罗氏怀着孩儿,也说在屋子里闷,一行人商量了一番,便道反正快过中秋节了,不如回老家呆几天,等秋收了再回来。至于呆到什么时候,还要看乡试什么时候放榜。 卫轻轩不都说了吗? 若是考中,喜报是要送到祖籍那边的,报喜人去的是下河村,他们在府城待着反而等不到人。 左右,等乔明渊回下河村再一同来府城。 卫轻轩这次说不跟他们一家回去,鸣回已经十二岁了,他打算让鸣回去学馆,下学后跟他做学问,抽不开身来。 再说还有乔明丽照顾他们爷俩,倒出不了乱子。 慕绾绾给乔明丽留了足够花用的银钱,又交代了高斌和乔明鹭那边,八月初七,乔家人就都启程回了下河村。 他们是早上出发的,到了傍晚时分才到。 白氏得了信说他们今天回来,一大早起来就忙着给三个儿子院子里收拾屋子,打扫打扫灰尘,免得他们回来了没地方住。她心情好,哼着小曲儿忙里忙外,乔老爷子看着气色也好了一些,披着衣服坐在堂屋那边看她忙碌,时不时咳嗽几声,两个老人一边忙一边说话: “这时候明渊是不是下场了?” “还没吧,不是初八才开考吗?”白氏摇摇头:“我记得上次明鹭送口信回来是这样说的。老头子,怎么,你想二孙子了?” “走了那么久都没见着。”乔老爷子咳嗽:“也不知道在洛平府那边吃住这样,明渊他平时节俭惯了,出门在外还舍不得花钱,身体怎么吃得消?你看从前老大出去应考,哪一次不是花个五六十两银子?明渊考院试的时候才用了二十两,铁定没吃饱!” 白氏笑道:“你瞎担心,明渊又不是小孩子,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其实她知道乔老爷子想说的是什么。 她便替老头子说了:“咱们明渊从来就不是让长辈操心的孩子,老头子,你说,要是这次明渊取中了举人,乔家不就风光了吗?” 是很风光。 往上数到乔老爷子的太爷爷才有个中举的,六辈人才又出了个举人,不单单是乔家风光,就是下河村也要跟着风光的。 不单单是风光,中了举人,朝廷给减免是赋税就更多了,从前只能庇佑乔家人,若明渊中了举人,下河村里的乡亲们多半都要来找他投佃。到时候,明渊一跃就能成为下河村最大的地主,他不种地,将地让农户们种了,光是收租子都能让乔家吃穿不愁。 这种日子,是从前乔老爷子做梦都想过的! 可惜儿子们都不成器,只能考量到孙子辈。 乔老爷子叹了口气。 他从前从来没想过自己看好的大孙子乔明鹤居然连童生都没考上,反而是一直忽略的二孙子一鸣惊人,一路从县试、府试、院试,走到了乡试。而且听教他的先生说,明渊资质惊人,将来的成就绝不只是个举人,多半也能中个进士的。 中了进士,就能做官。 官家啊! 想到乔家很有可能要出一个官老爷,乔老爷子还觉得不真实起来! 他又咳嗽了几声:“举人哪有那么容易考的,明渊年纪不大,书才念了几年?他又是第一次下场,我听族长说,举人是几千人里选那么几个,有些人考一辈子都考不上!” “秀才不也是几千几万人里选一个?”白氏撇了撇嘴:“我听说院试还更难呢,去考试的童生少说也有一万来人,咱们明渊都能中!不但能中,还考了个第一回来,马县令都说千百年来第一回见到那么年轻的秀才公!要我说,咱们明渊有出息,能中,一定能中!” “但愿吧。” 乔老爷子这样说,到底是没什么底气。 傍晚的时候,乔家人的马车就进了下河村。一进村子,便有不少人迎了上来,对赶车的乔松柏和乔松禄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爹病了,托了人带了口信到府城,想着也快中秋了,正好带一家人回来住几天,团聚团聚!”乔松柏道。 两年磨砺下来,他俨然能说会道,跟当初大不同了。 一路打着招呼回家,便有人感叹乔松柏和乔松禄的变化,一通都是羡慕。 能不变吗? 从前乔家的院子虽然大,跟大家伙儿都一样,是泥土房,如今一年修一个样,今天俨然盖上了砖瓦房,瞧着就气派。乔家现在有钱了,总不能学着从前那畏畏缩缩的模样,走出去谈买卖会被人欺负的!乔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没看到乔老爷子和白氏整天乐呵呵的,那是不愁吃不愁穿的人脸上才会有的安闲! 乔松禄在一边招呼,说得了空闲了整一桌酒,哥几个喝些。乡人应了好,马车进了乔家。 第266章 悔婚那家 当天晚上,饭是在堂屋那边吃的,热热闹闹的,谁都没提糟心事。 白氏不稀罕乔明丽,却很稀罕于氏生的这对双生子,吃了晚饭哄着两个孙子跟她玩,两孩子人不大,也不认生,跟白氏咿呀呀的笑着,惹得白氏极为开心。 听说罗氏又有了身子,白氏便道:“你这一胎要也是生双生子就好啦。” “哪有那么容易!”罗氏失笑。 白氏道:“是不容易,要是容易的话,双生子还那么招人稀罕?” 说罢又亲了亲怀里抱着的乔明铎,简直是爱不释手。 于氏问起村子里的事情来。 白氏道:“村子里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外乎是哪家添了丁谁家娶了新媳妇呗。里正家的彩虹前几个儿出嫁了,嫁的是河坝村的黎家。黎家那小子听说也在读书,不知道能不能读出个名堂来。”说着还看了一眼慕绾绾:“当初陈彩虹一心就想嫁咱们明渊,明渊娶了媳妇之后,她拖了两年,看这个相那个都是不成,现在岁数拖大了,才压不住爹娘说的亲事。” 慕绾绾一愣。 村子里的陈彩虹? 她失笑,是有这么个印象。陈彩虹是下河村的村花,当初自己刚刚嫁到下河村来的时候,她还拦住自己说话,说自己长得丑配不上乔明渊,那时候她就看出陈彩虹对明渊的心思,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那姑娘还实心眼的等着呢! 等着有什么用?明渊又不兴纳妾的! 于氏道:“那丫头也是倔强!” “嘿,还不是看咱们明渊出息了!”说起村子里的事情,白氏显得很高兴,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老二媳妇你还记得以前跟咱们明渊订婚的那个王家不?”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于氏和罗氏均点了点头:“王家怎么了?” “当初老三病重,咱们家赶着娶媳妇进门来冲喜,不是先跟王家商量婚事吗?”白氏口无遮挡,一股脑的全说了:“我跟你爹上门去跟王家议亲,王家一口咬定非要十两银子做聘礼,又说要咱们包他们家的席面,陪嫁什么的都没有,还说以后明渊成了婚,家得由他家女儿来当。我跟你爹气不过,就罢了这门婚事……哎哟,绾绾,你别介意我老婆子嘴巴碎,实在是……” 她说着,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乔明渊的媳妇在旁边坐着。 生怕让慕绾绾不高兴,她赶紧解释了一句,偏生又尴尬,不知该如何说。 慕绾绾眨巴着眼也好奇,听她说了一半,全然没想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是听戏,便催促她:“阿奶,没关系的,要不是王家女儿罢了婚,我跟明渊还没缘分呢。你快说,后来怎么了?” 所以说女人家的天性都是好八卦,哪怕慕绾绾是个现代高知识分子,还是不能免俗。 这可是乔明渊的八卦呢! 她可感兴趣了! 白氏见她没气性,很快就笑道:“我们罢了婚事,张罗着替明渊将你娶进门来。自打绾绾来了咱们家,眼见着日子越过越红火,明渊也从一个穷小子一步步熬出了头,如今俨然是举人老爷了,跟当初没法比。我那天去了一趟河口村,才听说我们家才退了婚,转头王家就将女儿嫁到了河坝村张家去了,做张家大房的媳妇。” “河坝村张家?是院子很大的那个张家吗?”罗氏有些印象。 白氏点头:“就是那个张家!河口村的人都说,当初王家跟张家早就说好了,这才故意找了个理由逼着咱们家退亲。王家说了,咱们乔家面儿光,表面看起来不错,内地里一团糟,女儿嫁过来是吃苦的命,享不到什么福的。这个我也认,当初咱们家因为大房是手头吃紧,可他们还编排明渊,说明渊个子小一看就是下不了力气的,要不了几年就得劳累死要女儿守活寡,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他们还说明渊什么了?”慕绾绾在一旁插话。 “嘿,能说什么?说明渊没娘,就一个瘸子爹,说不定是克家里人!你说难听不难听?”白氏气愤:“他们看好河坝村的张家,说张家田地多,嫁过去就是做大房媳妇,以后是掌家人,吃穿不愁。王家女儿自己都看不上咱们明渊,亏得我说怎么定亲那么多年,从来不来咱们家里走动。” “娘……”于氏瞥了她一眼:“这都是旧事,还提她做什么!” 罗氏则更直接:“王家现在不好?” “好?这种捧高踩低的怎么能好?”白氏哼了一声:“王家分家了!” 时下都说父母在不分家,若没站得住脚的理由,分家视为大不孝。 这话让于氏和罗氏双双一愣。 “怎么会?王家不是一向和睦吗?” “还得从王家那姑娘说起呀。”白氏便当说个故事给两个儿媳妇解闷。 王家三个儿子,就得了一个姑娘,对这个姑娘一直是宝贝得紧。这头毁了跟乔家的婚约,转头就将女儿嫁到了河坝村张家去。 殊不知他们看不上乔明渊,那张家大儿子连乔明渊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那就是个表面看着好、内里都坏透了的家伙,因张家有些余粮,平日里手头宽裕,对大儿子一向很疼爱,宠得有些没边。 王家女儿嫁到张家,跟丈夫好了头几个月,便发现了丈夫是个吃喝赌俱全的浪荡子,平日里吵吵闹闹没少,偏婆婆总是偏心丈夫,日子过得极其不顺心。去年怀了一胎,结果两人吵起来被丈夫一巴掌扇没了,之后就没怀上。张家那边总闹着说要休妻,闹到王家来了两次,王家这边三个哥哥去出过头,又安身了一阵子。也就前段时间,张大不知怎么的跟人到县城那边去赌,将家产全输光了。 要债的追着要到了门上,张家连田地都给赔光,才勉强够填坑。 张家又不止张大一个儿子,被兄长拖累了全家,张二张三不甘心,吵着分了家。 之后张大.王氏独过,那当婆婆的还不知悔改,三番五次为难王氏,又惹得跟儿子离了心。张大单独跟王氏过,他嘴巴会哄人,实际什么都不会,全靠王氏张罗前后,还要王氏娘家补贴。 王家疼女儿,补贴女儿女婿过日子,可膝下还有三个儿子呢! 三个儿子嘴上不说,儿媳妇不乐意,一回两回还成,次数多了冷言冷语,王氏在兄嫂那受了委屈,回头告到爹娘跟前,总之,王家一团乱。 外嫁女插手娘家事,搁哪里都说不过去,王家那三房媳妇的娘家找上了门,说王家二老要这么干,索性就分了家。 过程不知情,结局是分了。 白氏说罢就笑:“将娘家闹成这样,王氏真是能折腾,可还有更精彩的呢!” “什么?” 面对三双扑闪扑闪的眼睛,白氏嘻嘻笑:“王氏还真以为丈夫是向着自己的,将娘家闹成这样还埋怨兄嫂不理解,殊不知原来丈夫跟婆婆在她跟前演了一出戏,明着是丈夫是跟自己过日子,实则是那婆婆在后面撺掇着丈夫哄骗她,从娘家拿了银钱来填补婆家的窟窿呢!” 戏文都不敢这么演! 三个女人听得连连咋舌。 别看白氏一向不怎么疼乔明渊,从前得罪乔明渊的人倒了霉,她倒显得比谁都幸灾乐祸的高兴。 末了,她还感叹:“王氏有此遭遇,还不是怪她瞎了眼。明渊这孩子心眼好的她不要,偏要去找个心眼多的。心眼多就罢了,不对外人对屋里人……” 说罢摇头,心里也很是唏嘘。 这事儿慕绾绾权当是听了个故事,没怎么放在心里,当然后面完全没料到会有她的事情。 在二房这边听了半宿的家长里短,后来便散了。慕绾绾躺在三房东厢的炕上,一时竟有些睡不着。 想到乔明渊,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容。 她男人有出息,当初那些看不起他、明里暗里作践他的人如今怕都该悔青了肠子,等明渊中举回来,怕是更多人要背地里哭。 “唉……” 黑暗中,慕绾绾悄然叹了口气。 今夜听了这许多家长里短,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那个家,慕绾绾竟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似乎穿越这一场并不是为了干一番事业,而是上天为了补偿她,给与她曾经最想要的脉脉温情,上天安排将明渊的身边空出来,留了个位置就是专门等着她。而她来了,从此心被填满…… 算算日子,明渊也快回来了吧? 一别半年,等再见他时,不知他是否又长高了一些? 她嘻嘻傻笑,想起来什么,忙起身收敛心神进了空间。 穿过实验室,她先去后面的空间看了看自己打理的各种药草,有空间灵气滋养,药草长得极好。另有一片空地,却是种了不少果树,都是平日里没事放进去种的。 慕绾绾仔细的盘了盘,这时节外面的桃李琵琶都没了,空间里的却长得极好。 乔明渊最爱吃桃,今年忙着准备秋闱,又是在通山书院,必定都没怎么吃到鲜桃,等他回来,就给他摘满满一盘子! 第267章 挑拨是非 心心念念想着乔明渊的桃子,慕绾绾睡得晚,第二天醒来也晚。 睁开眼睛,就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挺热闹的,竖着耳朵听了听,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一直在嚷嚷,慕绾绾反应慢了好一拍,才想起这好像是小姑乔松灵的声音。 乔松灵怎么来了? 去年十月出嫁时她已有了快两月的身孕,今年五月的时候,乔松灵产下了一个女儿。因没给夫家生儿子,她本来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夫家要仰仗乔明渊的关系,昧着不快给她抬做了平妻,在生了女儿后地位便大不如前。 从前孙老爷和孙夫人多少还稀罕着她一些,可一来孙家想求乔明渊牵桥搭线,乔明渊去了洛平府没能成,孙老爷心里呕着气,二来又没给孙家添丁,如今乔松灵在孙家算得上是人憎鬼厌。 好在她有姿色,孙昊心里还是喜欢好颜色的女子,对她比其他人好些。 饶是如此,乔松灵也有数不完的委屈受。 大概又是在孙家受了什么委屈? 慕绾绾慢吞吞的起身穿衣服,收拾好了自己出来,果真是乔松灵来了,她怀里抱着个嫩娃,正坐在堂屋那边跟白氏说话,怀里的娃儿哭个不停。 乔松灵不哄孩子,满脸不耐烦:“娘,珊瑚一直哭,哄都哄不好,这两月都是这样,白天不睡觉晚上也不睡觉,算命先生说是出了岔子走了魂魄,要做法事,可我公爹都不信这个,我没法子了,要不,你帮我找找人?” “那不成!”时下大家对做法事还是颇为忌讳的,要是哪家开了灵场,都会说他们家是撞了邪。 白氏对声名看得挺重,自然不答应。 乔松灵说不通,怒道:“有什么不成的,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珊瑚哭死?” “不是娘不帮你,要在娘家做法事,你得问问你几个哥哥乐不乐意。”白氏为难道:“这事儿又不是娘一个人说了算。” 两人说着话,乔松灵怀里的珊瑚哭得脸发白,险些背过气去的模样,白氏吓了一跳,骂道:“你先甭说什么走了魂魄不走了魂魄的,我问你,今早你过来给珊瑚喂过奶了吗?” 她养了那么多个娃儿,觉得这孩子哭声还挺洪亮,不该是身体有问题。小孩子哭闹不外乎几种情况,要么是饿肚子了,要么就是尿了拉了粑粑,她先摸了一把孩子的尿布,入手是干燥的,回头看着珊瑚的小身板,心中觉得多半是饿了。 乔松灵有些心虚:“出门的时候喂了。” “出门的时候?这都什么时辰了!”白氏急了眼:“都快两个时辰了!这么大点的娃都能吃,你不给她吃饱,她能不整天哭吗?” 说罢又问了平日里女儿喂奶的次数和间隔,乔松灵本想隐瞒,偏生白氏又不好糊弄,不由有些急了:“不是我不想喂,我这不是没奶吗?” “才生了三个月,这么就没奶了?”白氏不信,院子里没男人,她一把掀开女儿的衣襟看了看。 还真别说,乔松灵的胸看起来是干燥的,形状大,头却干扁,确然不像有奶.水的模样。 白氏愣了愣。 然后她脸色就变了:“孙家没让你坐月子?一日三餐没油水?” “这……”乔松灵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白氏见她吞吞吐吐的就来气:“跟你娘还藏着掖着,你要是不说实话,你过什么日子娘家人都不知道,谁能替你出头?” 她以为乔松灵是被孙家苛待了! 乔松灵低下头,脸上腾起一抹.红霞:“娘,我在孙家日子还成,要是过得不好,能每次回来都给你带些衣衫布料的吗?” 前段时日因孙家有求于乔家,乔松灵挺着肚子的时候都没少往下河村跑,来一趟就送不少布料来。 白氏纳闷了:“那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孙昊!”乔松灵被母亲逼得急了,见四下无人,悄悄凑到白氏耳朵边,小声开口道:“孙昊现在只有两个老婆,大娘子戚氏平日里就跟我斗来斗去,娘不是不知道。女儿生养了珊瑚,这一年来差不多都是戚氏伺候的他,女儿也是怕日子耽搁久了,教孙昊跟女儿离了心。我听城里的婆子们说,生了娃之后只要不奶,那儿会变大,只要再调理好些,很快就能……女儿如今靠着孙昊,能不在榻上将他笼络好了吗?” “你,你糊涂!” 白氏原本还愣着,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整个人都震怒了。 “珊瑚才多大?她正是要靠吃奶才能长身体的时候,你不喂奶,平日里给孩子喝什么?” 乔松灵低头:“也喂的,只是喂得少,平日里多喂点米糊罢了。” “亏得你还说什么孩子走了魂魄,算命先生搁你那鬼扯!依我看,珊瑚八成是饿的,你饿着肚子能睡得着觉?珊瑚才多大,不给她吃饱,你还盼着孩子喝西北风能长大不成?”白氏恨铁不成钢,瞧着珊瑚小身板越发心疼。 乔松灵沉默:“我也没法子。” “没法子没法子,饿死了珊瑚,你就有法子了?”白氏痛骂:“我看你活的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身上去。孙家人丁不旺,甭管这是不是一个女儿,孙家都稀罕的。你养好珊瑚日子也好过,要是养不好,苦日子还在后头!” 乔松灵的脑袋微微垂下,对白氏的训话并不怎么上心。 娘哪里知道自己在孙家的难处? 但看着女儿白嫩嫩的小脸,到底这些话还是入了心的,她一阵为难,过于苛待自己,眼下她的奶已经几乎没了,不够孩子吃。 难道要女儿一直饿着肚子? 要是有个奶娘就好了! 她这般想着,目光一转,便转到了二房那边。 她抱着珊瑚蹭到白氏身边:“娘,二嫂生了孩子,又是双生子,她的奶够不?” “你想让她帮你喂珊瑚吃顿饱的?”白氏翻了个白眼,那对孙子她可疼了,一来舍不得让孩子饿肚子,二来也是情况不允许:“趁早歇了这心思,你二嫂是去年九月生的娃,现在都快一岁了,年中他们去府城就给娃儿断了奶!” 乔松灵便不吭声了。 白氏道:“你要真不想喂,就让孙家花钱给请个奶娘,难道孙家家大业大,还请不起一个奶娘给珊瑚喂几口?” “……” 还真别说,请不起。 不是孙家请不起,而是戚氏和孙夫人都不让请。 乔松灵在孙家没什么话语权,珊瑚又是个女孩儿,哪里敢开这样的口! 她方才说什么请先生做法事,内心里也是希望能从娘家掏些银钱,自己折扣一些,回了县城给孩子请个奶娘喂上一两个月的。 眼见着一计不成,二计也不成,乔松灵恼了。 她觉得自己命不好,哪哪都不顺,做啥啥不成! 就在这时,慕绾绾从三房的院子里出来了,睡眼朦胧,似乎刚起身。两人一般年纪,两相对比,乔松灵便觉得扎了心。 论容貌,她比不上慕绾绾,没瞧见孙昊见了慕绾绾不过两次就跟丢了魂一样总想着念着? 论银钱,慕绾绾手掌酒楼药铺,不说腰缠万贯,至少吃穿不愁,要什么都能自己买。 论男人,她心里知道孙昊就是个嘴上说得好的富家子,压根比不上自己的侄儿乔明渊,这不,明渊还考上了秀才了吗? 有些人的命就是好! 乔松灵心里酸,瞧见慕绾绾就不高兴,一转身,扭着腰就进了堂屋。 白氏跟了进去。 乔松灵在凳子上坐着,开口就问白氏:“娘,这都什么时辰了,慕绾绾也太懒惰,竟睡到这会儿才起身,难道要你老人家做好吃的端去伺候她不成?” “他们昨天才从府城回来,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多睡会儿又有什么!”白氏不听她撺掇,“你没见二嫂四嫂也没起吗?” 乔松灵努嘴:“那怎么能一样,她是小辈,传出去,人家不会说她不孝顺,只会说娘没本事,压不住下头的这些媳妇孙媳妇,多难听呀。” “你别胡说。”白氏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到底是说者有心,这话还真进了白氏的心里。 慕绾绾去灶房那边打了些热水,出门时瞧见方才还好好的白氏冷着一张脸,心里便呀然了一下。方才乔松灵见她出来就拉着白氏进了里屋说话,回头白氏就摆了脸色,任谁都能想到乔松灵没少在白氏跟前嚼舌头,挑拨是非。 不过她没怎么在意。 洗了把脸后,她便来了灶房这边。 进了门就道:“阿奶,你去歇着吧,我来生火做饭。昨天将明渊的衣服拿了出来,打算今天洗洗,折腾得晚了点,早晨没起得来,阿奶别怪。” 这算是解释。 白死听她事事记挂着乔明渊,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许:“明渊不是要月底才能回来吗?这时候忙着洗衣服干嘛,也不多歇一歇?” “趁着天好,洗干净晒一晒,明渊回来穿着也舒服!” “是该洗洗了!”白氏不知不觉被带偏,忘了责罚,还问:“多不多,要是多的话,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河边洗,早点洗完晒上,干得也快些!” 乔松灵就在门口听墙角,见不过两句话,白氏就不怪慕绾绾了,努了努嘴,越发对慕绾绾看不顺眼了。 竟连她娘的宠爱都抢了! 慕绾绾做事太过! 第268章 兄妹不安好心 此时白氏和慕绾绾在灶房那边忙碌,二房那边,于氏带着两个刚刚在学走路的双生子忙得脚不沾地,罗氏怀着身孕瞌睡厉害,起来没多久又犯困,加上还带了乔明琦回来,到哪里都是折腾,就在自家院子里待着,谁都管不着乔松灵,她怀抱着珊瑚摸出了门去。 乔松灵还是个女娃子的时候被送到县城学手艺,这些年回来得少,跟村里的人大多不熟悉,加上这一年来她在孙家过得还可以,穿的是绣房里的绫罗绸缎,吃的是好酒好肉,气质跟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走哪里不过点头之交。 乔松灵没地方去,走着走着就到了乔松平和李氏住着的那小破屋。 自打上次乔明鹭回来看过,又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可两人住的屋子仍旧没什么起色,乔明鹭带给李氏的那二十两银子早被乔松平吃喝嫖赌用了个精光。 此时乔松平没在,李氏早已换了个人般,无精打采,满目绝望。 见乔松灵走近,李氏一时还没认出这是谁:“这位太太,你找谁?” “大嫂。”乔松灵开口喊了一声。 李氏心里一惊,定睛看去,才认出这是乔松灵。 她脸上难得现出一丝促狭,看了看自己满是口子的双手和破破烂烂的衣襟,李氏腾地站了起来:“小姑,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娘,顺便过来看看你。”乔松灵抱着珊瑚站在门口,原本是想进去说说话,瞧着那屋子破破烂烂的,心底嫌恶,也没进门,就搁在院子里跟李氏说话:“我大哥怎么不在家?” 提起乔松平,李氏心头苦。 她苦笑:“你大哥?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浪荡呢。不过不用担心,马上就到了饭点,到了饭点他会回来的。” 乔松灵登时无言。 早听说她大哥废了,万万没想到会颓废成这样。 她站在院子里跟李氏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找不到话说,看着李氏如今的模样便觉得心惊。她借口说珊瑚饿了,抱着孩子往回走。 偏生正儿八经去见没见到人,往回走的路上就碰到了乔松平。乍然一看,乔松灵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哥,跟前的男人看起来快赶上她老爹了,头发白了一半多,枯瘦如柴看着就不大康健,要不是乔松平唤她,她压根认不出来。 “松灵,你咋回来了?” 乔松灵定定看着,心头复杂:“我回来看看娘,听说二哥他们也回来了,顺便看看二哥他们。” “都回来了?”乔松平听罢眼睛一亮:“乔明渊和慕绾绾也回了?” “明渊还没回,听说在洛平府考乡试,慕绾绾倒是回来了,一回来就摆架子,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娘也真是的,竟惯着她,没见谁家孙媳妇懒成这德性的!”乔松灵说着说着开始埋怨起慕绾绾来。 乔松平心里头对三房那边的痛恨别提多深,这些时日在外浪荡,心思越发不在正途,乔松灵开了个口,他心里就有数了:“那慕绾绾瞧着就不是一个安身的,我跟娘说,娘不信我,还赖我是家里的搅事精,其实这些事都是慕绾绾在背后撺掇的,要不是她挑唆,明渊能不管不顾我这个大伯的死活,非要将我逼出了家里,连族里都不容我?” 他一番哭诉,竟把全部的过错都往慕绾绾身上推。 乔松灵素来不在下河村,从前听了些闲话,她心里是不信的,记忆中的大哥是一个很好的人,断然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这时候听乔松平推脱,她立即就跟乔松平站了队伍。 “这慕绾绾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自打她进了门,家里就没安身过。”乔松平委屈的看着小妹:“你瞧着这一桩一件的,哪样不是因为她?她一进门家里就闹了分家,她是有丈夫的人,还勾着明鹤神魂颠倒的,这不连童生都考不上?她男人不受她勾,天天在镇上住着,一路考往举人去了!她就是个狐狸精,害人精!” 最后一句乔松灵深以为然。 可不就是个狐狸精害人精?孙昊见她一面,如今还魂牵梦绕的! 乔松平又哭:“松灵啊,你是不知道大哥心里多苦,自从狐狸精进了门,大哥的日子不好过!如今大哥被撵出了乔家,这辈子都没指望,就指望明鹤能考上秀才,将来孝顺爹娘。若真是明鹤靠不住,靠明渊接济一二那也成,就怕慕氏拦着不让……”说着又斜倪了一眼乔松灵:“你是明渊的小姑,你嫁到孙家去,将来还不是要明渊给你撑腰?要是明渊什么都听慕氏的,哪有你的好日子过?” 不得不说,乔松平还是极其会拿捏人心的,他若说自己的苦,苦断肠乔松灵都只是同情一二,牵扯到乔松灵自己,性质不一样了。 乔松灵的神色一下认真起来。 乔松平道:“你若有个举人侄儿,孙家还能不供着你?可慕氏总在明渊跟前嚼舌根,他不替你出面,孙家仰仗不住你,你又生了个女儿,这日子能过?” 不能过! 乔松灵立即想起孙老爷和孙夫人顷刻间对她的态度转变,据说就是有事相求乔明渊没成,说不定背后还真是慕绾绾在挑唆的。 不过在县令跟前美言两句,又犯不着乔明渊什么事,乔明渊会不帮忙?倒是慕氏……孙家是做买卖的,慕绾绾也是做买卖的,多半是慕绾绾见不得孙家好,见不得她好。 她想得更多。 她甚至觉得多半是因为乔明渊总不在跟前,慕绾绾寂寞了,瞧着孙昊长得一表人才,起了歪心思想借机打压自己,让自己在孙家过不下去。若自己被孙家休了,她还能利用孙昊对她牵挂的心,跟孙昊成就鸳鸯之好…… 龌龊,太龌龊了! “大哥,你想个法子将慕绾绾撵出去啊!” 乔松灵很迫切。 这会儿反而显得乔松平格外为难来了,他沉吟了片刻才说:“法子是有的,就怕你不愿意。” “什么法子?” 乔松灵凑上来。 两兄妹挨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 乔松灵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乔松平看见了便道:“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吧,反正以后慕绾绾日子过好了,仗着明渊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那时候你就知道大哥说的都是实话,后悔也来不及了。要做就趁着现在,她还没个孩子傍身,好下手。” “可是孙昊那边……”乔松灵懊恼。 乔松平道:“你怕什么,到时候你帮孙家办成了事情,孙家还能怨你?” 好像是这个道理! 乔松灵知道公爹的心愿,咬牙应承下来:“好!” 事情说定之后,两人没再多说,各自分开归家。 乔松灵抱着珊瑚回来时,乔家大院这边刚好摆了饭菜,白氏从灶房出来,见着乔松灵回来便道:“说话功夫就找不见你人了,屋前屋后都找不到,你野哪里去了?” “我随便走了走,”乔松灵撒谎。 白氏没心思追究:“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还管不住自己的腿。快把珊瑚放下,去灶房那边帮我把你爹的药端出来,绾绾昨儿刚给开好的药,吃了饭给你爹喝下去。你爹病了这么多天,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我这心里毛焦火辣的你还惹我!” 乔松灵不敢啰嗦,将女儿放在摇篮车里,转身去帮忙。 乔老爷子起身了,披了衣服坐在座位上,见乔松灵只点了点头,没多啰嗦,一家子人安安静静的吃了午饭。 原本按照乔松灵的打算,吃了午饭后还要多呆一会儿,跟白氏说会儿话,可心里装着事情,她一刻都等不了,便说要回去,晚些怕找不到回县城的车。 白氏挽留了几句,记挂着要帮慕绾绾去洗衣,便送走了乔松灵。 乔松灵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往常回来,哪次白氏不是依依不舍,就因为这次慕绾绾在,她娘连她都管不了了! 乔松灵那个气呀! 一路坐着马车回去一路生气,直到进了孙家才舒坦起来——让你慕绾绾再得意两天,等事情来了,怕你眼睛都要哭瞎! 她心思转来转去,其实下河村那边谁都没在意。 吃了午饭,慕绾绾便将昨天晚上搜罗出来的衣服用木盆装了,又拆了一些床单被罩的下来,跟于氏和白氏招呼了一声,三个女人一道去河边洗衣服。其实她的空间里有洗衣机,不过现在乔松岳在家,总不好拿到空间里洗了又拿出来晾晒,届时乔松岳问她什么时候洗的,怎么没见用水,她不好解释。 去河边洗是费事一些,又伤手,好在那些衣服都不是什么脏衣服,不过是放久了有些味道,过一过水,抹些肥皂随便搓搓就成。 白氏和于氏比她会干事,于氏带了一堆奶娃子的尿布小衣,还有家里男人的汗衫子,白氏这纯粹是为了帮慕绾绾洗,拿了个空盆。 一屋子三代人在河边刚选了个地方蹲下,一洗就是一下午。 乡下人热天洗衣服没多讲究,洗干净了就捡着芦苇茂密的地方或灌木丛上铺开晾晒,最后一件洗完,最先洗的干得差不多,端得十分方便。 正洗着,互听有人唤了慕绾绾:“明渊媳妇,你现在得不得空?” 第269章 使坏 慕绾绾正在木盆里跟白氏踩被套,光着一双脚,闻言抬头顺着方向看去。 原是村里的一个妇人,平素里唤陈三婶子的。 陈三婶子见她搭理,忙上前道:“你在洗衣服呀,哎哟,我家媳妇儿不是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了么,中午时摔了一跤,这会儿发作了,一发作就血流不止,我老婆子看着害怕,请郎中又不放心,我家里又没那么多银钱,刚好听说你昨儿回来了,想求你救救命!明渊媳妇,你快随我走一趟,救救我儿媳妇!这些衣服我让我闺女来帮你洗!” 她一开口就哽咽起,满脸苦涩让人看了难受。 白氏泼辣不假,其实心不硬,见状便道:“绾绾,你快跟三婶子去瞧瞧。”又转头问陈三婶子:“怎么好生生的会摔了?” “还不是毛蛋调皮!”陈三婶子抹了一把泪:“他在院子里玩石头,摔石头出去,刚好落在他娘脚下,没走稳……” 才八个月就要生,等于是早产。 女人生孩子,足月产都是鬼门关上走一回,何况还是这种早产的? 慕绾绾医者仁心,当即便道:“陈三婶子你先回去看着嫂子,我回家拿了药箱子就过来。阿奶,衣服洗不完先放着吧,我回来再说。” “你快去吧,不过几件衣服,老婆子还洗不动?”白氏摆手。 于氏也道:“救人要紧,几件衣服,我洗完明铎明钰的尿布就帮你搓了。” 慕绾绾点点头,脚都没顾得上擦就穿上鞋跑回老屋拿药箱子,随着陈三婶子去了陈家。 这一趟去就去了一整个下午,天擦黑才回来。 回来后,慕绾绾先去了一趟河边,没见着白氏和于氏,想来两人早就收了衣服回家,匆匆回乔家大院,满院子都是衣衫,白氏正在洗碗。 见她回来,白氏忙问:“你三婶子家儿媳妇怎样?” “生了个女儿。”慕绾绾放下箱子,接过白氏递过来的一碗水,喝了一口:“早产了两个月,孩子还不到我手臂大,瞧着怪可怜的。不过四嫂身子骨不错,又生了两个了,算是有惊无险,月子里好生调养,人是不得回来。就是孩子可怜一点,我嘱咐了要好生养。” 现在医疗技术有限,早产儿养得活的太少,别说陈家人悬心,白氏跟着都蹙起眉头。 她张了张嘴:“会不会养不活?” “难说。”慕绾绾道。 白氏一阵犹豫:“养得活还好,要是养不活,多少有些晦气。明渊媳妇,你嫁进门两年多,到底还没生养过,碰这种事是要败运气的。” “我知道了。”慕绾绾其实不信这个,可乡下妇人信,她听了这些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放到心上去。 白氏说了一阵子,也不知道她听没进去,自己说着怪没意思的,便转了话题:“陈三婶子家已经有三个孙子了,许氏这胎生了个女儿,陈三婶子还不高兴死?他们老陈家古怪,祖祖辈辈里男丁多不胜数,要说女儿家还真没两个。” “是有些高兴。”慕绾绾抿唇一笑:“他们家给那女孩取了个名字叫福宝。” “福宝。”白氏念了念,笑道:“听着是喜气。” 多福多宝,健健康康。 白氏说着话,停了停又开了口:“就是老陈家家底实在是不成,养三个儿子都养得不精细,福宝还是早产,养起来比寻常孩子要操心,这不,他们家连个郎中都请不起,遇到事情还求到你跟前来。对啦,给没给谢礼?” “三婶子给了一箩筐鸡蛋,又给我抓了只鸡,我见他们家不宽裕,福宝又早产还伤了母体,养身体少不得要费很多肉和蛋?我没要,说给四嫂子都留着。”慕绾绾道。 白氏点点头:“是这个礼,你要拿了,我要说你的。” 慕绾绾抿唇一笑。 所以说白氏要是不偏心,人真是一个不错的老太太。 白氏又问她忙了一下午饿不饿,说着给她热了饭菜,慕绾绾当真是饿了,方才在产房折腾得满头大汗,这会儿觉得精神头不济,她坐在灶房吃饭,看白氏洗碗,两人一个吃一个看,竟不觉得枯燥无聊。 “对啦,下午你跟三婶子走了后,李氏过来了一趟。”白氏将最后一个碗放好,忽然说:“她说上午的时候看见你小姑跟那不争气的走一块儿嘀嘀咕咕,回家来那不争气的高兴得很,说你要倒大霉,也不知道是打了什么坏主意,让你小心一点。” 慕绾绾一愣。 白氏嘴巴里不争气的死东西,自然说是乔松平。 从前她有多疼乔松平,在乔松平干出那些恶事后,就有多恨铁不成钢。 听说乔老爷子和白氏在乡下住着,跟乔松平虽说就是一个村子头一个村子里,可这么近的距离乔松平愣是从来没看过二老。 他不来看二老,白氏原先疼儿子倒去看过他。 可惜,十次有九次都遇不到人,问李氏,不是出去赌就是出去喝酒了。 这些都还不够白氏寒心,让白氏寒心的是,这次乔老爷子病得这样严重,家里请了那么多次郎中,每次郎中都打乔松平院子门口经过,村子里的人也来来往往的看了不少次,旁人非亲非故都能做到如此,偏生乔松平这个儿子竟能熟视无睹。 如今二三四房都在府城谋生活,乔老爷子跟前就一个大儿子,虽说撵出了家门,到底心里是记挂着,分了田地给他,平常偶尔还会悄悄帮衬,乔老爷子和白氏不指望大儿子能端茶递水的伺候着,哪怕过来看一眼也好啊! 可惜,没有,竟没有! 因为这个,白氏彻底看清了大儿子的面目。 倒是李氏有些令人刮目相看。 也许是跟着乔松平出去过的这一年让她吃够了苦头转了性子,总之,乔松平不来,李氏却悄悄来过两次,一次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送了些柴火过来,第二次就是乔老爷子初初病的那几天。 白氏知道李氏的日子不好过,乔松平没事就打她,找不到钱也打她,她如今这般巴结着堂屋这边,多半是指望能回老屋,跟乔松平彻底断了。 左右堂屋这边还有她两个儿子呢! 李氏说了那番话,白氏选择相信她。 如今乔家都是靠慕绾绾在撑着,乔明渊再有本事,没有慕绾绾扶持他,他也不能一路考出去,将来指不定还有更多要用钱的地方,若乔松平真想了什么坏主意要让慕绾绾倒霉,白氏一千一万个不答应,所以这番话她毫不考虑的就说给了慕绾绾听。 慕绾绾听罢蹙眉:“没说怎么倒霉?” “没说,李氏让你防备着些。”白氏看她一眼:“你小姑可能还因为孙家那事记恨着你和明渊,她那人,一向是小肚鸡肠。” 不是她不相信女儿,而是自打女儿铁了心要嫁到孙家做妾,白氏的心就凉了。 更何况上次乔松灵还放了狠话,说要是孙家因办不成事情蹉跎她,她就恨乔明渊一辈子,让白氏对女儿终究有了些罅隙。 女儿虽然好,可给她养老送终的事情还得指望孙子啊! 慕绾绾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慕绾绾记了一笔,到底没打算弄出什么动静,不管乔松平和乔松灵谋划什么,总归要他们动了手才有痕迹。 然而事情的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 乔松灵回孙家没两天就又回来了,珊瑚没带,一进门就开始呜呜的哭个不停,白氏问了半天,乔松灵憋出个屁来:“孙昊说要休了我。” 休她? 为何要休? 白氏这才真急了:“好端端的为何要休了你,你给老娘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还不是因为慕绾绾!”乔松灵哭腔一凝:“要不是因为她,我公婆会恼了我,我相公会恼了我?一点小忙都不肯帮,平白无故的害我们家损失了一大笔钱。” “怎么一回事?” 这下不单单是白氏了,连榻上躺着的乔老爷子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非要问个缘由。 乔松灵连哭带数落,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先前在田埂上跟乔松平聊了一会儿,乔松平悄悄给她出了个主意,这主意压根算不上什么高明的主意,其实就是沾一个脸面的事,偏生透着些许狠毒。乔松平跟乔松灵说,要弄走慕绾绾还不简单,只要让乔家人恼了她,事情就成了。如今乔家为何供着她,还不是因为慕绾绾能赚钱?要是钱赚不到,还让家里赔一大笔银子,多半白氏第一个就不饶慕绾绾。 怎么让慕绾绾赔银子呢? 乔松平将主意打到了慕绾绾开在县城的超市。 孙家是做的绣房买卖,绣房有自己的布庄,乔松平给乔松灵出的主意就是,让孙家将自己的绣房买卖挂靠到超市去卖,然后在送去超市的布料上做些手脚,教买去的人吃了亏,买主回头肯定会告超市。超市是慕绾绾的,届时她不得出面?等慕绾绾出面后,孙家一口咬定送去的货是好东西,是慕绾绾为了卖她那些药膏故意搞鬼弄出来的事端。 如此一来,定会让慕绾绾栽一个大跟头。就算她一个赔十两银子,一百个人也得赔千两,若找些刁钻的人揭发,一个要百两呢,非让慕绾绾倾家荡产不可! 第270章 二老不想管 乔松平还跟乔松灵商量好,这事儿直接找上慕绾绾铁定不成,索性来个先斩后奏。慕绾绾这个秀才娘子不要脸面?只说是先跟她说好了,她若反悔小姑面子上过不去还会挨了训斥,都是一家人,只要做好白氏和乔老爷子的思想工作,何愁二老不帮着乔松灵?难道女儿还不比孙媳妇亲? 所以,乔松灵跟乔松平谈完话回来后就急着回了孙家。 到了孙家总得给个说法不是? 她不敢瞒着孙昊,便将乔松平的主意说了说,只是夸大了乔老爷子和白氏对她偏疼的部分,说二老很疼爱她,为了她一定豁得出去脸面。 也是孙家这一年来境遇不大好,接连折损了几笔生意,如今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孙老板和孙大压力大,得了乔松灵这个主意竟病急乱投医,觉得似乎能成,这边乔松灵说了,孙家那边还真就赶制了一批衣衫,又另外准备了一批布料,打算一起送到超市去挂靠售卖。 这是铁了心要让美源超市认了这事儿,孙老爷人都找好了,没给超市这边留退路。 不过,孙老爷是商场的老狐狸了,自然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他是这样想的,若真是挂靠成功,以后搭上美源超市的人脉,他常年都有生意可以做;另一方面,乔松灵不是说了吗,想让慕绾绾搞砸生意赔偿一大笔钱。这笔钱数目大,没理由让外人赚了去,因此孙老爷找了些人充作买主到时候闹事,等闹起来讹了一笔钱后,他会再借口说美源超市坏了他们孙家绣房的名声,再讹诈一笔。 当然,在孙老板的设想里,要是能趁机将美源超市接过来自己做,那才是真的聚宝盆! 总之,连环计、计中计,总要让慕绾绾吃不了兜着走。 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就不信乔家还能留得住她! 谋算的前因后果就是这般,计划也万无一失,当然,乔松灵断然不可能把这些说给乔老爷子和白氏听,若二老知道这些,她就完蛋了。 她哭着抹眼泪:“慕绾绾翻脸不认人,明明答应了要跟我们孙家绣房合作,等我们从桑户那订购了布匹又做了成衣送去,她又不要了,平白害孙家损失了好大一笔钱。我本来是信任她,她答应了在超市售卖孙家的成衣我才跟公婆去提了……现在我左右不是人!那一大批成衣都是按照今年的款式做的夏衫,如今都快秋天了,再不出手,孙家铁定得赔得血本无归。我公婆都怪我不会做事,险些拖累了全家!” 乔老爷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丝狐疑:“慕氏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们合作的?” “就是我上次回的时候。”乔松灵一噎。 白氏本是十分焦躁,听了乔松灵的话,躁动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上次你们回来就没在一块儿说话呀。” “我们悄悄说的,娘没瞧见而已。”乔松灵道。 白氏又想起那天的事情来。 那天慕绾绾起得晚,吃了午饭就下河洗衣服,衣服没洗完就去陈三婶子家帮忙接生,哪有时间跟乔松灵谈生意上的事情? 她眯起眼睛,仔细瞧着乔松灵。 女儿是她养大的,什么臭毛病她都一清二楚,女儿撒谎的时候就会盯着人瞧,生怕旁人不相信,这会儿乔松灵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爹,那神情…… 白氏的心猛地坠下去。 她脸色铁定:“乔松灵,你跟你爹娘还谎话连篇的,有意思?你说不说实话,那生意绾绾没答应过你,是你自作主张对不对?” 乔松灵被她亲娘戳破,连眨了几下眼睛,语气有些急:“不是,真是她答应的,娘你怎么不信我?” 还真不信! 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白氏一个字都不相信! 乔老爷子那边还将信将疑,白氏就笃定了乔松灵在撒谎,她按住了乔老爷子要说话的意思,冷笑了一声:“你不承认?好,我喊绾绾过来,你敢跟她对质?松灵,你是我的老来女,当年怀你的时候多少人笑话你老娘我是老蚌怀珠,老娘拼死拼活将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长大,你翘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是想放屁还是拉屎,就这你还想欺瞒我?” 乔松灵见她娘神色严厉,心登时就虚了,不敢说话。 白氏又道:“要我说,绾绾没答应你,是你大哥给你出的主意吧?” 乔松灵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 都是自己的骨血,白氏能摸不透孩子们的性情? 她脸垮下来:“你大哥是不是给你出主意让你先斩后奏,把东西准备好了,到时候仗着是绾绾的小姑,硬要将东西塞到她的超市里去卖?明渊不肯帮孙家,眼见着明渊那边的明路走不通,孙家就想走绾绾这条线,是不是这样?” 还真别说,白氏猜得**不离十。 乔松灵不敢再答话,因为乔老爷子听老婆子这么说,早已气得不轻,哆哆嗦嗦的从炕头上爬起来要去找扁担。 “爹你要扁担做什么?” “做什么?老子打死你这个糊涂蛋!” …… 乔老爷子和白氏气了一通,乔松灵这次是真的吓着了,不敢造次,将乔松平撺掇她的话说给了乔老爷子和白氏听。 白氏气得直哭。 乔老爷子一边咳嗽一边怒骂:“乔松平为什么会被赶出乔家,还不是他自己做尽了缺德事,半点怪不到两个小的头上。乔松灵你好的不学,偏要跟那蠢材学这些黑良心的事情。”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 当下之际是要怎么挽回孙家的损失,免得孙家一怒之下真将乔松灵给休了。 要不真挂到美源超市去卖? 白氏犹犹豫豫的问:“超市卖什么都是卖,要不然,还是让绾绾过来,咱们二老腆着脸求到她跟前去,她多少会考虑一二。” “卖什么都是卖的话,这买卖不是谁都做得下来?别人做不下来,只慕氏能成事,你以为真那么简单?”乔老爷子不答应:“咳咳……而且用身份压着绾绾,逼着她替松灵擦屁股,慕氏心里不痛快,等明渊回来还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端。” 乔松灵在二老的对话中才觉察出不对味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乔明渊和慕绾绾已经是乔家的核心,上上下下谁都在看他们的意思吃饭做事,她这个爹娘最疼爱的女儿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她高估了乔老爷子和白氏对她的宠,也低估了慕绾绾的分量。 恨不恨? 恨透了! 但眼下乔松灵不能说。 乔老爷子的话真正让乔松灵内心恐慌了起来:“爹,你们别管我的话,女儿会被休回家的,真会被休的!” “还不是怨你自己?”白氏埋怨:“当初爹娘给你找好了人家,你不要,你偏要自己相中的孙昊,上赶着给人家做妾。当时要是听爹娘的,不去攀附孙家富贵,就嫁在爹娘左右,如今你有个做秀才的侄儿子,你夫家敢随便休了你?秀才公在我们乡下能顶半边天,在县城里算得了什么?难道真要爹娘为了你,将阖家上下都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二老的心透彻了。 美源超市明着是慕绾绾开的,实则二老都知道,二三四房都有股利在其中,若动了那处,就是得罪了家里的三个儿子。 为了个外嫁女,二老不愿意。 “那女儿怎么办?”乔松灵慌了,彻底的慌了。 乔老爷子:“咳咳,你自己闯下来的祸事你自己想法子去,实在不成你找你大哥给你出主意去。你给孙家生了女儿,孙家说要休了你多半是吓唬人。再说,衣衫又不是瓜果蔬菜,这季卖不完的明年再卖,放着不会坏。孙家家大业大,还连这点都赔不起?” …… 还真别说,孙家当真是赔不起。 孙老爷子贪心,想着若能打赏美源超市这条线,借着这次事故让慕绾绾赔偿损失,提出将货物给他们走外销的路,等于是搭上慕绾绾和胡山公那边的干系。胡山公是走水运的货商,借着胡山公能将生意做出去。他做好了两手准备,打算又要当女表子又要立牌坊,讹诈的钱要拿到手,正经的买卖也要做。 所以,这次孙老板准备的东西,光是布匹就有三千匹,加上成衣等货物,实打实是压上了孙家的半壁江山。 乍然听说这事儿黄了,乔松灵走一趟下河村苦肉计没演成,孙家人登时着急上了。 他们又想了一出。 要不然就直接送美源超市去,说是慕绾绾答应了的,赖着他们非收下不可? 结果,美源超市那边压根不吃这一套。 乔明景是什么人? 慕绾绾的心腹大将,两人时常都保持联络互通有无,慕绾绾回村后乔明景就赶着回家见了一面,知道乔松灵要对付她,乔明景能答应? 不但不答应,这人还成精了。 孙家东西还没送上门,乔明景已有动作,早一步让人宣扬孙家想霸王硬上弓逼着人做买卖的事情。 孙老爷活生生急吐了血。 孙家那边人仰马翻,究其原因,还是乔松灵这小妾搞出来的事端,这回是真发作了她。 第271章 记恨上了 还得说回孙家。 孙家家底不薄,乔松灵削尖了脑袋想嫁进去,做妾都不在乎,本就是奔着孙家的钱去的。可孙家情况也复杂,乔松灵嫁的是孙家排行第二的孙昊,孙昊上头还压着一个长兄,兄长身体不好,膝下没孩子,他婆娘想生一个,到底是没成。孙昊有原配夫人戚氏,戚氏自己没生出儿子,孙昊跟底下绣娘搞到一起,戚氏走出去没少被笑话。 等乔松灵生了个女儿出来,戚氏扬眉吐气,孙家的女人们亦有各的心思。 孙夫人对乔松灵从来没满意过,答应娶乔松灵进门,一来是为了乔松灵肚子里的孙子,二来是孙老爷说要利用乔家的人脉,她才勉强点了头。如今乔松灵不争气生了个女儿,孙家又没搭上县令的关系,孙夫人对乔松灵里里外外都看不顺眼。 孙家大媳妇那边呢? 因为丈夫不顶用,孙家大媳妇吴氏生不出儿子,无后就是吴氏最大的硬伤,丈夫身体不好,她都能想到过几年后丈夫不行了,撒手西去,孙家的万贯家财跟她半毛钱干系都不会有,全是二房的。原先盯着乔松灵的肚子是嫉妒,又盼着乔松灵千万别生儿。 后来乔松灵果然没生儿子,吴氏高兴了一场。 高兴之后又犯愁。 愁的是乔松灵到底是比她和孙昊的原配戚氏年轻,跟孙昊感情不错,这胎没生儿子,说不定过两年就生了呢? 她和戚氏都是不愿意男人多迎人进门的那种,若能挤走乔松灵,以后看紧一些自家男人,日子能平顺的过。要无后,两家都无后的话,事情还好办一些,各自领养一个,以后孙家还是他们大房的,跟二房分一分也有好,否则她鸡飞蛋打图什么? 戚氏跟婆婆关系处的好,没少在孙夫人耳朵边扇风,原本孙家大媳妇跟她不是一条战线的,眼下也成了一个战线。 于是,迎着这么一个档口,孙家三个女人齐心协力,孙夫人咬着乔松灵犯了大错为由,逼着将乔松灵真休回去。 孙老爷原本还不愿意,可孙家半壁江山都快保不住了,他也在气头上,想着秀才公也不乐意帮衬他们家,休了就休了! 乔松灵捧着那一纸休书,才觉得天真塌下来了。 她怎么都不敢信,拼着力气要去找孙昊,却被戚氏让下人直接丢了出去,连她的东西一起丢在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乔松灵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她是被绣房从前的帮工送回的下河村,人也是孙家派的,生怕她半路出事不好给乔家交代,把人送到了乔家后就头都不回的走了,免得担上什么责任。 乔松灵就这般被休回家,登时成为下河村的谈资。 乡下人见那么大阵仗自然好奇,围上来问孙家人为何要休,孙家人便将事情简单说了说,听说乔松灵害夫家损失了至少三千两白银,乡下人听得咋舌。 “三千两啊……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才三十两!” 那是一百个三十两,堆起来能晃瞎他们的眼。 至于怎么损失的,来人说不清楚,但都不重要,乡下人只要知道这个结果就够了。 “搁我,我也休!这哪怕是婆娘,这分明是拆家的搅事精!” 乔松灵刚刚醒,听了这话又晕了一通。 然而事已至此,乔家人知道了前前后后,二三四房的人就一句话:“该!” 可不是该? 联合夫家来坑娘家,如今没坑成,害得自己被夫家休了,夫家人恼恨她,娘家人就不埋怨吗?美源超市是慕绾绾开的没错,可煎熬的是家里男人们的心血,差点就让乔松灵搅和没了。乔松柏和乔松禄想到若真让乔松灵成了事情,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好日子就没了,家里娃儿都还小,以后拿什么供孩子奔一个好前途?乔松灵不单单是想毁了美源超市,更是想毁了三家人的未来! 乔松岳更气。 他爱妻走得早,自己又断了腿,要不是靠着慕绾绾靠着超市的收入,乔明渊能一步步从乡下走出来,成为秀才公还能到洛平府去考举人? 乔松灵安的心是要断了他儿子的前途啊! 一件事,乔松灵彻底将乔家三房人全得罪了。 其实大房那边也得罪了,她无形中也挡了乔明鹭的道,只是乔明鹭还不知情罢了,知道了后也没少埋怨他小姑。 本来乔松灵被休回家,家里男人为了面子也得到孙家去要个说法,可因为这些事情,乔家男人心里都憋着气,女人也都拦了自家男人:“不许去,人家见不得你好,你还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贴了得不到好,说不定人家还在心里嫌你臭呢!” 行吧,不去就不去。 几个哥哥态度一亮出来,乔松灵原本还指望着兄长们去闹一场能挽回局面,眼下终于死了心。 她不眠不休,愣是在屋子里哭足了三天三夜,心心念念都是失去的富贵和对家里人的埋怨——她做错了事情没反省自己,还埋怨上家里不给她出气。 白氏劝她:“你要是个明事理的就不该做这事。” “我哪会知道慕绾绾这么绝情?”她还觉得是慕绾绾的错,这点小忙都不帮。 “不是人绝情,你给人家喂砒霜,还指望别人笑着说谢谢你然后吃下去,乔松灵,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无耻的女儿?”白氏差点气死。 得,白氏也懒得劝了,由她去。 白氏唯一心疼的是外孙女珊瑚,那小姑娘长得像女儿小时候,爱笑还好看。 到底是孙家人,孙家人不喜欢乔松灵,偏生疼珊瑚,没让乔松灵带孩子走,孩子被扣在孙家,这会儿多半乳母都请回去了。 慕绾绾听说了这茬,万万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她都不用出面,乔家二老和乔明景就给解决了,提防了好些天的心陡然就放了下去。 这叫什么,自找苦吃! 她懒得管乔松灵,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这么过,数数日头,乔明渊早已考完了乡试,这会儿该是在等放榜了吧? 又或者,他其实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然而,慕绾绾不去管乔松灵,乔松灵却实打实的恨上了她,平日里两人在乔家院子里打个照面,乔松灵都恨不能上来打她两耳光消气。慕绾绾倒不怕她,就是看她那模样觉得晦气,懒得跟她掰扯。加上回到下河村这边,山头的工坊和超市都要顾及,她忙得很,没时间搭理乔松灵。 她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乔松灵哭了没两天,心里气不过,找上了乔松平,抱怨他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乔松平却矢口否认:“你自己办事不力,还来埋怨我,真是好没道理!” 如今见乔松灵对付慕绾绾都不成,他没耐心,嫌弃乔松灵挡着他去找人喝酒的路了,一把将乔松灵推开:“你要是恨就去恨慕绾绾,有本事就将人弄死,再不济想法子将她劫走弄出去,卖哪儿都成,你跑我跟前撒泼有什么用?滚!” 乔松灵一跟头摔在田埂上,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 但乔松平的话真钻了她的心。 她认真合计了一番,还真打算这么做。 这之后几天,她不哭了,每日里留心慕绾绾的起居生活,摸透她的生活规律后,乔松灵找了个理由说是要上县城去看看珊瑚,实则去找人去了。 在孙家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乔松灵有些积蓄,消息也够灵通,她花了些钱,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伙办事牢靠的地痞流氓。 听说是逮个漂亮姑娘,抓到了人后想这么糟蹋随便他们,事后卖出去就成,越远越好,得的钱算他们的,这些亡命之徒满口答应下来。 又能得色又能得钱,傻子才不干! 乔松灵将慕绾绾的行程提供给这一行人,在县城呆够了半天才回了下河村。 慕绾绾这时候还不知情,她照旧该怎么就怎么,早上起来去空间逛逛,看看自己种下的药物果树,然后在实验室里看一会儿书,研究研究胭脂配方和食谱这些,之后去工坊那边转转,回乔家吃了午饭后去一趟清水镇,待到傍晚回家。第二天行程改一改,早上起来后坐车去县城,跟乔明景会面,顺便谈谈跟别的商家的合作项目。 这一天,又到了去县城的日子。 慕绾绾起来后眼皮直跳,吃饭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白氏问:“没胃口?” “也不是,就觉得心口发慌。”慕绾绾摇摇头,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白氏道:“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别去了,养一养,许是这几天跑山头那边太勤快,让日头给晒的。” “今儿约了林老板谈买卖,不去不行。”慕绾绾道。 乔松岳在一旁说:“谈生意有明景呢,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事,我出去了小心一点就成,再说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四叔呢。”慕绾绾不以为意。 乔松岳不放心,临出门时,又叮嘱乔松禄多照顾一点慕绾绾,看她身体不适就停下休息,实在不成回家里来。 他们说这些事时乔松灵就竖着耳朵听,等出门时,乔松灵还追出去看了一眼,知道她是去县城,乔松灵一整天都乐,盼着慕绾绾有去无回。 第272章 绑架 慕绾绾很顺利到了县城。 到了县城之后就很忙,乔松禄原本照看过美源超市,各种业务熟门熟路,有他照看超市这边,乔明景抽出身来跟慕绾绾出去谈合作。 这一年来美源超市做得不错,店面比原来大了许多,店铺大了,可以卖的东西就多,乔明景自己谈了一些后,便琢磨着再上些新货。这次他们看好的林老板家是做的器具生意,他们不定大件,就定些小货,但走的是量,重要要谈的是价格。乔明景自己谈了两次了,林老板那边寸步不让,其实也差不多都定下来章程,就是让慕绾绾过个目而已。 谈这个不花太多时间,谈完之后,慕绾绾让乔明景自己先去忙活,自己在县城里转转。 她之前在府城搞了那一套加盟店的玩法,县城这边的代理权没放完,打算让乔明景来安排这一行。乔家这边的人基本都安置完了,腾不出人手来,慕绾绾对族里的人倒也熟悉,但还是没乔明景熟,这种惠及乡里的活儿让给男人挺好。 乔明景便跟乔族长提了提,问他们家感不感兴趣。 只要能挣钱,还能不感兴趣? 乔族长的大孙子在县城的县学读着书,将来是要走乔明渊的老路,他家里的二孙子读不下去,在码头那边做活。 卖力气不如卖脑子好使,既然乔家有心提拔他们一把,乔族长很珍惜。他家里还是有些家底,但不算丰厚,不过是百来两银子。慕绾绾做主替乔明渊借了四百两银子给乔族长家,写了个借据,又说好等赚了钱再还,第一年从府城那边拿的配料都按照本钱价放给他们,府城那边还会让人来亲自指点。 乔族长很感叹。 等乔明景和慕绾绾走后他才说:“明渊一家都是记恩的,当初其实咱们也没咱们帮他,他有了出路却还想着要报答。” “当年爹拼着跟他阿爷闹翻都要护着他让他读书,看来是做对了。”他大儿说。 乔族长点点头:“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凭着良心,当初我这么做你们都说不值得,现在知道了?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人家把这个发财的机会让给谁不是赚钱?偏偏让给咱们家,听说他们在府城放出去的加盟费就吓死人,足足几千两银子,给咱们分文不收,还倒贴几百两帮着做起来。你回头嘱咐明然,让他好好做,对明渊和慕氏要恭敬,别把事情做砸了。” 他大儿笑得合不拢嘴:“我晓得的,明然又不是傻子,财神爷到家里来他敢不供着?” 话是说得好,但乡下人要起家,找了个发财的门路还愁本钱问题,县城的铺子好的也要几百两银子,用全部的银钱盘了就没装修和进货的钱,要是用差一些的铺子,地段不成怕买卖做不起来。 乔明然自己看了好几天了,还没找好,跟乔明景诉苦。 乔明景转而跟慕绾绾提了提。 左右无事,还要等乔松禄才能回去,慕绾绾便在县城转转,问问哪家商铺有意愿想转出来。 倒也问了一两家,地方比起府城的江上人家规模要小一点,但也能成,盘下来四百两银子,足够乔明然把生意做起来。 她留了心,回去路上走过县衙,不由想起乔明渊当日参加县试的情形来。 脑海里想着乔明渊,慕绾绾走路有些分神,等回过神来时,忽觉有些不对,有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似乎跟了挺久的。 后背的汗毛忽然竖了起来,不安在心底蔓延,她跳了好久的眼皮跟着又跳得更欢快了。 方才为了尽快回到超市那边,她抄近路走了背街,从这条街穿过去能到超市后门,此时到了饭点,这街上抬头连个人都看不到。她不由加快脚步,想尽快走出去,路过一个岔口时,忽然被人拦住了。来人还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其中一人捂住她的嘴巴,猛地就将她往另一条巷子里拖。 “呜……救命!” 慕绾绾一惊之下,立即用了大力气挣扎。 她眼角余光瞥见这巷子深得很,要真是被拖进去恐怕喊人来救都来不及。同时又瞥见了抓她的是什么人,几个衣着打扮皆下乘却满脸猥琐的货色。 这种地痞流氓分明不安好心!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她再有本事也就是个女孩子,力气压根比不得几个大男人,很快就被拖到了偏巷里。 几个男人也没给她挣扎的机会,一人捂住她的嘴巴捁住她的手,另有两人抬了她的脚,几人走得飞快。慕绾绾喊也喊不出来,心里着急害怕全涌了上来,眼珠子跟着湿润起来,一瞬间她想起了远在洛平府的乔明渊,恐惧之余还有几分茫然——若今日折在这些地痞流氓手里,明渊回来她该如何自处? 她被抬到了一座小破院。 院子大概是这些地痞早就找好的,慕绾绾知道这是西城,这一带住的都是穷苦人家,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家里都在忙农事或做帮工,家里最多是些女人孩子,就算听到喊救命都不敢出来的。她想清楚了这一点,知道这些人就明明白白是冲着她的。 要钱? 还是要色? 事已至此,她脑袋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院子小得可怜,进了堂屋就是一间偏房,里面有张破破烂烂的床,几个男人将慕绾绾丢在床里,借着光看清她的脸,露出几分惊艳之色:“这女的长得真好看!” “可不,皮肤水滑水滑的,还香!”方才捂住她嘴巴的男人笑得猥琐:“我方才搂着她就差点没忍住想就地办了她,这娘们好香!” 能不香吗? 现代上好的沐浴露天天洗澡洗头的人,比起这些腌臜货,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男人看着她差点流口水。 慕绾绾被摔得膝盖和手都疼,撑着从床头坐起:“你们想干什么,绑我是要钱还是要什么?我是美源超市的东家,要钱的话你们开口说个数目。” “这么个美人胚放眼前,谁要钱?”男人涎着脸笑。 慕绾绾懂了。 她往后缩了缩,仰起脖子:“那就是为色?” 几个男人没理她,一个男人开始解起裤腰带来:“兄弟们按住她的手脚,别给我动起来挠人。仔细着别伤了,伤了卖不出好价钱,红花园的人说了要完整的!” “我先来,你去按她的脚。”另一个不依。 竟是为了谁先来的问题闹了内讧。 慕绾绾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几人几句话,她明白了,他们不单是垂涎她的身体,还打算卖了她换钱。这些下作人能将她卖到哪里去,那红花园一听就是青楼女支馆一类的地方。要真让他们得逞,自己这辈子就完蛋了,她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给秦楼楚馆添个人的! 对面七八个人,她只一人……谁能救她? 乔明景和乔松禄他们压根不知道她在哪里,方才一路过来就没看见人,想来也没人看见她被人抓走的一幕,指望谁都指望不上! 只剩下一条路! 眼见着那几人商量好了,扑上来要压住她的脚,她眼一闭心一横,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食指,空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慕绾绾默念了一声,人瞬间进了空间。 几个男人正扑上来按她呢,忽地手底下一空,方才还活生生在自己跟前的人眨眼间不见了。 不见了……是真不见了! 他们揉了揉眼睛,还去摸了摸那床,愣是摸了个空。 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几人不信邪,床前床后找了一圈,还跑到旁边堂屋去翻找,愣是没找到方才活色生香的姑娘! “鬼,有鬼!” 几人瞅着这空屋,一时间毛骨悚然起来。 这话一出,几人登时想起了这屋子的来历——原先这屋子是住过人的,不过有一年生了疫情,这一家子人全死光了,他们死后也没个亲戚来认,屋子闲置了好多年,大家嫌弃晦气,更害怕鼠疫传给自己,谁都不乐意来。还是前段时间找地方办这事儿,其中一个想起来这里,说极好,藏个女人在这里玩几天都不会被人发现,他们才过来的。 现在女人没玩成,这家一屋子的冤魂还出来作祟了! 越想越怕,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带头就往外跑。 一溜烟的,这些人眨眼就跑没了。 听着外头的动静全没了,慕绾绾又等了片刻,才从屋子里出来。 谁曾想刚走出没几步,院门口探出个脑袋来:“大白天哪来的鬼,说不定是那女人使了什么妖术……大哥二哥你们快来,她还在!” 慕绾绾心头一惊,竟是他们去而复返。 要不他们怎么能做地痞流氓呢,色胆包天连鬼都不怕,方才吓了一跳,出了这屋子见没什么脏东西跟来,又缓过神来打算再过来看看,没想到鬼没见到,见到那国色天香的姑娘俏生生的正往外跑,几个地痞见着人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窝蜂的全涌了进来,还狞笑着道:“想跑?管你是鬼是妖,落我们兄弟手里你还跑得了吗你!” 慕绾绾有了方才的经验,这会儿沉着多了,她将手按在胎记上,正要进实验室躲避,就听院子门口又有人喊:“你们做什么,放开她!” 第273章 算账 这一声不但让慕绾绾意外,连那些地痞都是一愣。 抬头看去,慕绾绾眼圈登时一热,竟是下河村里的人,正是刚回来第二天去接生的那家,陈三婶子的四儿子,名叫陈石头的。 “石头哥!” 慕绾绾唤了一声,陡然在危难时见到亲人,她激动之下竟控制不住情绪。 有人来救,她暂时不必暴露空间的存在,悄然将手指移开。 陈石头冲了进来,趁着几人还呆愣,冲到慕绾绾身边将人护住了,才狠狠的盯着对面那些人:“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这是小娘子是有夫家的人!她夫君是秀才,还是平遥府的廪生,说不定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得罪了举人老爷,你们当心蹲大牢,吃牢饭!” “哪里来的闲人,多管闲事!” “滚开!” 地痞七八人,陈石头就一个,那些人哪里会怕他? 当即就有人上来一把将陈石头推开,伸手去抓慕绾绾。陈石头倒倔强,乡下汉子用惯了力气,被人推了个趔趄立即站稳了,一把拎住了人的手反手一扔,那地痞始料不及,被陈石头摔在了地上。陈石头让慕绾绾往后躲躲,眼光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立即看到角落里有根扁担,二话不说上去捞了扁担就往这些人身上招呼。地痞们没料到会有这出,不留神挨了几扁担,疼得嗷嗷叫。 但他们人多,陈石头一人对付起来吃力非常。 眼见着快护不住人,那院门口传来一阵女人的声音:“快来,就是这家,在这里,乔家小娘子在这里呢!” 话音刚落,慕绾绾便瞧见乔松禄和乔明景带着一批人赶到了! …… 一群地痞全部扭送到县衙,马太良听人敲鼓鸣冤,出来一看,嘿,还是个熟人,竟是乔明渊他那媳妇和本家的四叔。他问了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压根都没怎么审,那些地痞全招了,听得乔家人心肝胆颤的同时,皆是恨得红了眼。 “你小姑是猪油蒙了心,竟想出这歹毒的主意!” “将你卖了,亏她想得出来!她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怎么不把她自己给卖了?” 马太良万万没想到审问下来是这个结果,这事儿竟然是乔家自己的人做出的,他看向慕绾绾:“既然是你们家的家务事,你想让本官怎么办?交给公家处理,你那小姑是这起事的主犯,打三十板子,没得逞伤也受不了太大的罚;这些人是这次的从犯,却是过往很多桩案底的主犯,贩卖人口不是一两回,按照律法该判斩立决。” 这次的事情还挺轰动。 马太良审问那些地痞,竟牵扯出许多丢女儿的案件来,都是这伙儿人干的。 一时间,外面围观的百姓里听了,不住的呜咽声,早有人哭着跪下求马太良伸冤,帮着寻回被卖到不知哪里去的女儿。 今年是马太良在易县当县令的最后一年,没想到还审了这么一出大案,政绩上添了一笔,于他是好事。 想到他在任的这几年,易县先是出了个小三元的读书人,如今又破一出惊天巨案,都是托了乔家两口子的福。 他看着慕绾绾,态度格外和缓。 此时这边还不知道乡试的结果,要是知道乔明渊又得了个解元,估摸着马太良的态度还能更狗腿子一些。 慕绾绾想了想,既然这次的事情乔松灵受不了什么更严重的惩罚,倒也不用过县衙这边的明路,反正事情传出去了,旁人知道乔松灵联合地痞坑害自家侄儿媳妇,等着乔松灵的是比死还要惨的境遇:“既然是家事,不好劳烦马大人,我们处理就好。” 马太良一路相送,将几人送出了县衙。 这时候那些地痞才知道是惹了不得了的人,想着在那破院子里慕绾绾突然消失又后来出现,便觉得贵人有神助,他们犯了神灵才惹了众怒! 再看那天人一般的脸孔,竟有人跪在地上求神仙娘娘饶命。 哪来的神仙娘娘? 慕绾绾不是,她也饶不了谁的命,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好轮回,这些人是自己杀的自己,跟她没什么关系。 从县衙出来,慕绾绾便看向陈石头,此番为了护着她,陈石头挨了一顿打,她给人把了脉,好在陈石头底子好,没什么大碍,就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慕绾绾替他买了药,问他怎么会在那破巷子里。 陈石头搔搔脑袋:“我那屋里头的婆娘不是生个闺女吗?马上要满月了,还没来得及跟她娘家这边的小舅子说一声,今儿我是过来给小舅子通个信儿的,没曾想会遇到你。” “四嫂是县里人?”慕绾绾有些惊讶。 陈石头家一穷二白的,没看出来还能娶个县城的媳妇。 陈石头摇头:“哪能啊,她就是河坝村的。只是她三哥早些年靠着做跑腿买卖挣了些钱,安家在县城罢了。他们从乡下搬来买不起大宅大院,就在城西这块买了个小三合院,从前还说这地方太偏僻。嘿,要不是我小舅子,今儿我还不来这边,万万就遇不到你,险些让你遭了大难。要是我家里头知道我没救下你,非拔了我的皮不可。” 真的是赶巧。 陈石头家太穷,坐不起上县城的骡车,坐的是骡车,到快下午了才到。 他小舅子家住的地方陈石头来过两次,没敢耽搁就去,刚进巷子口就看到有人被绑走,模样看着挺面熟。他家里穷,遇到闲事一般是不管,可他多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慕绾绾。 慕绾绾对陈石头家有救命之恩,他婆娘难产,请不起郎中,慕绾绾救了母女二人,连个鸡蛋都没要,陈家人感激不尽。 尤其是他老娘,提到慕绾绾都说是菩萨托生的,人长得好看,性子和软,心肠更是好…… 陈石头当时唬了一跳,见对方人多,想到他小舅子家近,就先跑小舅子家去喊人往美源超市去报信,那边过来也要一点时间,他等了一小会儿等不及,生怕慕绾绾吃亏才先去那小破院寻人的。也幸好他先来了,不然事情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慕绾绾受了惊吓,也没心思谈生意,乔松禄满腔怒火,一行人就先回了下河村。 另一边,自打慕绾绾出门,乔松灵就总往门外瞟,看的次数多了,白氏便问:“你在看什么?” “绾绾和四哥怎么还没回来?”乔松灵被抓了个正着,佯装整理头发。 白氏看了看天色:“一来一去要大半天,太阳落下之前准能回来,急什么?” 现在用马车是比从前用骡车快,但到县城还是要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白氏心里有数,倒并不十分担心,她就觉得奇怪:“你今儿怎么关心起绾绾和你四哥来了?” “都是一家人,他们出门我还能不想想?”乔松灵不自在。 白氏盯着她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忙去。 她事情多,屋前屋后忙了一通,喂猪、劈柴、喂鸡,忙完了还要给乔老爷子煎药,看着他喝完,哪有闲工夫给乔松灵瞎扯淡。 乔老爷子经过这一个月的治疗和调理,身体有些好转,能下地走动了。 他还记挂着地里的庄稼,披了衣服要去看,被白氏一把拦住:“行了你,还瞎折腾什么,半条命都差点没了。地里的粮食不用你担心,你几个儿子回来没几天就出钱雇人给你收回来,现下都晒干收到仓库里堆着了,现在地里光秃秃的你去做什么?” “哦!”乔老爷子总算安身。 有钱还是好啊,从前这时候都是他劳累的时候,这两年托几个儿子的福,倒是清闲了。 但他很快又道:“老大那边的地……” 提起这个,白氏的火气腾的窜了起来。 “还提老大做什么!家都让他搅和散了!他不学好让族里除了名,现下天天跟那些浪荡子吃喝嫖赌,你分了地给他,他去地里镐过一锄头没?你原先还给他种上,我就没见他去料理过,前几天收庄稼的时候我粗粗看了几眼,就没结什么粮食在上头,全是杂草!” 种了一辈子地,白氏肉疼加心疼! 乔老爷子闷声不响的坐下了,脸上全是一言难尽。 谁能想到最疼爱的儿子会变成这样? 两人正说着话,乔松禄赶着马车进了院门,刚停稳他就冷着脸问:“乔松灵呢?” “在屋里歇着,怎么?”白氏见他脸色不善,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女人的直觉还是挺准的,她感觉出事了,多半事情还跟小女儿有关,不然四儿子不是这个反应。 “让她滚出来!”乔松禄喝了一声:“娘,你知道这死丫头做了什么?” 一嗓子,将二三四房的人全震了出来。 本来是听着他们回来了喜滋滋出来迎人的,结果全给愣在了原地,罗氏问道:“老四,怎么了,你怎么那么大火气?” “怎么了?”乔松禄越想越气:“这死丫头真是学得一手好本事,好的不学学人做妾,做妾让人休回来,还恨上了自家侄儿媳妇。爹,娘,你们知道吗,今儿绾绾差点被贼人绑走卖掉,那贼人就是你亲女儿喊来的!要不是陈石头路过救下来,咱们就见不到绾绾了!” 第274章 喜报传家 要说现在乔松禄的嘴皮子是真够利索的,一来一去,几句话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这无异于又给乔家丢了个惊天炸弹。 白氏脸上血色褪尽:“乔松灵,你真那么干了?” 闻讯而来的乔松灵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结局,眼见大家的目光看过来,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 心虚呢! 瞧见她这模样,二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氏眼前发黑,险些晕倒过去,乔老爷子的病才刚刚好转,得,又给气着了。老爷子眼皮翻白,连训女儿都没话说,扬天就倒。 乔家人一阵兵荒马乱。 一行人张罗着将乔老爷子送回屋子里,慕绾绾拿了药箱过来治病,谁都没正眼瞧乔松灵。等好不容易乔老爷子缓过来这一口气,白氏才哭着指上乔松灵的鼻子:“你这个黑心肝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将你爹娘的老脸都丢尽了!滚,你给我滚!” 乔松灵也气不过,眼见着一家人谁都不搭理她,一扭身往外跑。 走就走! 她还不稀罕在这个家呆了呢! 外面天都黑了,乔松灵这一跑出去就没再回来,起初乔家人只当她是负气出走,也没去寻人。到了天亮,乔家人没见着她回来,白氏才多少有些慌了。但也只是略有些慌,想着她可能是去了县城看女儿,憋着一口气打算再晾一晾乔松灵。 陈石头回到村子里后将县城发生的事情说给陈三婶子听,陈三婶子转头又说给了旁人听,这一天下来,村子里谁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谁能想到乔松灵这么能折腾,还变着法子做恶事? 总之,乔松灵的名声臭了,彻底臭了,还有人问到白氏跟前来,问她那事儿是不是真的,白氏心口戳着刀子,女儿做出来的丑事,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整个人别提多尴尬,接下来几天她都没出门,就怕被人问起来不好回答。 下河村流言四起。 又等了两天,还不见乔松灵回来,白氏有点坐不住了,后知后觉该找人寻一下,不管怎样还是乔家人,做错了事情也该是家里人打打骂骂。 乔老爷子不许:“找那不孝女做什么!她没气死我,你招她回来送我上路?” 一席话,堵得白氏不敢再说,她只是哭,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担心得很。其实乔老爷子也担心,他幺女他也心疼,白氏在跟前哭了两天就心软了,正想跟老四说说,托人到处找一找,马太良和洛平府报信的人一块儿来了。 “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爷!你们家乔公子当真是有大出息,乡试考场上他大放异彩,几千人里独一份,又拿下了解元!” 马太良一进门就先跟乔老爷子拱手佐贺。 报喜的人展开喜报,大声念了一遍。 早在马太良的马车停在村口时就有很多人围了上来,那身穿红衣的报喜人他们都不陌生了,遥遥一见就都轰动了——报喜人又来了,难道乔明渊中了举?一时间,地里的庄稼都顾不得了,好多人丢了镰刀就往乔家跑,生怕晚了听不到消息。更有激灵的早跑到乔族长那儿去,将乔族长请到了乔家大院。陈里正收到的消息晚一点,这会儿也进了门,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心里一惊,立即看向自己的老对手,乔族长脸上都笑开了花:“县令老爷,你是说真的,我们明渊当真中了举?” “老太爷,不单单是中了举,还是解元呢,第一名!” 报喜人笑着解释。 “明渊了不得了,了不得!” “可不,又第一,这都第几次第一了?” “甭管他第几次,没听县老爷说了吗,中举了!以后明渊是举人老爷了!” “那乔家以后都不用交租子了吗?” “是啊……” 周围人一听立即议论开来。 乔老爷子患病躺在床上这会儿还病蔫蔫的,闻言病都好了大半,直接就坐了起来:“中了?真中了?我们明渊真中了举?” 马太良笑眯眯的又点了点头。 他甚至慈祥的坐在乔老爷子的炕头上,拉着他的一只手感叹:“老哥,你们家明渊有大出息,才十八岁就中了举人,别说在我们易县,就是放眼平遥府洛平府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他这么点年纪已经连中四元,来年上京参加会试,多半还能更上一层,出息着呢,你老哥好好保重身体,将来有享不尽的子孙福!” 乔老爷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脑袋里只围绕着一句话,明渊中举了,以后是举人老爷,来年就要上京去参加春闱,若不定就是贡士、进士,能做大官! 他傻笑起来。 后来马太良还跟陈里正和乔族长说了许多话,乔老爷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等回过神来时,马太良等人都走远了,村子里的人跟他们乔家道了谢,重点恭喜乔老爷子和乔松岳,这爷俩都还在愣神中,连话都说不清楚。 乔家这算是熬出头了! 乔明渊这一中举就意味着飞上龙门,跳出了泥腿子的宿命,跟他们这下靠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农家人完全不一样…… 羡慕吗? 羡慕! 可也只能是羡慕,谁教他们谁都没人家能读呢? 这时候村子里回忆起起乔明渊从小到大的生平来,往往都得感叹一句明渊到底是不一样,从小就聪明,都是一样入学堂,他兄弟要夫子翻来覆去的讲才会的东西,他听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又说他先前被乔老大耽误了好些年,后来是在镇上站着听书,都能学到这份上,要是早些年乔老爷子重视,规规矩矩送他去镇上好好念书,说不定早两年就中了举…… 不少女人羡慕乔家的女人,都说白氏要享儿孙的福了,很快就能搬到镇上去做清闲太太。又说起慕绾绾,说她命好,刚嫁过来时乔家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将来等乔明渊做了官,她可就是官夫人了,跟她们这下乡下妇人没得比。 “我当初就说嘛,长成她这个样子的,铁定不会一直窝在我们乡下!” “刚娶进门来那会儿你还嫌人家长得丑,配不上明渊呢!” “你不也说?你还想将你们家荷花说给明渊!” “我家荷花屁股大,一看就是个会生的,说给明渊怎么了,她勤快,里里外外都能一把罩。” “得了吧,勤快有什么用,要我我也选慕氏,长得漂亮还能干,乔家这么快盖上青砖瓦房,钱不都是慕氏一分一分赚回去的?要没有慕氏,说不定也没有今日的乔明渊……” “哎,你们说,先前乔家那事儿闹的,要是等明渊回来发现他媳妇差点被小姑卖了,你说他作何感想?” 等着看好戏呗。 村里人一阵眼神交换,都说乔明渊压根就不是个轻易被拿捏的主,回头铁定还有一场热闹可以看。 乔明渊就是在这时候进的村子里。 当他穿着举人衫、背着包袱走进村口时,忙着收庄稼的村里人一时都没回过神来。等认出来这是乔明渊,大家都围了上来,纷纷跟他打招呼:“明渊回来了呀!” 其实经过这些天过去,村里人的热度激动已经压了下来,见到他全然没了以前那种狂喜,玩得不错的伙伴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越来越厉害了,乡试那么难考你也能考第一,我听县太爷说的时候都差点不敢相信!” 一阵寒暄,本来几步能走完的路,愣是磨磨蹭蹭两刻钟都还没到。 等乔明渊终于从村民的恭贺里脱身到乔家,乔家人早已迎了上来。乔老爷子被乔松柏扶着,一张脸早已老泪纵横。 乔明渊见到老人,眼中一时复杂无二。 他惊觉差不多一年没见,阿爷比记忆里的老了很多、很多,当年那个偏心的阿爷好像已经久远到不能辨认。 心中感慨,极有触动,他连包袱都没放下就走到乔老爷子和乔松岳跟前跪了下去:“阿爷,爹,我回来了,一去大半年,累阿爷和爹挂念,请阿爷和爹原谅则个!” “好孩子,你给家里挣大脸了。”乔老爷子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乔明渊的头发。 就是这句话,让乔明渊原本清明的眼猛地一热。 他等这句话,已等了无数年。 乔松岳忙弯腰扶他:“从洛平府赶回来累了吧,我听县太爷说,放榜之后还有鹿鸣宴和谢师宴,都够你忙几天,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到,都盼着你呢,绾绾前段时间就给你把衣服都洗了晾干,等着你回来呢。家里一切都好,都好……” 他语无伦次,完全不知在说什么。 白氏已哭得不成样子。 一家人全堵在门口,最后还是于氏道:“爹,娘,明渊赶路回来一定累了,屋子说罢!” 一行人才进了屋子。 这时候乔族长询问也来了,村子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乔家人没说几句话,便再一次被恭贺的人填满。乔老爷子很高兴,早些时候算着日子家里备了很多菜,人家来恭贺总不能不留饭,白氏招呼着几个媳妇和村里勤快的夫人帮忙,整治出简单的几菜几汤,招呼大伙儿用饭。 第275章 投佃 大家吃了晚饭后才陆陆续续的散去,听说乔家第二天开始办三天流水席,说好都来帮忙,一时间乔家热闹非凡。 等人都走了,乔家人本还想听乔明渊说说乡试的事情,瞧见他一脸疲惫之色,便都没再开口,让他洗洗就去睡。乔明渊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方才撑着跟大家一起坐坐,这会儿已累得睁不开眼睛,没推脱去洗了澡,躺在炕上就睡着了。 慕绾绾帮着于氏洗了碗,进了屋子,便坐在炕头上看他的睡颜。 出去这一趟,乔明渊瞧着又清减了不少,眼圈下一片晕黑。她轻轻牵过他的手,温热的男人躯体教她心底一暖,她小心的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起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之后便进了内室,怕弄出声响,是直接进的空间洗澡,吹完头发才出来。 回来后,她小心的躺下,想了想,往他怀里钻了钻。 乔明渊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温暖的物体往自己身边蹭了蹭,顺手推了一把,入手温软,是人的躯体,他尚且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人已先一步习惯的将她搂住。 “明渊?” 这一声柔柔的喊,让原本还在梦想的乔明渊忽而一个激灵,醒了。 醒来才想起来人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做梦都想呆的温柔乡里,他忙低头亲了亲慕绾绾:“忙完了?我睡了多久?” “离天亮还早得很,我把你吵醒了?”慕绾绾不免内疚。 乔明渊摇头,闻着她发间的清香,熟悉的味道让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吵醒了好啊,我这一趟出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多恋家的人,日日做梦都想回这屋里睡觉,想跟你头挨着头说话,还想抱着你,听你打小呼噜……” 其实也不是想回这屋里,主要是想回她身边,有她在,日子就特别踏实。 “我才不打呼噜!”慕绾绾抗议。 他低头亲了口:“对,你不打,是我打!” 两人笑着闹了一会儿,忽然间谁都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的爱眛。 “明渊,你给我讲讲乡试的事情吧?”似乎觉察到乔明渊的身体越来越热,慕绾绾小心的撑起身体,抬起眼皮打量他。 乔明渊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跟院试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地方,来赶考的人还是多,考场的规矩比以前严格……对了,说到这个,绾绾你这次真帮了我大忙!你当时让我必须带去的那些东西当真是好用得很,尤其是那个行李箱,最后一场的时候下了雨,出来见不少人的包袱都湿透了,唯有我的行李箱滴水不透。还有那收纳盒也妙用无穷,你说的垃圾袋我用上了,我那号舍果真比别处味道小些。” 慕绾绾便笑开来:“好用是吧,等春闱的时候去京城,你还是带那些去。” 乔明渊点点头,又问:“不是没有了吗?” “下次跑货遇到胡商再买就是,”慕绾绾撒谎,其实这些东西她空间里一直都有,用了又会凭空再长出来。 “贵吗?”乔明渊道:“东西不错,价格一定不低。” “还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乔明渊又说起乡试考场上认识的伙伴杨玠和褚羽来,说下次介绍给慕绾绾认识。 …… 第二天,两人是被人声吵醒的。 乔家打今天开始办三天的流水席,来帮忙的父老乡亲们很多,两人还没起来就听见院子里白氏招呼左邻右舍的声音。人都来了,两人还赖在炕上不像话,尽管还困倦着,还是从炕上爬起来收拾整齐出门。 这已经不是乔家第一次办流水席,事情熟门熟路的张罗开来,女人们洗菜切菜,男人们掌勺,没事儿干的都聚在堂屋那边,听举人老爷乔明渊说话,小孩子跑来跑去,得了糖撒了欢的笑着闹着,一片热热闹闹。白氏找了个机会蹭到乔老爷子身边:“当家的,还派人去找松灵吗?” “找什么找,也不看看时候。”乔老爷子精神头还不错,脸色还泛着白,眼睛里却有光:“她既然能自己跑掉,长着腿会回来的。” 白氏一噎。 到底不敢不识趣,想着这几天是乔明渊的好日子,算了,延后就延后吧。 慕绾绾是乔家孙媳妇,领了分配的活儿在做着,这活儿听起来轻松,实则就是个跑腿,缺什么短什么都喊她。 她屋前屋后跑了无数趟,两条腿跑得有些软,正打算进屋歇一歇,忽觉不对劲。 她跟于氏说了一声,钻进东厢房,利落的脱了里裤看了看,苦苦的皱了皱眉,真是不赶巧,越忙越添乱,她的小日子来了,怪不得先前就觉得肚子胀胀的难受。 屋外又有人喊她,她应了一声,先进空间里拿了卫生巾垫上,换了件干净的外衫就赶紧出去。 乔明渊正跟村子里人说话呢,瞥眼见她竟换了衣衫,一开始奇怪,等反应过来忙跟大伙儿说了一声,瞅着其他人不备将人拉到屋子里:“你是不是小日子到了?” “嗯。”慕绾绾有些羞,脸都红了。 乔明渊将她往屋子里推:“往常来了肚子都不舒服,你去躺一会儿,手上还有什么活交给我,我去做就成。” “大家都拉着你说话呢,别让大家扫兴,我能坚持。”慕绾绾道。 说话间肚子一抽,疼得脸色颓败。 就这幅模样还怎么坚持? 乔明渊道:“不准给我犟嘴,去躺着,我给你弄红糖水来。” 慕绾绾的确越来越难受,她捂住肚子,被他哄着渐渐的不想出去了:“一会儿阿奶问起来怎么说?长辈们都在忙,我歇着会被人家说懒惰的!” 乔明渊被她弄得没脾气了:“你歇着,我就跟人说你到小山头那边去拿盐菜去了,回头我让乔明悄悄跑一趟拿过来,你躺一会儿好些了再起来,保管不会被谁说的。乖——”他低头在她脑瓜门上轻了一个噗嗤响,摸了摸她的脑袋,像看一个小女孩。 慕绾绾脸微红,被他抱着缩进了被子里。 乔明渊拉上门出去。 不多时他回来,手上端了红糖水,让她起来喝。 慕绾绾就着他的手吹着红糖水小口小口的喝着,见他脸色古怪,问他怎么了。 “方才我去找二娘要些红糖,她问我你是不是小日子到了,我说是来了,你肚子疼得厉害,又请教二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不那么难受,你猜二娘怎么说?”乔明渊嘴角带笑,眼睛落在她身上的某处:“二娘笑着说有的,生了孩子就好了。” 他垂下头,轻轻呵她的耳垂:“绾绾,你上次说要给我生儿子,等你小日子过了就生,成不?” 慕绾绾的脸猛地涨得通红。 她伸出手推他:“你唬我的!” “我没糊弄你,二娘真是这么说的。”乔明渊抓住她的手,啃了一口:“不过,就算二娘不这么说,我也早想这么干了!” 乔明渊关上门出去了好久,慕绾绾脸上的热度都没退下去,耳边能听到窗外乡亲们的说话声,还有妇人在打趣乔明渊什么时候要孩子,乔明渊不紧不慢的跟大家笑着说快了,又问起旁人家的家长里短,她听得一阵恍惚。不过后来就听不下去,一来是乔明渊的话一点都不害懆,没脸没皮她简直没脸听,二来是肚子疼起来,顾不上了。 流水席办了三天,这三天乔明渊管着没让慕绾绾沾水,尽量让她多休息,自然引来不少妇人的闲言碎语,说他一个举人老爷居然成了个软耳朵,被自家婆娘使唤来使唤去的。 乔明渊半点不以为意:“绾绾平日里辛苦,我在外读书,这个家全靠她撑着,回来了帮她做点活儿又怎么?” “婆娘不能惯着,惯着迟早要上梁揭瓦的!” “我家绾绾不会武功,上不了屋梁更揭不了瓦。” “以后更懒怎么办?” “我都做举人了,还养不起她吗?” 好吧,来帮忙的人什么都不说了,女人们原本还嚼舌根,嚼着嚼着全羡慕起慕绾绾的好命来,男人有出息还疼人,知冷知热的,比她们家里的强太多了! …… 流水席过后,乔家人将东西归置好,乔明渊却又重新忙了起来。 按照大盛的律法,中了举之后可以免地税,中秀才能免二十亩地的,中了举之后便大幅度上升。这也是很多乡下读书郎咬牙苦读的原因,盼着高中后能给家里人带来福祉。下河村出了乔明渊这么一个举人,意味着乡下人最殷切的愿望有了落脚地。 隔一天晚上,乔族长找上了乔明渊。 他将一叠的地契放在乔明渊跟前的桌子上:“明渊,祖爷跟你商量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这些都是乡亲们委托我带来的,想将自家的田地挂靠在你的名下。我们给朝廷交税子是四成,我跟大伙儿定了,田地投佃给你,大家伙儿每年给你交两成,你看如何?” 乔明渊随手翻了翻手下的地契,少说也有七八十来张,大多数是两亩的,五亩的也有不少。 这么大面积,就算只拿两成的租子,也足够乔家人吃喝不愁! 第276章 乔家族学 看着这些地契,乔明渊心情格外复杂。 当初想读书,很大程度就是被乔老爷子影响的,想着将来中了举之后能让乔家人免了田税。那时候眼界不高,但也知道中了举之后能庇护全村,做下河村最大的地主老爷。跟着卫轻轩学了这么多年,他的眼界提上去了,心思跟着也变了,他觉得自己在成为下河村最大的地主的目标上,还可以更雄伟一点,比如庇护一方百姓? 乔明渊的手轻轻点着地契:“祖爷,就算是两成租子也不少,而且投佃过来,地都成了我名下的东西,族里人没意见?” “能吃饱穿暖,谁会有意见?”乔族长摇头。 这些地契里面有三十亩就是他家的,他平心而论,每年少两成的租子真的能省下来很多,折合成银钱都能给家里添好几样物品了。 他想了想,又带了几分试探的补充:“再说,明渊你是大家伙儿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人品大伙儿信得过,地契挂在你名下,你还真能给大家吞了不成?” 是不会要。 乔明渊心里清楚,但他觉得此时不妥。 “祖爷,我是什么人大家清楚,可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今年才二十,以后我还有子子孙孙,我不能保证以后子孙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按照大盛的律令,地契写了谁的名字就是谁的,将来若我不肖子孙犯浑,我在地下连管都管不着,又当如何?”乔明渊想了想,便道:“能庇护父老乡亲,让大家少些蹉跎,我挺愿意,不过我这人就怕麻烦。” 话已至此,乔族长知道他心里的顾虑了。 他提议:“如若不然,你写个收据给大家伙儿?” “朝廷只认地契。”乔明渊道。 乔族长回他:“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家族有家族的条款,若将来你的子孙不认收据,朝廷律法管不到的,家族条款总能约束一二。再说,你这些担心都多余,你和绾绾都是不错的孩子,将来你们的后代还能成个逆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就显得不近人情,旁人也会说他发达了就忘了乡里。 乔明渊想了想:“既然祖爷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处理吧。不过,祖爷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绾绾做着买卖我有朝廷的廪食,不缺乡亲们的这口粮食。我这次在通山书院求学,倒也涨了一些见识,听人说通山书院以前就只是一个族学而已,我想着要惠及乡里,免口粮食未免短见,帮扶乡亲们也不能靠我一人之力,他们也得自己立起来。” 乔族长竖着耳朵听。 乔明渊将自己的意思细细说了。 地可以挂靠在他的名下,这样一来大家少交田税,一年能省下不少口粮。但租子不能不交,就按照乔族长说的,收两成租子。 只是这些租子他不要,他提议交给乔家人打理,每年收了租子换成银钱,这些银钱交给族里,由族里办个族学,请几个靠谱的夫子来教授,族里有适龄的孩童就送到族学来,哪怕将来考不上举人秀才,识几个字也多条出路,不必再辛辛苦苦的地里刨食还落个食不果腹的下场。 这个提议让乔族长很心动。 乔明渊说得没错,谁也不能帮谁一辈子,最重要是自己得立起来。 眼下各家各户不是不想让家里的子孙念书,而是没有这个余钱,如果族里能兴办族学,说不定将来还能多出几个举人! 送走了乔族长后,乔明渊回到东厢房,慕绾绾正蹲在地上将他行李箱和考箱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出来。脏衣服堆一边清洗,笔墨纸砚都归置到书房,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妥当后,她才得了空跟乔明渊说话。 乔明渊坐在桌边,漫不经心敲着桌子,有些忐忑的瞧着她,将方才跟乔族长商量的事情说给慕绾绾听。 “我是这样想的,以后咱们的路还很长,若不让家族立起来,难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到头上,没来由多操许多心。事先没跟你商量清楚,你会不会怪我?” 做地主夫人,吃穿不愁,大概是每个女人都想过的日子,他就这么拒了,真怕她不高兴。 慕绾绾闻言一愣:“收租子的钱很多?” “不多,也不少吧。”乔明渊道。 慕绾绾细细想了一番,又道:“你这样做其实挺好,你想想,每次乡试朝廷取多少举人,若每个举人名下都有几百亩田地,朝廷一年要少多少田税?户部那边总是收不上田税,日子久了,国库不得空虚?虽说商税高些可以补进来,但长久以往迟早要分崩离析,这是祸患事。现在朝廷不管,以后铁定要管,将来多半举人的日子不会有这么好过,朝廷要么限.制一二,要么直接取消这个制度,名下田地多不见得是好事情。” 乔明渊深以为然:“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我原本并不想要乡亲们投佃,可眼下并不是提出来的最好时机,这是折中的法子。” 他若刚刚中举便不理会族里,人言不免说他寡情薄意。 这事缓缓图之。 慕绾绾又道:“再则,地里的产出能有多少?我名下的买卖做起来,一年的收入就够你买千亩良田,咱们家不缺这个,我也不贪心这个。”她看他一眼,抿唇一笑:“你有心征求我的意见,这很好,说明你心里我挺重要的,我很开心。比起银钱这些来,我其实更盼着你将来能有出息,借着你的蒙阴,我能找到父母兄妹。”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努力的!”乔明渊拍着胸脯保证。 很快,投佃的事情就办了下来。 乔明渊是乔姓一族的人,乔家出了这么一个举人老爷,别的不说,村子里的人至少都能沾沾光。乔族长牵头处理,在乔姓一族开了大会。虽说是乔姓一族的会,其实来参加或看热闹的外族人不少,听乔明渊说接受大家的投佃,但地里的租子他不要,这钱交给族里办族学,供家族子弟们上学找出路,族里的人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眼瞅着乔家是如何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的,谁不眼红羡慕?可惜以前没钱,供不了自家娃儿走这条路,现在族里说族里来供,谁还舍得耽误了自家孩子? 为了这个,乔姓一族的人瞧着乔明渊的目光滚.烫,都说他做人做事厚道,是个善人。 大家在那纷纷攘攘的说着话,把前来看热闹的外族人说得心动,便有人问乔族长接不接受其他外姓人家的孩子来族学念书。 乔族长和几个族老对视一眼,他笑道:“族学是乔家人建的,租子是我们乔家人出的,夫子是用家族的人出的钱请来的,当然是得紧着我们乔家的子孙后代供。几位陈家老哥别生气,你们有那心为子孙后代.考虑,不若去跟陈里正提一提?他是里正,总有法子帮大家解决问题。我只是乔家的族长,只能管着我们乔家的人。” 方才说话的确然是几位陈家的老哥,听了这话都有些梗。 他们觉得自家族长虽说是里正,其实没有乔族长有本事,这两年乔家在乔明渊的帮扶下,又有乔族长主持大局,瞧着干了多少大事? 先是小山头那边支起来买卖,卖地分钱,后来又有妇人去那边做些零工补贴家用,日子没那么捉襟见肘;眼见着如今又要办族学…… 心里的醋坛子打翻,同时,他们也埋怨上了自家的族长。 这还不算什么,很快,新的矛盾就来了。 乔家的族学很快成立了,钱是大家伙儿一起凑的,选了乔家祠堂旁边的地皮,一族的男人们齐心协力,趁着秋收后农闲,两天就将族学的房屋垒了起来。 乔明渊想到若要往上走,做官也需要族里人帮衬,能培养出官场上的帮手更好,对族学一事十分上心。他出钱出力,没让族里的人垒泥土房,而是从县城那边拖来了砖瓦,建了几间敞亮的砖瓦房。他是新任的解元老爷,解元老爷要用砖瓦,听说是建族学,县城那些做泥土买卖的都鬼精,一个个上赶着做好事,倒没费什么心思就凑齐了。 有了房子,桌椅板凳很快也到位,是从各个地方的木匠那儿定的。他们本村就有五六个木匠,进度极快。 这些都不用乔明渊监工操心,他也不是卖力气的人,真正要他奔波的是为族学找先生。 消息放出去,比想的容易得多。 凭着他这解元老爷的名头就已经十分响亮,听说来乔家的族学能得他亲自指点一二,多的是秀才愿意来下河村教书。 乔明渊左挑右选,挑了四个人品、学问都不错的秀才做族学的先生,按照商量好的,族学的孩子不用给束脩,每个月给四个先生一两的银钱补贴家用,另外每月给先生放两天假;逢上官府主办的考试,先生愿意去的话族里还给假期,条件可以说是格外优厚。 乔家的族学在九月二十这天正式揭牌,从这天开始,乔家的男娃基本都告别了田园生活,背着布包踏进了族学。 族学建得敞亮,桌椅都是新的,还给发一套书、一套笔,从未读过书的孩子们都很兴奋。 第277章 好名声 这可苦了村子里其他外族人家的孩子。 从前的小伙伴忽然间全部都上了学,连玩的人都少了很多,有些孩子调皮,跟着小伙伴走到族学里,瞧着宽敞的房屋和新崭崭的书和笔,听着小伙伴们在先生的带领下习字、念书,一股羡慕油然而生。 年纪大点的孩子懂事,那些年纪还小的可不懂,回家就抓着父母的衣袖哭着嚷着要去读书,不给读不吃饭。 孩子哭得这样伤心,说小伙伴都读书去了,以后就没人理他,将来人家有了出息去过好日子,他还种地就更没人跟他玩,当爹妈的心里甭提多不是滋味。 陈家孟家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想跟乔家人说说,让自己的孩子也去,可到底是乔家的族学,吃用都从那几百亩良田里出,加上地方有限,给束脩都不太乐意更何况他们还没钱给束脩;送去别的地方吧,当真是送不起。 有人回过味来,仔细琢磨着先前乔族长的那番话,审出了点东西来。 乔族长说他是乔家的族长,只能管乔家的事情,如果他不仅仅是乔家的族长,而是成了下河村的里正呢? 做了里正,下河村的事情他总得管吧! 这想法一提出来,陈家和孟家的人面面相觑。 如今的里正是陈家人,乡老大多数是乔家和孟家的,若将里正这个位置让出去给乔家人坐,他们以后会不会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现在都已经是这样了,任由乔家这样发展下去,以后咱们几家更追不上。”有人又说:“现在送孩子一道读书,说不定将来陈姓一族和孟姓一族还能出几个能人,不至于被压制得太过。” 屋子里一阵沉默。 片刻后有人说:“陈里正会愿意让吗?” “现在这情形,容不得他不让。” 这些人商量好,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豁出去脸面了,很快就纠结了起来。陈家、孟家的人联合,原本乔家就是跟陈里正对立面的,俨然形成了强力的威压。他们人多势众,跑到陈家去说是商量这个事情,让陈里正拿主意。 陈里正哪有主意可以拿? 最后,便有人提出让他别站着茅坑不拉屎,将里正的位置让了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附和,更有人跑到乔家祠堂那边去请了乔族长来,大家愿意奉乔族长做下河村的里正。 陈里正见着民意不可违,再一意孤行估计更会惹来争议厌恶,心中涌出怒火,脸色却很颓然。 就算心里再不甘不愿,到底还是让了出来。 乔族长假意推脱了一番,最后才答应的。村民们皆欢喜,催着两人过了文书,往县衙那边递了更替文牒,乔族长就成了下河村的里正。 这事来得突然,陈里正从衙门里出来才回过神来:“你自从提出要建族学,又设了那条件,便是冲着我这里正的位置来的。你拿着乔家田地里的产出来养外姓人,就为了跟我争权夺利,族里人会对你没有意见?” 他怨恨啊! 乔族长微微一笑,他捋着胡须看着多年的老对手:“为什么要有意见,听说我当了下河村的里正,我乔姓一族的人都觉颜面有光。至于你说的族学,先生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谁学得好谁学得不好全凭资质,就算人送来也未必能碍着我们。相反,乔家族学肯收,我们的先生比镇上的学馆还好,他们比你想的感激。” 再说,他们外姓一族的人想要送孩子到学堂,想一点血不出也不可能,他推演了章程出来,外姓人来乔家族学念书交少量束脩,没钱用米粮代替都可以。 饶是这样,陈家、孟家和刘家的人还是高兴得很。 陈里正被他气到了,因乔族长说的是事实,他没法反驳,到底憋着这口气,回到家就病了一场,等他好起来,乔家族学已经广开门户收纳村民家的孩子,赢得上上下下一片赞誉之声。 尤其是族学开业没两天,马太良亲自来了一趟下河村,听说人多桌椅不够,送了些过来,表示重视;府城那边,何友明也得了风声,送了些笔墨过来,全了乔明渊的面子。一时间,乔家的族学声名大噪,听说连县城和府城都很重视,谁都觉得与有荣焉。 在乔家族学前,专门劈了一片空地出来,在那片空地上,一根高高的柱子拔地而起,是长五仗的旗杆,上置一个八角四方斗。 这叫功名旗。 功名旗可不是谁都能立的,非能人不能得。 挂功名旗那一日,几乎是全下河村的人都来围观了,乔族长和乔明渊在功名旗下摆了祭台,祭祀之后,由乔明渊亲手题了功名旗,上.书一行龙飞凤舞的红漆大字:“天启六年庚子科乡试,中第一名解元乔明渊。庚子六年,秋立。” 升了旗后,遥遥就能看见那上面朱红的大字,不识字的人自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但瞧着就很漂亮、有气势。 看得懂的无不充满了讶然和敬佩,知道这是下河村出了举人老爷,且还是几千人里的第一名,加上挂旗那日下河村号角声鸣,这么大动静早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出去,为了这根功名旗,每日里前来族学瞻仰的读书人极多。 乔家人从未感受过的荣耀在心头升起,竟也盼着自家能有人赶上乔明渊的步子,做个出息人。 为了这个,可谓是上上下下团结一心。 从村里到族学的路不好走,等功名旗立下之后,乔族长号召着全村的青年男丁出了把力气,将村路扩宽了一些,又修整平齐。 不过短短两个月,再进下河村,竟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一眼看去,最醒目的就是乔家祠堂旁边那气派的青砖瓦房,里面的读书声永远能吸引人驻足长听,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挂着欢喜的笑,透着知足常乐的气息。 不一样了! 真的不一样了! 如今下河村的人走出去,十里八村的谈资都是乔家人,旁人听说来人是下河村的都侧目,若是姓乔的,谁都高看一眼,请坐上席,原来嫌他们穷酸的亲戚现在不嫌了,紧紧挨着,求他们讲一讲下河村的事情,或是哀哀恳求想让自家娃儿挂在名下,送到乔家族学沾个光。 若有亲戚朋友到下河村来,乔家的族学和那高高的功名旗成了必须参观的旅游景点,大家在族学外绕一圈看看,到功名旗下站站摸摸,想沾上解元老爷的好运气,人来人往热闹不说,都觉得脸上极其有光。 最让村民们高兴的还要数田税的降低,庄稼人一年到头都指望着地里的收成,从前交四成给朝廷,现在交两成给族学,族学还用在自己子孙身上,村民们提起这个就乐开了花,脸都差点笑烂那种。 按照大盛的律令,一个举人可以免田税五百亩,乔家上上下下合族的人加起来才二百三十亩地,乔明渊庇护他们绰绰有余。外姓人没这个待遇,他们该交多少还得交多少,能不羡慕乔家的人如今过上了好日子? 总之,里子面子全乎了! 甚至都有人感激到想给乔明渊两口子建功德碑,放祠堂供奉的地步,可见他们如今得了多少好名声。 第一年族学的租子变现的不够,是慕绾绾拿了私房钱补贴族里,添了家具和书本,族里人是知道的,都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才会有这么心善。 慕绾绾私下跟乔明渊说,说她其实有自己的打算。 乔家族学里多了许多孩子念书,可有些孩子笨有些孩子聪明,不见得个个都能走上科考的路,若有念不下去的,识字之后可以跟着她学医,她打算从中选些孩子出来做学徒,学成之后放到济世堂去历练,争取将她的济世堂开遍全国。 乔明渊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不说话。 他知道她会给钱全是为了自己,自己起了心要扶持家族,她便什么话都不说的支持他,他委实十分感动。 乔明渊心里感动,笃定主意要回馈她。 忙完了族学的事情,两人才终于歇了下来。族学成立后,二房四房的人就回了府城继续做买卖,乔松岳做惯了事情,闲几天待不住,就跟着一道回去。偌大的三房院子里就剩下小两口,入了夜洗了澡躺上炕上,总要说几句话。 “明儿我就回府城,族里这些事还没安顿好,你再留几天。”慕绾绾说。 乔明渊转过身来,目光幽怨:“你要抛下我一个人?我长得比不上你药铺里的那两个糟老头子?” “回乡也有两月,我放心不下府城的买卖,想回去看看。”慕绾绾瞧着他的模样就想笑:“你怎么还跟我醋上了?” “他们就是比我重要。”乔明渊是真的气了,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去理她。 慕绾绾伸出手轻轻拉了他的衣摆,他不理,一声不吭的缩成个球。 “真气了?” 她转到他千面,乔明渊又背转身子,慕绾绾只得又饶了一绕。 她从他身上爬过去,冷不丁乔明渊的身体瞬间紧绷,等反应过来,已被乔明渊一把拉下来压了个严严实实。 第278章 花好月圆 慕绾绾无辜的眨着眼睛:“干嘛?” “干!” 乔明渊低低说了句:“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慕绾绾的脸登时绯红,她伸手去推他:“起来呀!” 乔明渊不起,他抓住她乱动的手脚,鼻子边的香味越发浓烈的传来,一路传到他心里,他像失了理智一般,低头吻住他的唇,同时抬起脚压住她的双腿,他在她唇边呢喃:“起什么起,当初第一天成亲的时候我就不该睡什么地铺!” 要知道会有今日报应,他应该不顾脸皮要了人! 不过现在也不迟。 慕绾绾挣脱不开,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他忍不住了,她蒙着想笑,心里又有些害怕,手脚都被乔明渊抓住了,她也慌。听见他低低细语,她除了呜呜的几声也说不了话。 乔明渊身手利落,三两下扒了两人的亵衣。这会儿慕绾绾也不推了,早晚都有这么一遭,她矫情反而伤了彼此的颜面。乔明渊撑着手看她,她红着脸最终忍不住叮嘱:“你可得轻一点,我怕疼。” 这是允许了? 先前乔明渊还怕她不高兴,自己硬来讨不了好,听了这话当即喜出望外。他亲了个够本,亲得慕绾绾找不着北,才一点一点的推.进。他是第一次干这事儿,眼见着那地方小成那样根本进不去,还急出了一脸的汗,最后顺利了。 怕慕绾绾不满意,乔明渊偷偷瞧了瞧她,结果瞧见慕绾绾闭着眼睛,脸红得不像话,根本没发现他的窘迫。 这回放了心。 放了心之后,质量明显就上去,初尝滋味都管不住自己,这一夜颠来倒去,慕绾绾差点给他折腾散架,天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原本还想着第二天催促乔明渊回府城,都成这样了还催什么催? 慕绾绾睡下去就什么都记不得了,连乔明渊起来烧水给她擦洗都没感觉。他轻手轻脚,见她身上全是自己失控之下弄出来的各种红痕,脸热得慌,又怕她难受,擦洗之后特意去找了药膏出来,给她抹在有痕迹的地方,连带着那地方也擦了一些。 忙完了这些鸡叫了一遍,他看了看天色,听着隔壁有了动静,估摸着二娘起来了,他便摸过去跟于氏说了声,问初破瓜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没? 问这话的时候,他脸更红,都不敢看于氏调侃的眼神。 于氏原本要跟乔松柏一起回去的,结果赶上她娘家在后天有个酒席,她想吃了酒席再去,就多留了两天,没跟乔松柏一块走。她没走,两个小的一个人带不了两,乔松月带了乔明铎去了府城,留下乔明钰给她带着,留在这里陪她。 听乔明渊的话,于氏挺惊奇,问他成婚都两年了一直没圆房,他到底是咋想的。 “绾绾还小嘛,嫁过来的第二年春才及笄,圆房太早对她身体不好,就拖到了现在。”乔明渊低声解释。 于氏想了想也是,慕绾绾今年也才虚岁十七,虽说在乡下女娃儿及笄就出嫁,出嫁就圆房第二年生个娃的不在少数,但也只有乔明渊这种疼媳妇的才舍不得让自己的女人吃苦受罪,小两口感情好,就算没圆房彼此牵挂着,并不比别人差。 她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想了想,将来若明丽的夫君能待明丽跟乔明渊待慕绾绾一样好,作娘的放心。 她细细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末了又说让乔明渊陪慕绾绾歇着,今儿就别起早了,累了一晚该好好睡觉养精神,晚些她跟白氏说就成。 乔明渊点头答应。 于氏又道:“你两如今年纪差不多了,赶明儿生个大胖小子,村里人也不会再说什么闲话。你还要出去赶考,这几个月勤快点。” 乔明渊本已压下了脸热,闻言又忍不住了。 于氏哈哈笑着,推他回去,让他别在跟前杵着,该好好陪陪娇妻才是正理。 这天果真没人管他们,乔明渊回去搂着慕绾绾睡到下午时分才醒来,醒来都已经闻到别家的饭菜香了,慕绾绾又气又恼的捶他:“都怨你!这下阿爷阿奶他们肯定要说我,二娘会笑话我的!” “这有什么!”乔明渊凑过去:“阿奶知道你是因为那啥才起晚的……” “你,你!” 听了这话,慕绾绾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感觉一阵眼晕。 她觉得没脸,太没脸了! 这让她以后怎么见家里人? 她磨磨蹭蹭的收拾妥当都不想出门,最终还是乔明渊一句“你不出去二娘他们铁定还以为咱们又在那啥”完美劝出去。她没敢直接去堂屋那边见白氏,先磨磨唧唧去了二三房院子里的灶房。于氏在烧火做饭,见她来了还愣了愣:“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慕绾绾红着脸:“有些饿。” “起来了也好,再睡晚上怕没了瞌睡,日夜颠倒的话你也难受。”于氏点了点头,指了指另一边的蒸笼:“刚刚给我家那小子蒸了蛋,顺带给你蒸了一笼饺子,吃点垫垫肚子。” 她态度没什么两样,总算让慕绾绾的尴尬不再那么剧烈。 于氏在忙着洗东西,收拾好了之后见她坐在灶房安静的吃饺子,脸上才带出几分柔和的笑,她看慕绾绾就跟看自己女儿差不多,搬了个凳子坐在慕绾绾旁边,特别小声的跟她说话,问她还疼不疼,疼的话晚点洗个温水澡,上点润肤膏。 慕绾绾险些让饺子给呛着了,咳了两声才红脸说不怎么疼了,昨儿乔明渊给上过药。 幸好他给上了药,否则今儿怕是连腿都抬不起来! 想起这个来她都想打人,先前明明跟他说轻点自己怕疼,结果到后来他完全没了理智,只记得一遍遍的要,压根没管她那些哀求和讨饶。这会儿她腰酸背疼,想想就觉得有点疯狂。 于氏见她不好意思,还笑:“你这傻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原先嫁给白家那小子的时候就没娘家,多半没人教你怎么做,白家人将你嫁过来是为了数银子,她们多半也不会告诉你,二娘是怕你吃苦头,难免话多一点,你跟二娘还见外干嘛。既然说到这个,二娘就悄悄跟你说说,你要是想要娃,完事之后就在腰下垫个枕头,免得流出来,这样能早点怀上。要是不想要,就跟明渊商量好,用点措施……” 真是越听越没脸! 慕绾绾脸差点都垂到胸口:“二娘,孩子的事情随缘。” “随什么缘啊,总不能拦着不让他来呀。”说到这个,于氏还感叹上了:“明渊要赶考,你要是这时候怀上,他不能陪着你你少不得劳累一些,时时担心他出门在外,怀着难受;话又说回来,明渊常不在家,你要是有个孩子,身前身后有人陪着,有娃带着一晃就是一天一晃就是一年的,不觉得日子难熬,二娘这是想让你怀一个,又怕你怀一个吃苦头!” 她竟还矛盾上了! 不过,慕绾绾听着于氏一言一行俱是替自己考虑,心里还挺感动。 回头进了东厢跟乔明渊原话说了,乔明渊笑道:“二伯和二娘原本就当我是儿子养着,等你进了门,他们也一直都疼你,跟你说几句贴心话挺正常的。” 慕绾绾想想也是,又跟乔明渊闲聊了一会儿,说于氏就是个爱操心的命,现在看着侄儿媳妇都操心,以后等她自己嫁女儿了,多半还更思虑。 乔明渊深以为然。 晚饭慕绾绾和乔明渊没去堂屋那边吃,白氏也没过问,她大概心里有数,晚上特意炖了一只鸡,给慕绾绾端过来大半,让她补补。 睡得晚起得晚,起得晚的结果就是到了晚上,两人都有些没瞌睡。 一没瞌睡,乔明渊食髓知味,软磨硬泡缠着人又来了两次。 之后慕绾绾气得不理他,他还哼着歌儿去打水来擦洗,清理完了腆着脸爬上来抱着人睡觉,才问还疼不疼。 现在知道来问疼不疼,早前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腿下留情? 慕绾绾掐着他腰上的肉轻轻一旋,没答话。 “没答话是不是不疼了?”乔明渊挨过去说不着边际的话:“方才你叫个不停,我还以为是我弄疼你了。既然不是疼才叫的话,是不是……” 他的气息呵在慕绾绾耳边,热热的:“挺舒服的?” 这话换来的是慕绾绾下足了力气的一掐。 不过乔明渊心里是有底了,他嘿嘿笑着,心满意足的抱着人睡觉,临睡前想起早先他同林则惜他们同住一个号舍时总爱聊的天,脑袋里满是得意和炫耀感。林则惜他们老是吹牛自己多厉害多厉害,说得跟真的一样,论起实战来还是他最凶,老子天下第一的厉害! 幼稚! 慕绾绾白了他一眼,满是无语。 乔明渊不管这些,反正他不想回府城,回了府城有乔松岳和卫轻轩两个长辈在,他不能这么放肆,他就缠磨慕绾绾要多在乡下留几天,等乡下的事情办好了一起走。 慕绾绾给他磨得没法子,勉强同意了下来。 结果真是方便了乔明渊。 连着几天,晚上他都要闹几次才肯歇下,次日拖着她睡到天光大亮才起。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留,还留出了天大的事情来。 第279章 赎不赎身 话要说回乔松灵身上。 乔松灵从乔家跑掉之后,白氏原本想托人四处找找,结果赶上乔明渊回了家来,跟着中举人的消息传到,乔家忙着开流水席,压根没时间。等流水席完了,又出了族学这事儿,拖来拖去大家都忙忘了。等白氏和乔老爷子想起来时,已是十月中。 想着乔松灵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月,两个老人心里涌出一股不安,挨不住还是请乔明渊到孙家去问问,人是不是回去了。 乔松灵险些将慕绾绾给卖了,乔明渊一回来就听说,心里憋着火憋了一个多月,本想着等人回来了再秋后算账,结果一去不回,他不打算轻易放过乔松灵,对这事儿也积极,赶着就去了一趟县城。问回来的情况是乔松灵没回孙家那头,孙家还骂骂咧咧的说她就是个丧门星,拉着乔明渊告了好大半天的状,乔明渊不耐烦听他们说,知道乔松灵没回孙家,转头就托马太良发了个告示寻人。 没几天,有人提了个线索出来,说在陈县的百花楼见过画像上的人。 百花楼是什么地方? 一听这个名字就是秦楼楚馆,乔明渊仔仔细细的问了提供线索的人,确定是在陈县见的,他便跟乔老爷子和白氏说了一声,隔天上陈县去看看。 白氏险些晕了过去。 女儿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这其中又出了什么问题? 她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生怕旁人传错了话,又怕人家说的是真的,从乔明渊出门就开始盯着门口,等乔明渊回来忙拉着孙子问长问短。 乔明渊喝了一口水,理顺了思路才将事情说了。 陈县就是邱为他们所在的县,乔明渊到了陈县之后先去找了几个好友,生怕自己人单力薄讨不了好,找齐全了人就去了百花楼。他们装作是去喝花酒,进了楼子里就让老.鸨将楼子里的姑娘喊出来看看,其中一个出来后瞧见几人转身就跑,被龟公一把拽了回来。乔明渊凑近一看,那眉眼神态,不是自己的小姑又是谁? 乔松灵不敢面对乔明渊,躲躲闪闪的不愿意给他瞧见正脸,老.鸨见解元老爷盯着人猛瞧,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乔松灵,张着嘴热络的介绍,说这是楼里新来的姑娘,还没调.教好,让解元老爷担待则个,若是看中了她,容带下去梳洗一二,回头送过来肯定让他满意。 其实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内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要带下去仔仔细细收拾一顿,让人乖觉一些的意思。 乔明渊点了头,老.鸨带着乔松灵下去,不多时回来,乔松灵换了身衣服,脸上抹了胭脂,眼圈却是红的。 老.鸨还在,乔明渊没说什么,就点了她,让其他人出去。 等人一走,乔松灵哇的就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你卖我媳妇没卖成功,没赚到银子将自己卖了?”乔明渊对着乔松灵没什么好脸。 他小姑跟他大姑不一样,大姑乔松月是把自己正经当侄儿疼着的,打小就疼,他娘亲去世后大姑照应良多;小姑年纪比他还小,生来他就没觉得小姑是长辈,更何况小姑做人刻薄,一心求财,对他不闻不问就算还对他媳妇那般糟践,他能来看一眼就是念旧情了。 乔松灵哭声一凝:“乔明渊,我是你小姑啊……” “行了,卖绾绾的时候没记得我是你侄儿,这会儿又跟我谈什么骨肉亲情?”乔明渊态度有限:“要不是阿爷阿奶惦记你,我也不会来走这一趟。知道你在这里,我回头好交差,你要么说说你是怎么来的百花楼,要么我回去就跟阿爷阿奶说,你是自愿待这里的,让他们别管你了。” 这话彻底将乔松灵吓住。 她心里明白指望乔明渊赎她出去是指望不住的,所有的希望就在她老爹老娘身上,忙擦了眼泪说:“是大哥把我卖了的。” 原来当初被休回家,想卖慕绾绾不成之后,乔松灵气不过找上了乔松平的门上。 去的时候不赶巧,乔松平正要出去喝酒,她纠.缠不清,惹怒了乔松平。 乔松平手里早就没钱了,天天赌钱喝酒哪样不是花销大的,心思就动到了她的身上。 他骗乔松灵说她找的人不行,他那些朋友才靠谱,让乔松灵跟着他走一趟。乔松灵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兄长已经坏到了骨头里,跟着他一路到了河坝村,见了几个朋友。乔松平拉着自己的几个朋友到一边说了一会儿的话,那几人看了看她,点头说没问题,之后再回来,那些人花言巧语骗她跟着上了一辆马车,期间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喝了人事不省。 等再醒来,人就在百花楼了。 老.鸨说那些人将她卖了,卖了二百两银子,当面分了钱走了人。 乔松灵再傻,这会儿转过弯来了,敢情是自己的亲大哥将她卖了,他摆明了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她一边哭一边说,陪同乔明渊来的邱为等人都听得傻了眼,乔家小姑先是卖明渊媳妇,后来又被明渊他大伯卖了,这都什么事啊? 几人很同情乔明渊,找了个僻静处跟乔明渊说,这等搅家精赎回去多半不会自我检讨,说不定还会生出事端,让他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再说卖的时候是二百两,现在到了老.鸨手里,赎身怎么都要五六百两银子了,万万犯不着为了这么个恶毒的小姑将自家老底都抖没了,他们还提醒他,过了年马上就要春闱,大家伙儿上京赶考花销可比乡试大得多,决不能赔了他自己的前途。 乔明渊说自己知道分寸,谢过了邱为他们,又找了老.鸨来问赎身的事情。 跟邱为他们说的不差,老.鸨哭唧唧的说买进来就不便宜,要卖出去至少得涨一些,看他是解元老爷真心喜欢的话给个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买个祸害回家? 乔明渊没答应。 从百花楼出来辞别了同窗,他赶忙回来,这事儿要真正做主还得是老两口拿主意。 乔老爷子和白氏听得险些背过气去。 又是乔松平! 怎么又是那孽子做出来的? 白氏又哭又骂又气,哭是心疼女儿,骂是骂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别人结果把自己折腾了进去,气的是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都是她生出来的玩意儿。当初这么就没想个法子掐死了老大省得祸害家里,还有不该老蚌怀珠生了乔松灵这死丫头…… 堂屋这边骂骂咧咧,又哭又崩溃,乔明渊和慕绾绾并着于氏还帮忙劝着。 等两个老人冷静下来,才说到赎身的事情。老.鸨开口要八百两银子,这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乔明渊问他们怎么办。 乔老爷子和白氏这两年是得了儿子孙子不少孝敬,白氏都攒着,少说也有个百来两银子了,可距离八百两还是远着。 她看着二孙子和二孙媳妇,开不了这个口,请他们帮忙赎那个不孝女出来。 其实两人心里也明白,哪怕是赎出来,乔松灵这一辈子也毁了。 谁家会愿意娶个嫁过人、进过青楼的女人做老婆?她原本嫁的就是正经人家的婆娘,而是给人做的妾,如今进了青楼,青楼为了避免姑娘们有身子不方便伺候客人,进去了都先灌几碗绝育的药,如今乔松灵不清白还不能生娃儿,哪怕是给人续弦或嫁到最穷的人家,传不了宗接不了代人家都不乐意! 两人面面相觑。 最终,乔老爷子叹了口气:“罢了,以后权当没有养这个女儿。” 白氏哭得伤心。 于氏和慕绾绾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乔明渊道:“要不赎人也不成,我明年春闱填写户籍时,家里不能有个做女昌妇的小姑,否则还没开考就会被撵出考场去。八百两银子我是出不起,绾绾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事儿最好报官,由官府将人带回来。” 乔老爷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说法,科考考生的来历身份要清白,家中有人为女昌是不能考的。 这死丫头,真是拖累死全家了! 他寒心透了女儿,同时又疑心上了乔松平来。 乔松平是考过好几十场考试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一说?既然知道家中有人从了女昌这一行,就不能再去赶考,说不定连功名都没了,他还这么干,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乔明渊来的路上早就将这些想到了。 他看了看乔老爷子和白氏:“阿爷阿奶,这事儿有点大,光是咱们解决不了,先请族长过来商量商量,随后报官占个先机。” 白氏想到若请了族人来又报官,乔松灵就算赎身回来,做过女昌人的事情也瞒不住了,一口气上不来,仰天晕了过去。 但比起孙子的前途来,乔家人怎么选想都想得到。 事儿就是这么被.捅出去了。 乔族长带了乡老们过来,听了乔明渊说明因果,大家都露出了几分惶恐慌张之色。他们如今都受乔明渊庇佑,若乔明渊没了功名,这段时间的好日子岂不是都没了? 乔族长气得拍桌子,着人四处去寻乔松平,要拿他到府衙去问话。 第280章 颜氏的死因 乔家的人先去了乔松平家里,家里只李氏一人在洗衣服,听说族里要捉拿乔松平去问话,她神色十分麻木,说乔松平出去赌钱了,已经好些天没回家。 族里人没找到他,立即就开始散开来四处去找。 结果,在与河坝村的交叉口上遇到了人。 人是被河坝村的人捆着拖来的,打得连琴爹亲娘都认不出,鼻青脸肿的,又被拖了一路,后背上的肉都差点烂了,瞧着惨不忍睹。 乔家人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边人说得义愤填膺,直说乔松平不是个东西。 自打卖了乔松灵,乔松平分了大头的钱,估摸着得了八十两银子,他如今沾上了赌瘾,拿了这么一大笔钱就扎根在赌坊那边,连着玩了十几天。赌桌上有输有赢,一开始他还能赢,最后几天全是输,那八十两银子一分没剩下,还倒欠了人家二十多两银子,没了钱在赌坊玩不了,最后被赌坊的人撵了出来,借他钱的人让他十天内还钱。 乔松平没钱,自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他找不到钱,人家又催得紧,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偷鸡摸狗上。 他先去了一趟乔家大院,想着他爹娘有钱,结果没成,乔老爷子病着,乔家老两口随时都在家,加上乔明渊中了举人之后时时都有人上门,那家里人来人往,他着实不方便下手,就游走到了河坝村。 河坝村的人普遍日子过得还不错,他挑了户看起来殷实的人家下手。 踩了点,瞅着家里没人了才翻进的院子,也是很顺利的找到了那户人家藏钱的地方。结果刚拿了银钱,没曾想那家女主人回来了。 女主人家才二十上下年纪,生得格外好看,皮肤白嫩,前后都耐看,一进内室就跟乔松平撞了正着。 乔松平怕女人喊叫,上前抱住人捂住嘴巴,入手温软,竟勾起了他的邪念。 怀里抱着个美人儿,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这些时日忙着赌钱他有月半没去找他的相好,更不可能在李氏身上发泄,他瞧着李氏就没半点欲,此刻哪里还忍得住,一把将人扑倒在炕上,急吼吼的去脱人家的衣衫。 那女人虽然年轻,力气却不小,拼命挣扎之下让他无从下手。 耽搁了一会儿,他刚下了决心要将人打晕,男主人却见女人久去不回找了过来,结果进屋就瞧见这样一幕。 男人力气大,一个人就顶乔松平两个,一把拽住了乔松平的后衣领直接将他提了起来,一甩摔在墙角,紧接着一顿拳脚,打得乔松平哭爹喊娘,同时藏在怀里的银子也落了出来。又是做贼又是想强人家的女人,是个男人也忍不住! 今儿原本人家是要回娘家那边去喝喜酒的,这回喜酒不喝了,喊了村子里人来。 有人认得乔松平,说是上河村的,男人便喊了族人一块儿捆着乔松平送到上河村来,要上河村给个说法,否则直接打死了事。 结果两头的人一碰上,都是要找乔松平算账,得,全来了上河村。 乔家祠堂又开了,这次还是为了乔松平。 乔松平被折磨得很惨,乔族长没怎么问话他就全部招了,乔松灵的的确确是被他卖掉的,乔老爷子问他卖的钱呢,说是都赌输了。 说着又供了他的同伙,不单单是上河村,河口村、河坝村里的都有,偷的那户人家就是他们本村的人蹲点的。 那家男人气不过,转头回去,不多时把乔松平的同伙都拧了来。 李氏这时候听到消息也来了祠堂这边,听说乔松平之所以被抓住是垂涎那户人家女主人的美色,她又气又怒,不顾人阻拦的冲上去抓着乔松平就是好几个耳光:“你这狗东西,你这烂德行,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这么下作?当初气死颜氏还不够,如今又摸人墙头去用强!我李珍珠怎么这么倒霉,竟然嫁给了你这种缺德的男人?” 一阵噼里啪啦,等众人反应过来,都蒙圈了。 几个妇人连忙拉开李氏,问她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打死这狗东西还不成?”李氏几乎疯狂。 乔族长瞧得头疼,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跳,好不容易喝止了李氏,祠堂刚安静下来,忽听乔明渊带了几分颤抖的嗓音:“李氏,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叫‘当初气死颜氏还不够’?” 李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她身体一颤,抬起脸来,便瞧见乔明渊脸色煞白的盯着她:“你说乔松平多少年的下作德性不改,莫非他这种行为以前也有过?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目光像着了火一般,闪着光,带着剑,一下子就将李氏镇住了。 祠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当初乔明渊的母亲早亡,累得他父亲伤心过度在山上被大虫咬去了一条腿残废至今,乔明渊的前途就是这样被耽误下来的。 村里的人都觉得乔明渊苦,万万没想到这个苦还有隐情!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氏身上,盯得李氏浑身发毛,她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你们看我做什么,事情又不是我做的,要怪就怪乔松平这狗东西,他做的丑事啊……” 乔松平这会儿也蒙了,他看看李氏又看看乔明渊,想否认:“李氏,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李氏豁出去了,她瞧着乔松平的样子恶心透了,一天都不想跟乔松平多呆,巴不得乔家人将他打死了去:“当初颜氏才进门你就巴巴的盯着她看,三弟出去打猎了你还跟人偷偷的说话递东西,颜氏知道你心思龌龊处处躲着你,躲了你好几年,还是没躲过。那天三弟上山去打猎,明渊又病了,颜氏给明渊煎药柴火不够,到柴房去抱柴,你偷偷摸摸跟去了,别以为我没瞧见!” “你把颜氏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颜氏又哭又求,你还拿明渊的小命威胁她,说她不从你改天给明渊下毒药,逼得人不得反抗,你下作不下作?” “我当时才生了二丫,二丫没保住我伤心,气不过你这些行为,又打不过你,便绕过来喊了一声三弟回来了,才把你吓退的!” “你说我胡说,你自己做的丑事你不敢认?” “颜氏怎么死的要我说吗?是她羞愤于你的侮辱,又怕你真给明渊喂毒药,走投无路之下自己吃毒药吃死的!” 李氏一句又一句的发问,说得乔松平浑身都跟着发抖,说得乔明渊睚眦欲裂。 村子里面面相觑,都知道乔明渊的娘颜氏死得早,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听李氏的话不像是假的,乔松平的反应证明都是真话。 回头想想,当时颜氏走得的确蹊跷,先前明明还好好的,虽说落了些月子病,时常腰酸背痛,但人还挺精神,突然有一天就不成了,病得起不来床,没两天撒手人寰。又有人记了起来,当时是乔松平请的郎中,来看过没看出个所以然。想来那郎中多半是被乔松平收买了扯谎,若当时能救治,颜氏未必就真会死了,乔松平也是怕她告状泄露了自己的恶行吧? 那是一条人命啊,竟是被乔松平害的! 乔松平见事情瞒不住,当真招了,他哭得挺伤心,眼泪噼里啪啦的掉:“我没想害死颜氏,我那话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颜氏会听信了去。我是真喜欢她,她死了我也很伤心……” 他承认了,事已至此都没什么可问的。 乔明渊气红了眼,慕绾绾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担心,伸手握住他的爪子,掌心一片冰冷。 “我要他死,他非死不可!” 隔得近,慕绾绾听见他喃喃的咬牙切齿。 村子里出个偷鸡摸狗的,这次偷的不是自己家,难保下回自家不遭殃,村里人想得很明白,不能当笑话看。又听了这么一桩旧事,都觉得这乔松平当真不是个东西,说是死有余辜都不为过。当然也是因为感激乔明渊他们,见他们委屈受够了又不方便动手,格外愿意代劳。村里人憋着一口气,一阵拳脚先打了个半死,之后听乔族长安排,全送到了易县的县衙。 马太良刚送走了乔明渊的媳妇,又迎来了乔明渊,他都失笑了:“你们这家里真是不安生啊!” “让您见笑了,学生惭愧!”乔明渊拱手作揖。 马太良摆摆手:“罢了,跟你又没关系,你摊上这种大伯小姑,委实够闹心的。” “他早就不是我大伯了。”乔明渊道:“这样的大伯我要不起,还想多活两年。我媳妇替我操劳了许多,我也想她多活几年,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 话都这么说了,马太良审问的时候毫不客气,将乔松平等一众人往重里罚。 先前说了,想卖慕绾绾的那几个地痞判了斩刑,乔松平他们卖了人还偷鸡摸狗,虽然只卖了一个也不能轻罚,先关起来,春后问斩。 至于被卖的乔松灵,马太良也想到了,通了函给陈县那边,由陈县官府出面,将人送了回来。 事情办妥后,消息很快传回了下河村。 第281章 戴孝 乔老爷子和白氏精神萎靡,两个老人年纪大了,如今被儿女这般折腾,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瞧着白氏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因为颜氏的事情,村里不免风言风语的,乔老爷子一辈子最重脸面,临到老来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光,当天从祠堂回来就吐了血,晕厥了过去。慕绾绾极力施救,到了晚点人是醒了,但说话不甚清楚,神智也有点不清明的意思。 白氏一边忙着照顾老头子,一边巴巴的等着乔松灵回家。 但等回来的是乔松灵的一具尸体。 送乔松灵回来的马车出了意外,那天下了雨,山路湿滑,马车从山崖边摔落下去,车夫摔断了腿,乔松灵直接从马车里砸出来,脑袋砸在石头上,当场就没气儿了。 这回白氏也差点晕了,抱着小女儿的尸体嚎啕大哭了一场,强忍心痛将人埋了。 乔家人丁折损在片刻之间,不过旁人想到乔松平和乔松灵坏事做尽落得这个下场并不冤枉,还觉得这是老天长了眼睛,谁都没同情一下这两人。 没过两天,乔明鹤到了休沐的日子,从学馆回了家来。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要说乔明鹤,这也是个做得出来的,爹娘被家族撵了出去,才十三岁的弟弟在外做工供他读书,他这书读得心安理得不说,还半点不记挂家里。村子里的人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他回家了?好像快一年了吧!这一年来全靠乔明鹭到镇上给他钱,他从不过问家里的情况,仿佛要跟这一家子划清界限般。 突然见他出现在村口,村里人还奇怪,有多事的跟着他的步子前后脚到了乔家来看热闹。 乔明鹤进门后,白氏先是一愣:“明鹤,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听说家里建了族学,怎么没跟我商量?”乔明鹤劈头盖脸就问:“还有我爹娘的事情,听说我爹秋后要问斩,你们不打算告诉我?” “还提你爹!他不是你爹!我乔家养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人!”白氏想起这一出出的事情就呕,她以前格外泼辣,遇到这次的事情后在村子里没少被人非议,脾气就跟炮弹一样一点就炸。 乔明鹤摆摆手打断他奶:“不提我爹就罢,阿奶我问你,家里建了族学,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在外求学一年要十两银子的束脩,听说族学这边是秀才做先生,不要束脩就能读,你让我回来学一年还能节省不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氏整个人愣住:“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回来的?” “不然呢?”乔明鹤反问。 白氏一听这话就憋不住生气,生气之外还带了些委屈。 乔明鹤是长房长孙,未来乔家的希望总归是压在他的肩膀上,她万万没想到长孙竟然长成了这个模样,既然听说了乔松平被判了死刑,没理由不知道他阿爷都被气得吐了血,从乔明鹤进屋到现在没听到一句关心的话,倒句句都是质问。 白养了! 真白疼了这孙子二十年! 白氏的脸垮了下来:“族学是家族建的,我跟你阿爷都没资格说话,怎么,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鬼就这么想当家,替你阿爷和我做主?” “是不是乔明渊不想让我去读,生怕我将来的成就超了他?”乔明鹤怒道:“你们都帮他说话,谁都不替我考虑!” “替你考虑?还要怎么替你考虑?早些年送你去读书都砸锅卖铁了,后来怕你爹的事情牵扯到你,没把你的过错算上吧?这还不够对你好?”白氏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的眼睛里到底还有没有你阿爷还有没有我,乔明鹤,我们是你的长辈,你这种态度是对长辈的样子?我看你趁早还是别读,就你这种读法,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算是狗,养的时间长了还知道跟人摇尾巴,养你得个啥,得一肚子的气!说什么将来的成就超了明渊,你这样子连明渊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我呸!” “滚,你给我滚出去!” 白氏是真的气炸了,一通炮轰直接将乔明鹤轰出了堂屋。 来看热闹的大概也听了些许,对乔明鹤的印象越发不好。乔明鹤被他奶这么一通奚落,脸上挂不住,从堂屋退了出来。 里屋传来乔老爷子的一阵咳嗽声,白氏懒得再理会乔明鹤,打开门帘子进了里屋。 乔老爷子躺在炕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中冒着光,他如今意识时而好时而坏,半边身子是起不来,这会儿便是清醒的。他早将方才乔明鹤跟白氏的对话听了去,气得喉咙里咕噜噜的响,一双手紧紧的抓扯着被单,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冒出来两个字:“孽子!”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什么梗到了,一口气上不来,双目一翻,抓着被单的手却是松了。 “老头子,你咋的了?” 白氏吓了一跳,忙喊乔老爷子。 结果没喊醒人,她活到这把岁数,送走的亲人不计其数,一看乔老爷子这模样登时更慌。 白氏一把挑开帘子往外跑,同时嘴里喊道:“绾绾,你快来,你快来,你阿爷不行了!明渊,你们快来啊!” 说到后来已是嚎啕大哭。 前来看热闹的这会儿都傻眼了,见白氏进去不到片刻就风一样的跑出来,随后就喊着乔老爷子不行了,当即都没散去,一窝蜂的进了乔家。 乔明渊和慕绾绾正在收拾行囊,听到白氏喊话才出来,慕绾绾折身去拿药箱,乔明渊则先一步跑去堂屋那边。 等慕绾绾到堂屋时,白氏哭声震天,乔明渊跪在炕边淌眼泪。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上前来把脉,却像惊了什么的收了回去。 药箱用不到了…… 左右不到片刻,乔老爷子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他是被活生生气死的! …… 乔老爷子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如今已是十月下旬,天气早冷了下来,因后代风光,丧事很舍得花钱,乔老爷子走得格外体面。棺木是选的上好的,身上的寿衣一应物品也是捡着好的买。因他走得仓促,子孙后代谁都没来得及撑着他走完最后一程,等乔松柏他们收到消息回来已经是第二天,当时乔老爷子都已经封棺入殓,只没钉死棺木,留着等儿子们回来看最后一眼。 白氏哭得伤心欲绝,短短一旬不到,她送走了女儿又送走了丈夫,说是一夜白头都不为过。 值得一提的是,乔老爷子前脚刚被气死,乔明鹤后脚就不知所踪。 他也真是做得出来,连给乔老爷子哭灵跪经都不乐意,披麻戴孝也不曾有过。因这个凉薄举动,村子里的人议论他当真是冷血。 有人说眼见着他背了个包袱离开了下河村,问起去处,却是谁都摇头。 李氏听说乔老爷子被乔明鹤气死,加上乔松平给她的打击不小,隔天就疯了。她疯得厉害,谁都不理,就坐在墙角里发呆,嘴巴里碎碎的念着:“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谁也没理她,只乔明鹭瞧着亲娘成了这样,偷偷抱着她哭了两回。好在她还认得小儿子,由着小儿子安置她。 但乔明鹭也很忙。 如今大房一脉除了外嫁女,就剩下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父兄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耻辱,走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为了弥补家里人,才十四岁的半大小子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变得懂事听话又隐忍。 乔老爷子的丧礼上他忙前忙后,几乎不张嘴说话,整个人沉默了起来。谁来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别的一句都不提。见他这样,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问罪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其他人都做不出来,他难受旁人反而还帮着宽慰开解了几句,说他父兄对不起家里人,累得家里人成了这样,还气死了亲爷,他可不能学得这样,这不是人该干的。 乔明鹭听了点头,回一句:“我知道。” 他不辩解,转身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无端的让人心疼他几分。 乔老爷子是在冬月初一那天下葬的。 下葬的时候很风光,不但下河村全员到场,连马太良都闻讯而来。 等人下葬之后,马太良瞧着乔明渊觉得格外可惜,因为家里有人去世,乔明渊明年的春闱不能去考,需得守孝一年。这一耽误,最起码也得等到三年后才能再来。早三年晚三年意义完全不一样,按照马太良的眼光来看,乔明渊的水平高,来年会试绝对能中,他这是活生生被耽误了前程。 “明渊,真是可惜了,否则……”马太良叹气。 乔明渊先谢了他的看重,随后哂然一笑:“大概是我有此一劫,躲不过去。” “也不必灰心,凭着你的才学,下回入场必定榜上有名,中进士应不在话下。” “多谢大人,承你吉言,会试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乔明渊反而看得开,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他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再学学,也好好陪陪慕绾绾。 乔族长等人亦扼腕叹息,都说乔青云走得不是时候,他若是不跟这些不肖子孙计较,再熬个一年半载,就能赶上乔明渊春闱,说不定还能亲眼看着家里出个贡士乃至进士。 可惜啊,乔青云真没福气! 第282章 谈益回城 时至冬月,一天比一天冷,给乔老爷子安排了葬礼之后,乔明渊和慕绾绾打道回府城。 如今乔家大院里只剩下白氏一人,瞧着她精神不大好,满头白发像个岣嵝的老人,子孙们哪里还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乡下?左说右说,说是换个地方散散心,天天闷在院子里瞧着旧地伤情,又让慧慧和二房两个小孙子不迭声的喊阿奶,终于将人劝动了。 回去的时候,连带着白氏一起去了府城。 江上人家的后院很大,多一个白氏并不拥挤,白氏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三房跟二房和四房是分开住的,她摸着家具不住口的啧:“这些要几百两银子吧!” “娘,这院子是绾绾置办的,听说当时买进来的时候花了小几千两银子。”于氏笑道。 白氏一哆嗦,忙收回了手。 于氏道:“不是东西贵,府城这边花销大地方值钱,其实这些家具都不值钱,娘你就当在乡下,该用什么用什么,别拘着。” 白氏想了想:“你说的也是,到底是咱们平遥府的府城,又是铺面,当然要贵些。之前听明景说县城的铺子位置好的都要几百两银子,我都觉得是天价,府城这么才是真的要抢人吃人。地方这么贵,你们这买卖能赚得了钱?” 那烤鱼她吃过,好吃是好吃,但谁舍得花一两银子吃这玩意,这不是钱多烧得慌? 于氏抿唇一笑,看向自己的男人。 乔松柏正好洗了个手来抱儿子,听了跟着就笑:“娘,你是我亲娘我给你交个底儿,就咱们江上人家这楼子你看到了,每天人来人往有多少?不怕跟你说,冬天是咱们买卖最好做的时候,一天收上千两银子不在话下。再说现在咱们不是做的总店吗?来吃鱼的只是小头,大头在批给下面那些加盟店的货,如今咱们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也是上万的身家了。” 他和二房、高斌他们拿的是小头,拿大头的三房那边只怕更是不敢想。 白氏听着这数目,就觉得心口一闷差点喘不上气来。 “上……上万两?” 乔松柏点点头:“绾绾说了,好好做下去,这是长久的买卖,将来有得赚。咱们现在本钱丰厚,以后还可以再开一些别的业务。只是……” 他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停住了话。 白氏追问只是什么,他想了想,不知该咱们跟老娘解释清楚,便想了个最直白的说法:“咱们现在做这个买卖,是沾的谈家的光,每个月要给谈家一千两银子的孝敬钱,一年就要给出一万二的孝敬,这笔钱单独挪出来你知道能做多少事?可现在挪不出来,因为咱们没靠山,等将来家里出了能人,咱们换个地方做,日子还能更好。” 白氏只觉得自己接触了一个先前从未敢想的世界。 光是白送人的一个月就要一千两银子,一千两啊,她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大概就是二百两银子了!这都有好几个二百两! 搁寻常人家,一年二十两银子就够全家吃喝不愁,他们如今一个月的花销差不多够养全村人一年…… 她傻笑起来,丧夫丧子的伤痛都淡忘了些许—— 搞了半天,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有钱人? 白氏开心起来。 她是乔家最年长的长辈,来了府城之后,慕绾绾和罗氏先带着她在府城逛了逛,又给她添置了新衣服,还给她添了首饰。 慕绾绾解释:“先前阿奶在乡下住着,这些东西都没敢给阿奶买,是怕你们老人单独在乡下住着遭贼惦记吃亏。如今阿奶来了府城,吃穿用度上该是享福的时候,阿奶喜欢什么咱们就买什么,别心疼银子,都能赚得回来。” 白氏如今知道了他们的身价,知道东西他们买得起,可她在乡下一辈子,处处节省惯了,瞧着那些金银首饰是喜欢,买却舍不得。 最后选了两样不张扬的银饰,一样是银簪子,一样是银镯子,就这两样,她都满足得不行,呵呵傻乐了一下午。 如今给白氏花钱就是买她开心,儿媳妇和孙媳妇哄着又添了耳环,把老人家乐得不轻。 出来的时候空手来的,回去的时候满载而归。 逛街也是个力气活,当天晚上歇下的时候,慕绾绾都觉得她腿酸得厉害,她躺在炕上,让乔明渊帮着揉腿揉腰。 乔明渊无一不从。 只是揉着揉着不揉腰和腿,揉到其他地方去了。 夜还很漫长。 次日起来慕绾绾气不过,人一醒来就踹了乔明渊一脚,将乔明渊踹得莫名其妙,她才高高兴兴起身去前头医馆。 石愚早开了门,见她来了喊了声东家,之后例行请教了几个医学上的问题。 两人一番讨论,说话间有人进了门来。 “谈公子,你回府城了!” 慕绾绾恍惚间一抬眼,只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身锦袍外还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白玉面庞上带着笑容,她慢慢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谈益。 去岁一别,他回京城已有一年。这一年来谈益好像很忙,听胡山公说他被家里人安排在江东那边接管家里的生意,那边是做的海上买卖,就连胡山公去都未必能见得到人,也难怪他没有精力来管府城这边的事情。这个说法让慕绾绾心里好受一些,但被要保护费的不爽丝毫不淡。 原本因胡山公的关系,她也接触过谈益多次,心里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挺好,长时间不见,她偶尔会想起谈益来。 不过现在有了隔阂。 她有时候也会想,胡山公去江东的时候应该见过他,带去了自己被谈家人收孝敬银子的消息,但谈家那边没有别的安排,想来谈益已经知道并默许了这件事。 大概这种隔阂就是,我拿你当朋友,你背后捅.我刀子! 慕绾绾瞧着谈益明显稳重了许多的样子,若搁从前她定然欢喜的上前来请人上座,如今不过脸上挂着笑,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保护费一事,让慕绾绾清楚的认识了自己的分量。 她不能将人想得太坏,当然,也不能想得太好。 谈益原本是极为高兴的。 他昨天晚上到的府城,一年到头,谈家名下的很多买卖都需要清点账目,他这次南下是替谈家来查账,按照往年的习惯,他们查账会从最下面开始查,查完府城可以打道回府。可今年想到她在府城,第一站就来的平遥府。昨夜到了平遥府,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觉,今天早早就来了济世堂,一直坐在车里等着,就为了看她笑一笑。 岂料见到了人,竟是这般冷淡的态度。 谈益是个天生敏感的人,生在大家族中,家族的争斗够人喝一壶,他们这些世家子自小就早熟,他是家中二子,上面有大哥顶着,家人给予的期望低一点,但同时相应的,为了成全大哥牺牲的东西就更多一些,他打小就看惯了脸色学会了权衡利弊。 慕绾绾看他的眼神,就跟他手下那些商户们一样,客气、敬畏、疏远,他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同来。 在之前的相处中他早已看出了慕绾绾的性子,她要说精明也精明,要说天真也有些天真,待她的朋友都格外真诚。 他自认为之前他勉强算她的朋友,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他离开了一年多,慕绾绾仍旧是认得他的,不至于是因为长时间没见就忘却了。 综合以上原因,谈益立即蹙起眉头。 莫非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愕然了片刻,压抑住欢快的脚步,脸上挂起笑:“刚回府城,过来看看你。” 慕绾绾忙请他坐下说话。 谈益走过来,慕绾绾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拎了个盒子,坐下之后他将盒子推到她跟前:“去岁回京时劳烦你帮我配置了几盒治风湿的药膏,我家里老夫人用着极好,之后都没怎么犯过腰痛的毛病。我欠了你一个人情,刚好之前在江东那边做事,遇到个小玩意觉得不错,你用着应该趁手,这次回来查账就顺便带了回来,你瞧一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嘴角勾起,抑制不住的笑容涌了上来。 谈益长得好,这般笑着更是招人,慕绾绾倒也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习惯,她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却没收他的礼物。 她伸手将盒子推回:“谈公子实在是太客气,我开门做买卖的,你给了银钱,我尽心尽力,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不能要。” “不过是个小玩意,不值什么钱的。”谈益又推过来。 慕绾绾还是摇头。 他微微急了:“你看一眼,看一眼再说。” “这……” 慕绾绾推拖不过,只得打开来。 那盒子竟有些分量,她拆了外面的绣带,露出里面的盒子,打开来结结实实愣了一下。里面放着一个莹亮的舂臼。 “咦?”慕绾绾惊讶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舂臼莹亮入手冰凉,不是银的,而是钢的。钢的材质放在后世一点都不稀奇,搁古代却是个极其稀罕的玩意,要知道现在的冶铁技术虽说已经很好,却比不得后世随随便便就能弄出不锈钢来,钢说是专供都不为过。 第283章 喝了她的血 谈益察言观色,见她喜欢,才微微松了口气。 喜欢就好,喜欢就不会一口回绝…… 慕绾绾抬起头来:“谈公子,你这礼物太贵重了,我真不能要。” “你就别推脱了,你平日里在药房碾药制药的不需要舂臼吗?用石磨的会有石屑,用铁会生锈,卖这个玩意的人说这种材质的只要保养得好,不会有锈痕,可以用很久的。”谈益忙说。 他都知道的事情慕绾绾能不知道? 她心动啊! 但要了这礼物,背的人情就大了去。 她闭了闭眼睛,忙摒除掉自己想收起来的心思,想到她每个月花去的几千两银子她还肉疼。 她再一次坚定:“谈公子不用蒙我,这东西贵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她将盒子包好放在谈益的手边,找话题岔了开去:“我瞧着谈公子面色泛青,大清早就来济世堂,不知是哪里不舒服?来,伸手,我给你把个脉。” 有事! 绝对是有事! 她这反应让谈益再一次坚定了先前的猜测,他不挣扎了,只要是在平遥府发生的事情总有迹可循,他得弄清楚了再来。 心里想着这些,他顺从的伸出手去给她把脉。 “谈公子近来身体有些虚弱,是累着了吧?不是什么大问题,调养几天就好,平日里饮食多注意、多睡觉、多喝水。”慕绾绾把了个脉,一边说话一边飞快的在纸上写了什么,谈益也算见多识广,她写的东西却一个字都不认得。 而且,她手上的笔也很奇怪。 大家都是用的毛笔,她那笔却是硬铁一般的材料,笔尖是细的,写的字格外细小。 “你这笔挺特别。” “这是钢笔。”慕绾绾头也没抬。 说完她才笔下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的补了一句:“之前跟胡山公走水路,在临州府那边遇到胡商,跟胡商买的,我也只有一支。” 谈益点点头,了然,原来是胡人传过来的,他就说在大盛没见过。 他看着慕绾绾专心的写字,今日有太阳,日光落在她脸上,皮肤恍若透明,这人可真好看,小巧的鼻尖微垂的睫毛,那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柔和的风扇在他心底。他恍惚间觉得慕绾绾瞧着面熟,仿佛很早以前就见过,他愣了愣,一句话脱口而出:“绾绾你不是平遥府的人吧?” 慕绾绾刚好写完了药方,她将笔收起来,拿药方去抓药:“不是。” “你老家是哪里的?” “不知道呢,我很早以前就被卖了,依稀记得以前家里是京城的。”她听了这话倒想起一件事来,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心心念念要找到爹娘,谈家是京都豪门,谈益的爹是阁老,只要是官家都知道,更何况是犯了事的。她想了想,想打听原主的身世,却看了一眼谈益,觉得此事怕是不成,万一谈家说不好是慕家的对手呢,她这不是惹祸? 京城的? 谈益眼睛都瞪圆了,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京城姓慕的人家,私心里觉得那几家人都生得不咋地,多半生不出慕绾绾这样好看的女儿家来,自己先给否了。 回头倒是可以打听打听。 慕绾绾已经抓好了药,将药包给他:“这药喝两天,停了之后饮食注意一些就没大问题。” 谈益点了点头,给了诊金,见她态度还是没热乎,不好意思再多留,提着药包走了。 等他走了老远,慕绾绾才发现那盒子他给放在了桌上。 她忙拿着追出来,谈家的马车早不见了踪迹。 慕绾绾掂量了一下那盒子,隔了片刻才忽然笑起来:“行吧,收了我几千两银子的孝敬钱,要你一个不锈钢舂臼算我找回点本儿。” 她心安理得了,抱着舂臼愉快的回了里间。 谈益的心却没她这么平静。 拿着药上了马车,回想起这一年来的奔波劳累,谈益闭了闭眼睛。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到如此地步,要说两人之间共同经历过多少,那也没有,不过当初惊鸿一瞥,后来的浅淡交情。 两人没共同走过多少路,他在平遥府的那半年多,不过偶尔约上吃顿饭喝喝茶,或者他找些借口来济世堂买点膏药把把脉,仅此而已。 就光这样他便念念不忘,初初离开平遥府的那一个月,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看谁都能想起她来,差点还在老夫人跟前露了馅。 事情要说回当初慕绾绾送他的那几个膏药来。 买那几个膏药是一时兴起,找个理由跟慕绾绾说话,他买了之后一开始放着还忘了,到了京城才想起来,给谈老夫人送了过去。谈老夫人那边连宫里的御药都有,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还能看重一盒药膏?在老夫人那闲置良久,还是有一次谈老夫人腰痛的毛病又犯了,疼得睡不着,宫里的御药也不好使,便想起孙子带回来的那几盒药膏。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老夫人让丫头取来试了试。 睡之前抹了一些,按照医嘱搓热了手揉了小半个时辰后贴上膏药睡觉,谁知第二天没让丫头搀扶就坐了起来,才惊觉效果是这么好! 老夫人饱受腰痛折磨已有多年,高兴之下喊了谈益过来问话。 谈益提起慕绾绾来,不免多说了几句,许是言语表情漏了端倪,当时老夫人的目光染了几分审视,他才后知后觉的收住了。 老夫人问他是不是喜欢这姑娘,他忙不迭的说人家成亲了,当时才教老夫人安了心。 谈益心里有底。 他的婚事注定要被谈家牺牲,这辈子能娶个他喜欢的是做梦都别想的,慕绾绾又成了婚,哪怕将来和离,谈家都不会允许他将人抬进门。谈家这水浑浊,他也舍不得将她拖进来,生怕老夫人对她不利,当时就绝了老夫人的心,事后见老夫人没再问起才平静下来。 后来被指派出去,事情多又杂,他忙着忙着都会想,她如今那买卖做得如何?也派人去问过,说生意火爆,江上人家一年四季都人满为患。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谈益拖着心事进了谈家的门,进去之后就招了人来问话。 他这一年在江东那边也培养了自己的贴.身心腹,这回来平遥是带了人来的,他那心腹是谈家的家生子,名叫谈松。 谈松方才在门口候着,听了个大概,在马车上谈益心情不好他不敢吭声,这回才问:“公子费了那么大力气寻的钢做的舂臼,怎么不跟慕姑娘明说?方才见慕姑娘还不想要,险些糟蹋了公子的心意。” “她心里有气,不想理我。”谈益叹息。 谈松眼睛都瞪圆了:“她一个乡下丫头还敢跟公子置气?” 谈益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乡下丫头就不能有骨气了?” 好吧,能。 谈松看了看自家公子,公子明显很烦恼,他很快就想通了。再是乡下丫头,公子放在心上她就不一样。对不一样的人还能用一样的态度?不能啊,于是谈松出去了一趟,各方调查问话,到了晚上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砰——” 一声巨响,是谈益一巴掌拍在了书桌上。 他气得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他离开不到一年,平遥府谈家这边竟然安排了人收了慕绾绾的孝敬,而且还是一个月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那是管小有所成的一方富户要的数目,她一个开酒楼医馆的小丫头怕是把血肉都榨干了才能有那么多。 谈益懂了,完全懂了。 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淡?谁对着喝自己血肉的人她也笑不出来呀! 谈松调查完事情的原委后一直站着等谈益吩咐,见谈益火气发得差不多了,他才试探着开口问:“公子,谈家这边已经收了**个月了,这笔钱数目不小,咱们要填也填不上,我方才瞧见账目也有记录,要是取消说不定京城会过问……” 谈益气过后觉得脑袋真疼。 谈松的话提醒了他,他的动作一顿,忽然看向谈松:“你说京城?” 对了! 京城! 平遥府这边基本等于是他在管,他既然没开口说孝敬的事情,晾下面这些人也不敢开这个口。既然开了这口,说明有人插手。京城那边,爹是不会过问生意上的事情的,大哥也不会,能插手这些事情的左不过是老夫人和母亲韦氏。 是母亲还是老夫人? 无缘无故的母亲铁定不会跟慕绾绾为难,倒是老夫人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那是个草木皆兵的女人,老谋深算到了极致,还是那盒药膏啊,真是让老夫人操心了。 谈益嘲讽的笑出声来。 老夫人在怕什么,难道还怕自己会因为慕绾绾跟家里对着干吗?真是难为她了,一把年纪还要操这份心,那盒药膏医好了她,没想到治了个白眼狼。病好是多亏了慕绾绾,转头就给救星下绊子,倒也是谈家女人一贯的作风。 想明白了这个,谈益立即开始思索此举的用途。 明摆着是要慕绾绾生意做不下去,自觉回到乡下去?大概在老夫人的眼里,只要慕绾绾回了乡下,自己就不会再惦记上。 第284章 天降横财 谈益这回脑袋瓜不疼了,他心里存了许多想法,才对谈松招了招手:“事情已经这样,要退钱给绾绾不现实,你去,把我们的人喊来,我有事要吩咐。” 之后谈家来了几波人,谈益忙到半夜自不必说。 次日他让家丁备了厚礼,亲自到济世堂那边去见慕绾绾。 他是中午去的,打算蹭顿饭。 慕绾绾见他又来还奇怪,要到后院去把昨天送来的舂臼还他,让谈益拉住了:“你别忙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今儿来是有事要同你说。”迎着慕绾绾抬起的眼睛,他硬着头皮说:“我这次回来才知道谈家那边让人收了你的孝敬钱。这银钱已经入账,又是家族那边收的,我再退还不好交代,也会让人过多注意这边。钱是退不回来了,我想了个法子补偿你。” 慕绾绾听得一愣:“你一直不知道?” 谈益摇头:“在江东太忙,这边没怎么上心,再则临走前吩咐下去的事情也没想到会有变故,对你不住,别记恨我。” 此刻要是有熟悉谈益的人在场,必定要惊吓一番。 堂堂谈二公子,跟人说话也有这般做小伏低的时候,且还是对着这么一个乡下姑娘。 可慕绾绾没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她被谈益话里的意思惊了,怎么谈益说起来,她每个月出的孝敬银子是京城那边要收的? 前世在商场上也是摸打滚爬过的,有些敏锐是天生的,她立即就觉察出来不对。 京城那边为何要跟她一个小女子为难? 她想不出原因。 谈益简单的将自己补偿的法子说给慕绾绾。 他的意思很简单,慕绾绾名下在做的买卖多,如今有美源化妆品和江上人家烤鱼配料是大头,这两样都是需要走销量的。江上人家烤鱼店要加盟他爱莫能助,但美源化妆品的销路他能帮一二。江东那边多富户是为其一,其二便是那边的海商。他从中牵桥搭线,由海商走货,将美源化妆品卖出大盛。 这销量可不是一箱两箱的走,海商走货,一千为基准。 按照谈益的说法,江东海商走货的频率还极高,一个月就得走两次货。按照这么算起来,她一个月能出两千箱化妆品。 当说面霜,一箱能有六十盒,一千箱那不是六万盒?一个月不是得十二万盒? 天降横财啊这是! 慕绾绾不爱钱,但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要是这生意能成,别说她一个月给一千两的孝敬银子,就是给两千两她都给得起! 天知道十二万盒化妆品,她折中赚一半都能赚好几万银子啊! 她看看谈益,心中不免有些波澜,同时也高兴。她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没有错,如果先前谈家搞出来的事情谈益的确不知情,如今他还想弥补自己,就显得格外重情重义。世家公子里能有这份心的人大概是极少,难怪胡山公愿意跟他真心相交。 说到胡山公,慕绾绾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了几句。 亏得胡山公还是她江上人家的合作伙伴,敢情他先前去江东那边压根没带过去消息吗? 她哪里知道,谈益在江东的忙碌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胡山公去的那几回就见到了他两次,两次说话都没超过一炷香时间,没能谈成这件事…… 撇开不提,慕绾绾冷静了一番,没被突然的喜悦冲昏头脑。 她看向谈益:“谈公子,恕我说句实在话,如果孝敬钱是你家族的人收的,你还这般帮衬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谈益轻笑:“麻烦肯定是有的,所以有些话我也跟你说在前头。海商那边走货,谈家都要从中抽成,如今主要走的是丝绸茶砖和陶瓷器皿的多,他们那个容易碎还卖得贵,谈家抽的也多些,你这个利润不大,从中抽的便少些,这个无妨。具体抽多少,你那边看看能承担多少,都是好商量的。” “……”真是太好商量了。 慕绾绾默然无语。 谈益又道:“抽成是其一,其二便是……我如今在江东掌管这些,看我家族的安排,我短时间不会回京城,大概还要在那边呆个两三年。这桩生意我只能保你两三年,两三年之后得靠你自己了。” 言下之意,他在一天能罩一天,他走了就得看着来。 慕绾绾听得明明白白。 她自己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哪怕给谈家抽了成,她扣除成本,一个月走十二万盒的话也能赚个万两白银,就算两年的账那也是说出去吓死人的买卖。 同时慕绾绾给谈家算了一笔账。 谈家出了个阁老之后,罩着底下人铺开了各种买卖。光是平遥府这边就不说了,各个商户送上去的孝敬钱怕是一个月便一万两不止,更别提他们自己的产业,就小计产业的收入差些,一个月五千两白银,总计得有一万五千两。按照谈益的话里来说,江东那边才是大头,自己还算是个小商户都得抽成,那商户呢?慕绾绾严重怀疑,按照谈家这种赚钱的法子,一个月的收入怕不得十万两? 她过了一遍,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世道艰难,穷人为了一两百文钱差点省出人命,富人却一个月十万雪花银…… 果然,家里有个当官的就是便利! 慕绾绾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抬起眼来,颇为疑惑的看向谈益:“谈公子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泄露出去引来祸患吗?” “先前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既然告知了,便是信得过你的为人。”谈益倒也坦诚。 他有些话没说。 他们谈家做这些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明路暗路有多少弯弯拐拐,哪里是慕绾绾这种小丫头片子能撬动的?她若起了心要捅出去,怕还没走出平遥府人就没了…… 想到这个,他便带了几分警告:“再则,谈家在商场纵横多年,总有些手段。” 慕绾绾秒懂。 因为秒懂,她越发欣赏谈益,像这种将好处坏处都摆在你跟前的人,比起那些笑面虎委实好相处得多,你不用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会背后捅刀子。她起了心想做成这桩买卖,更不会拉长脸跟谈益对着干,眼见着到了午饭时间,很直觉的请他到江上人家用饭。 谈益从济世堂出来格外高兴,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慕绾绾进了后院,跟乔明渊和乔松岳招呼一声,说要去江上人家跟谈益谈买卖的事情,让他们安顿好自己。 乔松岳挥挥手,让她放心就是,饿不着自己更饿不着乔明渊。 乔明渊听说是谈益来了,放下书本:“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你感兴趣生意场上的事情?”慕绾绾笑着看他:“你若感兴趣,我带你去也无妨。就怕你不感兴趣,听着我们谈的那些觉得枯燥。” 乔明渊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太愿意让自己搅和到买卖中去。 他忍住了心里的不是滋味,略有些委屈的看着她。 慕绾绾见他的表情就想笑,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觉得我糊弄你呢?”乔明渊不答,她正色道:“明渊你在担心什么?是觉得我这样抛头露面不好,还是担心我生意越做越大惹来麻烦?又或者是看我这样忙碌,你自己却闲着,觉得对不起我?” 都有吧。 乔明渊心中五味杂糅。 她果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将自己看得明明白白。 这一次去通山书院回来,他看着慕绾绾的买卖越来越大,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乔明渊私心里觉得自卑,越看慕绾绾,就越觉得她光彩夺目,总觉得他珍藏的东西被人偷窥到后就藏不住,会有更多的人来跟他抢。他一个乡下小子,靠着她的帮扶一步步走出乡下,如今不过是个举人而已,又拿什么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能给她幸福? 更别提如今情况特殊,阿爷这一走,他得耽搁三年不能下场,这三年里他总得找点什么来做,否则光吃闲饭帮不上忙,瞧她每日里忙碌自己束手无策,就有种融不进去她的世界的无措感。 说白了,他有点慌,怕慕绾绾嫌弃他,也怕他拖累了人。 他伸手搂住慕绾绾,将头靠在她的肩膀窝上:“绾绾,我是男人,我想多分担一些。” 慕绾绾感受着男人的体温,没立即否决。 她轻笑:“明渊,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人这一生特别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像我,我这辈子就是个郎中,顺便做个商人;而你,你注定是要做大官的,我也盼着你能做大官。你眼下是帮不上我什么忙,等你将来做了大官,你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我还盼着能靠你的蒙阴,将买卖做到全大盛。我知道你心有抱负,绝不甘心做池鱼,将来你肯定能一鸣惊人。等到了那时候,我就安安心心的等着你替我挣诰命回来,让我走上人生巅峰呢!” “好啦,谈益还在等着,我已让人去告诉了胡山公一声,我得走了。” 慕绾绾离开了很久,乔明渊还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瞧着她离开的背影,隔了好久才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他一定会努力给她挣个诰命回来,让她出则仆从相拥,入则受人敬仰! 第285章 催生娃 这一桩生意谈得很顺利。 谈益有心补偿,各种让利自不必说。如今慕绾绾跟胡山公有合作,断然不能撇开了人独自吃下这一单,再则她一个人也吃不下一个月十二万盒的量。三人在江上人家的包房里商量了一番,之后谈益走了,慕绾绾和胡山公又敲定了许多细节。 下河村小山头的作坊是不能再开了,开在乡下,运输不方便,原材料也供应不上,人手不足更是不用说。 慕绾绾想起现代流水加工方式,同胡山公商议好,原材料由胡山公去解决,保证供应量,她则重新组建起大工坊来。 美源化妆品的方子是独家秘制,绝不可能外传,为了保证方子的绝密,启用流水线生产。她计划组建三家工坊,每个工坊只负责其中一部分制作,制作完成交给下一个工坊再加工。尽管如此,每个工坊的掌门人都得是自己完全信得过的。 这买卖只能做三年,为了这三年,其他的买卖可以暂时缓一缓。 也不是完全不做,做还是要做的,只是换个方式。 当务之急是将人手召集齐全,看看是怎么个分配法。 慕绾绾给下河村、清水镇、县城都去了信,让各个地方管事的人都到府城来议事。 腊月初八那天,所有人都到了府城,江上人家关门歇业一天,为了马上到来的巨大商机做准备,里面的说话声讨论声一直到下午才歇了。 乔明渊没过去旁听。 他受慕绾绾鼓励,专心读起书来,日日潜心跟着卫轻轩做学问,没再管前面后面的事情。 卫轻轩本就看重他,教起人来毫不保留,乔明渊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跟三月前的乡试又是天壤之别。 两人分头行动。 下河村的工坊还是关了,但地方没浪费,先前建的那工坊用作仓库,用来堆放从附近村镇收来的胭脂盒子。工坊外的土地仍旧是种菜,供应给镇上和县城的美源超市。只是一下子人手骤减,村里妇人能做的活儿就少了很多,慕绾绾考虑到方方面面,左右都是各种抹不开的人情,也没把事情做绝。她打算将二三四房的地都租赁给村里人,同时让乔明景看着提拔一些到镇上和超市上去做帮工,以此作为安抚,免得多生事端。 乔家人出来也有两年,这两年日子好过,生意做得走,下河村的人多少受益。 如今又到了用人的时候,慕绾绾最放心的除了自家这几个,便是乔明景、高斌、乔西子、乔明等几个她一手带出来的人。 为了将这些人抽出来,着实费了心思。 认真说起来,乔家二三四房的买卖做得红火,乔姓一族的人跟着沾光,于家里的几个嫂子而言,压力却蛮大。 她们都有娘家,自家做起买卖来,都希望能帮衬娘家一二。可这些年来提拔起来的大多是族里的人,于氏和罗氏娘家表面没说什么,实则都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女儿日子好过了,没想着要帮扶兄弟一二,于氏和罗氏不说,村上不免有些闲言碎语。 这次就是个绝好的契机。 乔明景管着县城和镇上的美源超市,他头脑灵光,做买卖挺活泛,难得还有些身手,这次走海商少不了要他走南闯北,镇上和县城的超市都需要人接管。 慕绾绾问过于氏和罗氏的意见,她们娘家那边有人品好、靠得住的兄弟,可以推荐过来。 两妯娌如今处得好,也是钱见多了,眼界跟着高了,倒也没推辞,两人有商有量的说了怎么个安排法。 于氏娘家要差一些,家里兄弟大多实诚,几个兄长性子闷不适合,倒是家里的小弟今年十八岁了,人比较聪明,可以尝试一二。只是到底年轻,怕稳不住县城的摊子,于氏说可以让娘家兄弟到镇上去帮帮忙,若能做得来再放给他。 罗氏的娘家是几个儿媳妇里最有钱的,原本她跟家里的几个兄长关系都不太好,因原先家里穷又得帮着大房那边,娘家补贴得多了兄嫂意见大,最近这几年有了钱走动得多,关系早已不是从前那边冷淡,她家里两个兄长都很聪明,只是有些小毛病怕是得纠正过来。 慕绾绾听她说了些,觉得都是小问题,人嘛,穷的时候都喜欢计较,手里有钱了谁还过不去那些个小坎? 县城的美源超市让罗氏的娘家来接管,将乔明景从中解放出来。 新工坊为了方便管理,设在府城,但慕绾绾吃了江上人家的教训,新工坊从筹备开始就不打算用她自己的名义来做。 她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叫慕子明,对外便说是她的娘家兄弟。 三座新工坊,高斌管一家,乔西子管一家,乔松禄管一家。至于乔明景和乔松柏,两人的担子就重得多,专门负责跟海商那边交接。 另外就是江上人家烤鱼店的买卖。 这买卖也不小,总得需要个人来照看,每个月供多少给下面的加盟店都有数,比起工坊那边要简单一些,慕绾绾思来想去,倒有个人选,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乔明鹭翻了年就十五了,年纪是有点小,但这一年来他的表现可圈可点,大抵乔家人都生了个聪明的脑袋瓜,他见得多学得多,处理起事情来颇为老成,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慕绾绾担心的也不是他的能力,而是前面才有那一出事情,她担心乔明鹭会因为爹娘和兄长的事情生出别的想法。 她是私下找乔明鹭聊的,问他愿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乔明鹭显得十分意外:“二嫂愿意把江上人家的生意给我做?” 先前爹娘做了那么多错事,兄长又气死了阿爷累得二哥不能参加春闱,他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这些时日睡下,他接连做噩梦,生怕这些事情惹怒了二哥他们,他连这口饭都混不上。他白天小心翼翼的做工,常累得躺下就成了烂泥。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出路,他还悄悄打算攒点钱,若将来二哥二嫂他们不要他在江上人家做工了,他能回村里去买点田地。 可峰回路转,二嫂说要把江上人家交给他来管。 他在江上人家也快一年,心里清楚这买卖多大,因为清楚,他才觉得跟做梦一样,对于自己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你也是家里人啊。”慕绾绾笑着说:“只是你年纪小,二嫂担心给你的担子太重了一些。” “我不怕辛苦的!” 乔明鹭语气因激动而带了几分哽咽:“我会做好的!” “那明天开始,你就试着做一做,若有不懂的,多跟你二叔、四叔还有我请教。”慕绾绾拍拍他脑袋,像看膝下的孩子:“不要不好意思,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没做好关系都不大,我们都不会怪你的。不过,你也别疏忽怠慢了,遇事看三分、想七分,想好再行动,明白了吗?” 乔明鹭重重点头。 那一瞬间,他觉得二嫂真美,比天上的仙女还美! 慕绾绾走后,他给了自己一耳光——当初自己到底是怎么瞎的眼睛,不光喊二嫂丑八怪,还往她身上丢牛屎呢? 自己真不是人! 二嫂这么好看这么体贴这么善良这么……二嫂好得他都找不到更多的词来形容她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赶紧长大,将来才能帮二嫂做更多的事情! 事情安排下去,这个腊月乔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工坊要选址、建地、定器械等等,等有个大致的框架,已经是天启七年的新年了。 乔家人忙到腊月二十九才回的乡下老家,家里来不及收拾,慕绾绾花了些钱请了几个村妇帮着打扫,到了三十那天贴了春联,倒也有模有样。乔老爷子不在了,今年没人代表着乔家大院往祠堂那边送岁供的大菜,各个房的人当了家,便都各送各的。 乔家大院的岁供菜年年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今年一口气送上四碗,皆是实实在在的荤菜,又放了一千响的鞭炮,着实风光热闹。 团圆饭是在堂屋吃的,吃完之后,大家想着今年乔老爷子不在没人陪白氏守岁,谁都没回自己的屋,便在堂屋坐着嗑瓜子闲聊天。 乔家大院一年到头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白氏看着儿孙满堂,眼中露出感叹之色。 岁月不饶人啊! 如今乔家大院里最小的孙子辈就是乔明铎和乔明钰,两个小不点才一岁三个月,开始会说一些不甚清楚的话。两小家伙承袭了乔家人的优点,都长得不错,白白嫩嫩的瞧着招人稀罕,白氏抱着都不肯撒手,抱着抱着又催促起慕绾绾来。 “你跟明渊成婚也有两年多,圆房也有几个月,怎么一直没动静?” “阿奶,这种事要讲缘分的!”慕绾绾红了脸。 白氏道:“缘分要讲,人力也得出。”说着又转向乔明渊:“明渊,你以前常年不在家没娃说得过去,现在在家,总得对绾绾殷勤些。行了,你们别在我跟前杵着了,早些回房去歇着吧。” 她将人全撵了回房,等关上堂屋的门时,忽然想起乔老爷子。 若是人还在,此刻一家团圆,该多好啊! 第286章 分别 过了初五,乔家大院便感觉无事可做,大家商量着初七回了府城。 初九的时候,酒楼和药房都一块儿开了门。 正月里大家手里都有些闲钱,江上人家这一开门就引来了很多馋猫,又加上十五之前开门营业的都不多,一时间江上人家人满为患。 初十,慕绾绾和胡山公商量着到谈府走了一趟,给谈益送了拜礼,又就原先说好的事情再推敲了一些细节。谈益留两人吃了午饭才走,结果吃了午饭也没分别,谈益说还没去胡家拜见过,同慕绾绾又一道去胡府拜年。 胡山公的儿子正在学走路学说话,大胖小子抱在怀里还挺有分量,扒着慕绾绾的衣袖不下来,非要姨抱着,惹得大家伙笑了一场。顾婉玉不好意思的训他,傻小子回以嘿嘿笑,一副我听不懂你奈我何的架势,给娘训狠了回头就扁着嘴巴找爹。 胡山公三婚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很,儿子要哭赶紧接过来:“好啦好啦,娘逗你玩儿的!” 那孩子破涕为笑。 “真是个小人精!”慕绾绾忍不住感叹。 顾婉玉道:“还不是他爹太宠他,都给惯坏了。” 她嘴上说着话,笑容却很温柔。 慕绾绾道:“瞧着是个聪明相,你和胡大哥都是不凡的人,哪能真教惯坏了?” “别光顾着羡慕别人家的,你呢?什么时候才有好消息?”顾婉玉轻轻拐了拐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很小声的问。 旁边坐着的谈益猛地愣了愣,他很快装作喝茶掩饰了,可耳朵却竖了起来。 跟慕绾绾接触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没见过她的夫君,有时候他会忘记她已婚的事实,也是慕绾绾年纪不大,瞧着她没法往那方面想。当然,潜意识里他也不愿意想起这件事,或许刻意淡忘了,此刻被顾婉玉提起,他不由上了心。 慕绾绾脸有些红:“说你呢,干嘛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来?” “以前是明渊在外读书不常回来,现在要在家守孝,两三年出不去,应该很快有你的消息了吧?”顾婉玉说。 慕绾绾不答话,对外她不能说自己太小的那一番言辞,在这世道上说这种话旁人很难理解。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顾婉玉便高兴起来:“等你有了儿子,就算真正在婆家立起来了。” 之后她又问了一些乔明渊的事情,慕绾绾一一回答,正说着,谈益忽然道:“绾绾的夫君久闻大名,却一直不得见,真不知是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 “我夫君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若有机会,将来定给谈公子引荐。”慕绾绾笑道:“听闻谈公子亦是饱读诗书之人,说不定你们二人见面还合得来些。我夫君性格温和,平日里话不多,不过接人待物是很好的……” 提起乔明渊,慕绾绾的话匣子仿佛被打开,她夸起自家夫君来毫不生疏,等说完才觉得脸热,有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尴尬。 谈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他听着慕绾绾夸奖乔明渊,便觉得绷不住,心里的酸涩一层层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顾婉玉一般不怎么掺和他们说买卖和科考的话题,她抱着儿子安静的坐在一边,因为不参与,她的精力便分散在大家身上,自然没错过谈益那瞬间的失落。她蹙了蹙眉,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了些许不安,直觉眼前的谈公子不太对劲。 之后他们说起乔明渊和科考,谈益都没怎么接话,原本说是要一起吃晚饭的,结果他中途便说有事,提前退了场。 慕绾绾后来也没吃,江上人家那边来了人,说是要谈加盟的事情,她从胡家告辞回了江上人家。 胡山公亲自送她,送完回到家里,伸手抱了儿子,迎面便撞上顾婉玉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弯腰亲了亲妻子的脸蛋:“在想什么?” “今日来的谈公子成家了吗?”顾婉玉问。 胡山公调侃她:“没呢,听说谈老夫人和谈夫人都为他的婚事在张罗,怎么,你有合适的想给他做个媒?” “不是。”顾婉玉犹豫了一下,将方才的发现说给胡山公听:“我瞧着他看绾绾的眼神不太对劲,寻思着他对绾绾是不是存了别的念想。” “应该不是,谈益在京城见过的大家闺秀何止万千,比绾绾好看的也不少,论能力,大户人家的嫡女脑袋瓜未必没绾绾好使,他都没看上谁,也不会因为这些看上绾绾。再则,他认识绾绾时绾绾都已成亲,他还不至于如此荒唐。”胡山公一口就给否了,还安慰妻子当真是想多了。 顾婉玉叹了口气,但愿是她过于敏感了吧。 不过,既然说到谈益,胡山公难免要说到谈家,他露出几分担忧之色:“谈益来得突然,方才你避而不及,给他撞见了,我生怕他问起你的来历。我听说,他们谈家还一直在找岳父和贵人,我怕给他盯上了你,连累了岳父和贵人。” “这个倒不用担心,如今鸣回已经大了,我爹上次还说让我不要躲躲藏藏草木皆兵,放宽心跟你一道生活就是。”顾婉玉柔和的笑了笑:“而且,先生他们有意在这一两年回京。” “真的?”这事儿胡山公还真不知道。 顾婉玉点头:“原本还想着若乔大哥中举,今年定要进京赶考,到时候他们一道走,结果乔大哥是考上了,却因为要守孝不能参加会试。不管是谁来查都没关系了,先生他们再呆一段时间就该走了,我爹说,先生有意要带鸣回去游历游历,等下一次会试就入京。” 胡山公提着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他揽住妻子的肩膀,由衷的说:“这些年因为这个的关系,一直将你藏在后院,真是委屈了你。若贵人有别的打算,以后出行我便可带着你了。” 他有些骄傲的说:“我得让那些长舌妇们好生瞧瞧,我的娘子是千娇百媚的美人,知书达理不说,还给我生了儿子,可不是她们能比的!” 一番话教顾婉玉红了脸,格外不好意思。 她倒是没说错,卫轻轩确实有回京的打算,原本想同乔明渊一块儿进京赶考,眼下乔明渊去不成,他也没耽误时间。 去年一整年,鸣回在府城的学馆学了一年,他本来就有卫轻轩教授功课,去学馆是为了体验大多数学子走过的路,学了这一年,自我感觉学馆教的东西也就那样,要想精进还得有更好的平台。卫轻轩深以为然,他给鸣回安排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打算进了京送他到国子监去读书,赶在进京前,再花个一两年的时间带他四处看看。 他将计划提前跟乔明渊说了,等三月天气暖和了就动身。 乔明渊再是不舍,也到了分开的时候。 拜在卫轻轩的门下,一晃已快两年多快三年。他对卫轻轩的敬佩尊重,不亚于孺慕之情,知道卫轻轩要远行,提前就给卫轻轩准备好盘缠等一应花用,生怕恩师在路上吃了苦头。 另一边,鸣回抓紧时间跟他的小伙伴们一一告别。 这孩子讨人喜欢,在学馆一年交了不少好朋友,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小时候的玩伴乔明丽。 两人天天在济世堂待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一年来因为要进学堂,白日里不得时间跟乔明丽见面,傍晚下了学他却习惯往人跟前凑。 乔明丽白天在济世堂做工,晚上休息了,鸣回掌灯教她读书习字。 大概乔家人都生了个聪明的脑袋瓜,这两年下来,乔明丽早已将常用字都认熟了,也能写。她那一手字还写得不算差,是鸣回手把手教出来的,也是鸣回写的字给她临摹的,两人的字放在一起,还有种傻傻认不清楚的错觉,只是鸣回的字力道重些,她的字力道差点而已。 两人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乍然听说鸣回要走了,乔明丽还偷偷哭了好几场。 然而鸣回是要去奔他的前途,乔明丽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他不让走,她一向懂事,在鸣回跟前强撑着笑脸相迎,只人后偷偷落泪。 鸣回却知道她心里肯定舍不得,偷了个空悄悄安慰她:“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哭,等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你跟师兄一起入京来,那时候还能再见的。” “我爹娘不会让我去的,”乔明丽摇头。 鸣回急了:“不行,必须得去!” “我今年要及笄了,我娘多次跟我我爹说要给我相看合适的人家。”乔明丽含着眼泪笑:“等你游历回京时我应该已经嫁了人,到时候就算我想去,夫家多半不允。鸣回,咱们这一分开说不定就是一辈子,我就盼着你在京城好好的,做很大很大的官。等你做了大官,我在夫家听说了也替你高兴,若将来我男人欺负我,我也多个人撑腰。” 鸣回抬起眼睛定定的看她:“不嫁人不行?” “傻孩子。”乔明丽笑而不语。 她是不想,可由不得她啊! 鸣回忽然咬了咬牙:“我早前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着急嫁人,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会替你相看,这话一直作数。你信我一回,就一回好么?” 第287章 新科放榜 他语气里带了些哀求的味道,让乔明丽结结实实愣了愣,她下意识的回:“好。” 鸣回委实不放心,又跟她出了许多主意,比如爹娘安排她相看谁,她一定要挑拣对方的毛病,让爹娘知道她不满意这婚事。他会尽快游历完回京,快快长大,长成男子汉做她的靠山,将来她看上了谁都给她抢回来,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乔明丽一一答应下来。 等鸣回走了以后她才叹了口气,她该如何跟鸣回解释,她今年十五,女子十八不嫁都会被骂不孝,她最多、最多能等到十八而已。 而三年之后,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要如何能撑起她的一生? 分别的气氛并不单单是卫轻轩和鸣回带来的,过完元宵节,明阳学馆的诸人来了府城,跟乔明渊辞行。沈秋池、林则惜他们一行师徒七人,带了行囊盘缠,坐车前往通山书院和丁宝林汇合。这一次两位老师都要下场参加会试,他们打算提前到京城那边投靠杨玠,租个院子安顿下来。 乔明渊不能去参加会试的消息大家伙儿早知道了,陈秋平直道可惜,说他有进士之才,本该乘胜追击才是。 如今他是连中四元的名人,三年后再考,终究是落了运势的。 而科考场上,往往就需要那么一点点的运势。 其实不止陈秋平,哪怕他们都是会试考场上的对手,谁又不替乔明渊惋惜?他们同窗情谊非比寻常,沈秋池更是难受得几度红了眼眶。 送走了同窗们,乔明渊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嘴巴上说着接受现实,心里怎可能甘愿? 乔松岳宽慰他不顶用,还是慕绾绾能哄得了人。 夜里熄灯睡觉,她格外缠人,乔明渊又不是个傻子,前段时间还半推半就,这会儿忽然如此主动,多半是体贴他的心思。 他搂着人难受了一两天,便缓了过来。 事已如此,面对才是最好的。 他心态放得好,行动上却个藏着坏水的闷葫芦。难得慕绾绾如此主动,他还挺享受这感觉,又装作难过了好些天,夜里要慕绾绾抱着睡觉,兴致上来还得亲这里亲那里,等慕绾绾反应过来上当受骗时,早就被吃干抹净,连反抗都不能。 进了二月,慕绾绾的工坊就正式开办起来。 至此时间过得飞快,一忙碌,一天眨眼就过。到月底的时候,谈益要的两千箱货品已准备齐全,他即将去往江东,第一批货便由乔明景和胡山公一同押运。他们运货的船跟谈家的船一起走,路上漕帮也无人敢拦,很顺利就到了江东。 第一笔海商的买卖开了张,那边是现货现银,等乔明景和胡山公回来,见着一叠厚实的银票,饶是见多了银钱大家伙儿还是感到一阵激动。 一趟买卖就赶得上之前一年的孝敬钱,还剩下不少,这买卖值啊! 连着好些天,江上人家里诸人都笑容满面。 乔明渊不管慕绾绾做买卖的事情,见她连着高兴了好些天,也替她开心。 商路一旦打开,财源便滚滚来。 之后步入正轨,便没那么操心,慕绾绾闲了下来,乔明渊除了读书无事可做,怕在他屋子里闷着,慕绾绾也常到前面济世堂来帮忙。 三月初的时候,卫轻轩带着鸣回走了,济世堂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算算时日,沈秋池他们二月底就下场了,那几天乔明渊的心情有点沉重,他担心老师年纪大了吃不了那苦头,又担心沈秋池他们第一次下场紧张失利,连着牵挂了好多天,直到春闱结束,陆陆续续的有学子回府城,他才从中听到一些消息。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董路如今已经是丁宝林的准女婿,岳父要下场,做女婿的能不尽心尽力? 丁宝林从平遥府出发开始,一路就是董路伺候着,进了考场的时候,那考箱什么的都是董路背进去,到了考场才给老师放下来。 当然,苦头是吃了不少的,下场考过的人哪个不知道,就算是年轻人进去,七天一场考下来也得去一层皮。 丁宝林年纪大熬不住,他跟年轻弟子们又不一样,人是有才华的,之前不愿意下场,如今想通了要下场,并不遮掩才能。七天的考试,他是第五天的时候出的贡院,饶是如此还是瘦了五六斤肉下去。 等他们考完,喜报传到平遥府时,已经是四月的事情。 捷报是由平远学馆的白澍带回来的,同来的还有平远学馆的田喜亮。这次会试平遥府大放异彩,沈秋池、丁宝林、陈秋平、邱为和董路都中了,如今在京城等待殿试。杨玠也中了,所以暂时不回来,另外林则惜也没考上,一行七人,他们三人落了弟,本还想等几个师长,结果那头说离家也有一段时间,怕家里人担心,让先回来捎口信。 至于林则惜,他虽然没考上,但一贯跟其他人要好,加上家底不错不差那几个钱,索性等着老师和几个同窗,等结果出了之后有什么安排他才方便带回来。 只等殿试结果出来,每个人的层次不一样,将来的出路也不一样。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在会试结束后半月就要开考,也就是三月中旬。参加殿试的都是贡士出身,在殿试中均不做落榜处理,因此也有个说法,即过了会试就是官身,便是指殿试不落第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的意思。 殿试重新排名次,一般只考时务和策论。殿试考完,当天阅卷,次日批卷,再一日放榜,堪称全部考试出结果最快的一次。 殿试参考的贡士只三百人,三百人的考卷审阅当然快,加上流程也快,所以如林则惜这样家里宽裕的人会在京城徘徊等着看新科状元,便是这个道理。 殿试的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便是寻常百姓所知的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状元又叫鼎元。二甲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甲和三甲的第一名又叫传胪。一二三甲都统称为进士,放榜时用黄纸张榜,便是金榜题名的由来。 虽说都是进士,之后前程又各不相同。 别的不说,殿试之后金殿传胪便不一样。 读书人一辈子最想得到的礼遇便是金殿传胪,中了进士之后着公服,头戴新冠立于集英殿外,朝臣皆到场,从集英殿内一直延续到殿外,中进士的依次念到名字,由皇帝拟旨念名,群臣逐个念诵,声音从集英殿一路延续至宫门,不可谓不风光。一甲进士唱名三遍,引荐出班到皇帝跟前跪谢,正式成为天子门生;二甲和三甲唱名一遍,俱不引荐出班。 唱名之后,便是对进士的安排。 一甲进士皆入翰林院,任正六品修撰和从六品编修。二甲进士会再进行由翰林院主持的馆选考试,成绩好的同样进入翰林院,任正七品庶吉士。 至于三甲其他人,则过朝廷的铨考,根据成绩安排到不同的地方做官,从京官到地方官应有尽有,不一而同。 眼下还有个说法,叫非翰林不入阁,就是说阁老都是要从翰林院出的,虽说翰林院的待遇和官职都不高,是真正的清水衙门,可若没有翰林院的出身,哪怕将来把官做到顶天了,仍旧会被别人嘲笑出身不高、起点不高,满是诟病,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黑历史,洗不白的那种。 老师丁宝林和几个同窗过了会试,从知道结果那天开始,乔明渊就盼着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果不其然,这边白澍和田喜亮刚走,刚半个月,皇榜便张遍了天下。 到了五月,陈秋平带着邱为、林则惜和董路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 如果会试的结果平遥府有五人入榜已经惊呆了诸人,那殿试的结果直接让大家掉了下巴,这一届岳西省的学子优秀得令人侧目。 连着沈秋池他们在内,岳西省一共在三百名额中占得五十八人,大多是通山书院的考生自不必提,最让人震惊的还是丁宝林他们几个。 邱为殿试后挂在三甲榜上,之后通过铨考,外放江东皖县做县令; 董路挂在二甲榜最后一名,翰林院馆选却没考上,不过留在了京城,做了吏部下一个从八品员外郎; 陈秋平二甲榜第四名,没考上馆选,也没留在京城,朝廷放他到岳东省做知府主事,别小看了知府主事,若是得力,将来地方知府升职或调任,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主事,提拔的可能性大,是个大大的肥差; 乔明渊最关心丁宝林和沈秋池,这两人也不负众望。 沈秋池在去岁的乡试中大放异彩,早被各个势力注意到,这次殿试的结果出来,他竟然是探花郎;老师丁宝林更不简单,他像是凭空出来的,直到放榜才为人所知,竟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冷门,一出现便拿下了新科状元的头衔。放榜之后,师徒二人同簪花游街带来无数美谈不说,如今师徒二人俱选入了翰林院,丁宝林做修撰,沈秋池是编修,可谓一时无二。 第288章 出口恶气 这个结果天下人意外,深知丁宝林才学的乔明渊等人压根不意外。 老师能中,算是圆了多年的梦,乔明渊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他虽没亲眼瞧见老师和好友跨马游街的盛况,从一向浮夸的林则惜口中倒也不难想到。 他真心替两人高兴,连连说:“老师和秋池总算熬出了头!” 丁宝林憋屈了这么多年,女儿还因自己不作为被田家人糟践,他这一金榜题名,可谓扬眉吐气,替自己和丁诗华找回了场子。乔明渊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如今田家人会如何后悔,想到那场景他就觉得大快人心,恨不能亲自到田家去看热闹。 跟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林则惜,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搂着乔明渊的肩膀说得了空他们一起上田家去损那田家父子几句。 董路拉住了人,说晚些再商量这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 因陈秋平和邱为皆是外放为官,朝廷给了时间上任,他们还赶着要回家去接家人往上任地方去,不好在平遥府耽误太多时间,信送到了之后,两人同他们吃了一顿散场饭,大醉一场起来便各奔东西,往各自的前程而去。 等陈秋平走了,林则惜才兴奋的问起董路是个什么打算。 他都替丁诗华不平,董路能忍得住? 他忍不住。 他和林则惜商量了小半夜,定了各种方案,最后选了最浮夸的一种。 隔天,他备了礼物,带着林则惜和乔明渊一同出门。两人花了些钱,找了个戏班子,一路吹锣打鼓的往田家去。这么大的动静早引得人出来围观,都搞不懂他们这是要干嘛,问是不是上田家去提亲,两人笑说跟着去有热闹看。 一路浩浩荡荡,到了田家门前,董路投了拜帖进去。 这时候田家早已知道丁宝林高中状元的事情,从当家的到儿子哪个不是悔不当初?还没从后悔里缓过来,就听说有个叫董路的人前来拜访。 董路? 这名字听着耳熟,田家父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今科上了榜的二甲同进士,如今在吏部做员外郎的那位? 田家父子连忙迎了出来。 他们不敢让董路久等,一路小跑到了门口,便赶上了董路送上来礼物。 新上任的员外郎大人给他们一介平头百姓送礼做什么? 田家父子一脸懵逼的接了,又连连请董路进门去坐。 董路摆摆手:“小坐就不用了,今天来贵府就是为了送这些礼物。这是给两位的谢礼,”见大家伙儿不明白,他笑了:“两位还记得我的老师丁宝林吗?当初恩师的女儿同贵府公子订了亲,只因恩师不愿入朝没参加会试,两位便觉得我师妹配不上贵公子,死活要退了婚事。我师妹被退亲之后遭人非议,逼得老师今科下场。如今想来,才知道我们是误会了两位,两位着实高义!” “如果没有贵府高义成全,如今我恩师怎会高中状元?” “还有我师妹。师妹被退了婚遭人说长道短,如今我中了进士在京中任职,同老师提了亲事,老师也答应了将师妹嫁给我。我虽不才,倒也谋了个员外郎的官,比起你个小秀才还是不错的。你说,若非你这秀才退了我师妹的婚,师妹如何能跟我结缘?我不得谢谢你吗?我原先还骂你们父子见利忘义是个伪君子,如今想来真正是错怪了你们。你们哪里是见利忘义,分明是舍己为人啊!” “所以我今儿抬着礼物上门来,就是谢谢你们全家对师妹的不娶之恩!” “你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这点礼物不厚重,若嫌轻了,改明儿我给你们上寺庙点个长生灯。好人,你们真是好人啊!” 一席话险些将田家父子气晕,指着他愣是:“你你你……”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 来看热闹的三两句就听明白了。 原是田家父子嫌贫爱富,丁家没发达之前嫌弃人家女儿退了亲,如今丁家出了个新科状元不说,女儿还嫁了东床快婿,这是特意回来找场子的。 登时,田家成了平遥府的笑话。 丢了芝麻捡了西瓜的事情他们见多了,没见过比田家更亏更损的。之前董路中举就已经有知情的人笑话一回,现在认识的人马上就说了,田家跟丁家退了婚转头儿子就搭上了一个商户家的小姐,如今都快成亲了。万没想到丁家小姐嫁了个京官,亲爹还成了翰林院编撰。有钱算个屁,这年头,当官才是出路啊。田家眼瞎错把珍珠当鱼目,这下该是悔断肠子了吧? 等董路他们走远了,人们还在津津有味的说这事儿。 田家颜面扫地自是不提,董路扬眉吐气,这事儿了结后,他赶着回乡下去接了父母弟妹到京城去安置,还要去通山书院接上丁老夫人、丁夫人和未婚妻,行程很紧。 他先跟谢霄云说了一声,刚好谢霄云要去京城走一趟镖,他们跟着同行。 剩下他们三人时,分别在即,不免眼泪汪汪。 董路喝得很醉,拉着乔明渊和林则惜的手说:“兄弟,我在京城等你们,你们下次一定要来。” 两人答应着,他又哭了:“明渊,当初我跟你在学馆门口遇到你时,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今年你没参加会试那是时运不济,老师都说要是你去了,状元没他什么事……” “那我呢?你第一次看到我什么感受?” 林则惜不依。 董路翻了个白眼:“一个话痨!” “话痨就话痨吧,总比说没印象不记得了好。”林则惜一开始生气想打人,接着又缓了过来,还自我安慰:“想我堂堂林大公子,怎么着都有点特别的嘛!” “明渊你呢,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受?”问了董路还不过瘾,林则惜还追着乔明渊问。 乔明渊迷迷糊糊的答:“唔,一个胖子。” “胖子啊……”林则惜捂着心口表示受伤:“你们怎么就没人夸我机智勇敢、热心善良呢?” “主要是没看出来!” “不,主要是你们嫉妒我!” “滚,谁稀罕嫉妒你个蠢货!” “呜呜呜……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老师!” 几人喝得烂醉。 次日醒来,董路和林则惜踏上返程的路,乔明渊送了他们回来又睡了小半早晨。如今已经是五月,府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江上人家的生意逐步冷淡下来,客人们顶着火炉吃不了那么烫热的东西,为了缓解闷热的情况,乔明渊琢磨了风扇出来。 时下有钱人家用冰盆能解暑,但就是有钱人家也耗不起那么多冰,一般都是六七月才能用。像这时节用冰盆太浪费,不用又热,大多数是大扇子解热。 扇子风小还费力,像开门做买卖的,总不能让店小二一桌桌的给人摇扇子。 下河村会做木工活的人不少,乔明渊本来就会,原本乔松岳的轮椅都是他做出来的,只要有图纸,他基本都能做得出来,只是精细程度比不上专业木匠而已。 从前读书,他一门心思只管学问的事情,现在闲下来,见慕绾绾在制药时热得满头大汗,便想着要给妻子解忧。 他先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接着捣鼓了好几天,做了个简单的风扇出来。是用手柄摇的,但用起来并不省力。正烦恼着,恰逢乔明景跑完一单从江东回来,见他辛苦雕琢那玩意便也出了把力气,两人从先前给乔松岳做轮椅里汲取经验,想到用滚轮来做几个齿轮,用大齿轮带动数个小齿轮,这样一改登时省力了许多,只需轻轻一转,叶片就能转得极快,带出很大的风。 之后每天没事干,慕绾绾制药时,他就搬风扇出来给她扇风。 这风大,摆大堂上几乎一个屋子人都能惠及,前来看病的立即引以为奇,啧啧的感叹着上来围观。 乔明渊再接再厉,又做了一台,放在江上人家。 这倒给江上人家招揽了一些生意。 常来江上人家有各个商会的人,因为放在大堂的风扇很醒目,便引起了其中一个赵姓商人的主意,他私下打听了风扇的来历,说是济世堂的少东家为给妻子解暑造出来的玩意,只这么两台,不卖,赵姓商人就找上了乔明渊。 他想买风扇的图纸,给乔明渊开了个价格,慕绾绾没管这个,乔明渊自己拿主意。 乔明渊有些犹豫。 他左思右想了好些天,听那赵姓商人说,这玩意能造福大江南北的百姓,尤其是南方的人,南方不下雪冰块极少,这风扇能让人消暑气,必定是个好东西。左右自家用这么两台就够了,能销出去让更多人感受到夏日凉风也是不错。 之后乔明渊跟那赵姓商人你来我往的谈判,最终以九千两的天价卖了专利权。 赵姓商人拿了图纸又拿了一台风扇去研究,不到半月就将风扇卖遍了岳西省,大赚了一笔自不必说,乔明渊却是得了人生最大的一笔进账。 虽说这钱跟现在慕绾绾挣的比是九牛一毛,但他还是感到很兴奋。 他整日里不事生产的人也有了个进项不是? 第289章 有喜 有了这笔银钱进账,乔明渊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 他长久以来都觉得自己读书是靠慕绾绾养着的人,靠女人吃饭,是个男人都有些自尊心。虽说两口子计较不多,但他还是盼着自己能给家里出点力。 风扇是他琢磨出来的玩意,卖了银子也是他一个人的,没谁能跟他分一分。 当乔明渊把九千两的银票交给慕绾绾时,慕绾绾瞧着他那表情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将银票仔仔细细的收好,打算过些日子等江东那边结款之后一同存入钱庄。如今她手边的银钱已经太多,这么多银子放在手边极其容易引来祸患。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又发生了一件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罗氏生了。 她是去年八月底诊出的喜脉,五月中旬的时候又给乔松禄生了个儿子,罗氏这一胎养得极好,娃生下来就白胖得很,比起乔明铎和乔明钰都不差的招人喜欢。 名字是乔明渊给取的,定叫乔明熹。 又添了一个儿子,乔松禄嘴巴都差点笑烂,说起来他也是有一儿一女的人,却格外稀罕这个儿子,人都说抱孙不抱子,他却不管,打生下来没事儿就抱着逗弄。一天不见,回家来准得亲个够,说什么乖儿子乖宝贝的念个不停。 罗氏坐月子比从前享福,现在手边不缺钱,家里人忙不过来,乔松禄花了点钱请了个人帮着照料她和孩子。 罗氏自己都说明熹会投胎,瞅着家里日子好过了才来,生来是个会享福的主儿。 第二件事是白氏走了。 过了六月,天气一下子就热了起来,白氏夜里吹了风,第二天起来便病了。她这病有些奇怪,初时只是咳嗽,之后一天比一天严重,不过半个多月就下不来床。慕绾绾中医西药都给她用上,还是眼见着白氏的身体一天天的垮了下去。 其实自从乔老爷子走后,白氏的心情就不咋好。 虽说搬离了乡下,在宽敞的府城住着,可她自从嫁给乔老爷子,四十年来从没分开,一分开就天人永隔,这打击是儿孙们体会不了的。 慕绾绾私下跟乔明渊说过,白氏这是心病,恐怕药石救不了,乔明渊便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六月还没过,白氏的神智就不清醒了,她常常抓着几个儿子的手喊乔老爷子的名,口口声声说起下河村的事物,儿孙们知道她这是想落叶归根,也没耽误,赶紧送她回了下河村。 乔家大院空了大半年,骤然回来便是白氏病重,立即来了不少前来探病的人。 当然,有些人探病是假,借机笼络接近乔明渊夫妻是真。 乔明渊如今的身份不同,他是举人老爷,还是乡试解元,走出去知府大人都要给他些面子的,村里人没什么见识,只知道靠着乔明渊日子才好过,都想同他把关系处好。不光自己要笼络乔明渊,还使唤家里的媳妇跟慕绾绾处好些,别打人得罪了,女人吹吹枕头风,让乔明渊不跟他们来往,他们男人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另一层就是为了慕绾绾的生意。 都听说他们停了小山头的工坊是为了去府城开大工坊,在乡下人看来,小山头那边的买卖就够大了,没法想比那更大的是怎样的排场。 有人又提起于氏和罗氏来,如今这两位靠着慕绾绾,自己的日子红红火火不说,还帮扶娘家兄弟立起来,没乔家罗氏那小舅子已经当上了县城美源超市的管事?听说做那管事每月都有十两白银不说,还有抽成银子能拿…… 就不提钱,有那么大一个超市,听说里面什么都有卖,自家吃的这一口用的这一样能缺了短了他们?一年都不知道能省多少银子! 他们自己倒是说不会从超市拿东西顾着自己的家,但拿不拿的谁知道? 乡下人反正都觉得,靠着慕绾绾,那几家的日子红火起来是看得见的! 就因为这些,他们对乔明渊夫妻格外热情。 同样,富贵起来的乔松柏和乔松禄等人也收获了不少旁人投递过来的橄榄枝,虽说是回家侍奉老娘,却总有人登门拜访说要请他们喝酒。 于氏和罗氏嘴上不说什么,私下里却跟自己的男人交了底。 他们如今生意做大了,手上的银钱多了,心思歪的很容易找上门,于氏提点自家男人,要是哪天给她弄回来一房小妾,她就带着儿女们离开乔家,不跟他过,让他跟小妾自个儿折腾去。 罗氏说得更狠一些。 她说:“乔松禄你给老娘记好,出门在外管好嘴巴管好你的根,若让人算计了去非要往家里塞人,别怪我提刀剁了你们!苦日子我跟你走过来,如今有钱有米吃穿不愁你弄个女的进门来气我,老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乔家男人除了乔老大不是个东西,其他三房的男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疼老婆。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们不识字还不懂道理? 凑上来的不安好心,他们基本都借口娘跟前离不开人跟拒了,实在推拖不过去,到了地方只吃饭,滴酒不沾。 如此,还真没谁机会。 白氏回下河村没几天就熬不住,跟了乔老爷子的后脚。 她前半辈子泼辣,人到中年为了供儿子孙子念书吃了些苦头,那会儿偏心偏得左邻右舍都看不下去,万没想到临老却是她看不上的二三四房人给送的终。 村妇们闲聊提起她,都说她早些年造了孽,否则怎么会没命享福?又说她命其实挺好,得了个大儿子大孙子不听话,好在家里还有有出息的人,乔明渊成了举人老爷,他那媳妇买卖做得大,接她到府城去过了大半年的清闲日子,没瞧见回来时穿的是绫罗绸缎,手上戴着银圈圈?光是那银圈圈的分量,瞧着怕是没几两银子做不下来……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白氏的丧礼办得不如乔老爷子风光,天气太热了,尸体放不住,不能像送乔老爷子上山那样大操大办,只请了人来念了三场经,堂屋已满是尸臭味。 第四天,实在是气味难闻拖不得,才安排下葬。 白氏和乔老爷子合葬在一处,全了老人家半辈子的念想。 等忙完了白氏的丧礼,乔家人这才回了府城。老人故去,这次回府城他们一时半会不回轻易回乡,乔明渊临行前跟乔族长他们聊了挺久,说了许多话,将家里的祖屋、田地等全托付给乔族长,又关照了族学那边,才挥别了乡亲们回程。 这之后,时光仿佛缓慢了下来。 这一年来乔家连着有喜事也有丧事,加上乔明渊错过了会试,家里的气氛一直都不算很好。只是先前有生意做着,谁都没刻意去想。 现在,江东那边巨额利润的生意都让大家伙儿有些提不起兴致来。 家里突然走了两个老人,孙子辈的还没觉得多难过,儿子辈的却清一色沉默了很多。 就在这档口,慕绾绾诊出了喜脉。 回到府城不足一旬,慕绾绾便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吃什么吐什么,起先还以为是因为天气热中了暑气,喝了些藿香正气却不见效果。 怀过娃的于氏和罗氏便拉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绾绾,你月事多久没来过,该不是有了吧?” “不能吧,上月才来过,只是就来了一天。”慕绾绾觉得脑袋有点懵。 罗氏和于氏一听她这么说就急了。 两人都是生过好几个的人,瞧着慕绾绾困倦的双眼和那呕吐的模样,两人觉得多半是有了,这会儿听她说上月才来过一天的月事,她们立即就想到会不会是怀相不好,出了什么岔子? 两人生意都顾不得做,推着慕绾绾就去了济世堂。 石愚今日坐诊,见东家坐到自己跟前来还蒙了蒙,直到于氏请他给慕绾绾把个脉,他手搭上去立即讶然:“东家,这是滑脉呀……” 他缓了缓,后知后觉的站起来连声对慕绾绾说恭喜。 慕绾绾才反应过来是真有了。 反应过来之后就觉得很丢脸,她还是医者呢,果真是医者不自医,连自己怀了身孕都不知道。石愚说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那该是白氏生病之前就怀上的孩子,手摸着小腹,半天不敢相信里面竟然有了种,想了想又立即想起上个月出血的事情,问石愚身体情况是不是不太对,石愚道:“东家的身体底子好,许是太累了,现在脉象很稳,只要休息好就不用过多担心。” 他连药都没给慕绾绾开,笑呵呵的跟罗氏和于氏说,给东家炖些汤喝,没几天就好。 罗氏道:“她先前吃什么吐什么,用不用喝点药压一压?” “怀了身子都是这样的。”石愚呵呵笑。 罗氏撇嘴:“我就没这样啊!” 慕绾绾看了看她没言语,罗氏怀乔明熹是没吃什么苦头,那孩子乖得不折腾娘,怀着的时候罗氏就该吃吃该喝喝,等生了下来也不哭不闹,白氏走的时候罗氏还没出月子,他也懂事的不闹腾,免得她娘掉一层皮,是个天使宝宝。 摸着肚子,慕绾绾默默的想,万一她要生出个事儿精来可怎么是好? 第290章 使唤他爹 慕绾绾有了身子,喜讯一时传遍了整个乔家。 乔松岳格外高兴,直说他要抱孙子了,忙装上假肢就往市集上去,说要给慕绾绾买最好的鲫鱼回来炖汤喝,慕绾绾吃好了,他的乖孙子才能长得好,谁都没拦得住他。 罗氏和于氏回去跟自家男人说了这事儿,晚些时候,乔松柏和乔松禄都过来,拎了东西来济世堂。两人都舍得花钱,给拎过来的是最好的人参这些补品,放下也没多话,说有事就去江上人家那边喊他们,别什么都收罗着自己操心,怀着孩子最忌讳思虑过多,否则将来容易生出受气包包来。 诊出喜脉来的时候,乔明渊刚好不在济世堂。 今日有通山书院的同窗路过府城约他吃酒,他跟人小聚回来,踏进济世堂迎面就遇到石愚,石愚连连拱手跟他说恭喜。 乔明渊满面糊涂:“恭喜什么?” “东家怀了身子,大公子要当爹了呀!”石愚道。 这话宛如一道天雷,将乔明渊劈晕在了当场,连自己怎么走回后院的都不知道。 进了后院,乔松岳在灶房那边哼着小曲儿在侍弄买回来的鲫鱼,见他进了院子还说:“明渊回来得正好,我给绾绾买了酸枣,你给她送去。” “绾绾呢?”乔明渊这才回过神来,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跳稳了稳情绪问。 乔松岳道:“石郎中说让她多休息,我让她去躺着了。” 他说着话,塞给乔明渊一盘子洗干净的枣,催促他快去。 乔明渊遂回房。 进了房就瞧见慕绾绾背对着他躺在炕上睡得格外香,他跳动不安的心猛地归位,脸上露出痴痴傻傻的笑容来。轻手轻脚放下枣子,他走到慕绾绾身边,拉住她的手搭上了脉搏,他不学医摸不出特别,但知道这是两个人的脉搏在跳动,就觉得很幸福。 慕绾绾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进了门,撑着眼皮看了一眼,是自家夫君。 她想坐起来,乔明渊按着她的肩膀没让起身:“大夫让你多歇着,就别起来了。”他凑近些许嘿嘿傻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应该是五月怀上的。算起来怕是端午那天?”慕绾绾说这个的时候还觉得脸红。 端午那天多吃了两个粽子,到了睡觉的时候都没困意,胡闹了好几次。那之后连着几天乔明渊都觉得腿软,没行房。 乔明渊就很得意:“那天阳气重,难怪就有了。” “……” 慕绾绾对这个说法无力吐槽。 乔明渊喂她吃枣,一边喂一边说:“这小子怪会捡时候来的。” 慕绾绾表示不解,他说:“你想,先前咱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他不来,现在知道他爹刚挣了钱就来了。再有就是我从前在外求学不常在家,他要是来了我也照顾不到你们母子,如今在家守孝,这娃赶着他爹在就来了,分明是想使唤我。” 慕绾绾简直是不想理他。 不过,乔明渊有句话是说对了,这娃分明是想使唤他爹的。 怀着身子胃口不好,像慕绾绾这种对口粮不挑剔的人都变得挑剔起来,从前吃乔松岳和乔明丽做的饭菜,没觉得好吃但也没觉得难吃,自打有了娃儿,她便咽不下去。 才半个月下来,慕绾绾整个人都瘦了好大一圈。 进了八月,白天越发的闷热,晚上才会转凉爽,今年平遥府连着二十来天没下雨,天气热得人抓狂,寻常壮汉都觉受不住,更何况坏了身孕的人。慕绾绾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变差,乔明渊花了大价钱买了冰回来摆在风扇前,才不至于让她受不住。 可一般人家没这个待遇。 这天中午,济世堂陆陆续续来了有三四十人,都是因中暑来买藿香正气水的。济世堂的藿香正气水卖得便宜,解暑效果极好,这一年多早卖出名了的。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人,乔明丽和乔松岳都忙着抓药收钱,慕绾绾中午吃的全吐了,这会儿饿得慌,便起身想去灶上煮点东西吃。 “你干嘛?”她刚起来乔明渊就忙问。 慕绾绾说饿了,乔明渊哪舍得让她去受灶房的热气,忙让她歇着。 乔明渊会做饭,以前伺候乔松岳没少干活,可要说做得好,那是万万不沾边的。 好在慕绾绾在屋檐下纳凉,她用嘴巴说,乔明渊动手做,不多时便蒸了肉沫鸡蛋羹来,配白米饭和泡菜,看着颜色还不错,挺让人有食欲的。 往常乔明丽也给**蛋羹,一样的步骤一样的做法,偏生端到跟前慕绾绾闻着就觉得腥味重,白白糟蹋了乔明丽的心意。今儿换成乔明渊做一顿,慕绾绾没闻着腥味,吃下去的时候还觉得这蛋羹嫩滑可口,就米饭还不错。 她吃光了一碗蛋羹,没犯恶心。 乔明渊高兴坏了,问她还想吃什么,晚上他来做。 怀着身子是馋,可孕吐着实难受,先前慕绾绾光想都觉得没胃口,这会儿却提了兴致,报了几样菜名。 乔明渊搁下手里的活儿,顶着太阳出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晒得满脸红,顾不得歇着又进了灶房去给慕绾绾准备晚饭。 连着又吃了一顿,平平安安吃下去,没犯恶心。 当天晚上,平遥府下了二十多天来的第一场雨。这场雨一下就凉快了,中暑的人一下子减少了很多,济世堂里又忙得过来,到了饭点乔明丽就去后院张罗午饭,结果,慕绾绾吃下去没多会儿就吐得天昏地暗。 乔明丽委屈:“是我做得不好吃?” “没有啊,很好吃啊!”济世堂里的两位郎中平日里都跟着东家一起吃中饭的,石愚实话实说:“小姐的灶上功夫很不错,比我娘做的都强。” 乔松岳也点头:“比昨天的晚饭强。” 昨天的晚饭是乔明渊做的。 乔明丽听了扁嘴:“那二嫂吃我做的饭就吐成这样,吃二哥做的怎么就不会吐?” “嗯?”其他人不解。 乔明丽掰着手指算:“昨天早晨和中午二嫂吃的是我做的,吃了没多久就吐了。下午的时候说饿,二哥给做了鸡蛋羹,二嫂吃完了没事,睡了个好觉。晚上也是二哥做的,二嫂吃了也没吐,我瞅着二哥和二嫂还在院子里遛弯,说吃多了得消消食……” 可不? 她这么一说,全家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慕绾绾的肚子上。 乔明渊隔了好半天才说:“这小子没这么精吧,才三个月大能吃出不一样来?” 慕绾绾失笑:“是我胃口时好时坏,哪能是饭菜的问题?” “我觉得不是,”乔明渊道:“明天我们再试试。” 第二天乔明渊还真试了,早饭是他起早做的,熬了粥,配泡菜,另外给慕绾绾炸了些花生米。坐下之后全家都瞅着慕绾绾瞧,慕绾绾硬着头皮喝了一碗。其实早上这一顿是她最难熬的时候,自打把出怀孕,就没一顿吃了不吐的。 结果,喝了粥直到中午都没什么事,胸闷气短的感觉都散了不少。 中午那顿便换成了乔明丽做的,这一次还没动筷子,光是闻着味道慕绾绾都受不住,跑到一边去呕了个昏天暗地。 到晚上乔明渊顶不住了,他亲自上阵去做饭,奇了怪了,慕绾绾胃口还挺好! 慕绾绾吐着难受,乔明渊看着心疼,心想不管如何,先把绾绾顾好再说,总这么吐大人扛不住,迟早拖垮了。 他揽下了灶上的活儿,从那天开始成了济世堂的厨师,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夜宵都给做。 说来也怪,自打他开始下厨,慕绾绾吃着他做的饭菜就一次都没再吐过。 这回连乔松岳都信了,觉得慕绾绾肚子里的这个娃挺会使唤他爹,敢情是非得要他爹伺候他娘才依,一时引得乔家人啧啧称奇。 乔明渊挺乐意被使唤,既然他娃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娘,他便将家里的活儿揽了过去。 做饭、洗衣、扫地……样样他都做得顺手,没半点懈怠的。 于是济世堂的学徒们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 据说是举人老爷的大公子整日里在干活儿,你进后院时他在洗碗,隔一会儿再去看,他在搓东家的衣服,再一会儿过去,已经在生火做饭…… 再看东家。 大公子在洗碗的时候她在屋檐下嗑瓜子,大公子在洗衣服的时候她在剥核桃,大公子在做饭的时候她在啃桃子,等大公子好不容易歇了手里的活儿,得,又给使唤上打扇子扇风了! 学徒们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乔明渊,同时又觉得东家本事真大,连举人老爷都使唤得动,以后干活儿得更卖力些才能入得了东家的眼,将来得了提拔日子会好过很多。 有乔明渊树立榜样,无形中给济世堂的学徒们一种“慕绾绾真厉害”的错觉。 济世堂氛围一片大好。 慕绾绾能吃能喝之后,气色跟着好了起来,养得人容光焕发。她尽量少吃多餐,免得营养过剩长膘,也怕娃儿长得太大足月了不好生。不过,人还是长胖了一些,到肚子里的娃儿六个月大的时候,已经到了冬月,冬衣穿上身,她瞧着圆滚滚的,每每看镜子都想哭。 第291章 取名 肚子大起来之后,慕绾绾和乔明渊还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给娃取名。 取名这个活儿委实不好做。 乡下人为了孩子好养活,都流行取个贱名,比如乔松岳他们几个,家里人很少喊大名,向来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喊;孙子辈的人里,因为有了乔松平这个读书人,取的大名都挺不错,长房的乔明鹤乔明鹭,都有起点比其他人高、将来要出头的意思,像乔明渊和乔明强这些,也都是寓意不错的。但别家的娃儿名字简单,搁乡下里,毛蛋、狗子、栓子、板凳一大堆,站村头喊一声虎子指不定能有七八个人答应。 算算时间,慕绾绾应该生在明年三月,离着还有五六个月时,还为了娃儿的名字专门召开了家庭讨论大会。 乔松岳格外中意春生这个名字,说在春天生的,就该喊春生。 慕绾绾:…… 乔明渊:…… 乔明丽不肯:“三叔,咱们村里春生就有两,夏生秋生冬生连着能凑个春夏秋冬,弟弟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吧?又不是要推牌九!” “你还知道推牌九!”乔明丽话音未落就惹得二房两个大人齐刷刷瞪大了眼睛。 于氏说着就要站起来找扁担:“好你个乔明丽,你跟谁学的这些坏习惯,瞧你娘今日收拾不了你了是吧?” “娘,你干嘛!”乔明丽莫名其妙。 她娘没找到扁担,找了根竹条过来,非要她伸手:“手伸出来!说!你是不是去赌坊了?谁带你去的!” “我哪有去过!”乔明丽连连往慕绾绾身后躲,伸出个脑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娘:“是上次有人来邀爹去吃酒,说的就是去推牌九,至少四个人!” 火药味转瞬到了乔松柏身上。 乔松柏尴尬的看着发妻,扶着鼻梁笑:“是有人不安好心来邀,我不是没去吗?我这些天都不出门的,哪能明知是陷阱还往里面跳?” “这些乌龟王八敢带我男人去堵,是谁,你跟我说,明儿再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于氏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她平日里温柔随和,可旁人打的是掏她的家底抢她的男人拆她的家的主意,再温柔的人都变得泼辣起来,追着乔松柏一个劲的问。 乔松柏躲那些人也躲了几天,没藏住漏了个底。 一边的罗氏眼刀子直往乔松禄身上落:“二哥向来稳成不会被骗,当家的你老实说,是不是也有人上你这儿来胡闹过?” 得,乔松禄也瞒不住了。 罗氏和于氏商量着要如何给上门来使坏的人难堪,正事都给忘了。 一场取名大会眼见着跑偏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回到慕绾绾的肚子上。 慕绾绾笑道:“都还不知道是小子还是姑娘家,你们怎么个个都笃定是要生儿子了?要我说,男娃的名字取一个,女娃的名字也取一个,若是麻烦,取一个不管是小子姑娘都能用的,也成。” “铁定是儿子。”罗氏大手一挥:“老乔家有生儿子的传统。” 乔姓一族的人家女儿可比男娃子金贵得多,就说乔老爷子这一脉,他膝下四个儿子才得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儿还是生够了儿子才得的。到了膝下的儿子们,哪怕是人丁不兴旺的二房,于氏当年落的胎是男娃,后面生的两个也是男娃。 慕绾绾:…… 乔明渊想了想:“绾绾说得对。提前备着有备无患。要是个女娃,我乔明渊的女儿生来就是娇养享福的,不如小名便叫娇娘,至于大名,按照乔家下一代的字辈该是文字辈,叫文荇如何?《诗经》里有《关雎》名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她像河里的野菜,生命力该是很强,任由水流怎么带都不会迷失。” “乔文荇,念着怪顺口的。”于氏和罗氏念了一遍,都点头:“还是明渊会起名字。” “那要是个带把的呢?”乔松岳问。 乔明渊笑道:“我刚说到娇娘,还想到了一个,也是《诗经》里说的,《采芑》篇里有说:‘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涖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軧错衡,八鸾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大名叫文珩如何?珩就是玉佩上的盘罄,叮当作响,他是个男娃儿该做个君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嘛!” 乔文荇,乔文珩,不得不说,乔明渊还真挺会取名。 慕绾绾咽了咽口水,她方才本来想说,她琢磨有段时间了,这孩子还在娘胎就这么会享福,不如叫福宝来着? 乔明渊见她有话要说:“绾绾觉得不好?” “挺好,挺好。”慕绾绾连连摆手:“那要取个小名不?” “小名呀,你说叫福宝如何?”乔明渊看着她笑盈盈的问。 慕绾绾登时高兴,握着他的手说:“咱两真不愧是两口子,我一直想叫这个名字来着,福宝福宝,有福有宝,多好!” 乔明渊笑而不语。 打死他都不会跟慕绾绾讲,这名字不是他想的,而是半夜听她念多了猜她想取的而已。 娃儿的名字正式定了下来。 若是个男娃就叫乔文珩,小名福宝;如果是个女孩就叫乔文荇,小名娇娘。 家庭大会散了之后,于氏和罗氏约着去收拾那些前来勾乔松柏和乔松禄去干坏事的人,慕绾绾和乔明渊又找了新的活儿来做。 他们打算给肚子里的娃进行胎教,让娃耳熟目染,生出来就是个乖宝宝。 每天早上起来,乔明渊做了早饭给慕绾绾吃,吃完饭后,慕绾绾跟他回书房,乔明渊捡着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念半个时辰,然后开始读他原本要读的书。慕绾绾来这里三年,早会认那些繁体字,只是写得不好,如今有孕在身也干不了别的,索性练练字。 他们现在纸笔都不缺,用起来没多少心疼的。 听说乔明渊在给慕绾绾肚子里的娃儿开蒙,乔松柏他们表示很震惊:“还在娘胎里能听得懂个球?” “绾绾说的,这叫浸润,还在娘胎里就听这些知识,听得多说不定能有启发,生来就是个会读书的料子。”乔明渊笑道。 于氏和罗氏听了倒觉得有些道理。 木匠媳妇怀着崽的时候还在忙木工,她那娃生下来才两岁就知道给他娘打下手做木匠活,指不定也是熏陶的结果。 于氏和罗氏一合计,读书识字也得从娃娃抓起,一家人能改换门庭,不就是从乔明渊考上功名开始的?有钱换不来尊严,说是商户没几个人理,说是举人老爷他二娘,多的是人套近乎。她们也想家里将来能出个举人来,男人是晚了些来不及了,儿子们还能指望一二。 四房的乔明强早就在学馆里学了两年多,新生的这个才半岁多,倒是正好浸润的时候。 二房的乔明钰和乔明铎才两岁,这两个娃都是活泼的,偏生最喜欢听他二哥的话,抱在跟前也不会乱跑,抬个小凳子一坐一天都不嫌腻。 于氏笑着说:“明渊给福宝娇娘念书时,让我家这两个也沾沾光呗。” “还有我家明熹。”罗氏赶紧说。 乔明渊好性子:“要是弟弟们不嫌枯燥,能坐得住就过来听听。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念书时要是绾绾累了随时会停的,不像学馆里夫子们非得教到点才散。” “省得!” “没事,就听一听,臭小子能听几句是几句,可不是谁都有举人老爷教他念书的。” 于氏,济世堂的后院便常见到这样的场景。 乔明渊捧着书坐在炭盆边给媳妇念书,慕绾绾挺着肚子练练字,身边还放着一辆摇摇车,里面躺着个睡得香的奶娃子;乔明渊的大腿边,长得很像的双生子用小胖手捧着下巴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们二哥,满是崇拜之意…… 进了腊月,慕绾绾的肚子也有七个月了。 瞅着她滚圆的腰身,乔明渊更紧张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他生怕冻坏了慕绾绾,也怕她走路不小心摔着,甚少让她出门去,走一步都得扶着。 这一日,乔明渊又在念那幼学琼林,慕绾绾肚子忽然被踹了几脚,惹得她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乔明渊忙放下书文。 慕绾绾摇摇头:“我哪知道?” 乔明渊站起来就要喊石愚过来瞅瞅,被慕绾绾拉住了:“现在又没动静了,就是娃儿调皮,方才是踹我。” “好端端的踹你干嘛,等着小子出来我非揍他屁股不可。”乔明渊伸手轻轻拍了拍慕绾绾的肚皮:“折腾我媳妇,你安生一些!” 慕绾绾登时笑出声来。 她调侃乔明渊:“许是嫌你天天念一样的,千字文三字经你念了一个月,幼学琼林又念了大半个月了,他听得不耐烦了。” “真的假的?”乔明渊说。 他给娃儿念书胎教才两月,跟前的乔明钰和乔明铎这会儿才堪堪能记住一部分三字经,他娃能这么能耐,还在娘胎里就都记得住? 他不信,又捧着书念了几句,结果慕绾绾又挨踹了。 慕绾绾推他:“你给换一本,别念幼学琼林了。” 第292章 福宝来了 乔明渊将信将疑。 想到他娃才两三个月的时候折腾他下厨洗衣服那样,他又觉得多半这孩子还是有点灵性的,遂换了一本《颜氏家训》来读。 还真是奇了怪了,自打开始换颜氏家训,慕绾绾肚子里的这个就没再瞎闹腾。 隔了一段时间,《颜氏家训》不重复的念完,乔明渊还想再从头来一遍,刚开了个头慕绾绾就被娃给踹了。 乔明渊:…… 莫非他还真要有个天才儿子不成? 他硬着头皮再念一段,慕绾绾的肚子就没消停,等他换了《了凡四训》来,那娃就乖了,舒舒服服的在他娘的肚子里听讲。 不过,慕绾绾肚子里的娃进度快,乔明钰和乔明铎就跟不上了,两个小家伙先前还能托着下巴跟着他二哥读书,乔明渊念三字经他们就念三字经,吐字不清楚的跟着背上一小段,后来念千字文也好歹还能跟得上一些,等乔明渊开始念《了凡四训》时,两个小家伙完全跟不上,听不了多会儿就开始打瞌睡,被乔明渊抱到一边的软塌上去睡大觉。 时间过得快,转眼间,天启七年就这样过去了。 算算日子,慕绾绾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多,她偶尔睡醒摸着自己的肚子都觉得很不真实,要知道她在前世只不过谈了个纯纯的恋爱,到了这个世界,竟然连孩子都要生了。虚岁十八,马上就要当娘,要不是心理年龄搁这里她都险些接受不了。 但怀孕的体验是全新的。 偶尔肚子里的小家伙会闹腾,不知道是小手还是小脚在踹她的肚皮,感受着鲜活的生命在身体里孕育,推着日子想他还有多久就会出生,心就变得格外柔软。 乔家的男人都疼老婆,没怀孕之前慕绾绾就挺得乔明渊心疼,怀了身孕更是,乔明渊里里外外一把罩,生怕她走路摔着、磕着,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随着临盆日子一天天接近,慕绾绾的心还是悬着,这年头的妇产技术真不好,她害怕。 眼见着出了正月进了二月,大地回春,慕绾绾的恐慌就逐步增加。 “啊啊啊——” 夜里又一次做了噩梦,还没醒转就被脚上一阵剧痛唤醒。 慕绾绾没坐起身,身边躺着的乔明渊一弹就坐了起来:“怎么了?” “抽筋……” 慕绾绾疼得龇牙咧嘴。 乔明渊忙问是哪一只,慕绾绾手指着左脚说不出话来,乔明渊见状都怕她疼得太过发动起来,将她的左腿抱起来放在怀里揉捏,隔了好一会儿才拉伸了肌肉,延缓了抽筋的痛苦。慕绾绾渐渐平复下去,脑门上全是汗,乔明渊哪里还睡得了,起身去打了热水来给她擦身子。 等之后慕绾绾睡着了,他才小心翼翼的躺下。 躺下也不敢平躺,怕睡着了不小心压着慕绾绾,微微弓着身子在床沿边躺着,一手轻轻的顺着慕绾绾的背脊。 他知道女人怀孕生孩子辛苦,不亲自经历过一次还不知能辛苦到这种程度,吃不好睡不好的,他心疼又无能为力,心里想着生了这个娃,若是个男娃就不要了,家里有个儿子传宗接代,旁人议论不了慕绾绾什么就足够。 进了二月中下旬,乔明渊算着日子快了,他没经验,好在还有于氏和罗氏,两人帮着找了产婆随时等着,家里的灶房不停火,随时都备着热水。乔松岳也跟济世堂的两个郎中说了,请他们这段时间在济世堂住着,随时关注儿媳妇的肚子。 万事俱备,只等慕绾绾发动。 旁人着急,这娃却顶顶稳得住,过了二月还是不慌不忙。 眼见着三月第一旬都要完了,他才姗姗来迟。 慕绾绾是三月十二那天早晨发动的,她起来之后胃口突然变好,说想吃猪肉芹菜馅的饺子,光是想着都馋得流口水。 乔明渊对媳妇是有求必应,不过是吃一顿饺子,有什么难的?上一次慕绾绾兴致来了说想吃山楂,大冬天他愣是花了大价钱弄了来,更何况饺子并不费事,他利落的上灶屋去揉面、调馅料、包饺子,同时在火上烧水,先包了十五个下锅,拿鲜醋给慕绾绾蘸着吃,见她吃上了才转身回灶房把剩下的面皮都包好,打算一会儿也给乔松岳煮上一碗。 正忙碌,大姑乔松月过来了,她领着慧慧一道来的。 慧慧今年已经七岁,蹦蹦跳跳的跟在乔明丽身后喊姐姐,又歪出头来喊了一声二哥。 乔明渊一边忙碌一边说:“大姑带着慧慧帮我进屋陪一陪绾绾,我这还有十几个饺子皮,包完就下锅煮给慧慧吃。” 慧慧养在乔家这么多年,又一直在府城生活,没乡下小姑娘的娇性子,她大大方方的谢了乔明渊,嘴巴馋着吞了吞口水:“二哥我去陪二嫂,你能不能晚点给我煮,煮好了我想带回江上人家吃,那边有好吃的辣椒酱,配那个好吃。” “有得吃就不错,还挑。”乔松月瞪女儿。 慧慧做了个鬼脸,小跑着进了屋子。 慕绾绾这会儿已经吃了大半的饺子,早听见乔松月和慧慧来了,她放下筷子喊了一声大姑,又弯腰想去捏慧慧的脸:“小慧慧想吃辣椒酱,我们这里也有呀,让你二哥给你盛,饺子趁热吃,凉了不好吃的。” “那我还想吃泡菜和小鱼干。”慧慧说。 慕绾绾点头:“都有。” 慧慧就很高兴,拉着慕绾绾的手说:“二嫂对我真好!等小侄儿出来,我也对他好,我带他去吃全府城最好吃的东西!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买!” 她坚定的表决心。 乔松月听得想笑,训斥女儿:“你少来烦你二嫂就不错了……” 话音未落,慕绾绾忽然哎哟了一声。 乔松月忙转向她:“怎么了?” “我肚子里这个现实得很,听不得旁人给他许好处,可能是听着他二姑要给买好吃的,着急出来!”慕绾绾手扶着桌子,脸因为肚子痛有些变形。 乔松月反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她是发动了。 “明渊,明渊……”乔松月张嘴喊人:“快别包饺子了,你媳妇要生了!快去叫你爹,请产婆!” 灶房里的乔明渊手一抖,饺子皮落在了馅儿里,他顾不得了,擦了擦手赶紧跑出来,进屋一看慕绾绾那扭曲的脸色,他登时慌了,忙要过来扶人。 乔松月早他一步将人扶着往房里的床上去躺着,催他:“别慌,刚发动离生下来还早,你快些去通知你二娘和四娘,让她们快些请人来。”又吩咐慧慧跟前守着,她去灶房那边烧热水,乔明丽闻声而来,跟着石愚和祁景天也来了。 整个济世堂一片人仰马翻。 乔明渊慌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主心骨,他冷静了一下,跑着去江上人家请于氏和罗氏,罗氏和于氏又分开去请了两个产婆来。乔明渊仍旧是不放心,到了后院去翻了早先慕绾绾准备好的人参出来,到小火上去熬着,准备随时用。 忙完了这些才一小会儿,乔明渊抬步要进屋子里,却被乔松岳拦住了。 女人家生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男人进产房不吉利。 乔明渊不肯,扶着他爹坐下:“绾绾是给我生孩子,她受苦受难我还不能去看一眼,这不合情理。爹你别说吉不吉利的,男人没本事才怪女人生孩子带来晦气,是我的种,我就不信我还压不住他了。” 他坚持要进,绕过乔松岳进了屋子。 结果在屋子里又给乔松月拦了。 “胡闹,你进来做什么!” “明渊,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瞧着绾绾的样子你还难受,她看你难受估摸着也不好过,别给她添乱添堵。” “对啊,你去外面等吧。” 几个女人全在劝,拦着不让他进去。 这会儿慕绾绾已经开始阵痛得厉害,但意识还很清醒,外面的一切动静她都完全听得到。她是现代人,现代陪产的男人不少,不存在什么吉不吉利的说法,有男人在身边鼓励怎么都是好的。但她在这时代三年多,也知道这个社会对女人苛刻,乔明渊若真是为了她冲进来,家里人不会说她什么,但凡有个倒霉时候万一怨他呢? 这么一想,她就压着声音说:“明渊听长辈的,别进来了。我现在的样子也挺不好看的,我不想你看见。” 这么多人劝着,总算劝住了乔明渊。 听着里面慕绾绾压抑的痛呼,乔明渊止住了步子,却不想就此掉头出去。 他搬了个凳子过来,在里屋跟外屋的门帘子处坐下来:“我不出去,我也不进来,绾绾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的。你别怕。” 慕绾绾含糊的应了一声,歪头看去,放下的布帘子上映出他的影子,像一座山一样坚实可靠,她愣了愣,心猛地就安定了下来。 之后产婆让用力就用力,让放松就放松,她没再慌乱。 女人生孩子第一胎都很慢,慕绾绾本就是大夫,算着日子开始活动让娃方便入盆,从阵痛开始到娃儿呱呱落地,用了三个多时辰,算是生得很快的那种。听着耳边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产婆高兴的抱起孩子说是个儿子,慕绾绾身心一松,歪着头就睡了过去。 第293章 福宝 她这边歪着头睡过去,没瞧着门帘那儿,乔明渊听见孩子哭就掀开帘子看了过来,正瞧见她闭上眼睛。 他心里一慌,忙快步上前喊绾绾怎样了,这下让乔松月她们吓得不轻,几人忙拦住说还没收拾好,等会儿再看人,又说绾绾只是累了睡着的,没什么大事情,母子平安。 他才安了些心。 产婆收拾了孩子报出来,连声跟乔明渊和乔松岳说恭喜,夫人给生了个大胖小子。乔明渊颤抖着手想接孩子,被乔松岳心急火燎的抢了先。 “哎哟,乖孙子,我的大孙子!” “呵呵,福宝来了,我们文珩果真跟他爹娘一样生得好,你瞅着这白白胖胖的样子!” “想死你阿爷了!” 乔松岳抱着娃怎么看怎么好看,亲了又亲,那模样喜得神仙都不换。乔明渊就着他的手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婴孩,身体还是红彤彤的,不过模样比于氏和罗氏那几个刚生下来都好看许多,不是皱巴巴的样子,他忍不住翘了嘴角。 他爹抱够了才想起他来,将孩子递给他:“你也抱抱,别光杵着。” “……”乔明渊无语。 爹哎,难道刚刚不是你跟我抢的吗? 心里这样想着,乔明渊还是紧张的伸出手抱住了襁褓里的婴孩。他抱过好多个弟弟了,手法一点都不生疏,可这是自己的儿子,到底不一样,他低头看着小娃娃闭着眼睛还在吧唧吧唧的嘴巴,心中热流淌过,眼角有什么浸湿了。 他连连眨眼间压住了,朦胧的泪意退散,仔细瞧着怀里的孩子,他看不出像谁,只满心欢喜。 乔松岳在一旁说:“福宝长得像你小时候,你瞧这小嘴巴小鼻子,真跟你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扁嘴巴的动作都一样。” 乔明渊哪还记得小时候,他嘿嘿笑:“我的种当然长得像我。” 父子两人说着话,产婆和于氏他们已经将慕绾绾收拾妥当,产婆出来道了喜,乔松岳熟门熟路的给了赏钱。 他们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出手不吝啬,那一小锭银子瞧着得有二两,产婆颠了颠,脸都要笑烂了,直夸小公子长得好看,比她接生过的许多孩子都强,这眉眼模样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将来指不定能貌似潘安才比江郎…… 乔松岳和乔明渊又笑着道谢,其实都知道产婆是见谁都说好话的,不过一个看孙子那是满眼红光,一个看儿子哪哪都好,还觉得人家说的挺对。 产婆拿了不少银钱,离了乔家逢人都还在说那小公子模样俊俏,自不在话下。 等人走后,于氏和罗氏又去帮着张罗补汤给慕绾绾喝,乔明渊抱着娃儿总算有时间坐到慕绾绾跟前来守着。 大半日的折腾,慕绾绾这会儿脸色有些苍白,睡颜很恬淡,只是许是梦中不舒服,她眉头蹙着,些许头发**的搭在她额上。 乔明渊小心的将孩子放在她枕头边,伸手替她整理头发,轻轻亲了亲人。 看过才知道女人生孩子那么辛苦,就是这一刻,乔明渊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许多,他得更加努力,让慕绾绾和儿子过上好日子才成。现在不缺银钱,可缺的是诰命加身,若绾绾站出去也是一品诰命夫人,谁还不把她当一回事? 慕绾绾这一觉好睡,睡到天黑才迷迷糊糊的醒转。 刚醒来还不知自己身在哪里,直到听到耳边有男人的声音在问她有没有好一点,才想起自己生了个娃,她哑着嗓子问:“福宝呢?” “在这呢,你瞧,福宝长得多好看。”乔明渊忙抱着孩子给她瞧。 慕绾绾侧头看了一眼,看得不清楚,让乔明渊扶着她半坐起来。 乔明渊放下孩子扶她起身,她伸手去抱福宝,福宝这会儿还在睡着,仿佛跟娘有天生的感应,方才慕绾绾睡着他不哭不闹,这会儿听到人醒来就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福宝已经比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多了,粉嘟嘟的一团,慕绾绾看着看着就想哭,想到于氏和罗氏说坐月子不能掉眼泪,才压抑住了。 “绾绾醒了吗?” 一直等在外面的于氏听着动静,忙站起身来问。 乔明渊点了点头:“醒了,二娘。” “来,喝点汤,对下奶有好处。”于氏笑呵呵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很快进了灶房,不多时端回来一个大瓷碗,里面是熬了一下午的鸡汤,她笑道:“绾绾睡着我就开始杀鸡炖上,小火慢慢炖了几个时辰,汤很浓很香的,也不腻人。” “多谢二娘。”慕绾绾这会儿也觉得肚子饿,没推辞坐了起来。 刚生完坐起来还是难受,乔明渊看出来了,他扶住她:“你就这么躺着,我喂你。” 慕绾绾看了一眼于氏,不太好意思,于氏笑道:“以前在乡下,刚生完三天就得下地干活,那是没条件养着,一辈子都是劳碌命,一身都是月子病。咱们现在条件好,能多休息就多休息,坐起来对腰不好,就让明渊喂你。喝完了鸡汤,你再喂喂福宝,他就刚生下那会儿喝了你一口奶呢。” 她这么说,慕绾绾挂心福宝也没再推辞。 乔明渊一口一口喂她喝汤,用汤水泡了米饭喂她吃,于氏自己就坐过好几次月子,伺候人心细,鸡肉撕成了条,吃起来很方便。 慕绾绾吃了一碗饭就吃不下,摇头说不要了,乔明渊还没说话,于氏道:“肉和饭吃不下就防着,汤再和一些,这个也不占肚子。” 等她喝了汤,便开始喂福宝。 因有于氏在,乔明渊不方便在跟前守着,借口端碗筷出去进了灶房。 于氏帮着慕绾绾将娃儿抱起来,指导她怎么喂,喂完要怎么拍背让孩子打个奶嗝,一应巨细都交代清楚。 看着福宝顺利吃上了奶,她还笑:“咱们福宝还是有本事的娃,刚生那会儿我都怕他第一口吃不出来,得让他爹来帮忙,明渊脸皮薄做不来这个,让我来教他害臊都能害臊得抬不起头来,没想到白担心了,这不吃得挺好。” 是啊,福宝吃得挺好,他吧唧吧唧的吞咽,慕绾绾却觉得有些疼。 她疼也忍着,幸福又痛苦,等习惯下来才觉得好一些。这时候低头去看,小家伙吃得可真认真,腮帮子蠕动着。 什么叫吃奶的力气? 这就是! 瞅着他吃奶,两个女人的话题更多了,于氏看着福宝很感慨:“乔家的娃基本都生得好看,就说我家明钰和明铎,因为是双生子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如福宝胖乎,瞧着讨人喜欢。光看福宝的五官,将来长得铁定不差,你瞧他眼珠子多黑、多亮,乡下娃更没一个比得上。” “还没长开哪认得出来,现在看着模样不好看的。”慕绾绾谦虚。 于氏笑道:“刚生下来的娃都是见风长,一天瞅着一个样,不信你洗三的时候再看,就跟今天不是一个样子,等满月了准白白胖胖的。” 在乡下不流行洗三朝,在城里要讲究一下,乔明渊不舍得委屈儿子,还是请了人来洗了个三朝,他们在府城生活了两年,左邻右舍相熟的也多,趁着这天整了两桌简单热闹了一下。福宝这时候抱出来已经跟刚生下来完全不一样了,他生来就不像别人家的娃皱巴巴红彤彤,就带一层粉红色,这时候粉红色已经基本消退,显得皮肤白白的。 来了客人,小家伙也很给力,期间醒来过一次,没哭闹,听着人声好似还咧嘴笑了起来。 来看的无一不夸,说乔家举人老爷新得的儿子瞧着就一副聪明样子。 又有人问到满月的时候办不办酒席,乔明渊说不办,就家里人热闹一顿成了,旁人还觉得可惜,少了个机会跟举人老爷套近乎。 福宝生在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生在这时候大人小孩都好过。天气越来越热,娃越长越大,小被褥撤了也不用太担心着凉。坐月子的大人也舒坦,坐月子不能洗头不能洗澡,要是在热天非得悟出神经病来,春天就正好。 饶是如此,等福宝满月后慕绾绾出了院子,还是觉得自己险些疯掉。 她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洗澡。 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干净净,泥垢都险些搓出来,舒服得直哼哼。之后,乔明渊打扫卫生,通风换气,她则抱着娃在屋檐下看外面的风景。 福宝闻着香喷喷的娘好似喜欢,抱着就动动小腿,非得让慕绾绾贴身抱着他才舒服。 乔明渊打扫完卫生出来一看,险些气死,拧了拧儿子的小胳膊:“臭小子给我放开你娘,她是我的!我的!” “噗……” 回应他的是福宝的一连串小屁,透着浓浓的鄙视之意。 慕绾绾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咋还跟自己儿子计较上了?” 乔明渊的眼神落在她的胸口上,幽怨啊:“自打有了这臭小子,我都好久没挨着你睡过了。”因为哺乳,她跟前发育得很雄伟,瞧着手感就很好的样子,可惜只能看得不到上手,乔明渊素了快一年,心头憋着火气呢。 第294章 家书 慕绾绾给他说得一通脸红,认识乔明渊也有差不多四年了,圆了房后这人更是没羞没臊,什么话都敢说,读书人可没一个有他脸皮厚的。 乔明渊喜欢看她这幅不好意思的样子,像娇花像春露,让他忍不住心头荡漾。 趁着人不备,他凑过来亲了一口脸:“羞什么羞,我又没说什么。” “当心给爹听见了。”慕绾绾小声说:“那多难为情。” 有什么难为情? 乔松岳这个时候都要过来逗弄福宝,刚来就听到了这一句,瞧见儿媳妇红脸,他识趣的没问为什么,只瞪了一眼乔明渊。 儿媳妇还在喂奶呢,这臭小子在想什么? 他疼福宝的心比乔明渊两口子还多,将娃抱起来就一通逗,这孩子刚满月却顶激灵的,被他阿爷抱着扁着小嘴巴在笑,他一笑就让人觉得再是寒冰都得焐化了,乔松岳哪里还绷得住,一通孙子长孙子短的就夸了起来,夸完还觉得不够,又问乔明渊:“福宝这小身子骨真结实,比你生下来那会儿强多了,你说他还在娘胎就聪明,以后会不会比你有出息?” “……” 乔明渊很无语。 几人说着话,福宝在他阿爷怀里睡着了过去,于氏怕乔明丽伺候不好慕绾绾月子,这些天都和乔松月换着来给慕绾绾捣鼓吃的。 罗氏家里那个还太小,丢不开手,她想来却没来成,一般到中午吃了饭后会抱着乔明熹过来坐坐。 这日午后,几人凑在一起说话,伙计忽然从大堂那边跑进了屋子里来:“大公子,有人送了封信来,在外面候着。” “信?”乔明渊一愣,忙问:“哪来的?” “说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那边如今就有丁宝林、沈秋池和董路三人,不外乎是他们哪个递了信回来,不管是哪个都是乔明渊格外挂心的。他听了就忙站起来,跟着伙计一块儿出去,到大堂门口就看见门口站了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做书生打扮模样,他先对乔明渊拱了拱手,后做自我介绍,说他是在京城书院读书的秀才,老家是这边的,家中有人故去回来奔丧,受翰林院沈编修之托,送信过来。 沈秋池自去年金榜题名后就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这信是他送来的。 乔明渊忙谢了他,又请人喝茶又给银钱的,那人没要,说在京城受沈编修照顾良多,不敢要人重礼。 从他口中乔明渊才知道,原来他在京城是跟沈秋池住一个巷子的,两人隔得不远,就两家人,沈秋池才会知道他是平遥府这边的。 他又谢了几次,见那人不肯要钱,又说忙着赶路,忙跟着送了一路,帮他赁了马车回去。 有马车脚程快很多,这回那人没推辞的受了。 等人走了,乔明渊才拿着信回了济世堂。 于氏她们回了江上人家,屋子里只有乔松岳和慕绾绾等着他,见他来就催着读一读信,生怕那边突然送信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乔明渊打开信,里面却不是一封。 一个信封里装了六个小信封,分别是丁宝林、沈秋池和董路写来的,给他和林则惜两人。 他先将给林则惜的放在一边,拿过写给自己的那三封信摸了摸,虽说常有书信往来,每次看着信还是觉得心里熨帖。 尤其是丁宝林。 如今丁宝林已经是翰林院的修撰,却还记挂着他这个远在平遥府的关门弟子,每次来信都要过问他的功课,另外附送一些近期读书的见解,作为参详之用,这等心血足够让人感激。 他拆开丁宝林的信。 果不其然,丁宝林在信中说了一些近期读书心得,另外过问他的功课如何,说他后年可以入京赶考,功课千万不能懈怠,又说他才学不差,只要肯用心绝对能进士及第,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另外又在信中感谢了慕绾绾一番,说她上次随信送去的风湿膏效果很好,丁老夫人自打上京就腿脚痛,开春之后天气变化没犯病,老人家直说想念绾绾…… 丁宝林的信朴实无华,言语间全是对后生晚辈的关照叮嘱,不光是乔明渊读得眼圈湿润,乔松岳也在一边不住口的说:“你这老师对你是真好,明渊啊,他是真惦记你。” “嗯。老师人不错。”乔明渊应了声。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将丁宝林随信寄来的几道题拿出来放在一边,又展开沈秋池的信件。 沈秋池在信中写了近期在翰林院做了什么事、读了什么书,又说了一些京城的见闻,最后在信上说他要成婚了,定了京城户部尚书谢允家的三小姐,打算在今年九月成婚,若乔明渊那时候得空,不若入京来参加婚礼,同窗友人太久不见,聊聊天也成。他们实在是想念得很,又说没有乔明渊帮衬他,他早就因没钱读不下去,哪有今日入选翰林院、还做二品大员的女婿这等好事? 另外,沈秋池还在信中说,谢允家的三小姐自打出生就从娘胎里带了些病,慕绾绾妙手回春,恳请乔明渊带夫人一同前往,帮他救救他夫人。 他念完这封信,心情有些激动:“秋池要成婚了!” 沈秋池比他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一了,这岁数虽说不大,但寻常人家十四五岁订婚,十七八岁成婚当爹的是大多数,像沈秋池二十一了连个定亲的人都没有的毕竟是少数。 早年问他怎么打算,他说没读出个名堂不好拖累人家,等他中了举,家里说要给他说亲,他又说要赶考没时间想这些,一拖再拖就耽误了。 慕绾绾听着也高兴:“我记得秋池比你大两岁,你都当爹了他总算有着落了,定的是谢家的姑娘,我听你念信说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 “是,听说是谢允家的三小姐。”乔明渊笑道。 慕绾绾道:“秋池早些年不定亲,原来是眼光高,他看上的这个还是个高门贵女,想来样貌性情定然不差。” “应该吧。”乔明渊听她这么一说还有点沉默:“不过,到底是高门显贵的女儿家,光出身就压了秋池一头,我怕秋池婚后辛苦。” 时下找对象都讲究门当户对,沈秋池再是进士及第也是农家子出身,放京城那种贵族满地跑的繁华都城里其实什么都不是。他要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人家肯定捧着他靠着他,若女方门第太高,他难免有攀附的嫌疑,人前不会被人说,人后少不得要被骂是吃软饭靠着媳妇上位的,再有真才实学也是施展不出来的,他不愿委屈了好友。 慕绾绾想了想,摇头道:“也未必就见得压了秋池。” “怎么讲?”乔明渊饶有兴致。 慕绾绾平日里很少就这些事情发话,她要说个什么,乔明渊大多数时候都洗耳恭听,还挺乐意听。 “道理很简单。那谢家三小姐既然是高门大院出生的,户部尚书是个多大的肥缺,按理来说,他家的小姐不缺人上门求娶,一般十二三岁就被定下来。偏她生来就带了病,十八岁了还没人上门提亲,这说明什么?说明跟她门当户对的都不太看得上她。” 她的声音很柔和,像乐曲娓娓道来,乔明渊听得入神。 慕绾绾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一个闺阁女子,出身不差偏被人看不起,人家在背后怎么说长道短还不知道,谢家小姐怕是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不少。秋池既然知道她的身体情况还愿意娶她,她心里不见得没有感激之情。只要她有那个心同秋池好好过,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人怎么可能不照顾丈夫的感受?她若尽心尽力,日子一定能过顺的。” 这话真有道理。 乔明渊听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是秋池的好友,我当然盼着他好。” 妻贤家和,家和万事兴。 两人又说了一通话,便又说到沈秋池在九月成婚,眼下才四月,等九月的时候福宝已经半岁了,要上京也可以带着他。 乔松岳舍不得:“福宝才多大,这一路去京城少说也要二十多天,他怎么吃得了那么苦?” “放在家里没奶给他喝,让爹你来照顾,我大小都得一起担心。”乔明渊说。 乔松岳拍了拍腿:“可恨我这腿废了,不然我跟着去京城看看,能陪我大孙子比什么都好。” “爹也可以一起去,权当是玩耍一趟。”慕绾绾见他情绪低落,忙赶着劝慰。 乔松岳没吭声。 他实在是想去,丢不开福宝,可又怕自己跟着去的话会给儿子和媳妇添麻烦。 乔明渊想了想:“到九月还早,这个不忙着说,到时候再商量都来得及。爹想去就去,咱们现在不像在乡下那么穷,多一个人没什么。也别怕拖累了我们,哪有儿子会嫌弃爹的?我就是怕你受不了路途上的奔波,不过绾绾在嘛,她会医术总不会让你有个什么好歹。再说,京城那么大,你不想去看看?” 乔松岳这才高兴起来。 一通话题就扯远了,乔明渊又拆了一封,是董路的信。 董路在信里说了些见闻,说他在吏部待着每日里事情都多,只在最后说丁诗华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董望西。 第295章 董家林家 望西望西,岳西省可不就在西边? 这名字一听就思乡情意浓,慕绾绾抿唇想笑,觉得这名字倒是挺朴实的,跟董路的性子很像。 董路是去年六月跟丁诗华成的婚。 那会儿因为刚在京城安家,人生地不熟的,丁家和董家都没大办,两家亲人见了面,整治了桌席,两人当着两边家长拜了天地就算完成了礼仪。他们刚到京城手边不宽裕,好在这些年董路跟着乔明渊挣了些钱,加上考上进士后朝廷有些安家费,两家人勉强凑钱在一个巷子里各买了小院子,院子不大,还离衙门挺远,不过总比寄人篱下要强。 都是一进的小院落,董家还有兄弟姐妹,若单独给他和媳妇一间住不下,这一年多董路是住在丁家的。 等于是说,成了婚后他和丁诗华还住在娘家。 外人不知情还说他是上门女婿,董路却不以为意,他说丁宝林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不给老师养老送终老师还能指望谁? 因为这个,丁老夫人当着谁的面都夸,夸她儿子会选孙女婿,她孙女婿心眼好是个实在人,诗华是好福气才找了个这样的。 董家和丁家离得近,董路和丁诗华回婆家娘家都方便。 一开始董母还觉得有些膈应,后来董路和家里兄弟做她思想工作,说董路能娶到诗华这样的好姑娘已经是享福,没瞧见诗华里里外外一把罩,人又温柔贤惠,日子过得多顺?丁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人家嫁女儿出去也是相当于要养半个儿子的,要是当婆婆的再不体谅,丁家女儿日子没法过了。又让她将心比心想想董家小妹,若将来董小妹嫁出去了,她不指望女儿能常回家看看? 董母转念一想也对。 之后旁人再说她儿子做上门女婿,她就将矛盾往自己身上揽,说全是她和董父没出息,儿子成婚买不来像样的院子,才委屈人家姑娘没地方住。娘家肯收留就感激不尽,她还能怪什么? 里子面子都全了,丁诗华刚做人媳妇还不适应,在娘家住着感觉除了枕头边多了个人,别的还没什么,日子才渐渐顺手。 她是成婚一个月发现怀上的,这封信写来的时候刚生,现在估摸着还没出月子。 等乔明渊念完慕绾绾就笑了起来:“诗华也生了个儿子,比咱们福宝就小半个月。” “可不是?”乔明渊也笑。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乔明渊坐不住,说跟着去一趟清水镇,将林则惜的信送回去给他,另外商量好日子,一起进京城去。 现在他有孩子有老婆,走哪里都盼着能快去快回,当即不耽误的找了车马行的人出发去清水镇,想着现在走晚上能到,等鸡叫时分从清水镇上回来,明天下午就该到家了。 慕绾绾送他出门,又让带了些干粮果子路上吃,屋子里福宝在哼哼唧唧,她来不及跟男人多说就回去了。 乔明渊在清水镇呆了一晚上,送了信就回来了,他跟林则惜虽然离得近些,但是也不常见面,林则惜才从通山书院回来没多久,回头去通山书院读书还要路过府城,再相聚说话也来得及。这一趟回去也有收获,他跟林则惜一同研究了一番丁宝林出的题目。 林家人对乔明渊热心肠,他们家的杂货铺子早就没开了,自打美源超市开起来后,小杂货铺子的买卖就淡下去,林母琢磨着慕绾绾那胭脂水粉怪好卖的,之后将家里的店铺改了改,专门用来卖美源化妆品。 如今美源化妆品火遍大江南北,他们家是清水镇乃至易县唯一挂牌的,生意还挺不错。 林瑶自打嫁给徐勇,不知不觉也三年多了,徐家前些日子分了家,如今林瑶跟徐勇单过,靠着娘家帮扶,徐勇也做起了买卖。 他们做的是吃食买卖,徐勇受慕绾绾的启发点拨,在乡下开了个麻辣烫的小铺子,冬天生意极为红火,赚一个冬天的钱就够全家吃喝一整年。 人不嫌钱多,夏天的时候徐勇就做些冰棍来卖,算不上多富裕,过日子是足够。 说到徐家分家,又要牵扯到谈益身上来。 想当初谈益闹了乌龙,以为林瑶是慕绾绾,闹上门去提亲娶妾,逼得徐家不得不马上给林瑶定了人家。林家徐家认识许久,林瑶和徐勇打小就熟悉,原本也没多大感觉,林瑶只觉得徐勇人还不错,要说很喜欢谈不上。徐家那头呢,徐勇对林瑶是没得说,偏生他有个不安分爱计较还势利眼的娘。 原本就害怕林瑶嫁过来会得罪官老爷,徐母对林瑶苛刻自不必说,徐勇说过多次,徐母也不见得收敛,慢慢的跟儿子离了心。 徐勇有两个兄弟,二弟娶了妻后,家里的矛盾就更多了一些。 他那二弟妹是个搅事精,跟徐母一样尖酸刻薄,总拿林瑶来奚落,提起谈益又污蔑嫂子跟谈益是有一腿的人,说话极不中听。 林瑶要是起晚了一些,她便说:“大嫂是差点做了官老爷妾的人,跟我们是不一样,我们鸡鸣就起来生活做饭,你就等着丫头端上门。来,大嫂你张嘴,我这种丫鬟命的人来伺候你。” 林瑶要是洗碗磕磕碰碰了一下,她就说:“大嫂眼界高,看不上咱们乡下土碗,摔着不心疼。大户人家里吃饭用琉璃碗,要是摔了不知道大嫂心疼不?” 说是字字诛心都不为过。 你说什么愁什么怨,非得这样扎人心窝子? 问起林瑶,总摇头说跟她没过节,这些话还能是从哪里听来的,左不过是婆婆徐母说的,让二儿媳妇捡着了。 徐勇当面质问过几次,二弟妹不思己过还反过来跟自家男人告状,他那二弟也恼了自己兄长,一家里全成了乱麻。 林瑶性子软,被人这样欺负了全指望男人撑腰,徐勇娶她的时候就说不会让她受委屈,偏生这委屈是自家老娘给的,他矛盾了挺久。直到林瑶怀上胎被婆婆磋磨,使唤她大冬天搓衣服险些将娃弄没了,徐勇才借故发了一次火,吵着要分家。 徐母看林瑶是怎么看怎么讨厌,比起徐勇来,她更喜欢二儿子和三儿子,分就分呗,她还乐得眼前清净。 分家的时候徐勇和林瑶基本什么都没得,父母偏心两个小的,就给他们分了二亩田,一些破家具,还有三两银子安家费,连老屋都没给留一间。 徐勇也够硬气,说那二亩田和破家具银子也不要了,权当是给爹娘的孝敬。以后爹娘跟着二弟三弟住,有二弟三弟养老送终,他带着媳妇出去了,是死是活家里不用再操心。 徐母也够绝。 她没想过儿子媳妇以后怎么活,大儿子这么说了还挺高兴,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以后权当没徐勇这个儿子,他们家里没有这种不肖子孙,为了个女人不要自己爹娘。旁人瞅着林瑶凸起的肚子都觉得徐母过分,让她嘴巴留点口德,别让大肚婆揣不稳娃,损了自己的阴德。 你猜徐母说啥? 她说:“揣不稳是她没本事,谁当媳妇时没受过婆婆的气?我说她两句她委屈,委屈就别给人当媳妇了。” “……” 来劝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说这家分了好,免得这样下去林瑶不被气死就要被当婆婆当妯娌的蹉跎死了,分出不去日子还安身一些。 算起来,徐勇离开徐家的时候除了带了媳妇走,别的什么都没得。 林父林母听说这险些气炸,想要闹上徐家门去问清楚,最后让徐勇拦了。他跟岳父岳母道歉,说让林瑶受了委屈,又将媳妇暂时安置在娘家,说让林瑶好好安胎,他则白天去做货郎晚上在码头上做帮工,攒下些钱后租了个铺子,琢磨着做什么买卖。 那会儿慕绾绾刚来府城开江上人家不久,知道林瑶的情况后,回了一趟镇上,给徐勇出了麻辣烫的主意,徐勇的生意就这样起来了。 林瑶投胎生了个女儿,取名徐慕瑶,简单直白就是徐勇爱慕林瑶,秀得一手好恩爱。 他们日子如今过得好,徐家那边悔不当初,几次上门来闹,偏生徐勇平日里不开腔,开腔就是主意大,让回徐家坚决不干,要孝敬爹娘可以,每个月就给一两银子,多得半毛都没有。见他软硬不吃徐母又想攻克林瑶,可林瑶在徐母手下过的什么日子,现在没婆婆管着过的什么日子,她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想回徐家去。 徐家转而想拉拢左邻右舍,结果人家一通白眼。 “林瑶是在娘家生的娃,娘家伺候的月子,她那姑娘长这么大没见着你帮搓块尿布抱过一把手,你现在说她是你徐家媳妇,不觉得晚了吗?” “那儿子总还是我儿子吧,我肚皮里生出来的。” “嘿,说到这个我都怀疑徐勇不是你亲生的,有你这么对亲儿子的?别的就不说了,你偏心老二老三谁家还没个偏心,但偏成你这样就不对,你分家的时候那是分家嘛,那分明是将你大儿子往死路上逼了。老婆子你趁早别闹,他现在好歹还能给你一两银子养老,要是闹过了你什么都捞不着才后悔呢!” 第296章 入京 徐母几次碰壁,不甘心都只能憋回去。 赶上林则惜进京城赶考,虽说会试没中,但他好歹也是个举人老爷了,是举人就比他们要出息,如今徐勇和林瑶走出去说是林则惜的姐姐姐夫,旁人都高看一眼,他那麻辣烫红红火火,却没一个人敢上门去找麻烦,就怕不小心得罪了举人老爷。 这时候徐母都还没觉得后悔难受。旁人说林瑶那兄弟不简单,才十九岁就考上了举人,这次不中,下次多半能选上。就是选不上也没什么,考上举人在地方上谋个官职不难,以后林家要飞黄腾达。旁人说着话的时候似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徐家,说得罪了林家的将来指不定还要倒什么大霉,才将徐母彻底吓住了,说是悔断肠子都不为过。 修复关系修复不了,想硬来又畏惧林家,徐家的人还数落她,说她办事太绝,要不是寒了徐勇的心说不定全家还能跟着沾光。 她素来疼爱的二儿子和二媳妇对她整天没一个好脸色,徐父也全是指责,好似当初都忘了他们是合力逼走的徐勇夫妻。 徐母的日子一下子难熬了。 经过那么多糟心事,林瑶再是性子好,也是生了怨念的。 现在日子过起来,有举人弟弟撑腰杆,林瑶说话都觉得硬气了些。又从林则惜口中得知他能考上举人乔明渊功不可没,乔明渊功课好常指点他,有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不藏着掖着跟他分享,自家能发家全是靠慕绾绾给的秘方,她和徐勇别提多感谢乔明渊夫妻,乍听说乔明渊回来,徐勇林瑶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前来林家,大家吃了一顿热闹的晚饭。 当夜徐勇喝醉了,拉着乔明渊的手千恩万谢。 一谢当初要不是他积极奔走说不定林瑶就要嫁给旁人,二谢他帮扶妻弟的情谊,三谢他的贤内助帮自个儿立起来,总之一句话,没有乔明渊夫妻就没他们,以后但凡两口子有需要喊一声,他一定报答。 乔明渊听得还挺感动。 早看出徐勇是个重情义的人,虽大字不识几个,人却顶踏实聪明。 林则惜这次会试落榜后人沉稳留一些,一边劝着姐夫少喝一些,一边跟乔明渊话家常,说起当初的同窗岁月。 “当初我们一块儿在学馆读书,又一块儿去考的乡试,一块儿中的举人。如今老师和秋池、董路在京城安了家,咱两一块儿没考上会试,算是难兄难弟。不过,明渊啊,我不服气啊!你说当初大家伙儿都一块儿是孤家寡人,这一眨眼就当了爹,董路当了爹,原本还有秋池陪我,结果他送封信回来就说自己要成婚了,我受打击了!我命怎么那么苦?” 林则惜醉了就抱着乔明渊一通哭嚎。 林母看不过眼:“还不是你自己不要,上次张家那姑娘挺好,说给你,你看不上人家!” “娘啊,那姑娘黑啊,夜里走路看不见人,只瞧见衣服飘,这不吓人吗?”林则惜就着乔明渊的袖子抹眼泪。 他娘气得要找棍子揍他:“有你这样编排人家姑娘的吗?” “我就说句实话怎么了?”林则惜不服。 林母气:“黑点证明是个会干活的,里里外外一把罩,让你过日子省心这不好?你找个什么都不会的,什么都要你来操心,你以为你还能这样逍遥?” “漂亮的话,娶回来看着也舒服。”林则惜说。 这回林母真坐不住,她起身真去找棍子了。 林父忙跟着出去,两人在门口闹闹嚷嚷了一阵子,林母被林父拖回屋子里去,让他们年轻人说话别添乱去。 乔明渊瞧着这一幕忍俊不禁。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林则惜捧着瓜子凑上来问他磕不磕,那样子跟现在一样活络生动,忍不住勾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你真是个活宝!” “活宝怎么没人喜欢?”林则惜趴在桌子上掰手指:“沈秋池有董家小姐.疼,你有绾绾捧在手心,董路也有师妹巴心巴肺,就我,我看得上的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他捏捏自己的脸,喷着酒气说:“我不就是长胖了一点吗?我告诉你,老子要是瘦下来没你们什么事儿,颜值美色气质这一块儿老子把握得死死的!” “哈哈哈……” “那你减肥啊!” “我不减,我凭什么要减!我自己凭本事养出来的肉我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一屋子都是咯咯笑语。 林则惜酒量不行,徐勇和乔明渊还凑合,最后两人合力将林则惜丢回了床上。林则惜睡了两人聊了一会儿生意,跟着困意涌了上来也睡了。 乔明渊挂心家里的福宝和绾绾,听到鸡叫就起来赶车。 走的时候林则惜还在呼呼大睡,喊都喊不醒,最后是徐勇和林父送的乔明渊,等乔明渊走远了林父才气不过踹了他一脚。 林则惜在梦里搔搔头,当是挠痒痒般翻了个身继续睡。 “真是个猪啊猪!” 没辙啊,谁拿他都没辙! 乔明渊回到府城果真是下午,他进济世堂后就直奔后院,顾不得臭不臭先去抱了抱儿子,要去抱慕绾绾就被嫌弃了:“你一身酸臭味,还不快去洗洗!” “嘿嘿,就去,就去!”乔明渊陪着笑,趁着慕绾绾不注意还是亲了她一口才走。 这之后日子一下就变得快了很多。 从京城收到信,乔明渊他们就开始策划着要上京参加沈秋池的婚礼,婚礼在九月底,舟马奔波要二十多天才能到,等于说最迟九月初就必须动身。不过慕绾绾不乐意那么奔波,说九月初再走到京城都没时间休息,瞧着疲惫还给沈秋池丢人,不如早些天过去,把精神头养好,不能给同窗添麻烦。 再说,乔松岳还没见过京城什么样,总得带公爹到处看看。 一来二去,过了七月,他们就准备走了。 去的时候还是跟谢霄云的镖车一起,有镖局护送安全一些。 临出门前,他们给清水镇那边送了信,林则惜提前一天来府城跟他们会合。时下讲究七月鬼节不出远门,等八月初三,他们便动身去了京城。 得知他们是要去京城,乔明丽表情很复杂。 她趴在门口送别二哥二嫂,哭得跟个泪人儿,又给慕绾绾反复说见着鸣回要记得帮她问候,说得慕绾绾恨不能将她一块儿带走。 于氏见女儿这样还笑,说她都快十六岁了怎么还爱哭鼻子,回头许婆家谁喜欢个爱哭鬼。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乔明丽更忍不住,转身跑回家蒙住头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 于氏喃喃嘀咕,同时心里有些不安。 罗氏笑道:“明丽小时候过得苦,心里想法多,二嫂你下次别当那么多人面说她,小孩子也是要脸面的嘛!” “等嫁了人,婆家还能这样宠她?”于氏忧心忡忡。 说到这个,罗氏就问起于氏的打算来,问她有没有帮乔明丽张罗,看上哪家的小子没。于氏说先前看过几个,乔明丽都没瞧上,说不能硬逼,女儿现在这样子好像是被伤透了心,看来还是先前杨家给她的打击太大,小丫头不想嫁人。 “晚些出嫁也成,多陪你两年也好。明渊有出息,他们兄妹感情又好,有明渊在一天,明丽就算拖到十八再说人家也成。”罗氏道。 于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说起罗氏膝下的乔明强和乔明琦来。乔明强今年九岁了,在学馆上了三年学,人看着是个聪明的,于氏问起他学业来。 罗氏说乔明强从小就调皮,进了学堂也不让人省心。 总之家长里短说不完,冲淡了一些离别的愁绪。 此时乔明渊和慕绾绾带着乔松岳和福宝已经走远了,福宝四个月大,刚刚学会翻身,抱着感觉腰肢硬了一些,他精神头还不错,初初赶路坐马车觉得新鲜,一双黑眼睛咕噜噜的到处看,小嘴巴流着口水兴奋得呀来呀去,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出门在外喂奶不方便,动身之后小家伙吃奶的次数就得减少,白日里赶路,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米面和绿豆粉冲来喂他,晚上歇息才喂一顿奶。 长途赶路大人受罪,福宝人小却不觉得累,他吃饱了玩一会儿就躺在爹娘怀里睡觉,比谁都过得安逸。 还没到京城,慕绾绾就有了新的烦恼。 她好像没奶了。 不知道是路上吃得不好还是什么,奶越来越少,等离京城还有几天的路时,就断得一干二净。福宝吸不出奶来急得哇哇的叫,看小家伙脸都憋红了,慕绾绾心疼得差点掉眼泪,乔明渊这是很内疚,觉得不该带慕绾绾和福宝上京。 倒是乔松岳想得开。 他说乡下娃能吃三个月的奶都算很不错,寻常人家吃两月就得断了,大人要下地干活不能总守着娃,两个月大以后大多数时候用米汤来喂,福宝能吃四五个月已经很享福。 这之后白天夜里都用迷糊绿豆粉来喂,福宝哭了一天就适应了过来。 这娃真的好养活,不挑剔,喂什么吃什么,看他没心没肺吃得香的样子,慕绾绾才稍稍少了些内疚。 第297章 相聚 八月二十八,在经过二十多天的路途后,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还没入城,远远就瞧见巍巍的城墙,乔松岳打起帘子的一角,眼中满是惊叹:“这就是京城了呀,真大真威风!” “可不?”谢霄云骑着马护在他们马车旁边,原本在跟乔明渊说话,听老爷子这么一说,他就笑了起来:“今年新修了皇宫,等会儿进了城你们瞧着还更气派!” “好端端的怎么会修皇宫?”慕绾绾问。 一般来说,像皇帝居住的地方若没有大事是很忌讳动土的,皇城大修,要么是皇帝登基、立后,要么是立太子、升嫔妃,平素无事不能轻易动摇祖宗基业,否则大兴土木是要被百官指点批评的。 谢霄云笑道:“听说是中宫有喜。” “中宫皇后不年轻了吧?”乔明渊想起当初二殿下深夜造访卫轻轩,说大皇子想害他,又说中宫皇后不帮他,大皇子二皇子如今都二十四五岁了,中宫皇后的年纪也应不小才对,都一把年纪了还有喜,真是稀奇怪事。 谢霄云笑道:“你们常年呆府城,消息要闭塞一些,难道不知道中宫皇后非陛下发妻,乃是继室?她嫁给今上时才十六岁,如今不过二十七而已。” 慕绾绾听得一阵沉默。 中宫皇后不过二十七,膝下过继给她的大皇子已经二十五,这怎么做母子? 她只得出一个结论,皇室可真够乱的! 不过她嘴上有门,半个字都不敢说,恰逢福宝醒了,在她怀里咿呀哇呀的哼,她忙分了心将福宝抱了起来。小家伙四个多月,已经会认人,听着声音看向他爹又看向他爷,最后才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的世界。京城繁华,非府城可比,街道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了福宝。其实这时候他还不能看得很远很清楚,偏生瞧得格外认真。 兴致来了,还拉着他娘的手往窗外指。 婴语十级:%¥@#…… 没人能听懂他说什么,慕绾绾耐心的哄着他:“福宝乖,等到了地方我们就下去,下去了让爹背着你去玩!” 福宝好像听懂了,挺高兴的动了动手脚。 他爹在一边说:“等安置下来怕是都晚了,要出去也是明天的事情。” 福宝不高兴,回身给了凑上来的爹一巴掌,伴随着一阵婴语:¥&*#*…… “还会发脾气!” “不得了!” 乔松岳瞧得咯咯直乐,他疼福宝是疼到骨子里了,赶紧说:“爹不背我们福宝去,爷背!福宝想去哪里看爷都背!” “&*¥#……”福宝赶紧转向他爷,叽里咕噜一通婴语,末了还讨好的向他阿爷伸出手,露出纯良至极的笑容。 见状慕绾绾忍不住扶额。 马屁精,这到底是像了他们两的谁啊! 谢霄云瞧得有趣:“小公子才四个月就这么机灵,我还没见过谁家娃比他更聪明的。我家里那个就蠢得不行。” “我就担心他机灵过了头,将来走了歪路。”慕绾绾叹气。 说到孩子,话题就多了,谁都没再提中宫皇后的事情。 进了京城之后,谢霄云领着他们去沈秋池来信说的二马胡同,他在二马胡同买了个极小的院子,几乎花去了他全部的积蓄。乔明渊他们到后,按照沈秋池信里说的地址去扣门,来开门的是个小姑娘,看年龄应该是十四五岁,她怯生生的问找谁。 乔明渊说了来历,那小丫头忙请人进来,又转身跑去跟家里人说。 沈秋池当上京官之后接了家人过来,他在翰林院当差,要等到申时才会回来,他担心旧友们到了找不到人,提前是跟家里人说了的。 听说是平遥府来人,还是儿子的同窗,沈父很激动,请他们进堂屋说话。 几人进了院子,院子是一进院子,并不宽敞,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一间耳房,都极小。左厢房改了书房,右厢房是沈家长辈住,耳房给了他两个小妹,另有灶房和柴房合做一屋,挤得满满当当的。 原本乔家人还打算借住,瞧着院子大小立即打消了念头。 他们有钱,不愿给同窗添太多麻烦,便打算在胡同外的街上找了个客栈住下安置。 沈父拉着他们问了一会儿的话,打听了一下那边的事情,可惜他们跟沈家人原本就不是村的,对那个村的事情知之甚少,沈父问不出什么来。 之后乔明渊借口说先带家里人四处看看,便从沈家离开。 他们寻了个客栈住下,又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东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重新上门去寻沈秋池。 沈秋池早从小妹和父亲嘴里知道乔明渊来了,进屋没看到人还想人去了哪里,就见他们一家人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 他眼圈一热,他乡遇故知,那感觉登时让一个男人情绪崩塌。 乔明渊也很激动。 一别快两年,再见故友,心中充满了激动的情愫。他有很多话想问,张嘴却哽咽了起来。 两个大男人分开缓了缓情绪,沈秋池才跟乔松岳和慕绾绾见了礼,又见慕绾绾怀里抱着福宝,他忙进了里屋拿出个小银锁来:“先前你来信说弟妹怀了身体,我也没什么好礼物送得出,给他打了这个长命锁,你可别嫌弃。” “怎么会,你在京城诸事烦心还记挂我们福宝,我们福宝享福呢。”慕绾绾也没推辞,替福宝接了过来,同时指着拿进门来的那些盒子:“福宝收了你的礼,他的礼你也不能嫌弃。” 沈秋池道:“你能来我就感激不尽,怎么还给我备礼?” 他心知娃娃还小,这是乔家夫妻拐着弯帮扶他的情谊,想着人家本是收到他的信、入京来替他给未婚妻治病才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赶了一路的车过来,这份情谊非同小可,哪里还会要礼物?他连连摆手不要,却还是被乔明渊塞了一手。 乔明渊说:“行了你,现在不收等你成婚的时候我们也要送,那时候送你还能退了不成?” 沈秋池这才收下。 沈秋池的娘故去也有好几年,如今家里只有父亲健在,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妹子,沈大妹今年十六岁,小妹才十四,两人俱是能干的,打客人进门就张罗着做饭做菜,见他们寒暄了一通就提醒哥哥说该请客人上桌了,一路过来该是饿得很。 两丫头还细心,给福宝熬了浓浓的米汤,放在一边微凉了才端来给慕绾绾喂。 等吃完了饭,两个丫头又将桌子收拾好,给泡了一壶茶来。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却很暖人的心,乔松岳和沈父端着茶去一边说话,乔明渊和沈秋池也去了书房,慕绾绾带着福宝和沈家两个妹子玩耍,两个小姑娘瞧着福宝可爱,抢着要抱。 福宝也真是给面子,先给沈大妹抱了,又让沈小妹抱着玩了一会儿,才伸了个懒腰窝回娘怀里。 女孩子凑一起总有些好奇心,慕绾绾问两个小妹:“你们见过未来的嫂子了吗?” “见过一次。”沈大妹抿唇,“下聘那天去谢家,我没见着人,之后端午节我哥请她一起游了趟小丘山,我和二妹都去了。谢小姐长得好看,就是看着弱不禁风的,跟我们说话也没什么架子,现在看着不是个搅事精,不知道进门了如何。” “爹说她瞧着就不是干活的。”沈小妹说:“我看她也的确干不来什么活,我哥俸禄不多,要养个婆子丫头怕也养不起,以后家事还得我和大姐多操心。我们操心些也没什么,要是没大哥,我们也没今天的好日子,吃穿不愁以前想都不敢想,权当是报答哥哥。我就是担心以后我和大姐嫁出去了,爹和大哥怎么办,哎,谢小姐高门大户出来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干活人也委屈的。” 两姐妹说着,脸上爬满了忧色。 慕绾绾听她二人说话,心道这两个是好的,沈家的家风挺正,两姑娘知恩图报也懂宽容理解,只要谢家小姐不是个高傲的就不会处不来。 她笑道:“你哥什么打算?” “哥没说。”沈小妹努了努鼻子:“他得疼嫂子,左不过事情自己多做点吧。想他以后白天在衙门办差晚上回来搓衣服,我都觉得不忍心。” “哥不会搓衣服的,家里养不起丫头婆子,请个短工来帮忙做这些粗活还成。”沈大妹反驳小妹:“我听哥和爹商量是这么说的。” 沈小妹道:“那吃饭怎么办?” “婆子做好,嫂子再不会干活,洗个碗应该不难。” 两人一句一句就说上了。 慕绾绾听了半天才笑道:“你们两个丫头真有意思,心疼哥也心疼嫂子,心疼爹也心疼钱。要我说你们都是杞人忧天,谢小姐家家底不薄,嫁女儿能不给陪嫁?他们家既然知道沈家的情况,断不会让女婿难堪,否则人家二品大员的官是白做的?结亲结亲,便是结的亲热一家人,要是结成了仇人,那日子还过得下去,赔了女儿又得什么。” 沈小妹闹了个脸红:“我哥也是这样说的。” 第298章 中宫嫡子 “哥还说,成婚了得换个院子,这院子太小,娶了嫂子住不开。我听爹说,好像嫂子家送来的陪嫁礼单里有个三进的宅子,谢家的意思,成婚前咱们搬那头去,娶嫂子时风光一点。”沈大妹说。 慕绾绾原先就觉得沈家这院子添人住不开,听说谢家给女儿陪嫁了宅院,她就问什么时候搬。 “九月中吧。” 两姐妹也说不太清楚,这事儿是男人们拿主意,她们还是未出阁的丫头哪能插嘴。 慕绾绾便琢磨起来,看来还得再备一份礼,贺沈家搬迁新居。 “我那未来嫂子说话柔柔软软的,跟咱们乡下来的不是一个路数,跟嫂子倒是挺像,你们兴许还聊得到一块儿去。” 沈小妹眨巴着一双眼睛,满是羡慕憧憬。 慕绾绾不着急,沈秋池迟早要带她去给谢家小姐治病,见谢小姐是早晚的事情。 聊了这么久,慕绾绾渐渐觉得困倦,侧身打了个哈欠。 沈大妹见状停了话头,问:“嫂子要不要在我们屋里歇一会儿,看你怪困的。” 慕绾绾摇摇头。 她累得狠了,这时候睡下怕是得明天才醒的过来,沈家太小,她若占了沈家妹子的床铺,两姑娘得睡地铺。京城八月的夜里已经很凉,睡一晚地铺非得着凉了不可。 沈小妹说:“哥哥和乔大哥说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干等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嫂子抱着福宝跟我们睡,占不了什么地方的。乔大伯可以跟爹挤一间屋子,我灶上烧了热水,我先去主屋那边送些热水,也给你打来洗一洗,舒服一些。” 她说着爬下炕头,哧溜哧溜去主屋那边问沈父的意见。 结果是乔松岳不想叨扰。 他说既然乔明渊和沈秋池还有很多话要说,他们也不在这里干等着,先回客栈去歇着。沈父挽留了半天,没留住人便送他们回客栈。 沈小妹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站在院门口,眼泪汪汪仿佛要哭。 他爹道:“行了,你仔细着灶上的火别断,要是你哥跟乔大哥聊到半夜,你给煮点夜宵,别叫他们饿着。我送送你乔大伯和嫂子回客栈,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怕出事。” 其实这点路程哪用得着送,他主要是瞧着慕绾绾美貌,怕惹上事端而已。 乔松岳和慕绾绾抱着福宝,跟着沈父先回客栈歇息,一路走,两人还笑:“明渊和秋池投缘,咱们方才在门口说了半天话他们都没发觉,恐怕聊得正开心。” 沈父道:“我儿来京城做官,原先还以为熬出了头,到京城才知道这是做官的开始,像咱们这种农家出生的,没法给儿子什么助力,他在官场上走得艰难,咱们瞅着帮不上忙,只能尽力不给他添麻烦。以后明渊做了官,老哥你就知道了。像他们这样的农家子都得靠自己,难得有个好友说说话,挺好的。” 乔松岳深以为然。 送到客栈之后沈父回去了,慕绾绾又跟乔松岳说沈家两个小妹,说那两个都是能干机灵的,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家臭小子,娶回家准能将日子过顺。 “可惜明鹭还在乡下,我瞅着他跟沈小妹还挺相配。”乔松岳说。 慕绾绾想了想:“明鹭年纪还是小了些吧,他才十五岁。” “沈小妹十四,差不多的。”乔松岳暗暗计算了一下,又问:“就可惜,沈小妹在京城,明鹭还在府城,他如今爹娘不在,咱们做叔叔的得替他想着,我们一头热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看中?” “要不然给府城送个信去,把这事儿给明鹭说说。”慕绾绾道。 乔松岳道:“先不忙。我明儿跟沈老哥探探口风,看看他有没有替沈小妹相看好哪户人家,万一人家已经相好,咱们还真是白操心了。” 慕绾绾点头。 福宝已经睡得极其香甜,慕绾绾将他放在床铺上,乔松岳让小二的帮忙打了热水来给他擦了擦,小家伙长得胖,脖子上几层肉,天热的时候容易捂出痱子也留很多汗渍,平日里等他睡了大人都会给他把肉层扒开仔细清理。 等忙完了这些已经很晚,乔松岳始终上了年纪撑不住先去隔壁睡了。 慕绾绾简简单单收拾了自己,她也极疲倦,闭上眼睛前还在笑,想乔明渊跟沈秋池真是太久没见了,一聊聊到这个时辰还不见回来。 就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乔明渊和沈秋池在聊白日里跟谢霄云说到的中宫有孕的事情。 “中宫皇后有孕,现在的平衡只怕要被打破,秋池你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我现在还在翰林院当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再则中宫皇后自打怀上这一胎就不太安稳,这孩子若能平安出生,生下来是个皇子的话才真正是动.乱的开始。”沈秋池道:“老师也是这个意思,生个公主还好些,若生了个儿子,那就是嫡子,上面大的那几个能坐得住?” “大皇子都已二十五,人脉根基早已稳固,再是中宫嫡子未必能斗得过他。”乔明渊道。 沈秋池摇头:“大皇子养在皇后膝下,多年来跟皇后却不亲近,他们年纪相差就两岁,养育情分不深。皇后若生了个儿子,能不偏袒自己的儿子去偏疼养子?” “中宫皇后还年轻,早些年怎么会将大皇子过继到膝下?”乔明渊不解。 也是他在下河村消息太落后,像朝中这些大事哪里能随便知道。 说起这件事来,还得从天启帝的原配妻子说起。先帝活得太长,在位年限实在太久,天启帝十七岁立为储君,做了二十多年太子才得以登基。他熬了这么多年,发妻却熬不了,天启帝三十岁时,膝下的长子已经十二岁,次子十一岁,最小的孩子刚刚出生。先皇后倒也生育过几个孩子,可惜俱都夭折,没一个活下来的,她忧心忧虑,积劳成疾便撒手人寰。 先皇后去后,太后做主,又替太子选了个太子妃,这就是如今的皇后。 皇后出身名门,进了东宫之后肚子挺争气,第一年就怀上了。然而那孩子没能长大,不到一岁就夭折。皇后因生那一胎亏损了身体,说是在产房里差点就没挺下来,为了一条命不能再孕育子嗣,等于是不能生了。她是皇后,皇后膝下无子不成样子,又是太后做主,将大皇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养做嫡子。 养这么大个儿子,皇后心里能没点芥蒂? 要是养个小些的皇子,还不记事,她日日疼着多半也能得个好,将来儿子登基还能记着她的抚养恩情;可大皇子都十三岁了,记得自己的亲娘,哪怕皇后对他再好,他能真当皇后是自己的娘? 皇后娘家姓陈,为了这事儿呕太后呕得不行。 卫太后干这事儿也的确不地道。 先皇后是她的亲侄女,她似乎也是怕大权旁落,指了新太子妃却怕太子妃娘家得势,弄了这一出不但恶心人,搞不好还要皇后娘家吃力不讨好,扶持了大皇子,将来大皇子登基记挂他的母族,没皇后娘家什么事。 皇室里的弯弯拐拐太多,但皇后和娘家人都不能明说。 道理很简单。 万一皇后这辈子真生不出一个娃来,膝下无子又不要养子,迟早是要被人踹下那个宝座的。 皇后咬着牙应了这件事,一边让娘家人寻四海名医入宫给皇后调养治病,争取早日怀上一个嫡子,这样一来地位稳固一些;同时也对大皇子上上心,毕竟大皇子是天启帝的第一个儿子,自古立储君讲究立嫡立长,除非嫡子长子都不行,才从别的皇子里挑继承人。 皇后娘家人寻良医寻了十年,去年还真叫那郎中给治好了,过年就诊出了喜脉。 时隔十年才再度怀胎,这一次皇后不是早年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谨慎了又谨慎,娘家也是事无巨细打点妥帖,将中宫里信不过的人全换了,一路护着皇后的肚皮,如今眼瞅着皇后肚子快九个月了,算是尘埃落地只等瓜熟蒂落,陈家人才放心。 陈家人如今的心也没完全放下,他们盼着皇后一举得男,中宫就有了仰仗,他们陈家也有了仰仗。 本来,卫太后和别家未必愿意让中宫皇后生下这个孩子,若时间提前五年,谁都会从中下绊子,可现在呢? 大皇子二十三岁,二皇子二十二岁,最小的七皇子也已经十七岁,这时候皇后再添个襁褓婴儿,等婴儿长到能跟他的兄长们抗衡的时候,说不定兄长已经是皇帝了。 最大的影响,不外乎是朝廷会为了立嫡立长争论不休而已。 若几个兄长宽容一些,对中宫嫡子置之不理,只做个贤能人给帝王朝臣看,压根没嫡子的什么事儿;就怕那几个兄长想不开,非得跟嫡子叫板,朝廷多半要乱。 大家现在担心的也是这个。 “只要几个皇子按捺住不对嫡子出手,宫里不起波澜,事情还能平稳发展。”沈秋池叹了口气,忽然压低了声音说:“怕就怕……我听说,大皇子性情虽不错,但早年受些蹉跎,心胸有些狭隘。养子跟亲儿子,我怕他会走上歪路。” 第299章 买个宅院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万一皇后生了个公主呢?”乔明渊笑。 若是生个公主,天下太平。 沈秋池点点头,片刻后失笑:“咱们还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你如今还未入仕,我不过区区七品编修,只要身正不结党,将来效忠哪个皇帝都是一样的。” 乔明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眼下的事情恐怕不是沈秋池想的那么简单。 他抬眼看沈秋池:“你不结党,你岳丈大人呢?” “你说谢大人?谢大人现在是二品户部尚书,那个位置要紧,他平日里谨小慎微,没听说跟谁往来过密。朝中阁老们明里暗里没少站队,他似乎不是谈阁老那一边的,也不是高阁老那一边的,至于黎阁老跟他关系一般,应不是同类。”沈秋池蹙眉:“朝中其他阁老都以这三人为首,更别说其他朝廷命官。我和老师金榜题名时拜座师,那时候便瞅着很多人向这三位投了拜帖示好。” “你投了哪位座下?”乔明渊听到这里来了些兴趣。 沈秋池笑道:“老师说,若是不投,多半走不顺路。通山书院在朝中的官员众多,自成一派,原可不必投谁的帖。只是我年轻,将来仕途还很长,不能总闲散着。老师不想拼,他得人点拨,给我指了路。杨阁老如今年岁大了,在内阁待不了几年,投他座下干系不大,我便投了他的帖。董路也是投的杨阁老的座下。” 几人几番对答,乔明渊已将朝廷的形势基本了解了一二。 他又问起一些别的事情,沈秋池知道的基本都说了,俱不是紧要的。 两人聊起来忘乎所以,直聊到夜深人静才回神。 沈秋池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当差,再不睡明儿得犯困,乔明渊便告辞出来。 京城有宵禁,这会儿已经是宵禁时间,好在他们投宿的客栈就在巷子口,这巷子一般是不会有官差巡逻的,他走得快,果真没遇到谁。 回了房间,妻儿早已熟睡,乔明渊轻手轻脚洗了身子,才躺下歇息。 他们奔波了这么久真的累,这一觉睡下去,连福宝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 小家伙醒了也不闹人,撑着娘的胳膊趴在娘身上,好奇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他五个月大了,会翻身,能借着旁人的力气坐一小会儿。 他兴致勃勃的看了一阵,便觉得烦了,爬过去用口水唤醒爹娘。 福宝醒来全家都得醒,不多时一家人都洗漱完整,换了衣服,请店里伙计上了些清粥和小菜吃了。今儿还要去拜访丁宝林和董路,这会儿他们还各自在衙门当差,几人也不急,说是带乔松岳在京城逛逛,便用小背扇背了儿子,用轮椅推了乔松岳出门。 走在京城大街上,难免有人侧目看他们一行四人。 乔明渊和慕绾绾俱是长相不俗的人,两人站在一块儿瞧着就十分令人赏心悦目,虽都是布衣,却顶顶的精神。乔明渊背了孩子,那孩子粉雕玉琢的瞧着也可爱,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多翩翩俊朗的人。很多人也奇怪的看着他们背孩子的背扇,要说京城这边出门背娃全是用的特别指定的小背篓,孩子在里面能睡能坐,瞧见这布做的背扇还觉得新奇。 福宝被他爹背在背上,扭着头看来看去,他五个月大了,距离近一点的能看得很清楚,瞧着格外兴奋,说是手舞足蹈也不为过。 “咱们福宝真开心呢。”乔松岳由乔明渊推着,侧头看了一眼孙子。 乔明渊笑道:“以前太拘着他在屋子里,没见过外面的食物,看什么都新鲜。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要吃吗?” 后面两句却是问的慕绾绾。 慕绾绾摇摇头,侧身问他:“你把福宝放下来给我抱着吧,你推爹,还要背着他,怪累人的。” “福宝又没什么分量。”乔明渊不允:“放下来给你抱着累胳膊,他又好动,你不得使力气压着他?就这样挺好,他不也没闹着要下去吗?” 慕绾绾便没再说。 男人体贴她辛苦,她争着抢着矫情了。 乔松岳道:“不然给我抱着也成,你推我们爷俩。” 福宝能听得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听着阿爷和娘都想让他下来,就在乔明渊的后背上闹了起来,咿呀咿呀的往他爷怀里扑。慕绾绾怕他跌落,忙伸手去将他从背扇里拧出来,乔松岳早已伸长了手等着抱他大孙子,接在了怀里。 大热的天,背着福宝也怪热的,放他下来也好。 福宝在他爷怀里蹬着小腿儿咯咯笑,大眼睛笑成了月牙。 乔松岳抱着福宝,乔明渊推着他,一家人一路沿着京都大道走走看看,买些合心意的小玩意给福宝玩耍,零嘴是不能买的,他还小吃不了。 “以前还在乡下老家的时候,我都不敢想这辈子能到京城来看一看,那会儿觉得去一趟县城都是长见识了。”乔松岳不无感慨。 慕绾绾笑道:“爹看了什么感受?” “真繁华。”乔松岳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个词儿。 他读书也不多,比不得乔明渊满腹经纶,说这么一个文雅的词汇他都觉得自己用词很到位,想了想又补充:“瞧着京城街边的这些铺子,光是装潢就比咱们在府城的好很多。我原本还觉得江上人家那样的装扮都已经很好,你看这酒楼门口飘着的红纱看起来就不便宜,得多少银子才能拿下来?” “爹想在京城开铺子?”乔明渊问。 乔松岳失笑:“我哪里开得起?” 说话间眼神看向慕绾绾,家里的银钱全是她在挣的,也是她在管着,乔松岳压根不清楚自己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慕绾绾笑道:“开铺子不太实际,咱们不常在京城,开了铺子总要人来打理,从府城来回过来路途太远,照顾起来费心费力。再说京城贵人多,做买卖的风险也大,不像咱们在府城开门做买卖,只要打点了关系,怎么做都亏不了。” 乔松岳露出失望之色。 慕绾绾又道:“不过,商铺咱们也是可以买的,不用做什么,租给别人也是一个进项。不然咱们到伢行去问问?” 反正时间还早,他们还真去了伢行。 京城的伢行做买卖可不像府城那些势利眼儿,瞧着他们衣着朴素也没轻慢了谁,热络的请他们到了厢房坐下,上了好茶,还给福宝温了一碗羊奶。福宝喝不惯这个,伙计张罗着给换了清米粥来,等福宝吃上了才问几位想寻个什么样的铺子。 慕绾绾简单说了说要求,大小合适,地段热闹一点,人气瞧着高一点的地方。 伙计又问他们心理价位是多少,慕绾绾他们是一时兴起才寻上来的,哪里知道京城物价是多少,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唐突了一点,虚心问伙计现在行情是怎样的,能否寻个物美价廉的铺面? 那伙计笑道:“老爷太太是外地人吧?” “是。”乔明渊颔首。 伙计道:“那不知道老爷太太是想在京城长住还是就是来走亲访友,手边有余钱想寻个铺子收租过日子的?” 乔松岳忙着喂福宝,这时候才抬了眼说了几句:“听老哥的意思,铺子没什么搞头吗?” “倒也不是。”那伙计道:“商铺得慢慢寻摸,一两天才有回复,老爷得等几天才成。我的意思是,若你们是在京城长住不着急,时间宽裕一点,寻来的商铺多半能称心如意。若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京城,得赶在离京前准备妥当,价钱上说不定要贵一些。” 原是如此。 乔明渊道:“我们暂时还不离京,慢慢寻摸也来得及。” “老爷要在京城住多久?”伙计放下心来,越发殷勤的问。 乔明渊算了算日子:“至少月余。” “哦,那时间还成……”伙计的松了口气,随后又问:“不知老爷是住在哪里,伢行要是寻到了合适的商铺,该去哪儿递信?” 乔明渊便将客栈的地址说了。 伙计听罢笑道:“老爷们既然还要在京城住上月余,手边又有余钱的话,何不买个院子落脚?你们来京城是走亲访友,既是走亲访友便不是一次过路的交情,有个院子下次来落脚也方便。刚好,我们伢行前几天才收了几个院子,其中两个就在二马胡同对面的杏子街,二进的院落,地方宽敞,那两家人都着急脱手,卖的价格很是合适……” 他一番舌灿莲花的推销,竟说得慕绾绾心动了。 等伙计说得差不多了,慕绾绾转向乔明渊:“那院子真不错的话,咱们去看看。现在不用放着也成,等你后年来京城参加会试便用得上了。” “小的眼拙,老爷还是应试举人,险些得罪了官家。”伙计立即道:“既然老爷后年还要如今会试,就更该买了。不是小的编排旁人,老爷不知道,每年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们没少出事,就说客栈,去年还有人往举人老爷的饭菜里放泻药,说那一家客栈好几个举人都中了招,考到一半因腹泻不得不退了出来。” “谁下的泻药?”乔松岳一听这话急得不成。 第300章 访友 伙计道:“后来举人老爷们上京兆尹府去告了,也查了,说是旁的举人下的手。都是读书人,怕别人考上他考不上,手段挺龌龊的。” 乔松岳原本不想买院子的,听了这番话立即想到了乔明渊,他跟着心动了,便说去看看。 一行三个大人两个都想看,乔明渊没理由泼他们冷水,问伙计的能不能去看看院子,那伙计笑开了花,说可以,让等一等,他去寻钥匙来。 之后他领着乔家人去看宅院。 这时候太阳不小,人家又有老人又有孩子,伙计懂事极了,雇了马车来,将大家一路带到了杏子街。马车停在一座两进的宅子前,乔明渊先下来,将慕绾绾扶下来又去搀扶乔松岳,伙计帮着推了轮椅过来。福宝喝了粥已经在乔松岳怀里睡着,慕绾绾用背扇把他背着,一行人跨进了那院子。 院子真如伙计所说,虽是二进的院却很宽敞,穿过垂花门,进门的院子就很合乔松岳的心意。 他脑子里已经想,若住这里,等福宝学走路时也有地方给他玩耍。 慕绾绾也挺中意这宅院的。 不管是前院的倒座房还是后面的厢房,都建得十分宽敞,看着通风透气,人住着应该不会感到闷热难耐。加上庭院不说十分精致,倒也有模有样。 “瞧着院子还半新,里面的物品都是新的,住得起这样的宅子的人不该差钱吧?”乔明渊问。 时下人买宅院都有忌讳,生怕那宅院是凶宅,都会有此一问。 伙计笑道:“老爷说得对,这宅院原本是京城里一富商给外室置办的,一应物品不说最好,倒也是上乘。可惜现在富商做买卖亏了本,他外室听说后卷着银钱跑了路,他家里支撑不过便想用这宅子换钱。主人家着急脱手,不然按照原本的价格,这院子得四个数以上才拿得下。” “如今卖多少?”慕绾绾听他口气不便宜,心里还在琢磨,嘴巴上已经问了。 伙计比了六个手指。 “六百?”慕绾绾惊讶。 其实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府城济世堂的院子比不得这个,都花了六百多,这院子怎么着得**百,听到这个数还挺意外。 伙计道:“对,连家具一起六百五,不要家具这些,六百不议价。” 乔松岳如今手里也有钱,听着这个数目跟着恍惚了一下,他过惯了苦日子的,一百两都心疼,何况是六百两?这院子看着是眼热,他不免犹豫了。 慕绾绾已经盘算了想买下,听伙计说是两座,便问另一座在哪里。 伙计笑道:“这两座宅院是挨在一起的,旁边那座就是。” “那户人家又是为了什么要卖?”慕绾绾好奇。 伙计解释:“那户人家倒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原本是岳东省的,如今在京城赚了钱,举家迁回原籍去了。” 他心领神会,买东西的人大多都要习惯的挑剔,忙领着人过去看。 出了这宅院,穿过旁边那户,隔一家人便是另一座。 那座不如这一座院落大,进门后的倒座房就显得窄了很多,里面的院子也空,瞧着不如先前那一座精美。几人看了一圈,都觉得还是第一座要好。问了价格,两座院子只差一百两。 慕绾绾沉吟片刻便道:“要是两座都买呢?家具都放着,一千成不?” “两,两座都要?”伙计听罢还呆了一下。 他再看这几人,原先觉得能卖一座都不错,眼下竟然两座院子一块儿脱了手,他反映也极快:“一千还是少了些,太太看着给加一些呗。那家具什么的,您添置都不止花百两银子呀。这样,您诚心想要的话,一千一百两,家具我们不搬,都留给老爷太太。那些都是上好的梨花木的,用着绝对舒服。” “我们从平遥府来,这宅院买了也是放着,暂时不住,一千两银子权当是买个安心,让我相公来年能安心赴考。”慕绾绾笑道:“若不然,我们买一座也成。先前那一座,六百两,一口价我们买整。” “这……” 伙计的登时犹豫。 其实第一座院子真是主人家着急脱手,他喊了六百五,其实伢行能挣至少一百两,若能两座一起卖了,只是挣得少一些,还是有挣头。 他跟慕绾绾一番你往我来,最终慕绾绾给添了三十两,一千零三十两银子,两座宅院一起买。 伙计脸都要笑烂了,又让马车送他们到伢行去交钱,写了契书后问明客栈,说把院子落了户后就给他们送房契过来。又问他们要不要请人帮忙洒扫,他们伢行也包这个的,只要五两银子,里里外外都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慕绾绾懒得麻烦,给了他五两银请他代劳。 伙计笑得开心,送他们出了伢行还在说,等商铺寻到了定第一时间给他们递信。 乔松岳很恍惚。 出门一趟就花了这么多银子,分分钟买回两座宅院,他看着契书呵呵傻笑,笑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买第一座就不错,怎么还买后面那一座?那房子看着住的年头有点久,要住人得翻修一番,翻修也得花不少钱,咱们现在还不住……” “我想这相公后年赶考可以住这头,他不有几个同窗,到时候一块儿过来他们住的近互相照应。再则,以后相公高中,咱们得长居京城,万一二伯四叔他们也想过来呢?多个院子不至于住不开,让家里人去客栈住。”慕绾绾道。 她打算得长远,听了乔松岳还觉得自愧不如:“还是儿媳想得远。” 乔明渊挺好笑:“就对我这么自信,觉得我一定能高中留在京城?” “那是,相公才学连老先生都夸,你都不中的话,没天理了。”慕绾绾满是信任。 她的语气很笃定,乔明渊心里暖流滚过,暗暗捏了捏她的手掌:“爱妻既然信我,后年当不能让爱妻失望。” 买了宅院,他们又去买了些布匹,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说该去丁家等着拜见老师。 他们回客栈去喊林则惜,林则惜人胖容易乏,昨天到了后说歇个小觉,结果躺下去谁都喊不醒,连晚饭都没吃。他一觉睡了个对整,醒来乔家人又出去逛了,他迷迷糊糊坐在床头还在想自己是在哪,让热风吹了才想起来这会儿到了京城,忙起来穿衣吃饭。 店小二说乔明渊等人出去了,让他一会儿记得备礼,要去老师家。 林则惜一拍脑门,赶忙几口扒了饭匆匆上街去寻合适的礼物,乔明渊他们回来时,他刚好买齐回了客栈。 两人碰头定了时间,回房擦了擦汗换身衣服,乔松岳说累了不去凑晚辈们的热闹,在客栈休息,也守着带来的行头,让年轻人去。 丁宝林和董路住在一块儿,乔明渊和林则惜到的时候,沈秋池也在。 他和丁宝林一个衙门,今儿就跟丁宝林说昨天乔明渊他们到了京城,估摸着要休整一下今天上门来拜访老师,便一块儿过来。 丁家院子不大,比不上今日乔明渊买的那一座,一行人进去后显得正屋拥挤热闹,久别重逢都先见礼,丁宝林瞧着慕绾绾和怀里的福宝,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喊丁夫人给他拿东西来,要送福宝一对小银镯,说是给董路家望西打的时候多打了一对,想着等他们来了京城送福宝的。 慕绾绾谢了他,当着主人面儿将银镯给福宝套上了。 银镯子闪闪亮亮的,瞧着做工很细,不会划到人,福宝戴着挺开心,仰着头拍着小手对丁夫人笑。 这是福宝的杀手锏,用来讨好人百试百灵。 “哎哟,这娃生得真好,真乖,来,给师奶抱抱我们福宝……”丁夫人招架不住,疼得心窝窝都痒,伸手去抱他。 福宝会认人,看他爹娘笑着就伸出手给丁夫人抱了。 乔明渊笑道:“我们福宝享福,先有他林叔叔给的吉祥圈,又有他沈伯伯做的长命锁,现在还有他师公送银圈圈,一套都全乎了。” “你送的什么?”林则惜拐身侧的董路。 董路搔了搔头:“在诗华那。” 他说到丁诗华,慕绾绾便跟丁夫人说:“去年一别,我也有好久没见过老夫人和诗华了。” “诗华刚出月子,这会儿在屋子里奶娃,我娘也在那屋看着望西,走走走,咱们过去寻她说话,让他们几个在这屋侃大山。”丁夫人抱着福宝,腾了一只手拉了慕绾绾就往东厢房去,让地方给这些男人说话。 女人走了,男人们不用分神照顾自家人,说话便宜了很多。 慕绾绾也没管他们聊什么,她进了东厢,跟丁诗华说话去了。丁诗华刚出月子没几天,正在床榻上喂望西,见她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丁老夫人张罗着请慕绾绾坐下,她忙请老夫人帮她在箱子里拿了小盒子出来,说是给福宝的见面礼。 福宝喜欢红艳艳的盒子,捧着咯咯笑,咧着嘴怪好看。 丁老夫人请慕绾绾帮诗华把个脉,看看有没有亏损身子,慕绾绾看了之后笑:“没事,诗华身子骨好,月子养得不错。” 第301章 谢小姐 丁老夫人和丁夫人放了心,又问了她一些保养的细节。 之后丁老夫人和丁夫人出去灶房弄饭,留她和丁诗华在屋子里说话,两人在清水镇就见过,只关系没有同顾婉玉那般要好,不过都是好处之人,说着娃说着怀孕的苦,很容易说到一块儿去。 慕绾绾又问起她们在京城的生活,问董家人对她好不好,丁诗华都答了,不见生分。 两个大人说话间,福宝趴在床头看着还在襁褓里的董望西,董望西没有他胖实,刚刚吃完奶睁着眼睛在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觉得好奇,伸出手去戳了戳董望西的脸颊。 可惜戳不准,身体的力气不足以支撑他干这种活儿,伸到一半摔了,小胖手打在董望西的小被子上。 董望西哼哼了几声,扁嘴哭了起来。 大人的话被打断,丁诗华将董望西抱起来哄,慕绾绾也将福宝拎了个过来,拍了他的小手两下:“那是弟弟,不可以欺负弟弟。” 福宝皮厚实,被他娘打了生气,扭过头不肯理他娘。 慕绾绾把他掉了个儿,让他看着自己:“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福宝用力的“呀”了一声,被娘训不耐烦,扬起小巴掌想打慕绾绾,举起手来又放下,算了算了,瞅着娘好看,下不去手。 他转头瞪着丁诗华怀里还在哭的董望西,扁了扁嘴。 福宝觉得自己压根没打到人,人就嚎得惊天动地,真是个爱哭鬼加告状包包,他露了一个不屑与之为伍的表情。 这小表情着实逗乐了丁诗华:“福宝看着忒聪明了一点,他才半岁吧。” “对。” “我瞧着他好像什么都懂。” “哪能?这孩子被他爷宠惯了,脸皮太厚。我跟他爹如今都压着他一些,生怕这么个宠法,将来长歪了。” “也不知道我家望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我现在看着他就愁。”丁诗华终于哄好了董望西,董望西睡着了,她将娃儿放下,瞅着那一小团叹气。 慕绾绾笑道:“小孩子长得快,风一吹就长大了,你别看福宝现在能蹦能闹,刚生他那会儿我也愁得很,瞅着他软绵绵的生怕一抱就把他腰给抱断了,喂奶都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丁诗华猛点头,感同身受。 话题一扯开又聊上了,等聊完两个娃,丁夫人已经利落的将饭菜摆上了桌。 男人们在一边吃饭喝酒,她们几个女人在另一边吃饭,吃了饭后才告辞各自归家,说是还在京城呆月余,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次日,伢行那边果真送了房契过来。 同时送来的还有那宅院的钥匙,说已经请人打扫好了,今天添置一些东西,明儿就可以过去住。 慕绾绾收了东西,乔松岳只说京城伢行真不一样,办事妥当得挑不出错。 这日下午,他们便上街去添置了一些东西,都是些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小院精巧,里面的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添置些床铺被褥就能入住。买齐了东西后,几人就退了客栈的房子,带着林则惜过去了新院子。 林则惜进了宅院就惊呼:“明渊,你家动作也忒快了,才两天就买了新家,瞅着比老师他们那儿还好。” “昨天闲得无聊逛街,伢行给推荐的。”乔明渊手里全是东西,催他:“你别发呆,快把东西放下,把你住的西厢收拾出来。我媳妇儿忙着呢,别累着了她。” 林则惜回头看去,慕绾绾背着福宝,手里还提了大包小包,忙放下自己的行李跑过去帮忙。 “绾绾你歇会儿,我和明渊收拾。” 慕绾绾也是累得狠了,将东西交给他:“先把东西拎灶屋去,我歇口气回头把晚饭弄出来。” “你把福宝放下来,我来带着。”乔松岳说。 慕绾绾点头,将背上的福宝放下来交给公爹,林则惜已经把她拎着的东西放到了灶屋。 林则惜放完东西出来还嚷嚷:“这院子真不错,后面还有一口井,吃水方便。明渊,你花了多少钱?伢行还有没有?买一座放着不住也亏不了,来京城也有个落脚处。” 乔明渊比了个六。 “六百两?”林则惜跳脚:“你真大方!有没有便宜点的?” “得问伢行。”乔明渊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伢行的,我怎么知道。你说话就说话,手别停着,把这些碗筷搬到井口那,还有桶和锅,咱们打水洗了一会儿才有吃饭的碗筷……” 他二人拌嘴惯了,林则惜也不生气,嘟囔了一句还是照着做。 说是去洗碗,其实就是林则惜洗,乔明渊忙着挑水将灶房里的水缸装满,方便慕绾绾做饭做菜。 洗完了碗将碗筷都拿到灶屋放好,林则惜去收拾西厢房。 昨日已经清扫过,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是铺一铺被褥这些,做起来轻松多了。铺完之后他躺下,觉得有钱真好,昨天还是租在客栈,今儿乔明渊就成了主人家,人比人得气死人。 弄完这些,林则惜跑了一趟丁家和沈家,说他们现在在这里落脚,让有事来这边找。 那两家问为何搬了,是租了个院子还是什么,林则惜说是乔明渊买的,丁夫人想着他们新买了院子肯定什么都缺,跟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忙,进门就被这院子惊着了,精致好看,什么都有。 她回头还跟丁宝林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当初慕绾绾穿着补丁的衣衫背着背篼来丁家行医时,哪想过她能有今天? 乔明渊这一趟来京城给丁宝林带了很多礼,原先丁家夫妻还觉得拿了那么多让二人破费,生怕是掏光了徒弟的家底,这时候才知道想多了。他们有钱,那礼物再贵重十倍都不会让他们捉襟见肘。 能不有钱吗? 买那么大一座宅院都不曾犹豫一下,说买就买了! 说完两人又感慨,说那夫妻二人都重情义又不焦躁,将来必成大器。 乔家人在京城暂时安置了下来。 他们离得近,丁宝林不嫌麻烦,隔天出一道考题给自己的两个徒弟作答,生怕他们功课落下。 沈秋池在翰林院当差,那是清水衙门,要是不想干活,一天喝喝茶就过去。偏生他和丁宝林出身不好,进了之后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徒二人忙完公务还要埋头苦读,生怕落后人太多。 眼见着沈秋池的进步一日千里,深深刺激了林则惜,平日里在乔家他都不出西厢房的门,从头到尾都在埋头苦读。 乔明渊比他轻松一些,读完了书,做完了文章,还挤出时间来陪福宝玩耍,跟爹和媳妇说话。 慕绾绾由沈秋池领着,到谢家去见了一次谢小姐。 进了谢家,谢大人不在,谢夫人在前厅见了他们二人,听说沈秋池说慕绾绾是他从平遥府请来的郎中,替谢清秋看病来的,谢夫人便多打量了慕绾绾两眼,瞧着她不过十七八岁,梳着妇人头倒也稳重,背着药箱像模像样,却不敢多信沈秋池的话。 乡下来的,能有多好的医术? 她三女儿的病御医来看过,都没给治好,她还能指望一个小丫头? 谢夫人叹了口气,却不忍拂了沈秋池对女儿的一片心意,点了点头,让她身边得脸的丫头领慕绾绾进内院。 沈秋池成功送了人来,放下心头大石,他是男客不好跟去,也不好多跟谢夫人交谈,借口衙门还有事先回,劳烦谢夫人待会儿请辆马车送慕绾绾回去。 谢夫人应了声,送走了沈秋池,她没进内院,在前厅歇了一会儿,望着沈秋池走远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她膝下两个嫡子,只得这么一个嫡女,自小身体不好,捧在掌心疼着养着。她们谢家女儿再是差,到底是出身名门,她爹官居二品,多少人想借着她靠上来,之所以说不上亲,便是谢老爷谢夫人觉得若男人心思不正,娶女儿就是图谢家的资助,说不得嫁过去全是苦日子,才给耽误至此。 如今女儿婚期在即,她对这桩婚事却并不热络。 凭良心说,沈秋池长得好,又是进士及第之才,听老爷说性情不错,人沉稳踏实,是靠得住的,光是看这些配女儿是一门好姻缘,无奈沈秋池的出身太低,不是名门望族,女儿嫁给他算下嫁,少不得要听些风言风语。 可转念一想,若沈秋池是个好出身的,哪会看上女儿? 女儿身体不好,汤药不离口,子嗣困难,更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 沈秋池娶女儿,他本身还亏了些的。 谢夫人想着他费心给女儿找郎中治病,光是这一点就比从前上门求娶的那些人要好。 她心绪复杂之际,慕绾绾已跟着谢夫人跟前的大丫头穿过二进门,进了内院。 谢小姐闺名谢清秋,年已十八,养在深闺不常出门,皮肤白得像纸,伸出手来能看到根根青色血管,站出来弱不禁风般,说话也是气力不足。 听说是沈秋池从平遥府替她寻的良医,谢小姐脸色微红:“他有心了。” 她说话语气柔和,一字一句像棉花,软软落在耳朵里,很是舒服。 第302章 良医 “可不?沈公子生怕耽误了病情,我刚生完儿子,就催着我当家的把我带来京城。”慕绾绾不介意给沈秋池说两句好话。 谢清秋垂了头:“辛苦你啦。” 慕绾绾把了脉,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她有咳喘之症。 她问了,得知谢清秋是早产儿,有了个方向。 其实不是什么咳喘之症,更不是京中所传的绝症,只不过是现代常见的早产儿肺部感染。 只是当年替谢夫人接生的没处理好,郎中医术不到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直用药吊着,导致病根从未清除。她遣开了谢清秋跟前守着的奴仆丫头,给谢清秋打了一针镇定剂,将人送到空间去拍了个胸片,看了看肺部造影和心脏彩超,看完就心里有数。 要治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慕绾绾将谢小姐移出空间,从空间里取了药来,打算给她挂个点滴。 谢清秋最近又在频频咳嗽,她方才看了胸片,肺部有些炎症,得先消炎。 看了看环境,谢清秋自小体弱,家里人怜惜她,屋子里各个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这对病人其实并不好。 她先将窗户打开透气,又给谢小姐卷起窗幔,将输液管挂在床杆用来挂帷帐的围钩上。 之后调配药水,给谢清秋挂上点滴,用了些抗生素,见效快点。做完这些,她又写了药方,请门外候着的丫头进来,将药方交给她,请她去抓药来煎上,晚上睡前、早上醒来各服一碗。 小丫头去抓药了,领她来的丫鬟走了进来,见谢清秋睡着,窗户却打开着,大惊失色忙要去关窗户。 慕绾绾给拦住了:“不要关,以后这屋子里除早晚要关窗户避免风寒,一天里最好开几个时辰通风透气。怕冷着小姐,开窗户的时候别让她坐在风口,搬个炭盆给她烤火就成。” 丫鬟听着忍不住说:“可太医说小姐不能受风……” “是不能受凉,”慕绾绾纠正她:“所以屋子里通风的时候,她最好避开,或取火盆给她取暖。” 丫鬟将信将疑。 她做不得这个主,想着一会儿将原话转给夫人,让夫人拿主意去。 眼下她忙着照顾小姐,不跟郎中争执,遂搬了个小凳子请慕绾绾坐下,自己则站到床边去守着。 这会儿才发现小姐手上插进了奇怪的管子,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的顺着管子进了小姐的身体,她惊讶写在脸上:“这是什么治病的法子,真奇怪。” “不传秘术。”慕绾绾笑了笑:“你看着上面那瓶子,快滴完了喊我一声,我再去给小姐碾药做个香包放在枕头边,安神镇魂,让她晚上睡得好一些,免得总咳嗽惊醒,睡眠不好对身体不好。” 丫鬟连连点头:“我家小姐病着,夜里没睡安稳过,多谢慕大夫。” 方才还不信慕绾绾,这会儿丫鬟已经觉得慕绾绾的医术跟御医们都不一样,小姐兴许有救。 她认真的看着那管子打点滴,慕绾绾从药箱里拿了小碾子出来,开始碾药装香囊。 谢清秋一直认真的睡着,没醒来。 丫鬟都记不清她有多久没睡这么香,说话做事都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生怕会吵醒了自家小姐。等一瓶药水挂完,她轻手轻脚走到慕绾绾身边,小声说瓶子里没水了,请慕大夫看看。 慕绾绾换了一瓶,让她继续守着。 一直挂了五瓶药水,半个下午都没了,慕绾绾才给谢清秋扒了针,止了血后,她将药箱合上,叮嘱了一些看护要求,又给开了西药交给丫鬟,说明哪一种吃几颗,便告辞说要回家去,明日还会再来。 丫鬟一路相送,还给安排了马车,将她送走后就径直去夫人那回话。 听说谢清秋从大夫进门不久就开始睡到现在没醒,谢夫人实在不放心,跟着丫鬟去看了女儿。 眼瞅着女儿睡梦安稳,不像是出了什么事,她耐着性子守了一阵子。 谢清秋一直睡到日落时分才醒,太久没好好睡个觉,她醒来觉得精神头不错,破天荒的感到肚子饿。 她拉着娘撒娇,说想吃盐焗鸡翅,还想吃蟹黄小米粥。 谢夫人惯宠女儿,知道她睡了一天什么都没吃,让小厨房赶紧去做,等饭菜端上来,谢清秋饿得很了,一碗小米粥吃得不剩,那一盘鸡翅膀也吃了三个。这饭量是她以前一天的量,以前哪怕一天不吃,端上来吃几勺子就说饱了,哪有今日的好胃口? “儿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心口还烧得慌吗?”等谢清秋吃完谢夫人就赶紧问。 谢清秋摇摇头:“还成,不闷。” 丫鬟在旁边插话:“奴婢瞧着那慕大夫医术了得,小姐自从醒来,陪着夫人说了这么半天话,一声都没咳嗽。” 她不提母女两都没发觉,提起来才发现还真是这样。 “嗓子还痒吗?不想咳嗽了吧?”谢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手还是冰凉冰凉的,她给握在掌心里暖着。 谢清秋还是摇头:“不痒。娘,我口干,想喝点温热的梅子汤。” “好,好。” 谢夫人自打她生下来,还没见她这么鲜活的提要求,能提要求、想吃东西就是有所好转,谢夫人无所不从。 瞅着女儿喝上温热的梅子汤,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来那姑娘当真是不世名医,女儿的咳嗽十八年了哪个郎中都束手无策,那姑娘来一次就有明眼可见的效果。又想今日下午她不该失去信心轻慢了人家,但愿人家不计较这些,明日大夫再来,她绝不能再这样,定要好好待客才成。 她在谢清秋房里一直坐到天黑,喝了那梅子汤后,谢清秋不久又咳嗽了起来,不过不是像从前那样一阵挖心挖肺的咳,而是时不时的咳几声。 这已让人喜不自禁。 等女儿先吃了那颗粒的药,歇一个时辰又喝了黑黢黢的药汁,沉沉睡着后谢夫人才离开。 她回了主院便跟谢老爷说起这事,谢老爷也啧啧称奇。 他比夫人稳得住些:“她说明日还来,再等两天看看。以前也有过御医来,前两天效果不错,后面就不行。” “你不希望女儿好?”谢夫人横他。 谢老爷讪讪道:“我是怕夫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总觉得她跟前面那些御医不一样,女儿在她手里兴许真的能活。”谢夫人说着话,眼里全是希望。 当夜谢家人怀着复杂心情睡下,慕绾绾却觉得再寻常不过。在她看来,谢清秋病得还没当初丁老夫人重,丁老夫人足足医了小半年才见好,谢清秋的病也就是十天左右能痊愈,之后锻炼身体加好好调养,恢复起来慢一些,却不会要人命。 她进了家门就将谢清秋忘了,寻着声音去找儿子。 福宝大半天不见她,听到她的声音立即不依不饶的从他阿爷怀里蹦起来,伸出小手想要娘抱。 慕绾绾瞅着他心都要化掉,忙大步上前将儿子接了过去。 乔松岳笑道:“福宝可想你了,打睡醒来就一直瞅着门口看。” “闹没闹人?”慕绾绾担心他见不到人会哭。 “这倒没有,明渊熬了米汤来喂,又吃了些细米糊糊,哄着他玩了一会儿,他就是时不时看看门口。”乔松岳说。 慕绾绾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在谢家她可挂心福宝,就怕他睡醒了找不到娘要哭闹,这会儿见儿子笑得口水滴答,她便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咱们福宝是个懂事的娃,是个乖孩子。” 福宝听懂了,他娘在夸他呢,他笑得眼睛都快成了一条缝儿。 “明渊呢?” “在灶房做晚饭,则惜跟他一起,给他添柴火打下手,你别去了。福宝想你想了大半天,你陪他玩一会儿。” 乔松岳吩咐她。 慕绾绾也没抢着要去灶房,她抱了福宝在椅子上坐下,陪着玩他爹刚给买的拨浪鼓。小家伙玩着玩着伸手去抓,慕绾绾饶到一边,他又看过去想拿,拿不到就扯着娘的袖子眨巴眨巴的看着。 乔明渊做好了饭端来,大家围坐吃饭,才问今天去谢府顺不顺利。 “看病治病都差不多,谢小姐的身体比我想的要好一些,成婚前应会好转的。”慕绾绾道。 林则惜停了停筷子:“我这两天在京城闲逛,偶尔听了几耳朵,外面都传谢家小姐快病死了,说秋池就是想靠着谢小姐上位。咱们跟秋池知根知底,他压根不是个靠女人吃饭的,听了这些话当真把我给气个半死。要是谢小姐能好起来,我看外人还怎么说闲话。” “门第之差,免不得的。”乔明渊说。 林则惜用眼神疑惑的问他怎么看。 他道:“你当林小姐好了之后旁人就不说闲话了?那时候他们又会说秋池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白捡了个好媳妇。” “指不定还说他攀交富贵娶的谢小姐,打算等人死了再续个弦,结果人没死,主意都落空。再难听些,说他以后都得守着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要多糟心。” “怎么什么都是他们在说?”林则惜生气。 乔明渊好笑:“嘴巴长在人身上,人家要怎么说还能管得住?再说,你急也没用,我都能想到的事情秋池能想不到?他既然想到了还是要娶谢小姐,就说明早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咱们急也急不来。” 第303章 活着 第二日一早,慕绾绾又去了一趟谢家。 这一次谢家客气了很多,马车早早就等在乔家门口,还是昨天领慕绾绾过去的丫鬟候着,殷勤的帮着拎了药箱,搀扶慕绾绾上马车。 进了谢家,谢夫人等在二进门处,一路陪慕绾绾说话。 慕绾绾见他们形容,料想是昨天回去之后谢清秋有所好转,谢家这是信了她的医术了。她仍旧是不卑不亢,也没见多欢喜,对谢夫人恭敬有礼,问起昨天谢清秋的病情有没有反复,睡眠如何,早上起来精神怎样,有没有用早饭等。 谢夫人一一回答,不敢说半句假话。 进了谢清秋的闺房,她正坐在桌边喝清粥,身上披着薄披风,瞅着气色仍旧是差,精神头却比昨天好些。 “慕姑娘来了。”来了人,她便没再继续用膳,让丫头收走。 慕绾绾摆摆手:“不妨事,空腹不好输液,你再吃一点。另一只手伸出手,我把把脉,顺便量一下体温,我听听心肺如何。” “输液?体温?”谢清秋满目茫然。 昨天守着她的丫鬟道:“是慕大夫治病的法子吧,昨儿奴婢见过。” 谢清秋还是疑惑,不过却顺从的伸了手出来,慕绾绾说空腹不好,她就继续喝完手边那碗粥,之后不肯再添一些,让丫鬟收走,又净了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看慕绾绾诊脉。 慕绾绾摸了一会儿脉象,什么都没说,从药箱里拿出体温计,让她放到腋下去,之后是听诊器,说了声得罪,便放到谢清秋的胸口处听了起来。谢清秋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看病方式,量体温时听说要放到腋下已羞红了脸颊,待慕绾绾用上听诊器,那脸红得几乎滴血。 她觉得羞死人了,哪怕对方也是女子,那位置给人碰到还是觉得尴尬。 谢夫人在旁边瞅着女儿害臊,顾不得给她解围,她一双眼睛全落在慕绾绾身上,盼着她说一句好转了,见对方神色认真,耳朵里塞着东西,憋着一句都不敢问。 好不容易慕绾绾放下听诊器,又看了体温表,她赶紧说:“怎么样?” “还成。”慕绾绾没给什么准确答复,她道:“昨天输了液,肺里的炎症好些了,已经不再发烧。再输今天明天,大概就能止咳。” 谢夫人松了口气。 京城九月的天已经挺冷,这屋里开了窗户后就用上了炭盆,倒也不觉得难受。 慕绾绾拿出调配好的药,跟昨天一般挂上了围钩,示意谢小姐睡下。 昨天是昏迷不醒,谢清秋什么都不知道,今儿这会儿精神头还挺好,她颇为忐忑,看着慕绾绾拿那根针抖了抖,开始用橡皮筋捆绑她的手腕,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神色紧绷。慕绾绾觉察到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别怕,不疼。” 谢清秋不信,等她扎进去时还是闭上了眼睛。 只略微刺痛了一下,之后没什么感觉,便听见慕绾绾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忙低头去看手腕,那根针已经进去,透明的液体顺着管道往她的身体里流淌,有点冰凉,却不疼痛。她好奇的想抬头去看,慕绾绾压住了她的动作:“不能乱动,否则动了针头得重新扎。” 这话吓得谢小姐赶紧保持好姿势。 谢夫人在一旁瞧着还觉得疼,问女儿怎样,谢小姐说还成,慕姑娘没骗人,不难受,她还是放不下心,攥着手帕坐在床边守着。 慕绾绾去配第二瓶药水,问丫头开窗户通风多久了,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把窗户关掉。丫头照做后,又问慕绾绾那香囊能用多久,需不需要更换。慕绾绾摇头,说那个可以用很久,一个月没问题的,只要不沾水就可以用的。 即问即答,谢清秋瞅着她满是好奇。 等慕绾绾忙完,坐下开始喝丫头泡的茶,她便问道:“慕姑娘医术这样高明,学了很久吧?我听宫里的御医们说,学医至少要二十年才能有所得。” 慕绾绾略略点了点头,她前世六岁开始学认药,学到快三十岁才有今日所成,尚且算不得顶尖,这本就是极其艰难的一门手艺。 她笑道:“谢小姐想学?” “慕姑娘叫我清秋就好。”谢清秋微微垂眼:“我听沈公子说,他同你夫君是同窗旧友,将来……”话只能说一半,她已红了脸颊,接着又说:“我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好多郎中都看不好我的病,那时候就想要是自己能学,兴许能把自己治好。” “医者不自医。”慕绾绾柔和一笑:“你也别过分悲观,你身体养得挺好,就是缺乏锻炼,等这次病好之后,把药喝完,你多动动。像日常运动这些完全可以多做,比如跳绳,一天跳一刻钟,爬爬山、走走路、做做蛙跳、游泳跑步,慢慢就好起来了。” “真的吗?”谢清秋眼睛一亮。 她今年十八岁,生来就没怎么出过这闺阁的门,走哪里都是奴仆成群的守着她,略走几步都怕她出汗受风,这些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慕绾绾道:“我是大夫,还能骗人吗?这些对身体都有好处,你瞅着乡下人活得比你们要糙很多,但他们平日里基本不怎么生病,就是干活干得多,身体好。” 谢清秋点头:“那我以后也学干活。我想好好活着。” 她话说得怅然,慕绾绾还没觉得有什么,身边跟着的丫头和谢夫人均红了眼睛。 这些年瞅着小姐怎么过来的,没人比她们更理解小姐想活着的愿望多么简单朴实。 谢夫人不想人前失态,用手绢拂过眼角,笑道:“清秋想干活还不容易?你瞅着月底就要嫁到沈家去,我听你爹说,沈秋池家中朴素,没丫头伺候,到时候指不定会有不少活儿给你做。我原先还想着嫁到他家去,我儿会辛苦,如今看来还挺好的。” “娘……”谢清秋羞怯。 谢夫人忙道:“好好好,娘不说了。我儿听不得旁人说他不好。” “他人挺好的。”谢清秋抿了抿唇:“爹也说他挺好的,他不嫌弃女儿,女儿也不会嫌弃他家里不好,只要人上进,不愁日子难捱。” 慕绾绾听着这话,微微对谢清秋侧目。 这姑娘还真是个好的呢,难怪沈秋池对她怪上心,大老远求着她到京城来给谢清秋看病。 母女二人说话时,慕绾绾没插嘴,她静静的喝茶。 谢夫人说了那话便想到慕绾绾还在场,人是郎中,也是沈秋池的朋友,她不好再说什么,问慕绾绾还有多久才能输完,听说要几个时辰,她便请慕绾绾歇着,自去忙碌。 谢夫人走后,谢清秋松了口气:“让慕姑娘见笑了。” 慕绾绾见她说话做事有理有度,又温柔可亲,心中存了好感,她坐在谢清秋床边跟她闲话,笑道:“清秋订婚前见过沈秋池吗?觉得他人如何?” “这……”谢清秋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按照时下的规矩,男女成婚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只在新婚之夜掀了盖头才知道自己嫁的人是俊是丑,若婚前见过难免要被非议一二。大户人家规矩更为严苛,像谢小姐这种长在闺阁的女儿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见外男。 也有想让婚后日子过得顺遂一些的,找了些理由来促成未婚男女相看,比如每年三月初三的踏青节、五月初五端午节、七月初七乞巧节、九月初九重阳节,都会有一些踏青出游活动。到时候青年男女争相出游,看对眼了可以让父母提出议亲。 除了这些节日活动,便是趁着宫宴或赏花会这些聚一聚,也能看个长相。 至于性情如何,那是万万不知道的。 哪怕是出游踏青、聚会赏花,男女分开不同席,互相不能攀谈说话,否则会妨碍女子的名声。 慕绾绾这问题问得谢清秋措手不及,她自己却不知道有什么,在乡下男女大防也挺严苛,但农忙时节谁顾得上这些规矩,只要不是单独接触,就传不出什么伤风败俗的言论来。更何况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现代人哪有这些讲究,都是自由恋爱的。 见谢清秋不肯说,慕绾绾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自己说上了:“我认识沈秋池也有四年了,还第一次见他对女孩子这么上心。你们要是没见过面,那他倒是个负责人的,这是把你的一生都抗在肩膀上。” 谢清秋缓了缓,听慕绾绾说完,才低声说:“我们见过的。” “嗯?”慕绾绾来了些兴趣。 谢清秋小声的说:“他进士及第时,我偷偷出去看了状元游街,当时见过一次。后来宋大学士家办花宴请了他去,我同宋小姐有些交情,在宋家又见过一面。那日我咳嗽连连,他给我端了热茶,说过几句话。我当日也没想过有一天会……” 她说着早已羞红了脸颊。 慕绾绾笑道:“他做这些时,多半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你成一家人。” “是啊,他人是真的挺好。”谢清秋露齿一笑,她仿佛跟慕绾绾少了些距离,好奇的问:“以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304章 新婚 慕绾绾见她感兴趣,捡着沈秋池以前读书的一些事情说给她听,谢清秋听得入了迷,她没明说,但通过慕绾绾字里行间的词句,终于理解了沈秋池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心中也生出许多敬佩之感。之后药效上来,谢清秋睡着了,她还做了个梦,梦里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瞅着沈秋池在床边读书习字…… 半日治病结束,谢清秋睡得香甜,慕绾绾没再喊她,让丫头跟谢夫人说了一声,便告辞回家去。 进门的时候福宝被他爹抱在院子里的抄手游廊下走来走去,听着声响转过头来,乔明渊松了口气:“福宝想你,不肯进屋。” “乖宝,来娘这里。”慕绾绾听得心头化了,将药箱放在地上,忙伸手去抱福宝。 乔明渊将药箱捡起来背在背上,福宝已歪着脑袋安稳的靠着她的肩膀。 “爹呢?” “给福宝闹得累了,在屋里歇会儿。” “对不起,辛苦爹和夫君……” “说什么呢,你出去看病就不辛苦啦?原本就是我不好,我没哄好福宝。” 俩人边说话边进屋子里。 福宝这时候乖得不得了,小手扒拉着慕绾绾的衣襟,脑袋靠着她的肩膀,还把脸蛋整个儿贴了上去。乔明渊放下药箱瞧着这一幕就心梗了,他伸手轻轻刮小家伙的鼻子:“小没良心的,你爹抱你玩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你粘爹,娘一来你就这样!” 福宝哼了两声,对他爹不屑一顾。 “饿了没,我去灶上烧饭。”乔明渊逗了他一会儿,便问。 慕绾绾摇头:“在谢家吃过了,晚点我去弄。” 她跟乔明渊说起今日在谢家治病,谢小姐同她打听沈秋池是什么样的人,说她简单说了一些,希望对他们将来做夫妻有些帮助。又说谢小姐的病还算轻松,今天瞧着精神不错,再去几天可以放手让她自己养养,成婚前铁定能养得不错。 “如此不枉费秋池费心。”乔明渊摸了摸她的脑袋:“等秋池婚礼过来,咱们也该动身回府城,不然越来越冷,我怕你和福宝在路上太辛苦。” 然而他们终究没回成府城。 之后一段时间慕绾绾每日固定到谢家给谢清秋看病,去了七八天后,便没再继续去,只让谢清秋开始喝中药调理。 等九月二十七成婚前,她又上门去看了一日谢清秋,谢清秋精神头不错,脸颊比从前多了些晕红和血色,看着挺好。谢家人遵照医嘱没敢拘着她,慕绾绾临走时她亲自送到了谢家门前,路过谢家花园时,同谢府的其他房小姐撞了个正着,让慕绾绾听了几句耳朵,谢清秋的情绪也一下子冷了下去。慕绾绾回家后,关上门来跟乔明渊咬了几句耳朵。 “从前羡慕那些高门大户的生活,觉得他们有钱又有权,日子过得好,今日到谢家见谢小姐,明儿她便要出嫁,她娘家那些姐妹还来尖酸刻薄说她病痨子配泥腿子是绝配,我听着真不是滋味。大户人家的小姐未必日子就比我们乡下姑娘好过。” “她娘家姐妹还真够恶毒的,这话扎人心窝子。” “可不?我走的时候瞅着谢小姐要哭,还劝了她几句,可惜不敢说太多,就怕给人难堪。” “嗯,你做得对,日子是人过的,她太软弱别人也愿意欺负她,没法子的。再说怎么都无妨,明日她上了花轿,跟谢家那些姑娘什么关系都没。” “我就怕她因此跟秋池生了隔阂。” “要生隔阂早生了,这些话肯定不是今天才说的。行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帮忙,有得你累一天的。” 沈秋池的婚礼办得简单,虽是看着规矩样样照办,到底家贫显得寒酸。乔明渊先前借着送拜礼给了一些银钱,沈秋池用上了,简单在小院子里操办了三桌,请好友及左邻右舍吃了一顿,拜天地也很简单,没特别张扬。他把钱都用在迎亲上,雇了弹唱他人热闹的上门去接的新娘子。谢老爷到底也疼女儿,不肯落女婿的颜面,估摸着补贴了一些,上门去迎亲的架势挺足。 沈家内外贴喜字喜联,挂着红灯笼红布绸,十分喜气洋洋的模样。 谢清秋拜完天地之后就坐在炕头上等着沈秋池,她从未来过沈家,闻着屋子里的味道有些古怪,不像她的闺房是香的,她不觉得意外。 来之前就想到了,沈家日子清贫,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过富贵生活了。 她静静坐在炕边,耳边能听见外面小院里传来男人们喝酒谈天和女人们说话的声音,不觉一阵恍惚。她刚想喊丫头去外面跟姑爷说别喝太多,张了张嘴才想起,谢老爷怕落女婿的颜面,没让她带陪嫁丫头过来,只带了个促使婆子跟着来帮她料理家务。 正想着,听见了推门声,接着有脚步声响起,在她跟前停下。 炕头的小凳子上放上一个碗,里面放着一只鸡腿,还有一些素菜,大半碗黄澄的鸡汤,还有一只小碗里装着一碗米饭,搁了双筷子。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外头有客,我还要陪一会儿。你早上起来就没吃饭,快吃一些,别饿着,要是觉得累就躺一会儿,无聊的话我让二妹进来陪你说话。” 是沈秋池。 “你就这么进来了,别人看见要笑话你的。”谢清秋听出是他,脸涨红得仿佛要滴血,嗫嚅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沈秋池轻笑:“大老爷们谁怕被人笑,再说,送碗饭来而已,谁会笑我!好啦,你快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 说完他就准备出去。 谢清秋坐了片刻,闻着鸡汤挺香,却不敢动筷子。她想起出门的时候娘叮嘱的,一定要等到姑爷来掀盖头,否则怕惹姑爷不高兴。这会儿腹中饿得厉害,又不好自己掀开坏了礼数,听着他脚步声要走忙喊了一声:“那,那你先掀了盖头,不然我自己来,不吉利的。” “好。”沈秋池嗯了一声,上前来用喜秤挑了盖头。 盛装打扮的新娘子脸颊绯红,一双眼睛秋水潋滟,登时惊艳了小屋,惊艳了挑盖头的人。 沈秋池默不作声的站了半晌。 谢清秋自他挑起盖头就不敢抬眼,等了半晌都没见着动静,疑惑的挑起眉眼,还没完全看到沈秋池的脸,忽有黑影袭来,在她脸上重重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 沈秋池亲完就飞快的退开,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瞧着耳朵根都红透了。 谢清秋给他亲得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捂脸。沈秋池给她关了房门,那鸡汤的香味还在,她端起来小口小口的喝着,鸡汤还是烫的,一路暖和到心里去,她不知不觉的扬起了唇角:“傻子……” 外面的吵闹声一直到入夜才散的。 沈秋池的好友四人,这会儿俱都在京城,他高兴得不得了,却还惦记着今夜洞房花烛,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惊艳美人,怕喝醉了什么都干不成,酒只喝了三分满。 乔明渊帮着拦了拦敬酒的,他没醉,乔明渊喝醉了。 林则惜也喝醉了,嚷嚷着说他也要加把力,争取明年这个时候也洞房花烛,享受一番人间美事,惹得众人发笑。 等客人们都走了,沈秋池才回新房,推开门,谢清秋已经换了日常衣衫,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发,窈窕的身姿硬着烛光,别样动人…… 沈秋池这边花好月圆,慕绾绾今夜可糟了大罪。乔松岳陪沈父喝了一些酒,虽说没醉,却也顾不上别人。沈家人托了人将乔明渊和林则惜送回院子,林则惜倒床呼呼大睡,乔明渊睡不着。他喝了酒,睡着了还好,睡不着的时候话就极多,拉着慕绾绾的手一直闲聊。 慕绾绾怕他吵醒了福宝,瞪了他好多眼,瞪着瞪着还让他来了兴致,非要胡闹一场。 福宝能认人之后,两人很少亲热,这一胡闹乔明渊就收不住,他用足了力气,慕绾绾怕发出声音来让福宝醒来,捂着嘴巴不肯叫,忍得极为辛苦。 好在他脑袋尚且还算清醒,完事后还知道打水来给慕绾绾擦身,弄干净了才上炕头抱着人睡觉。 慕绾绾越想越气,踹了他好几脚。 男人一身钢筋铁骨一般,她那一脚踹下去没伤到他哪里,反而将自己的大脚拇指揣伤了,险些错了位,自己揉了好半晌。 次日醒来还是疼,乔明渊还问她怎么伤的,又惹来她一阵眼刀子。 乔明渊摸摸鼻子,腆着脸凑上来问真的很疼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就张罗着要拿药酒来揉脚,又叫坐着别动,里里外外伺候得妥妥帖帖,权当是赎罪一般。 慕绾绾由着他忙碌,气却是消了的。 昨日喝醉了,他们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下午的时候,乔明渊和林则惜商量着说要去寻个车队或南下的镖局跟着一道回府城。还在说话,那伢行的伙计来了,说是上次委托寻的商铺有着落了,问贵客要不要上门去看看地方。 乔家人跟着去看了,价格还算公道,已打算买下。等他们回来时,丁宝林急匆匆的来敲门:“你们恐怕暂时不能走了。” 第305章 开恩科 乔明渊和林则惜都问为什么。 丁宝林喝了口茶:“昨天中宫皇后生了,给陛下添了个儿子。这是陛下的皇嫡子,听说陛下疼得厉害,许是要开恩科。” “开恩科?”乔明渊和林则惜皆是大吃一惊:“为了个刚出生的小儿子?”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之前就有过不少先例,朝中有大喜事开恩科,算是普天同庆,没大赦天下已是陛下让了步。”丁宝林说:“今日我去翰林院便听同僚说了一些,听着那意思是要开恩科,招举人到京城来参加会试,替朝廷再选一批人才。陛下这是要给嫡子铺路呢,等这些人选上来,谁不感激这位刚出世的嫡皇子?都是因他受益,总不能忘记了他去。” “可如此一来,皇嫡子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乔明渊蹙眉。 “朝中复杂,说不准。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还不至于,我听说其他几个皇子都挺乐意的。”丁宝林撇撇嘴:“陛下要开恩科,就要多一批人入仕,若是用得好,他们党派之间安插人手、培养心腹也便利许多。” 乔明渊和林则惜俱是点头。 丁宝林道:“好啦,事情我说给你们听,你们别急着回府城,再等等看。最迟等皇嫡子满月,就会有圣旨颁下来。”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十月下旬时,天启帝果真颁布了圣旨,决定在明年二月开恩科,召举人赴京应考。 今年开的恩科有两科,一科是正科,即科举的考法;一科是专科,为朝廷选拔技术人员。专科定在来年三月,正科在二月十五开考。圣旨颁布下去之后,引起的轰动可以想见。天下读书人都轰动了,早一年开科,可以少一年蹉跎。明年恩科不中,还有后年的会试,多了次机会就是多一次的可能。圣旨传达到各省各地大概是在十一月,等进了冬月之后,陆陆续续就有举人开始往京城赶。 乔家人和林则惜因还在京城停留,便省了一次奔波,否则刚到府城,又得重新回京城,还不知人要掉几层皮。 乔明渊和林则惜都去信给了平遥府,告知那边的亲人情况,他们得等来年会试结束才能返还,让家里人别担心。 乔松柏他们也回了信,说那边有他们,让乔明渊安心备考。又跟慕绾绾汇报了一下最近的生意情况,海商那边还是很稳定,只说起谈益八月回来了一趟府城,在江上人家没见到慕绾绾人,许是回了京城之后会上门拜访他们,届时再见到谈益,提前打个招呼。 收到信时已经快腊月了,慕绾绾看完就蹙起眉头。 她到京城来之后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少了很多麻烦,若谈益上门来拜访,谈家那边定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到她这里来。 先前还没露面就已让谈家人忌惮她,如今在京城还跟谈益扯上关系,慕绾绾深表忧虑。 连着几天心神不宁,乔明渊便注意到了她的不对,这日要歇下时问她怎么一回事。 慕绾绾便将谈家先前针对她的事情说了,末了还问乔明渊:“你对官场上的这些人比我知道的多一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问题还真难住了乔明渊。 他再是精明,始终跟谈家没接触过,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两人商议了一番,都觉得不然等谈益上门来的时候再旁敲侧击的问问。 一等二等,谈益却没上门。 眨眼间到了腊月中,眼见着离除夕没几天,乔家人也开始张罗起年货来。不管在哪里,是穷还是富,年总是要过的。 来京城三个多月,乔松岳总说无聊,平日里除了带带福宝,他无事可做,这几日却忙得不可开交。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早起时四处雪白,一脚踩下去淹过了脚踝,乔松岳怕他们起来后被雪水湿透鞋袜,尤其如今福宝已经九个月大,爬得已经十分流畅,小家伙调皮捣蛋的,生怕瞅着人不注意他爬到雪地里,乔松岳天天起来将院子前后清扫干净。 “福宝长了牙,那糕点可以吃一点,别给吃硬的。”家里新买了年货,乔松岳抱着娃在抄手游廊下玩耍,见乔明渊手里拿着一块儿核桃糕在吃,福宝的眼睛一直盯着看,他嘱咐儿子拿些过来喂孙子,一边喂一边说:“福宝比你小时候享福,你小时候什么都没得吃,能吃个饱饭就已经很好。” “享福他还挑嘴儿,肉都不愿意吃两口,瞅着越长越细条条的。”乔明渊掰碎了核桃糕,喂了一小块儿到福宝嘴里。 福宝抿着核桃糕,觉得不尽兴,伸手扒拉他爹的袖子。 乔明渊又喂了一小块儿,见儿子吃得开心,忍不住笑:“真像个小猪仔,给喂就吃。” “我们福宝才不是小猪,你说他是小猪他要不高兴的。”乔松岳蹙眉。 乔明渊:……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 “你当他不懂?没瞧见他拿眼睛瞅着你瞪吗?” 乔明渊仔细去看,还真是,小家伙瞪圆了眼睛,糕点也不吃了,喂进嘴巴里的还在伸着小舌头全给吐了出来。 乔松岳道:“看吧看吧,跟你说还不信。” “瞅着肥嘟嘟的胳膊,手腕上的肉都好几层了,你还说自己不是小猪?你看阿爷,看娘,看爹,我们都是自己走路的,只有小猪才用爬的……”乔明渊存了逗他的心,一边说一边挑他的小胖手。 福宝缩回手去,越听越不是滋味,小嘴扁着哇的哭了起来。 慕绾绾在灶房忙碌,听得声响跑出来问怎么一回事,就瞧见乔松岳扬起手在打乔明渊胳膊:“爹坏,阿爷帮你教训他。我们福宝不是小猪……” 福宝不依,趴在乔松岳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瞅着娘亲出来了,他更委屈,伸出小手往他娘怀里扑去,等慕绾绾抱住了就紧紧搂着脖子不撒手,嚎得惊天动地。慕绾绾心疼坏了,拿眼睛瞅乔明渊,问他是不是吃饱了闲的,要是太闲就去灶房做饭,她哄娃丢不开手了。 乔明渊摸摸鼻子,讪讪的笑着进了灶房。 林则惜早被娃的哭声引了出来,那是个活宝,哄孩子有一套,在福宝跟前又蹦又跳,完了拍拍手:“福宝来,林伯伯带你去买糕糕,咱们不吃你爹买的。” 福宝还是个小吃货,他伸手了,搂着林则惜的脖子伸小手指着门口要出门。 “家里糕点不少,则惜你带他走一圈就回,外面风大。”慕绾绾看儿子穿得圆滚滚的,眼睛热切的盯着大门,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林则惜点头说知道,抱着福宝出门溜达去。 在这杏子街住了三个月,林则惜跟周围的左邻右舍都混得熟了,见他抱着孩子出来,门口扫雪的跟他寒暄:“林举人,抱侄儿出来玩啊,还挺冷的仔细着别着凉。” 林则惜抱着福宝,站在门口就跟人吹上了,从福宝养得好身体好,吹到自家弟媳贤惠兄弟厉害,又吹到他们家老爷子勤快早扫完了,又问人家怎么这时候还在扫,家里儿子媳妇都干嘛去。旁人喜欢跟他聊天也怕跟他聊天,这家伙嘴巴里自家人什么都是顶好的,损别人家的时候居多,那人自找委屈,吹了几句进去了。 他往前走,逮着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在门口玩雪,又抱福宝过去显摆,说人家弟弟瘦巴巴的不好看,小姑娘给气哭了,跑着去找爹娘告状。 福宝这会儿已经忘记要吃糕糕了,他满目惊叹的看着林则惜,听着听着还鼓起掌来,仿佛听懂了一般。 两人一路出去,左邻右舍鸡飞狗跳。 等再回来时,林则惜手指头上勾着纸袋子,里面是巷口李家卖的红糖发糕,福宝抱了一小块儿,捧着啃得脸上都是穰穰。 “你又破费给他买这些。”乔松岳从他怀里接过福宝,见了他带来的东西挺不好意思:“他人小吃不了,下回别折腾,总惯着他他娘要说的。” 林则惜笑道:“不费几个钱。” 福宝呜呀呜呀的叫着什么,将红糖发糕举着要喂到他阿爷的嘴里,他啃得稀烂,乔松岳也不嫌弃,吃了一口还夸:“福宝最孝顺!” “我娘上次来信还催我成婚,瞧福宝这么可爱,等会试完我也回家相看媳妇去。”林则惜笑眯眯的瞅着侄儿子,满眼都是疼爱。 乔松岳道:“你是该成家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嘛,明渊十六岁就跟绾绾成了婚,现在都四年多了,日子不是过得挺好的,也没耽误读书。” “……” 林则惜扎心了。 这是耽误读书的事情吗?乔明渊那天赋,他比不了啊! 他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要是娶了个像慕绾绾一样的妻子,指不定会整日泡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 一上午平静过去了,到了下午的时候,那伢行的伙计又来了,他上个升做了伢行的掌柜,姓宋,人称宋掌柜。先前林则惜托他帮忙看个两百以内的院子,他寻摸消息,说是有信儿,请林则惜过去看看。林则惜跟着出去了一下午,回来时满脸一言难尽。 第306章 佘香 乔明渊等人围上来问他看得如何,怎么是这个表情。林则惜灌了两口水,才道:“那家人绝了,当家的两个大人说话不管用,能作数的是那家的姑娘,那姑娘十七八岁,生得五大三粗一身横肉,估摸着得有个一百五六,她往那椅子上一坐,我都怀疑那椅子要给她压塌了。” “……” “……” “……” 乔家三人齐齐无语,半晌还是乔明渊道:“问你院子如何,谁问你别人家姑娘如何,你是相看院子的,不是相看人家姑娘的。” “哦,院子啊,院子比你们这个是比不了,比沈秋池他们家那个还差不多。”林则惜一拍大腿:“你们听我跟你们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还是第一次见个姑娘家强横成那样!回来听宋掌柜的说,那姑娘是远近有名的母老虎,她亲娘去得早,给她留了个弟弟。当爹的娶了个后娘,瞅着弟弟在后娘手里不好过,她就立起来了,跟她后娘对着干。她后娘没生个娃,她爹死了,嘿,这下后娘得指着她兄弟养老送终,对她和兄弟不得巴结着点?” 林则惜讲故事有一套,三言两语说了个梗概,开始往更细节的地方走。 说那姑娘亲爹亲娘去世后,她人聪明有手段,一路护着兄弟读书开蒙,自己强悍得远近不敢惹,亲戚都不敢上门来打秋风。 熬到后来年纪大,怕后娘把她给嫁了,她又笼络了一下后娘,让后娘别耽误大好年华,给再找个人家,趁着还能生,自己生一个将来不至于孤老。一番说教,后娘心动了,真又改嫁了一个,也就是今日他见着的那个男人。 后娘嫁了之后还是想住在他们家,那后爹还想拿身份压人,姑娘便说他们不是亲爹亲娘能管得着她?以后她不嫁都成,养大了弟弟,将来弟弟会给她养老送终,也让这两人安分一些,早日怀个娃念着旧情她还能给些补贴,让后娘后爹过日子去。 要是惹怒了她,她现在将人撵走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拿好处。 她说得出做得到,将后娘后爹的路全给堵死了。 又说到为什么要卖那院子,是因那院子原本是她亲爹早年置办的,亲爹疼儿子,这院子买来就是写的儿子的名字,后娘瞅着那院子挺久,想以后跟男人分出来过后就来这边住,哄着她兄弟想将房子过户到她名下来。 这下,后娘摸到老虎尾巴了,姑娘说那院子是兄弟的别惦念,逼到急了后娘实在没法子,退了一步说她养了儿子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房子不要也成,她怀了身子,当初说好要给她一些安家费,不给她赖在他们家都成。 姑娘抱着送瘟神的态度,答应了给,问要多少。 后娘知道她脾气,不敢大开口,说给一百两。两人讨价还价,最后敲定给五十两,以后她就跟现在的男人过日子去,不在她跟前碍眼睛。 姑娘手里没那么多钱,索性现在的家里还宽敞,那宅院空着也是空着,才放出话来想卖。 故事挺长,听完乔家人皆目瞪口呆,觉得戏台子都不敢这么演,怎么还给林则惜遇上了? “最后呢,你买没买那宅院?” “买啊。”林则惜搔搔头:“我瞅着那姑娘挺不容易的,从小亲娘没了在后娘手里讨生活,现在还要跟后爹后娘掰扯,权当是做好事。” 慕绾绾就不懂了:“房子买了,你怎么进来是那个表情?” “嘿,后面的事情我还没说呢。银钱交到人手里,那姑娘给后爹后娘分了钱后,她那后爹后娘当场就走了。等人走后,姑娘把两百两银子又交给我,说对不住,那院子不卖了,是父亲留给兄弟的念想,她舍不得!”林则惜一拍大腿:“我才想明白,敢情那姑娘手里捏着钱,做卖院子这一出是为了让后爹后娘以为她们兄弟没钱,拿了这一次别来招他们,图个安生日子。” “……” “……” 乔明渊和慕绾绾对视一眼,均觉得那姑娘办法虽然对不住买家,但送她家里的瘟神的确是够用的,这姑娘真是个灵光的。 “后来呢?”慕绾绾催促。 林则惜又道:“契书都写好了,她说不想卖就不卖?这不是忽悠人吗?也真是我好说话,换个人谁跟她讲情义?闹上衙门也是她没道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院子你还给她了?”乔明渊斜倪兄弟。 林则惜小毛病是不少,这人就一点,心特别热,第一见面塞瓜子给他们闲磕牙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觉得这是林则惜干得出来的事情。 林则惜点头:“还了,人家说得也对,那院子是个念想,不卖就不卖,我再看别处去。”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落幕了,结果,还有后续。 隔了一日,有人敲了乔家的门,乔明渊去开门,瞧见门口站着个胖胖的姑娘,姑娘手里提着一兜子核桃,问林举人是不是住这里? 乔明渊原本还糊涂怎么会有人找林则惜,见姑娘样貌形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应就是林则惜说的先前要卖院子的那姑娘。是有点胖,说不上好看,但瞅着皮肤还挺白,形象跟林则惜说的对得上,比林则惜说的要好上很多。 因为先前认识慕绾绾的时候,慕绾绾就是个胖子,丑得惊天动地,后来瘦下去之后,好看得让人淌口水。在乔明渊的心目中,所有胖女孩都是潜力股,瘦下来说不定是别人高攀不起的那种。 他也没多歧视这姑娘,客客气气的说林则惜是住在这里,问是不是要找他。 姑娘点头,说劳烦请林举人出来,佘姑娘找他。 乔明渊请人进门来坐,她不肯。 “我就说两句话,在门口等一等好啦,多谢你。” 她态度坚决,神色有些扭捏,低头看着手里的核桃有些不好意思。 来之前管宋掌柜问了,宋掌柜说对方是从平遥府过来的举人,打算在京城待到明年参加会试,因为觉得学问不深,会试还要来个几次,便想买个院子是留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想着是个举人,又买不起什么好院子,家境多半不是太好,她当家这么多年,自问有点本事,家底不厚,吃穿却不愁,原本没太自卑,循着地址找过来,备的礼物也是乡土味道浓的,没想到那林举人住的院子这么好,她才觉得上门唐突了。 乔明渊敞着院门去西厢房那边喊林则惜出来。 瞅着林则惜往院门口去,乔明渊没跟上去看个究竟,福宝在屋子里哭,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赶着去抱娃儿。 林则惜出去了。 出去就看到站在院子外的胖女孩,他一愣,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又想卖那宅院了?” “我管宋掌柜问到的地方,先前实在对不住你,这是我家里栽的果树结的核桃,要过年了,我给你送一点尝尝。”佘姑娘说着双手递上那一兜子核桃。 林则惜低头看去,核桃个个大小差不多,瞅着还挺肥,像是挑选过的。 他不要:“你兄弟还小,还在读书开蒙,核桃挺补脑的,留给你兄弟吃吧。那事儿过了就过了,你别放在心上。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没有的话我进屋了,我还在写文章呢,明儿要交给我老师,晚了他得训我话。” 胖姑娘见他不要,硬塞了给他,转身就走。 林则惜追出去几步,她一溜小跑,头也不回的跑得飞快。 雪还没完全化,地上还滑,胖姑娘跑得快,身子看起来晃晃摆摆的,林则惜怕自己追太狠让人摔了,想了想一袋核桃不是什么名贵的,提着回了院子。 等进了西厢,将核桃放在书桌上,他想起方才姑娘跑开的那一幕。 样子滑稽中还带了几分可爱,像是他是吃人的老虎,噗嗤笑了起来。 笑完又摇头,想起外人说她蛮横,护得住弟弟是个母老虎,他看下来觉得人没那么糟糕,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谣言啊不可信,害死多少人! 之后他分了一些出来给慕绾绾收好,说剥开来炒一炒,用碾子磨成核桃粉喂福宝吃,对福宝身体好。 慕绾绾收了。 当天下午林则惜出去了一趟,他到丁家去交了文章给师母,走到街上想起拿了人家的核桃,好像不回礼说不过去,于是称了两斤糕点,问了宋掌柜的,寻了个地址送上门去。他这会儿已经知道了,那姑娘姓佘,叫佘香,拍门后一个小萝卜头来开的门,大约**岁模样,仰着脑袋问他找谁。 “我找你姐。”林则惜猜到他身份,说。 小萝卜头哦了一声,转身喊了一声姐,撒着脚丫子往里面跑。 没多久佘香出来了,瞧见林则惜拎着点心站在门口,她先是惊讶,随后受宠若惊般连忙请林则惜进门来歇歇。 小萝卜头方才在炭盆边写字呢,林则惜坐下来后就在他旁边,林则惜歪头看了一眼,纠正他:“你拿笔拿得不对,这样写不好字,要这样拿……” 他说了一遍,上手示范着写了两个。小萝卜哇的一声,仰头满是崇拜的看着他,说他写得跟先生一样好。正逢佘香端了茶水出来,见这一幕狠狠的呆了一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隔了好半天才缓缓走过来,请林则惜喝茶。 第307章 雇人 林则惜抱着礼尚往来的心态来的佘家,瞧着佘香的兄弟在读书多了几句嘴,惹来小孩子一通崇拜,听说是他是来京城考会试的举人,开蒙的孩子已经知道要读好书很不容易,崇拜得五体投地,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喊。 本只打算小坐片刻,因为这家兄弟,林则惜多留了一会儿。 结果又吃了顿晚饭,他才从佘家出来。 回到乔家正赶上乔家人吃饭,乔明渊和慕绾绾招呼他吃饭,他答吃过了,进了西厢房,手里还拎着临走时佘香塞给他的杏仁干,说那也是家里的果园子出的东西,不值钱,让他带些回来尝尝。 种种异常,让乔明渊和慕绾绾都留上了心。 洗碗的时候,慕绾绾抱着福宝跟乔明渊说:“抽个空你跟则惜聊一聊,咱们是初来京城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别那么轻信别人。”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乔明渊点头:“就算那姑娘没什么坏心眼儿,到底是父母双亡的女孩儿,还是要顾及一些女孩的名声。” 他们都是聪明人,事情点到即止就可。 晚些乔明渊去找林则惜说话,慕绾绾独自在房里带福宝睡觉。她将福宝放在床上,将自己一头长发打理好,盘腿坐在炕上陪福宝玩耍。她捏着拨浪鼓,小鼓发出悦耳的声音,福宝好似听多少遍都不会腻,听着声音就想要,手伸得长长的想去够。慕绾绾不给,小家伙逼急了,双手拽着她的衣袖,随着她手抬起来的动作,蹬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他还迈了迈那粗壮的小腿儿,往前踏了一小步。 福宝……这是要开始学步了? 慕绾绾惊了一下,随后被涌上来的喜悦笼住了,她将拨浪鼓拿远一些,笑眯眯的对福宝说:“福宝来,娘牵你走过来拿。” 福宝蹬了那一下腿没勾着拨浪鼓,不依,一屁股跌坐回去,任凭她怎么逗都不肯再起来。 正努力着,房门响了,乔明渊走了进来,慕绾绾忙将福宝站起来走路的事情告诉乔明渊,乔明渊心里也很欢喜。 儿子是打出生就看着长大的,看他会抬头、会翻身,开始冒第一颗小牙齿,到现在开始学步,他每一个过程都参与了。他坐在福宝跟前,也鼓励了几句,哄着儿子再起来走走。 结果,福宝看到爹来了,还跟他拍手,吐了一连串口水,索性倒在炕头上不起来。 他对他爹意见大呢! 慕绾绾心里还纳闷,想了想,想起今天白天乔松岳和乔明渊商量着要给他打小床,让他以后自己在旁边睡,当时福宝听见了就闹别扭,这娃太记仇了,这会儿八成还在记恨他爹。她失笑,就没见过谁家**个月大的奶娃娃跟他们家福宝一样的。 她凑到乔明渊耳边说了几句,乔明渊无语。 他脑筋也多,哄不动就激福宝:“算了,我瞧着他还没长大,根本走不动,那小腿平日看着挺有力气,原来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躺在炕上的福宝翻过身来,怒瞪他爹:说谁不中用呢? 他得做个人,今儿非要做个人给他爹瞧瞧! 于是他翻了个身,小手撑着爬到他娘跟前,仍旧是刚刚那个姿势,抱着他娘的袖子,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福宝特骄傲的看着乔明渊,小眼神仿佛在问他爹看没看见。 乔明渊勉强点头:“就是能站而已。” 福宝听完便迈了他的小短腿,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前走了两步。 在大人看来,他那两步跟原地踏步没差别,慕绾绾却很高兴:“咱们福宝很聪明啊,以后可以慢慢抱着牵着学走路。” 福宝这回儿更得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亲爹套路了去。 从福宝开始站起来学走第一步路,乔家人的日常带娃功课里又多了一项,扶着福宝让他锻炼腿力。这活儿大多数都是乔松岳和慕绾绾来做,小家伙对他爹意见挺大,他爹伸手的时候他都不鸟。没法子,乔明渊只得将大多数家务活包揽下来。 他也不恼,慕绾绾还怀着福宝的时候,福宝就挺能折腾他亲爹的,这些活儿他做起来顺手。 慕绾绾瞧着不忍心,说他干活辛苦,夜里还要读书,怕耽误了来年会试。 “这点活儿比起以前在码头上做的简单太多,不累人的。”乔明渊知道她心疼,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给我生儿子,又把福宝带得这样好,才是真辛苦。” “你是读书人,你也能读,将来一家子都要靠你,哪能总让你干这些活儿,本末倒置耽误了你。”慕绾绾想了想:“这样吧,咱们谁也别争来争去的,我花些银钱雇个短工,把杂活儿做了大家都轻松些。” 这一年来他们家底已经格外丰厚,先前一直不请人,是觉得活儿都不多,忙得过来,也是避免实在太闲闷出病来。福宝还小的时候不闹人,谁抱着都乖,这会儿开始学走路学说话就得格外费心,不管他是睡是醒都得有人拿眼睛看着,比干活儿还要累人。 累成这样还要干家务,谁都不是铁打的。 兜里有钱,一些苦就没必要吃,慕绾绾第二天就跟乔松岳商量了,说家里事情多他们带娃分不开身,又不能影响乔明渊读书,还是请个短工来比较合适。 乔松岳心疼孙子也心疼儿子儿媳妇,满心是赞同,只嘱咐慕绾绾看人仔细一些,来年乔明渊要会试,别找了个居心不良的来惹麻烦。 慕绾绾点头,回头放出风声。 他们说了想要找的人的要求,人要勤快实在是第一位,其次是活儿,每日里早晨烧一锅热水,然后扫扫院子,将家里的脏衣服搓了,大人的还好,福宝的尿布和小衣服得当日洗衣出来,一日两餐除了早上那一顿都要弄好,晚饭的碗可以第二天再洗,做完晚饭就可以回去,乔家管两顿饭,当然也可以回自家吃,只要来得及干活就成。工钱每日给,有什么事不来的话要提前说。 要求不多,活儿都是日常在家里干的那些,一点都不难,在穷人看来还挺轻松,又是干一天给一天的钱,干完就能回家,不耽误自家的事情,找上门来问的还挺多。 慕绾绾仔细挑了挑,选了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名唤菊姑的。 菊姑家就住在二马胡同,离得很近。她人也勤快,是个踏实的人。 菊姑来了之后就包了屋前屋后的活儿,早上乔松岳醒来最早,他开门菊姑就在门口候着,进了乔家就先烧热水,趁着这时间将屋前屋后扫一遍。等她差不多扫完慕绾绾起来了,因为福宝要吃东西,早饭慕绾绾得自己弄。她弄完菊姑已经搓上了福宝的尿布和脏衣服,等他们吃完就去洗碗,一套弄完一点懈怠都没有。 乔家人对她还挺满意,难得菊姑话不多,不爱打听东家的事情。 菊姑来了之后,家里人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乔明渊又跟从前一样,早上起来洗了脸吃了早饭就去读书,读完差不多到中午,他带一会儿福宝,让慕绾绾和乔松岳歇歇。等到晚上再读一会儿书,慕绾绾送热水来催他睡觉,他才会歇下。 他读书的时候家里人一般不打扰,倒是福宝,初初不习惯了几天。 他之前嫌他爹烦人,他爹在跟前晃悠他爱答不理,菊姑来了之后他爹早上起来就不见人,一般要到中午才露面,他四处看不到就会仰着脖子到处看,尤其爱盯着门口看。 一开始家里人还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是乔松岳反应了过来。 早几个月慕绾绾上谢家去给谢清秋治病的时候,福宝就这样做过,总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福宝这模样该不是在找明渊吧?” 九个多月的娃已经很有自己的意识了,听到家里人喊福宝,他知道是在喊他,也知道家里人的名字,喊绾绾就是喊他娘,喊明渊就是喊他爹。 于是,福宝听到明渊两个字,转过身来眼巴巴的看着他阿爷。 “嘿,还真是!” 乔松岳乐了,抓着他的小手说:“福宝惦记着他爹呢,真是个好孩子。” 他稀罕福宝也是稀罕到一定地步了,福宝做什么他都觉得这孩子聪明,这孩子孝顺,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总是不住口的夸。 见他能听懂,乔松岳扶着他两只小胳膊很认真的解释:“你爹要读书,在书房呢,福宝要不要去看?” 福宝呜啊呜啊的,伸手要大人抱。 意思是要去看。 乔松岳心疼坏了,抱着娃起身,慢慢的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书房窗户边。福宝听见里面乔明渊读书的声音,认出是他爹来,他不闹了,伸手趴在窗柩上,流着口水听了一阵子。乔松岳要抱他走,他还不肯,小指头扣得挺紧。隔了一会儿他才放手,将脑袋搁到乔松岳的肩膀上来,乔松岳抱着他回主屋那边,他还是该学走路学走路,该跟自己的小木车玩就玩。 玩到差不多了丢手,又要去看他爹读书。外面还是冷,大人们还总拘着他,他也不闹腾,等乔明渊从书房出来他才会发脾气,不给看也不给抱,意思很明确:“你笨死了,念个书都要念那么久!” 第308章 卫轻轩回京 时间过得快,眨眼就到了年关。 三十之前,沈秋池又来请慕绾绾,说是谢清秋不舒服,请她帮忙把把脉。 成了婚之后,沈秋池和谢清秋搬到新房去了,新房子是谢家给谢清秋的陪嫁,位置在离杏子街不远的临街,院子不大,是一座二进院的,比沈家初来京城的那间好很多。考虑到家中老父亲和两个妹子都还没出嫁,沈秋池跟谢清秋商量了后还是带他们一道过去住那边。 慕绾绾去过几次沈家新房,谢清秋嫁过来是低嫁,谢家门第高,她在两个姑子跟前有话语权。 沈家两个姑娘都不讨嫌,知道她身体不好,也颇为照顾这个嫂子。而且沈父也跟她们两人说过,谢清秋的父亲官位比沈秋池高,让她们对嫂子好些,兄长官场走得顺畅于她们也有好处。两个姑娘都听得进去,谢清秋过来什么委屈都没受,家里的活儿两个小姑都不让她沾手,还是她自己要求,才给分了一些简单的活儿给她做。 慕绾绾去诊了脉,便起身恭喜谢清秋和沈秋池。 谢清秋脸红得跟猴子,沈秋池还没弄明白喜从何来,就听慕绾绾道:“嫂子怀了身孕,快两月了。” “真的?” 沈秋池饶是已很沉稳,此刻也绷不住。 他快步走到谢清秋跟前,握着她的手问:“你早就知道,怎么不跟我说?昨天你还跟小妹一起洗衣服,累着了怎么办?” “这事儿还没确定怎好到处说,万一弄错了怎么办。”谢清秋垂头,嘴角挂着喜悦的笑,看得出来她还挺期待有孕的。 期待就证明在沈家过得还不错,慕绾绾没过多打扰他们,嘱咐了一些孕妇要注意的事项就走了,回到乔家将这事儿一说,乔明渊也很欣慰:“秋池是九月底成的婚,快三个月了,有后是好事情。明儿咱们备一份礼,给他道贺一下。” “明儿过年,还是今日送去吧。”慕绾绾说。 乔明渊连连点头:“对对对,时间过得太快,我给忘了。” 当即慕绾绾准备了一些东西,夫妻两人又走了一趟沈家。这时林则惜出去了,他近来往佘家跑得挺勤快,进了屋才听乔松岳说起沈秋池夫人有孕的事情,他也备了一份礼后脚送到沈家去。礼物送到还被打趣了一番,几人笑说看他往佘家跑的次数,估摸着好事不远。 林则惜推好友:“瞎说什么呢,我跟佘香清清白白,我主要是去看她那兄弟,她那兄弟真挺招人疼的。” 乔明渊和沈秋池都明摆着不信。 “真的,我骗你们干啥!” “佘香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我还是喜欢绾绾和嫂夫人这样的,温婉贤良,别的不说,漂亮!看着就赏心悦目!” “佘香这人啊,嘴巴凶人又爽利,瞧着就不像是温柔的……” 沈秋池和乔明渊谁都不听他说,两人自顾自的交流着夫人怀孕自己要做什么,心得体会说得很投入。乔明渊细致的分享了一下当初慕绾绾怀孕他是怎么做的,给沈秋池建议,怀了身孕心情变化来得很快,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嚎啕大哭,瞧着别觉得奇怪,哄就完事! 沈秋池听得很认真,还问他都怎么哄的。 林则惜说了半晌,见好哥们这反应觉得很受伤,你们倒是搭理我一下啊? 天启八年的除夕是在京城过。 置办了院子是挺好,大早上起来,林则惜和沈秋池就忙着裁红纸写春联福字,乔松岳带福宝玩耍,慕绾绾张罗晚饭,菊姑今日来得早,已经将里里外外的活儿都忙得差不多,晚饭不用她做,慕绾绾跟她说,搓完衣服就可以结账回家去过个好年,还给了一份礼,是一块儿七八斤的肉,菊姑提着那肉感动得不行,直说谢谢东家,问太太年初三再来成不成? 慕绾绾答应说可以,她才极高兴的回家去张罗年夜饭。 菊姑走了后,小院的门陆陆续续被敲响,是左邻右舍路过院子见到乔家的春联,觉得这字好看,又听说这院子里住的是两个举人老爷,提着酒肉来问能不能帮忙写两幅? 林则惜和乔明渊瞅着买的红纸还有剩下,提笔写了一些,来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忙活到下午,红纸用完了,乔明渊和林则惜洗了手,准备歇一会儿时,又有客来了。 是乔松岳去开的院门。 见着门口站的人,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跨出门来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老哥,你来京城了?什么时候来的?是刚到还是来几天了?” 来人说了几句,乔松岳极为高兴,险些摔了跟头。 他说着话将人往院子里拉,同时大声喊乔明渊,喊他出来看是谁来了。 乔明渊先出来,刚出堂屋就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人,却是有差不多两年没见到面的卫轻轩。 卫轻轩的精神头跟离开府城的时候差不多,头发却比从前白了一些,他穿青布长衫,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正在看乔家的这小院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对乔明渊微微一笑,虽是轻装简从风尘仆仆,却透着一股世外超脱的不凡气度。 乔明渊眼圈一热,上前来就跪下喊了一声:“恩师!” “干什么呢,起来!”卫轻轩瞧着弟子也很高兴,将他扶起来:“我刚到京城就来寻你们,还怕赶不上这个年了。” “恩师想必很累了吧,您歇一会儿,喝杯茶,我让绾绾准备热水你沐个浴。”乔明渊接了他背上的包袱,又往后看了看:“鸣回呢?” “他回家了。”卫轻轩笑道。 乔明渊蹙眉:“他在京城有家?” “有。”卫轻轩点点头:“我跟他都是京城人,我也有家,不过我那家回不回都是一样,所以我没去,先来了你这里。我想绾绾做的炝锅鱼想了挺久,这两年在外游历,吃口好的不容易啊!” “我跟绾绾说,让她把鱼做成炝锅的。”乔明渊忙道。 卫轻轩嗯了一声,喝了口茶,他上了些年纪,长途奔波来京城,路上还没觉得太疲倦,这一歇下就挨不住。乔明渊去喊慕绾绾过来跟他见面,见到卫轻轩,慕绾绾也极为高兴,跟前说了些好话,又问卫轻轩想吃什么,她就去准备。卫轻轩没客气点了几样,末了问起福宝来,说怎么没看到孩子。 “林则惜抱着出去玩了,估摸着快回来了。”乔明渊道。 卫轻轩呵呵笑:“你来信说添了孩子,你鸣回师弟还不太信,等他瞧见福宝肯定会喜欢,他当初就最喜欢粘你媳妇。” 乔明渊顺口问起鸣回家在哪里来。 卫轻轩道:“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慕绾绾转了出去,灶房一直烧着水,她将水给卫轻轩倒好,回头才跟老爷子说先去洗个澡,解解乏也去去寒气。 乔明渊带恩师过去客房安置,乔松岳忙说他去再添些菜来,转出了门去。路上遇到了林则惜抱着福宝回家,见他出门还问去哪里,乔松岳说去买菜,嘱咐他快些抱福宝回家去,林则惜还嘀咕了半晌说家里不是买了好多天的菜吗怎么还买,结果进门就瞧见了卫轻轩。 他愣了一下,很快认出了卫轻轩是当初住在乔家的那个老先生:“老先生你也来京城了,是走亲访友还是来看我们?” “你没跟他说过?”卫轻轩回头看乔明渊。 乔明渊神色恭敬:“恩师说要保密,对谁都不可说,因此我没告诉则惜他们。” “哦,这回到了京城,可以说了。”卫轻轩对林则惜笑了笑,看着他怀里的福宝,小娃娃奶嘟嘟的瞧着特别讨人喜欢,他伸手要抱,福宝看向他爹,他爹点了点头他就伸出了手,很给面子的让卫轻轩抱了一会儿。卫轻轩从包袱里翻了个玉佩出来,递给乔明渊:“我给徒孙的见面礼,你先帮他收着。” 乔明渊替福宝谢了他,抱福宝过来,让卫轻轩先去洗个热水澡。 卫轻轩进了客房,林则惜才满脸疑惑的看向乔明渊:“怎么一回事?” “你跟我来。”乔明渊抱着福宝,带着林则惜到了主屋那边,将卫轻轩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待听说他早几年认识的老先生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卫轻轩,林则惜屁股没坐稳,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你,你说老先生是卫轻轩卫太师……国舅爷卫太师?” 福宝瞅着他的傻样,抬起小胖手捂住眼睛,露出不忍看的表情。 乔明渊点头:“先前恩师隐居在乡下,身份不方便跟人说,所以我没告诉你们,你别怪我。现在恩师回来了,估摸着还要在咱们这里住一段时间,他学问好,肯告诉你,就是存了提点你的意思,以后读书遇到不懂的你也可以跟恩师请教。” 林则惜刚从地上抬起屁股,结果又摔了下去。 他索性不起来了,想到他能跟当世大儒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能向大儒请教,来年会试说不定又进步,他在地上嘿嘿傻笑了一阵子。 笑够了他才抬头:“行啊你,明渊,我以前还奇怪,你明明读书比我们都晚,怎么做学问日进千里,原来你不单单聪明,你小子运气还贼好!” 第309章 不太平来了 卫轻轩洗了澡后就在客房歇了个午觉,他上了年纪受不得累,这一觉睡下去直到晚饭时间才被乔明渊喊醒。 乔明渊端着热水,林则惜拿了毛巾,两人毕恭毕敬的站在炕前等他起身。卫轻轩笑着点了点两人,说他们是马屁精,却很受用弟子的照顾,用热水洗了脸,跟两人一道去主屋。林则惜瞅着他一举一动,只恨自己以前瞎了眼睛没看出来,他那气度就不像是个乡下人,自己当初这么会觉得卫轻轩跟乔家人是亲戚,还以为他是借住在乔家的老人而已。 年夜饭很丰盛,男人们吃饭喝酒,卫轻轩分享了这两年来的经历,又问乔明渊和林则惜书读得如何,两人乖乖回报课程,卫轻轩临时考较了一些功课,给了些提点。 乔明渊没觉得有什么,林则惜却感觉颇为醍醐灌顶。 话又要说回来,丁宝林是个有才学的人,偏生他少言寡语,平日里注重办实事,在教学技巧上实则欠缺,自己满肚子都是墨水,教徒弟的水平嘛…… 因此,被卫轻轩提点了几句,林则惜登时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他人本就极为聪明,还在饭桌上就想着那些东西都能举一反三,琢磨起功课来。 他下定了决心,以后得多跟卫轻轩请教才成。 至少在会试前这两个月,得好好抓住机会,不是每个读书人都有这运气能跟大儒请教学问的。 男人们在说话,慕绾绾抱着福宝专心吃饭,她先扒拉了几口,开始喂福宝。 福宝长了牙后好喂了很多,小家伙一口一口的吃得挺认真,他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蔬菜,嘴巴是很挑,但喂到口里也不会吐出来,加上慕绾绾做给他吃的东西精细,像蔬菜是研磨成汁做成米糊什么的,给小家伙看不见菜叶子,他吃到嘴巴里都不知道是他不喜欢的菜。 乔明渊见她只顾着孩子,一桌子菜没吃两口,说着话将自己的筷子放下,端起慕绾绾的碗来。 慕绾绾一口一口喂福宝,他一口一口喂慕绾绾。 几个男人原本还在说话,瞧见这一幕不知不觉住了嘴,都看着他们夫妻。 卫轻轩很感慨:“当初明渊到我门上时才十七岁,现在已经是一岁孩子的爹了。瞧他这细心程度,由小见大,我没看走眼。” “……” 其实乔松岳和林则惜都见怪不怪,慕绾绾喂福宝经常顾不得自己,乔明渊给媳妇喂饭都喂成习惯了。不过听卫轻轩这样说,乔松岳还是跟着附和了几句:“他是男人嘛,大老爷们在外面怎么折腾都成,在家里对老婆儿子好一点,家和万事兴。” “你老哥教孩子是挺有一套。”卫轻轩回了一句,不知想起了什么,摇头:“好多的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比不上明渊。” 乔松岳谦虚,说还是比不上,自家儿子就是运气好,其实蠢笨得很。 林则惜捧着碗的手一抖,觉得像乔明渊还蠢的话,天下人都蠢,这家人真是不给他活路,心里想哭。 慕绾绾吃饱之后就带着福宝去洗澡,打算哄孩子睡觉,乔明渊才开始吃,这时候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在喝酒谈天。他吃得快,跟得上大家的节奏,男人们慢慢喝着酒,今夜要守岁,不觉得时间快。等吃差不多了慕绾绾哄睡了福宝,来撤了席面,给他们端上来瓜果点心。 按照南方的习俗,明天大年初一要吃汤圆,北方这边时兴吃饺子,慕绾绾入乡随俗打算明天早上吃饺子,怕早起来不及,趁着他们还在聊天,她进了灶房。 和面,剁馅,包饺子…… 包完之后饺子就放在筛子上,端到屋檐下摆着,外面冰天雪地的就是天然冰箱,明天起来直接下锅就成。 做完这些她累得腰酸背痛,正想去堂屋那边看看,乔明渊捏着一个红封进来了,将红封给她:“恩师给福宝的压岁钱。累了吗?” 慕绾绾点头,说有点困。 乔明渊道:“你先回房去陪福宝睡一会儿,免得他醒了看不到人要哭。我跟爹守着年头,一会儿会放鞭炮的,你别担心。” 慕绾绾没跟他争执,想他们久别重逢有话要说,不去主屋那边打扰也好,便回了东厢房去歇下。她一觉睡下去就眼皮沉沉,连新年的鞭炮声都没听见,乔明渊接了年头放了鞭炮,又将恩师送回房歇息,扶着他爹睡下,自己洗了脸和脚回来,瞧见炕头上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睡着,便觉得安心至极。他上前给盖了被子,躺在妻儿旁边,也安眠入梦。 谁都没想到,过去的这个年,将是他们后半生里极少有的平静时光。 年初一一般都不走亲戚,初一早上起来,慕绾绾下了饺子,喊大家伙儿起来吃。热腾腾的饺子配着爽口的泡菜,卫轻轩一边吃一边感叹:“在外游历想吃口好的都没有,我就记得离开平遥府的时候绾绾给做的那两罐子泡菜和辣椒酱,没了辣椒酱以后鸣回吃饭都不香了。” 听他提到鸣回,慕绾绾就问他怎么没一起回来。 卫轻轩笑着说回了,先回家去,过几日应该会来拜访的。 他存心要卖关子,昨天到现在都是这个说辞,再是惦记鸣回也不好追根究底。 大人们吃着饺子,福宝被他爹抱坐在怀里,见那饺子样子觉得新奇,一直伸手去扒拉乔明渊的筷子。 卫轻轩瞧得有趣:“鸣回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也嘴馋,我吃什么,他想吃就会一直这样扒拉人。瞧着福宝就好像看到鸣回小时候。”他说着停了停,夹起一个饺子来,喂到福宝跟前,问:“福宝想不想吃饺子?” “吃!” 福宝双眼放光,将扒拉他爹的手伸出来要去接饺子,同时嘴巴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几个大人的手同时一顿。 福宝说话了? 刚才福宝竟然开口说话了? 乔松岳有些激动,也夹了个饺子逗他:“福宝想吃饺子?你说吃,阿爷喂你!” “吃!” 福宝点头。 几个大人真高兴了,方才如果是凑巧,再开口就是真要学说话,卫轻轩乐得不行:“明渊聪明,他生的娃也聪明,才九个月多月大就能开口,慢慢的越教会的就越多。” “可不?”乔松岳提起孙子很自豪:“福宝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厉害了,他爹给他念书,胎教……念了几遍《三字经》《千字文》,重复了他嫌他爹烦,还踹绾绾来着,念完一本就要给换另一本,否则不依。现在他学步瞅着也比别人快一点,绾绾说孩子太早会走路不见得是好事,压着他每天只能走一小会儿,不然再过两月瞅着能自己扶着走稳妥。” “还有这事?” 卫轻轩和林则惜都是第一次听,觉得惊奇。 他们看向乔明渊,乔明渊点头:“还没生就惯会折腾,将来怕是个皮猴子。” “皮猴子都聪明,我们福宝将来要考状元的!”卫轻轩越看越喜欢,伸手捏福宝的小脸蛋。 福宝听不懂状元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夸他,他在乔明渊的膝盖上又蹦又跳,拍着手很是欢腾,卫轻轩顺势说:“你看,福宝答应了,他也觉得自己要考状元。” 慕绾绾:…… 才多大一点,路都还不会走就想考状元了? 福宝是第一次吃饺子,慕绾绾挑着皮撕成小块小块的喂他,又将馅料弄成一小点一小点的,他吃了一个就不吃了,乔明渊将他放在旁边的小塌上自己玩,那上面放了拨浪鼓,还有林则惜昨天给他买的小木马,他自己也玩得挺开心。 刚吃完早饭,乔家院子的门就被敲响,是乔明渊去开的门,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细布的中年男人,似大户人家的管家。 他恭恭敬敬的问:“请问卫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乔明渊握着门把的手微微一紧,昨儿卫轻轩才回来,今日就有人找上门来。要否认不现实,人家既然找上门来,肯定是都打听好的。 京城的风声比他想的还要紧俏。 “请问你是……” “小人姓赵,是赵府的管家,我们老爷上门来拜访卫先生,这是拜帖。请公子帮忙引荐通传,成吗?”他说着话,递上拜帖的同时还地上了一锭银锞子。 乔明渊看了看他,失笑。 再往后看去,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说不上多豪华,却瞧着十分精致,车辙上打着赵家的族徽。车帘垂着,看不见里面的人。他心中不喜,赵家再是如何庞大的家族,上门拜访只派个奴才出来,主人面都不露,便说不上是多好的为人。 他收回目光,没接银锞子,也没接拜帖:“你们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不知初一不见客的规矩?先生一路回京累了,歇下还没起身,你们回去吧。” “先生几时起身?” “不知。” 一问一答,那管家面露尴尬之色,他趁着说话的功夫往里面张望,瞅着四处的门房都关着,不知道乔明渊说的是真是假。 “赵四,既然先生还没起身,不必为难这位公子,咱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马车里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声,那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回到马车边。乔明渊也没管他们,关上院门,去书房找卫轻轩说话。 第310章 谈益上门 门口那么大动静,卫轻轩早就听见了,他只是不想理,在书房听乔明渊说来人是姓赵,他冷笑了一声,别的话没有,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让乔明渊坐下,继续读书。乔明渊见他没打算见人,知道了他的态度,也没开门去看那赵家人要候到什么时候。 结果,不多时又有人敲门。 这次却不是赵家人,而是高家递了拜帖。 乔明渊一样没收,用回赵家人的话回了高家的。 高家早就看到了赵家的马车,赵家都没走,他能走?能怎么办?等吧! 高家也等着了。 一上午时间,便有六七家的马车停在了这座小院前。杏子街不是什么宽敞的大街,巷子本来就不宽,这么挨着停了一排排的车辆,出入显得不便。寻常百姓瞧着那马车气派,知道来历不凡,都明里暗里的打听他们是来找谁。 等到中午时分,再说还没起身过不去,乔明渊寻摸着要不要换个别的理由,卫轻轩摆摆手:“不用,你出去告诉他们,我说的,初一不见客,要见卫太师初五上卫家去,这里没有卫太师。” 乔明渊出去说了。 六七家的官老爷哪个不是通透人,知道他们今日搞了这么大的排场已经惹得卫轻轩不喜。卫轻轩说这里没有卫太师,那住在这里的人便不能以官场的身份走动,他挑这么一个平头百姓家落脚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不欲在此与他们往来。官老爷们懂了,示意管家不必为难乔明渊,吩咐打道回府。一时间杏子街一阵骚乱,这些马车驶出巷子口才有人陆陆续的出来看热闹。 可惜乔家已经关上了门。 经此一事,街坊邻居都知道,那不起眼的院子里住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晚些乔松岳出来扫院子,有人围上来管他打听,可惜乔松岳说不清这些事情,那些人只能抱憾离开。谣言传得快,他们也没想到乔家新来那老头子是大人物,瞧着乔明渊和林则惜还气派一些,都是年轻举人老爷,还以为是拜访他们而来。 初一不走亲戚,大家都关起门来热闹。 初二外嫁女回娘家,小巷子里也是四处清净,慕绾绾在京城没有娘家可去,陪着儿子在家里玩了一天。等初三菊姑回来,里里外外堆了些活儿,她闲得无聊帮衬了一手。 日子平静了两天,初四,谈益来了。 早先从老家得到信知道他回来拜访,未曾想到他会在正月里来。他来时带了礼,敲门是乔明渊去开的。 慕绾绾和谈益结识已有两三年,早前谈益也知道她成了婚,却还是第一次跟她的夫君面对面的见过。 乔明渊:“请问你找谁?” 谈益:“蔽姓谈,单名一个益字。请问慕绾绾是不是住这里,我是她府城的旧友,回京上门来拜访。” 说完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乔明渊未曾想到门口来人是谈益,他见过谈益的大哥谈祯其,先前听说慕绾绾在跟谈二公子合作,知晓谈益理应年轻,未曾想年纪只比他大个两三岁而已。均是男人,谈益提起慕绾绾三个字时眼里的柔光,让乔明渊登时感到压力落在了肩头。 谈益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跟乔明渊面对面,没见过之前想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着对方乡下出身读了几年书,气度断然及不上自己,他在京城人称锦绣,长相一等一,处处都该压人一头,未曾想一见面,对方会是个长相、风华都不俗的人。他不自卑,可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乔明渊,而他心底一直觊觎着他的妻子,谈益跟着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还是乔明渊先打破沉默:“既是旧友拜访,我爱妻在家,请进吧。” 他说着开了门,请谈益入内。 谈益犹豫了一下才跨进乔家院子。 进了门后乔明渊领了路,送他到正厅,便去东厢房喊慕绾绾来。这时候福宝还在睡觉,他们说话很小声,慕绾绾听说是谈益,便道:“今日胡大哥也不在,我一个女眷单独见他一人不合适,你跟我一起去,听听都成。” 乔明渊原本不想跟去,想到方才谈益那眼神,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夫妻二人回到正厅,慕绾绾介绍说这是她夫君,这时候谈益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非常大方得体的见了礼。 他这一次来拜访只是简单问候,压不住心头惦念,想来瞧一眼人。算起来,两人上一回见着面的时候慕绾绾还没怀福宝,如今福宝都十个月了,时间久,岁月长,谈益这两年在江东忙碌非常,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顾得上这些,当初听说她在京城,谈益还很高兴,觉得回京就能见到,不用专门绕道到府城招人耳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万没想到见是见到了,还见到了她的夫君。 心里不管多不是滋味,他跟乔明渊还是能聊,大家坐下来主要是他们男人在说。 慕绾绾跟谈益的交谈只在生意部分,谈完了她就在一边安静的陪着,谈益偶尔看到她,迫于另一个人的压力不得不转头。 坐了小半个时辰,谈益就告辞了。 这一回乔明渊没拦着,让慕绾绾送送他。 慕绾绾去送了。 谈益走到门口,瞧着乔明渊已经进了书房,心内挺感慨。乔明渊长相才学均是不俗,难得做人还如此有胸怀,坦坦荡荡是他比不上。 他闹心得厉害,跟慕绾绾简单说了几句就回家去了。结果没完,刚进谈家家门,奴仆告诉他,老夫人请他回来了过去说话。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谈益叹了口气,换了身衣服赶到老夫人跟前去,老夫人这一次没瞒着他找人跟踪他的事情,开门见山的问他去了杏子街进了那宅院,见没见到卫太师。 老夫人消息素来灵通,谈益心里压着冷笑,打死他家这位老祖宗都想不到,当初她格外看不起的那个乡下丫头,如今就住在那宅院里,他们日日年年想着要去接近讨好的卫太师,正是那丫头夫君的老师。他方才出来时听见乔明渊喊了人的,关系断然不假。但他不打算说,既然老夫人他们觉得他是去见卫太师的,就当他真是为了这个目的去的。 他从未打算暴露她,在京城,谈家人眼皮底下,他真怕这些谈家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端着茶腼腆含蓄的道:“卫太师哪那么容易见到,是那家的男主人见的我。” “能进去就不错了。”老夫人听着还是欣慰:“我听你爹说,赵家高家可是连门都没进得去,在门口喝了半上午的西北风。” 谈益沉默着没接话。 老夫人又问他跟乔明渊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及谈家。 谈益摇头:“那家男主人在读书习字,跟他聊了聊四书五经,别的没说,好似人家并不愿意攀交富贵。” “有卫太师在那里,他哪还能将别的富贵放在眼睛里?”老夫人颔首,她似乎挺高兴:“你从前就喜欢读书,肚子里的墨水比你兄长还多,既然那家有读书人,想必跟你合得来,你得空了多去走动走动,见到的面次数多了,卫太师跟前你也能挂得上号。” 若无乔明渊,只去见慕绾绾,谈益非常愿意往那里跑。可如今去绕不过乔明渊,瞧着他们夫妻一体,他闹心堵心。 谈益不想去。 他直接拒了:“去得多了显得刻意,人家又不傻,看出我的目的来还能跟我相交?” 老夫人想想也是,没再多说什么。 她转了个话题:“你年前回京来,身边还是没带人回来,你娘已经给你相看了几户人家,我瞧着那几家的女儿都是极好的,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你明年不着急去江东,留在京城先把婚事办了,省得你娘总挂心,觉得是我左挑右选耽误了你。” “我娘挑了谁?”谈益心口一跳。 老夫人回了几个名字,他蹙眉,那几个名字他都听过,作风嘛……跟谈家后院这些人挺像,在他心里都属于挺招人厌烦的那种。 他没表现出来,站起来说去他娘那儿看看,问问意见,跟老夫人告了退。 在外磨砺这几年,谈益是练出来了,跟商场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他跟着学了一手掩藏的好功夫,愣是没让老夫人觉察到一点破绽。 等他走远了老夫人还跟身边的丫头说,说二爷出去这些年真正是长大了,知道给家里人分忧,连亲事都不抗拒,愿意听家里人安排。 丫头笑了笑,说还是老夫人聪明有法子,瞅着二爷不对劲,及早防患于未然。 丫头说的是早两年那乡下土妞的事情,老夫人听了都有些想不起来,过了半晌才说:“那乡下妇人如今还在府城开那劳什子的烤鱼店?” “还在的。” “二爷从江东回来没去府城吧?” “没,听二爷身边的随从说是直接回的京城。” “那一个月一千两的孝敬钱呢?” “听说一直都交的。” “那就好。” 老夫人彻底安了心,想到谈益和那妇人经过这一出铁定生了罅隙,诸多误会之下一定搅不了风浪来,便再没过问。谁曾想正月还没过,她便笑不出来了。 第311章 送人 谈益上门对乔家人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 如今乔明渊和慕绾绾儿子都快一岁了,慕绾绾又格外懂得避嫌,乔明渊心里有些梗,梗的也不是慕绾绾,而是梗谈益对自己的妻子生出了非分之想。他试探着问过慕绾绾,结果发现那傻丫头压根没发现谈益对她的心思,说他是愧对胡山公才对自己颇多照顾,乔明渊没傻到要点破,乐得慕绾绾这样想。 他反而还挺得意。 谈益惦记又怎样?绾绾是他的,他俩的福宝都快能开口喊爹了,还能有谈益什么事情? 正月初五,卫轻轩出去了一趟,他回了一趟卫家。 先前喊那些达官贵人们初五再上门拜访,他不露面说不过去,消息放了出去,等初五回去,卫家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伍,都是前来见他的人。 卫轻轩要么不见客,要么来者不拒。先前是谁都不见,今日是谁都见,小到七品京官大到当朝阁老,他谁的面子都给,一时间卫家门前车水马龙格外热闹。来人分成了无数波,有单独来的,也有结伴而来,当朝太师的威名到底响亮,饶是只坐一杯茶的功夫,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的时候卫轻轩也觉得累得够呛,肚子里茶水装了无数杯。 他对家中老管家苦笑:“还在想乡下躲着清净一些。” “老爷太久没回来过,他们想念是正常的。” “他们不是想念我,是想念我手里的勤龙杖,那是先皇赐的,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实打实的权力。可惜今上不是先皇,想用我来拿捏今上,他们想多了。这些人低估了今上,他们将来要吃大苦头。” 卫轻轩说。 他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懒得跟这些人打交道,绷着心意做事情太累。他还是喜欢在乡下的日子,高兴了河边钓鱼,不高兴了回家写字,跟前有鸣回守着,有人管他叫老师,日子过得甭提多惬意。乔家的院子虽小,可到处都是人气,走哪里他都舒心舒坦。卫家是好几座五进院并起来的大宅,他瞧着不过尔耳,根本比不上乔家。 尤其是现在乔家还有那小人儿,一笑能让人心窝子软软的福宝。 他才离开一会儿就觉得想得紧,巴不得办完了事情就回乔家去逗福宝玩,哄小孩子学说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想到福宝,卫轻轩也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去看看大爷。” “老爷不在这些年,大爷的墓一直都有下人守着,出不了什么岔子,瞧着天色今晚要下大雪,还是等天气暖和些再去吧。”管家劝他:“老爷的腿脚不大好,老奴怕山上风大冻着了您,大爷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卫轻轩的手不由自主的扶住了膝盖。 腿脚…… 在府城那么久,从前的毛病早让慕绾绾治好,只是上了年纪,遇到天寒地冻的还是扛不住。 “多年没回来,还是看看吧。” 再是扛不住,到底是亲儿子,由着他在地下独自长眠了十余年,他何其忍心不去见一面? 老管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吩咐人下去准备。 卫轻轩坐了一会儿,又问:“二爷有没有书信送来?” “老爷离京前让二爷在辽东待着,您一日不回京他一日不许回京,如今二爷还在辽东,恐还没收到消息……” “什么没收到消息,他是在怪我狠心,不给他在京城谋出路,至今还在记恨我不肯认我。罢罢罢,由着他去,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做个好官,少搅和到朝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至于灭了我卫家满门就够,其他的我懒得管,管不了。” 卫轻轩起身去歇息,老管家目送他进了侧屋,老人满头花白的背影透着十二分萧瑟,他眼圈微酸,忙眨眨眼睛跟了上去。 次日一早,卫轻轩带着家丁去祭扫卫家大爷,乔家小院这边,福宝一大早就让他爹抱了他到门口去。 昨儿卫轻轩离开乔家时跟他说,今天早上要回来的,让他乖乖的,福宝竟也记住了,醒来吃了饭就不挪步,直等到卫轻轩进院门才伸手让卫轻轩抱。 福宝长得绵软的一团,咧着小嘴笑得跟花儿一样,卫轻轩从山上下来心里全是伤感,瞧着他的模样登时开怀了不少。 他抱着福宝亲了又亲:“福宝想师祖爷了?来来来,师祖爷带你去读书。” 福宝很高兴:“读。” “福宝也喜欢读书?” “读!” 说着话,福宝流出一小串口水,小嘴巴喷出些口水,惹得几个大人发笑不已。 等卫轻轩抱着福宝进了书房去读书,慕绾绾跟乔明渊咬耳朵:“我瞧着福宝有点怪粘人的,像小姑娘家家的。” “他还小,粘人一些也挺好,就怕他不跟你亲你还急。”乔明渊闷笑。 笑完他跟着进了书房,慕绾绾还有些活儿要忙碌,跟菊姑说话去了。 福宝还在娘胎里就喜欢听人念书,不知道是什么怪癖,出生之后愈演愈烈,不管哭得多响亮,听见他爹念书准能住口。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要他长久的坐下来听大人念书他也烦,一般情况就是将他放在书房的小木床里,丢个小木马给他玩,他听一会儿大人们念书,觉得烦了就自己玩一会儿木马,再接着听一听。 慕绾绾有时候觉得忧虑,她担心自己儿子要往书呆子的方向长。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 福宝没往书呆子方向长,他是往话痨方向长的。 打开口说第一个字,他跟着大人学舌的时间就变得多了,只要大人教他,他保管学,还学得有模有样,常常闹笑话。 他还说不清楚,只能往外蹦一个字一个字的,两个字一般是叠词,比如教他喊爹爹,他能喊得很好听,要教他喊娘亲,他只能喊娘,喊不出亲来,慕绾绾教他喊的是妈妈,他喊妈妈就喊得顺畅了很多。遇到称呼之外的,他说了什么,大人往往听不懂,要听好多遍才能明白。 “福宝要不要吃饺子?” “要!” “吃皮皮?” “不……皮皮……” 他说的是不要吃皮皮,偏生连不起来,说了几遍喂他吃饭的乔明渊还没懂,福宝就恼了,用手捂着脸拍啊拍,似乎是对他爹的智商不忍看。 这样也有个好处,他活泼好动,又爱学大人说话,给小院里的人带来很多乐趣,通常是这个抱了那个要抱,跟吉祥物似的谁都舍不得撒手。 福宝喜欢跟人玩,用慕绾绾的话讲就是很花心,前一刻还在坚定不移的抱着卫轻轩的脖子,下一秒林则惜说要带他去买糕糕他保准伸手过去,等他爹说去读书他又会转头兴致勃勃的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爹。乔松岳说给他小木马,他跟着不要他爹,要去找阿爷抱,总之,心花得没边儿,一点都不定性。除了她娘喊睡觉觉的时候谁都不鸟,他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宝贝。 初五之后,卫轻轩又回了乔家小院,去卫家找不到人的会来这边拜访,但卫轻轩从不在这里见客,时间一久,大家看出了门道来。 卫太师在那小院子里的时候,谁都别去打扰他,在那里,卫轻轩不是什么卫太师,他只是一个享天伦之乐的老人。 等他回到卫家大院的时候,你想去拜访,大门随时都敞开着。 你问他什么时候会回去? 那不一定,得看卫太师心情。他高兴了连着住两三天,不高兴了十天半个月都不去看一眼,仿佛那府邸压根不是他的家。 就是这样的情况,有人琢磨着要往那小院子里塞人了。 先是有官宦人家的管家找上门来,对慕绾绾说他们当家的心疼卫太师跟前无人伺候,想使唤两个丫头来伺候他,被拒绝之后,那些人就想法子往乔明渊身边塞人——给卫太师不成,给这家男主人当丫头总使得吧?瞧着这家男主人是个举人,二月总要会试,万一他考上了进士还能当个官,多个门生做个幕僚,在卫太师跟前多个说话的人。 再进一步讲,听说这家人是乡下来的,眼界必定不高,万一丫头入了男主人的眼抬做姨娘,生下子女来,又用些手段笼络了他,将来不得为他们所用? 他们想法很好,之后又送人来,说是给乔明渊的。 乔明渊听了都想笑,他一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跟前杵着个丫头像什么样?再说他不傻,这时候送人来能是为了什么? 既然知道对方是带着目的要进他们家,他还能让人进来给恩师添堵、给慕绾绾添堵、给自己添堵? 送来的丫头一个没进来。 这条路走不成,就有人想给他下套,光是正月里乔明渊就收到无数拜帖,都是邀请他出门去吃酒的,地点不是花楼就是雅苑。目的如此明显,频率实在太高,乔松岳还怕儿子顶不住做出什么傻事来对不起慕绾绾,拧着他耳朵教育,说他敢去就打断他的腿。 乔明渊揉着耳朵直笑:“爹,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那些青楼女子什么德性,能有个什么好心,他都懒得拿那些人跟他的绾绾做对比,怕脏了绾绾的名字。 第312章 女人拦街 乔明渊都推了,借口是会试在即,他功课不佳要寒窗苦读。 主人家都这么说,不识趣的人还是少,渐渐的拜帖才少了。拜帖是少了,但阴谋诡计没停下,正月二十八那天,乔明渊和慕绾绾抱着福宝去了一趟沈家,去看望怀了身孕的谢清秋,回来顺道去丁家看看董路和丁宝林,小坐了一些时候,快日落时才往家走去。 刚出二马胡同的巷子口,乔明渊夫妻二人就被堵在了街上。 堵人的是个年轻女子,看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生得眉清目秀的,腰肢细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长相瞧着怪让人怜惜。 她从街口冲过来,直扑过来抱着乔明渊的大腿就哭嚎:“公子,奴家可算是找到你了。那日一别你说隔日就上我家来提亲,我一等二等都不见人,又怕将来肚子大起来没脸见人,才鼓起勇气出来寻你,功夫不负有心人,奴家找到你了!” 她话说得直白,里面的爆料就多了去,引人联想。 这时候正是大家往家里去准备吃晚饭的时候,街上的人比早些时候还多,登时围过来不少,将他们三人围了个团团。 慕绾绾蹙起眉头,这女子的目的性太强,冲过来的目标是乔明渊,前面定然有个大坑要让他们跳。自从有了福宝,慕绾绾的心思细腻了很多,现代看过很多关于人贩子抢小孩的故事,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维护乔明渊拉开那女子,而是先将背上的福宝扯到胸前来。 乔明渊一开始还愣着,见慕绾绾先将孩子放下来抱怀里,他跟着反应了过来。 他也怕对方是冲着福宝来的,卫轻轩住在乔家没少说京城这边也有过人贩子当街抢孩子的事情,他怕慕绾绾是个娇女子护着福宝自个儿吃亏,忙把孩子挤了过来,用背扇反着背孩子,等福宝固定稳了才腾出手来拉那女子。 结果这么一耽误,错过了最佳的辩解时间。 那女子死活不松手,拽着乔明渊的大腿又是一阵哭:“公子,你别不要奴家,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如今怀着身孕,你若不信守承诺,奴家只能一根白绫吊死在你跟前。” 乔明渊冷声问那女人:“你认得我,可知我姓甚名谁?” “乔公子,乔明渊,你是从平遥府来京城赶考参加会试的举人,公子你难道吃干抹净之后想不认账了么?”那女人哭得楚楚可怜:“那绣娘怎么办?绣娘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姓名、籍贯、来历都说得不错,真是冲着乔明渊来的。 乔明渊脑袋转的飞快,他想撇清说自己不认识此人,方后知后觉这女人刚才那句“吃干抹净之后不认账”将他的后路堵死了。 他方才没第一时间说不认得此人,如今强调还会被对方反咬一口,失了先机又被人掣肘,他情急之下,竟觉得脑袋有些空白。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攀咬,显然有人想陷害他,要么是毁了他的名声,要么是跟前几次一样,想将这女人塞给他。 能怎么办?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乔明渊想着倒是可以拖着人,请人到乔家去搬乔松岳和卫轻轩等人来给他作证,实在不成,他还可以将街坊邻居都找来。 他开口想跟那女人对质,结果,围观的人群压根不听他说,瞧着那女人可怜,哭得又如此凄惨,仿佛确有其事,人都是容易被糊弄的,他们在心理上先信了那女人,拦着不让他们夫妻二人离开,说不给个说法就是欺负平头百姓,毁了人家的姑娘还想一走了之,完全是做梦。 乔明渊急,福宝也被这阵仗吓住了,到底是还不到一岁的奶娃子,瞅着围上来的人凶神恶煞的,他吓得哇哇大哭。 这下,慕绾绾彻底火了。 她又不蠢,先前闹那一出出的往乔家塞人她就膈应得不轻,眼见没成功还有人敢公然攀咬到他们头上,摆明了想逼着乔明渊认下这件事。先不说什么孩子不孩子清白不清白,乔明渊每日里就待在那小院子里读书写字带孩子,偶尔去一趟丁家,路途分明得她知根知底,都不用怀疑乔明渊的忠诚,乔明渊什么时候睡了别家的闺女不认账,她都怀疑除非乔明渊能分.身。 女人攀咬诬陷就罢,那围观人群里叫得声音最大的八成是帮凶和托儿,吓得了福宝这罪过就大了。 总之,梁子结下了! 慕绾绾被男人护在身后原本不吭声,见乔明渊独木难支,读书人好面子说不出难听的话做不出过激的事情,又因对方是个女人,他实在下不了手,任由那女人纠缠下去要吃亏,慕绾绾忍不得。 她一把推开乔明渊,从男人身后钻了出来。 乔明渊只觉得眼前一晃,抱在大腿上怎么都甩不开的女人就被慕绾绾一把拧了起来。她拽着那女人的头发,扯痛了女人的头皮,那女人哭嚎声更真切了几分。 接着,只见慕绾绾扬起手,众人只觉白影晃过,耳边是一阵啪.啪啪的响声,那女人秀美的脸上多了好些个红扑扑的巴掌印。 女人吃痛,使力气想挣脱,可她瞧着细皮嫩.肉的,慕绾绾自打穿越过来就做了一两年的力气活儿,不管是挖山药还是后来做吃食买卖,往日里行医碾药制药都需要气力,她钳住女人的胳膊和头发,力气大得跟铁楛一样,女人压根挣不开。 “啊啊啊——” 女人愣了愣之后就是惨叫:“放开我,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想得倒美!”慕绾绾的声音也没平日里温柔和气,她冷笑着开口:“你找上我男人,当街诬陷他跟你有一腿,你费心费力拆散我家,我能饶得了你?你不是说我男人对你吃干抹净不认账吗?你不是说你肚子里有我男人的种了吗?成,我来问问你这不要脸的,你说我男人睡了你,什么时候的事情?那年那月那天?你的孩子怀了多久了?” 一连串的发问,勾着头皮钻心的疼,女人尖叫连连:“去年冬月底的事情,在平家村!我腹中已有两月的身孕了,是乔公子的!” “去年冬月?平家村?放你娘的狗屁!”慕绾绾呸了她一脸:“去年冬月我当家的病了,在屋子里躺了半个月,往来药汁熬了不知道多少,左邻右舍谁不知道!我男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那精神气去城外睡你,你长成天仙了么?” 围观的人早被慕绾绾惊呆了。 瞅着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一个娇女子,上来就一通揍不说,言辞还犀利极了。 他们着着实实看了一出戏,听慕绾绾的意思,那女人说得不对,就有好事的人跟着起哄:“她瞅着还不如你好看。” 嘿,这么一提醒,大伙儿才注意到冒出头来的这个小娘子的长相。 别说,乔明渊身边跟着这个是那被打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这相貌搁官宦人家里都不容易被忽略,是个男人都不可能舍了这么好看的妻子去找个野花。 本来想劝的都不来劝了,看慕绾绾那彪悍的样子,估摸着还得看看什么情况。 那女子自称绣娘,被这么一逼问,慕绾绾的手下用力,她痛不欲生,只想摆脱那手掌,哪还解释得清,只嚷着:“放开我!你这个泼妇!你放开我!” “泼妇?知道我是泼妇还敢来攀咬我男人,你胆子不小!”慕绾绾冷笑:“你是哪来的野东西,瞅着我男人是上京赶考的举人,料定他前途了得想让他吃哑巴亏,认了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想得美,你知不知道诬陷有功名的举人老爷是要挨板子的!” “我没撒谎!” 绣娘还在狡辩,用手护着肚子还想楚楚可怜的演一出:“我不求做正妻,做个妾室我都愿意的,姐姐你成全我吧!” “行,还嘴硬,我成全你!”慕绾绾拖着她的头发就走:“咱们到京兆尹府去,让京兆尹大人查一查,要是查下来真是我男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给你退位让贤,八抬大轿迎你进门,我给你端茶倒水做小。要是查下来你诬陷,那对不起了,牢饭你吃定,我非得看你吃到吐为止!” 她用了些力气,女人头皮剧痛,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 围观的人里有那女人的托,见状想上来阻拦:“说话就说话,好生生的打人做什么?” “我打不知所谓的下贱皮子管你们什么事,怎么,你心疼?”慕绾绾一个眼刀子过去:“是你家女儿还是妹子?不是的话难不成你才是那奸夫y妇?” 得,不敢拦。 乔明渊从未见识过慕绾绾如此剽悍的一面,他抱着福宝,用大手掌捂着福宝的眼睛,不让福宝看这一幕,他自己却心里复杂极了。 认识慕绾绾六年,知道她是个说话都懒得大声的人,今日为他如此豁出去颜面,他愧疚感动之余,更多的是疼惜和懊恼。 懊恼自己无能,今日险些被人算计,没护好自己的妻儿。 这时候他缓过来了,他拱了拱手:“诸位,乔某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道理,万万做不出这女人说的事情,她黄口白牙诬陷我,若让她得逞,毁了我名声,乔某会试都参加不了,一生毁了,辜负妻儿咽不下这口气。还请各位帮我做个见证,等京兆尹老爷审一审,还我清白。” 第313章 绾绾出名了 这时候杏子街那块儿有人陆陆续续的回家,见这边动静围过来,看了一些,便插言:“我知道乔举人,他住我们家旁边的。乔举人全家都是和善人,他们夫妻感情好得蜜里调油的,乔举人决计干不出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是啊,人家儿子都快一岁了,还能去睡个小的?” “福宝多可爱一孩子,守着心都化了,能对不起大人还能对不起孩子?” “乔举人别怕,去京兆尹府,我们都跟你去,给你们做见证!那女人说什么时候的事情?冬月?冬月乔举人病了,我当家的还去看过,我可以作证!” 一行人拥着他们三人往京兆尹府去。 街上引起这么一阵轰动,临街路过的也有不少驻足,瞅着有一辆马车被人群阻断了去路,暂时停了下来。马车上刻着“谈”字,却是谈老夫人外出访友打算回去,谈家要路过杏子街口的这条大街,此刻也被拦住,谈老夫人一边问怎么了,一边掀开了车帘。 结果,入眼就看见了从马车边走过去的慕绾绾。 慕绾绾手里还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一手抓着女人的胳膊,扯着那女人脚下没停,从谈家车马旁边过去,彪悍形象深入人心。 谈老夫人登时惊着了。 她身后跟着丫头,见状轻轻啐了一口:“无知乡下妇,老夫人别看了,吓着您了吧?” 老夫人后知后觉看到了什么,她拍拍胸口,让丫头放下车帘,坐了回去。结果,她拍胸口的手微微颤了颤,脑袋里觉得方才那凶悍的女人有些眼熟。 她忙让丫头又挑起车帘,结果没看到人,一行人已错开了。 “老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那女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可能吧,咱们府里可没这么穷酸泼辣的,瞧这阵仗,像是乡下打架吵嘴的村妇。” 乡下,村妇…… 就是这个词,让谈老夫人一下子准确的想到了谁的身上。她脑子里立即想起前些日子谈益反常上乔家去送礼的举动,心中陡然一惊,难不成她小看了平遥府那个村姑,人被谈益接到了京城来了?谈老夫人身体颤了颤,她眯起眼睛,当初府城那边送来的画像瞧着是这个样子,得让人查一查:“回府让春芽去查一查,方才那女人是什么来头。” 丫头有些奇怪,觉得老夫人干嘛要跟一个市井妇人过不去。 不过她们做丫头的,主人吩咐什么她做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那行人走过之后,街道又顺畅起来,谈家的马车走了,没被慕绾绾和乔明渊主意到。慕绾绾拖着那叫绣娘的女人一路往京兆尹府去,路上这么大的动静早引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到了京兆尹府门前已十分壮观,乔明渊击鼓鸣冤,京兆尹瞅着这么大动静立马开了公堂。 都不用怎么审,绣娘被慕绾绾拽了一路,头皮都痛到没感觉,一身跟沁了水一样。 慕绾绾将她丢到公堂上,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京兆尹拍了拍惊堂木,绣娘已吓得险些要晕倒。 不过她也嘴硬,咬着就是不松口,说是乔明渊要了她的清白,她怀了身孕的。 “身孕?”慕绾绾冷笑道:“我自己就是郎中,方才拽着你一路我早给你把过脉了,你分明刚生完没多久,哪来的第二胎?” 京兆尹侧目看了她一眼:“公堂之上,本大人还未问话不得喧哗。” 慕绾绾跪着告了一声罪,又说大人要是信不过她说的,再找个郎中来验就是。 绣娘哪里想到能闹得这么大,眼见着京兆尹要喊郎中来,什么事情都要穿帮,她彻底慌了神,京兆尹瞅着她脸色说要大刑伺候,绣娘终于扛不住招了。 “我说,我说!” “我跟乔公子什么都没有,我本是嫁了人的,夫家日子不好过,我丈夫出征又死在了边关,给我留了个遗腹子。我生了个女儿,夫家不要我,将我撵了出去,我回不去娘家日子过不下去,有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来找乔公子闹事。万一要是成了,我白得一百两银子,又能嫁到乔家去做姨娘。” 京兆尹又问她怀孕的事情怎么说,不怕穿帮吗? 绣娘答:“听说乔公子的原配妻子是乡下妇人,到时候人家帮着我做出她害我小产的迹象,然后闹一闹,让乔公子休妻扶正我。” 想得可真美! 慕绾绾哼了一声。 京兆尹又问她,她跟前夫生的遗腹子女儿怎么办? “找我那人说,等我在乔家站住脚了,找个先生来说风水不好,需找个时辰相合的女孩子做养女镇压,将女儿接过来养着就成。现在我女儿还在那人手里养着的,我办不好事情,他不把女儿还给我。” 绣娘哭得伤心欲绝。 事已至此,水落石出。 她真是找上门来冤枉人举人老爷的,围观的啧啧惊叹,都说这事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说今日要不是举人老爷夫人彪悍,那举人老爷可就吃了个大亏,搞不好妻离子散。一番感叹去,又听京兆尹问绣娘找她的是什么人,绣娘说不清楚。 对方每次来的都是下人,而且寻没人的时候到,从来不提东家一个字。 她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又起的是贪财害人的心,京兆尹问完让她签字画押,打了她三十大板,却不至于关到大牢,审完罚完就结了案。其实要查是能继续查,可惜线索什么都不够,而且继续查下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遇到这种事情都只能糊涂处理。 乔明渊也了解,同京兆尹道了谢后,领着妻儿出了衙门。 慕绾绾还有些愤愤不平,瞅着绣娘那惨样才平和了一些。 福宝一直被他爹捂着眼睛,不耐烦的想拿开看热闹总不能,先前闹了一阵子,这会儿哭累了睡着了。 慕绾绾怕他哭坏了嗓子,心疼得不得了,将娃儿一路抱回了家。 杏子街跟过去的街坊邻居一路都在说那叫绣娘的女子不厚道,险些毁了别人也毁了她自己,方才被打成那样,又收了人家的钱没办成事情,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说不定女儿都要不回来,何苦来由的。 京兆尹府将那女子得的一百两银子判给了乔明渊,乔明渊揣了一路,到家门口才跟大家伙儿说,今日多谢他们帮忙,才让他们不至于被坏人算计了去,明儿他们在家里备几桌饭菜,请街坊邻居都来喝喝酒,银子是白得的,让他们不要客气,带上家里人都过来。 这回邻居们都高兴了,实实在在沾到好处,说举人老爷客气,明日准来帮忙。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透,乔明渊和慕绾绾抱着福宝进了家门,乔松岳和卫轻轩等在主屋,两人都有些焦躁,见他们进门忙问:“怎样?” 先前有街坊过来报信,说他儿子儿媳被个女人揪着闹事,给扯上京兆尹府去了,乔松岳想跟去看看,奈何腿脚不便,又怕去了给乔明渊他们添乱,才一直等在小院子里。 “都解决了,那女人也是别人请来的,找她来的人是谁她说不清楚。”乔明渊将审理的结果说了一次。 卫轻轩气得吹胡子:“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不知道是哪个下作人家教出来的,亏得他们阴沟里翻了船。” 乔明渊想着也觉得后怕,看向慕绾绾:“幸好绾绾在。” 慕绾绾这会儿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丢脸得要死,满脸通红不答话。 她这反应还让卫轻轩疑惑:“绾绾怎么了?” 乔明渊轻咳一声,将当时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他已经尽量说得很委婉,但卫轻轩和乔松岳是什么人,想着那情况解释不清,得豁出去多大的脸面才能镇得住,想着那场景都替慕绾绾难为情,同时又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 “绾绾对你是真好,日后你出去了,得多维护她。”卫轻轩隔了半晌才找到这么一句。 乔明渊哪能不知道慕绾绾的牺牲,他点头:“我知道。我若对不起绾绾半点,恩师和爹扒了我的皮就是。” 经此一事,慕绾绾什么好名声都给毁了,以后谁提起她来,都得说是乔明渊家的母老虎。女子爱重名声,乔明渊想到这个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他温温柔柔的绾绾,得背上一点都不符实的骂名,他心疼又可怜,跟倒了五味瓶一样。 “行了,你知道就好。” 卫轻轩站起身来:“吃了晚饭早点睡,答应了明日请街坊邻居吃酒,咱们得养好精神招呼好客人。” 几人均点头。 今日林则惜出门去了,他跟董路喝了些酒,快睡了才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第二天一早,他抱着福宝去溜了一圈,回来脸色古怪至极,一问,是听了卖红枣糕的老板娘嚼舌根,将昨天街上发生的事情惟妙惟肖的学给他看,他才了解的事情经过。 他同情乔明渊,又心疼慕绾绾,同时,瞅着那天仙的一张皮囊,他一上午全在想象她是如何下得去手掌掴那绣娘的。 绾绾狠起来,厉害啊! 第314章 入了人眼 答应了街坊邻居要摆几桌答谢,乔家人都是乡下出身的实在人,第二天一早起身准备。乔松岳穿了假肢跑了一趟菜市场,定了上好的材料来。席是晚上开,菊姑白天将家里的活儿都干完后没走,跟前来帮忙的妇人们合力将菜洗了,女人们在灶上忙碌,整治出三桌席面来,全是肉菜,闻着很香。慕绾绾还给定了酒,到晚饭点就在乔家大院的侧屋摆饭。 如今刚过完正月,外面还是冷,侧屋顺空了东西,摆下从街坊邻居家拿来桌子,凑了一屋子的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来的人都说乔举人和林举人都是好处的,没架子,几杯酒下毒跟他们称兄道弟起来。 女人们吃完就下桌,到灶房帮拾掇屋子,完事了要么领孩子回家睡觉,要么留下来跟慕绾绾闲磕牙。 慕绾绾在街上掌掴那女人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女人们听着还觉得举人老爷的娘子跟她们也不差什么,都是泼辣的,易地而处自己绝对比慕绾绾下得去手,结果坐在一起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家身上带着一股和气,往那里一坐,就不是野蛮泼辣的做派。 你跟她说什么她都能跟你聊一块儿去,不会让你感到难堪,可你要说跟她格外亲近,好像不尽然。慕绾绾的话挺少的,只在聊到孩子的时候能跟大家多说几句,其他时候都是在听别人讲,讲到她好奇的地方就多问几句“后来呢?” 来乔家做客的女人们回去都很感慨,说乔娘子是个温柔的人,昨日真是被那女人逼狠了。 “你才认识她多久,你知道她不是装的?” “你个大老粗懂个屁!” 女人们呸完自己的男人,回头有聊到一起:“要说人红是非多,昨儿听乔娘子说,他们从前是住在平遥府乡下的,那会儿别说有女人不要名声不要脸面的贴上来,跟乔公子定亲了人还嫌弃他,毁了婚事也不嫁。如今瞅着乔公子中了举人又要参加会试,读书读得好,连做妾都乐意。” “那可不,举人老爷跟咱们能一样?光是每年靠收地租过日子都不会愁吃穿的。” 男人提到这个也露出几分实实在在的欣赏:“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说乔娘子温柔我也信两三分的,你瞧乔举人和林举人,他们再往前一步都是官身,可跟我们这些穷苦出身的小老百姓坐一起,也没见人家嫌弃半点……” 绣娘抱上乔明渊的大腿这么一闹,让乔家夫妻都在京城出了名。 别人听说乔明渊还只是个举人都能引得小娘子不顾脸面贴上来,登时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循着名头打听,不得了,那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是岳西省连中四元、名扬一省的青年才俊! 连中四元,放眼百年也不过得一个,乔明渊还那么年轻,若真能抱上大腿说不定转眼就当上官太太,值得冒这个险的。 原本左邻右舍还不知乔明渊藏着大本事,后来知道了,都感叹不已,说自己眼拙。 有人想起年前求乔明渊给自家写的那些春联福字,登时觉得那都是宝贝,说不定将来乔明渊飞黄腾达了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东西,得妥善珍藏才好。结果,他是这样想的,有人也是这样想的,动作慢点的睡一觉起来,自家大门已经空空荡荡了。 同样的,将心思打到乔明渊身上来的就不止那些大户人家了,寻常百姓人家里有女儿的,都觉得那真是一个好人选,哪怕嫁过去是做妾,委屈一点总好过吃不饱穿不暖。 一时间,乔家大门口外流连徘徊的人多了起来。 不过,平头百姓多要脸面,毁人姻缘是要被指着脊梁骨骂的,他们想归想、看归看,真正敢动手勾搭人的却不多。 也是被慕绾绾那日的神勇表现镇住的不少,日子还算清净。 慕绾绾的威名也不亚于乔明渊。 她那日左右开弓的几个耳光,瞧见的人都替绣娘觉得疼,想着她拖人到衙门去告状的凶悍,哪怕长成天仙,别人议论起来嘴巴都不会留情面。都说乔明渊什么都好,就是娶了个母老虎,亏得他平日里还贤妻、爱妻的称呼慕绾绾,说不得是关上门来给老婆打服气了,惧内已惧到杯弓蛇影的地步,又说他真要弄个小妾出来,指不定他跟小妾都要被正妻活活打死…… 说什么的都有,京城百姓津津乐道,还传到了皇宫里面。 今年是天启帝登基的第九年,他去年才得了嫡子,近来心情都不错,嫡子生来是个爱笑的娃,他抱着孩子觉得心里软乎,对这些家长里短近来不烦。 他在尚书房批阅奏章,想着皇后身边的小儿子,搁了笔想去看看。 说到儿子,身边人自然夸了小皇子,又说皇后娘娘贤惠,将后宫治理得一团和气,不像乡下妇人为了争风吃醋闹得满城皆知。 天启帝有点兴趣,问他又听来什么乐子。 那太监就将乔家这一出事说给了天启帝听。 天启帝听完蹙起眉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不吭声的时候脸色阴沉,太监登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的就要跪下。 “不用请罪了,跟你没关系。” 天启帝拈着衣袖抻着下巴想了想,才问:“朕想起来,太师如今借住的那举人家好似就是姓乔,名明渊的?” “正是。”太监回。 天启帝松开手:“难怪。” 太监满脸不解。 天启帝冷笑道:“你以为那乡下女人有那么大胆子去碰瓷举人老爷?是有人给她撑腰的,她也承认了,给她撑腰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碰瓷的是卫太师,没得逞罢了。只是京兆尹这老滑头深谙官场之道,像这种事情查出来他得罪不起,索性就不开罪对方,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瞅,他用那一百两银子,打了女人几板子,事情不就揭过去了吗?” 太监汗颜:“老奴哪里知道这些,就觉得有趣,给陛下说来权当解闷。” “是挺有趣。”天启帝松了松脸皮:“在京城的这些京官,权当朕是聋子瞎子傻子。他们做官做久了,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那个。卫太师也真是的,他知道这些关窍,还跟看戏的一样,简直是……简直是……” 他气糊涂了,半晌没找到个合适的词,憋了一会儿才说:“老顽童!” 内监闷笑:“太师这是放心咱们陛下,知道陛下不会被他们轻易蒙蔽了去。” “你寻人去查一查,查完告诉朕结果。”天启帝不可置否,吩咐完又补了一句:“不要大张旗鼓,最好别叫人知道。顺便也查一查那乔明渊。” 内监看他一眼,躬身退下。 走出书房,他看了看外面的天。 这内监名叫德安,是天启帝的贴身人,打天启帝还是个奶娃的时候就跟在身边,如今也有五十了,他在御前得脸,对天启帝的脾气摸得透透的,不过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就算自己把皇帝看透了也不会说出来,猜到皇帝的心思更不会明说。 他心中有感叹,一口一口叹了好几口气。 德安收了个养子叫德喜,方才跟着他候着,这会儿也出来了,见德安的模样就问:“义父怎么了?” “没怎么,”德安拢着手叹气:“有些人入了陛下的眼,走好运是指日可待,我瞅着远处的天,觉得要变,一时感叹。” 德喜搔搔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对了,以后当差用点心,好好琢磨琢磨。”德安转身走了。 …… 寻常人看热闹,皇帝起了心,那费尽心思去搞这动作的人险些给呕死。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经营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吃乔明渊一个读书人吃得死死的,竟会被一个泼辣的乡下村妇给坏了好事。 他气得在书房砸了好些东西:“蠢妇!蠢妇!” 砸也于事无补,左右绣娘被打了板子,全京城都知道是有人想害乔举人,以后再行这种事就不成了。他也怕这举动惊动了卫太师,一直留心观察那小院的动静。 同样看那小院的还有其他高门大户。 听说这事儿有人脑袋疼有人直接跳起来开骂:“这些蠢货!要做事不知手下干净一点,现在人送不进去又让卫太师和乔明渊起了疑心,以后更送不进去。这不是坑别人吗?” 他们本来准备了更高明的圈套的,因绣娘这么一闹,得,全不敢动。 不但不敢动,还得全部学着避嫌。 他们连那小院都不敢去,更别提上卫太师府邸去拜访,一时间全都夹着尾巴做人,所有动作消停,看不见的战争暂时偃旗息鼓。 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说得就是这种。 “罢罢罢,既然送不进去,就再等等看吧。” 左右会试已在眼前,二月就要开考了。 过了二月,入京赶考的举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京城,一时间,京城里多了好多纶巾青衫的书生,走茶楼酒肆亦成了清谈所,京城仿佛一夕之间热闹了起来。乔明渊和林则惜通山书院也有同窗入京赶考,乔家小院陆陆续续有人拜访,先前的阴影仿佛藏了起来。 第315章 会试开科 通山书院这一年到京城来参加恩科的人格外多,乔明渊他们那小院子往来的人频繁,一时间鱼龙混杂,搞得盯着那院子的人都稀里糊涂。 卫轻轩是不见通山书院的这些人的,知道乔明渊在月底要进贡院,他在二月下旬搬回了卫家。 偌大的卫家,在卫轻轩看来比不得乔家小院舒服。 但心头弟子科考在即,他自不可能打扰。 到了二月二十后,拜访的人就少了,一则大家都过了刚开始的新鲜劲儿,二来随着开考时间临近,不免都紧张起来,想着临时抱佛脚也是抱,各自在家里温书。还有就是都知道会试不好考,得养好了精神,免得在贡院里熬不下去。 丁宝林跟着紧张起来。 一眨眼,他和沈秋池在翰林院也呆了两年了,他们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进去的翰林院,按理来说不该紧张,可随着恩科开考,意味着又有一批进士要入朝为官,翰林院里也需要换换新鲜血液。上一批进来的庶吉士提前参加散馆考试,有人留下来就意味着有人要离开。 他和沈秋池离开的可能性小,也不是没有。 他们不参加散馆考试,但翰林院的人清贵,他和沈秋池都属于那种不乐意四处走动关系的人,难免不会被别人挤出去。往年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散馆考试之后,一部分原本的编修和修撰都会放出翰林院,或选入六部,或外出做官……不管是哪一种,丁宝林都不是很想去,他年纪大了,不愿意参与朝廷争斗,想做个翰林院的清官,为朝廷做些修书编撰的活儿就足够。 会试在二月底开考,翰林院的散馆考试在二月二十二。 二月二十三,散馆考核的成绩出来了。 这次留在翰林院的庶吉士只有三人,论家世出身、才学都是一等,丁宝林和沈秋池明白,对这三人而言,散馆考试是走个过场而已,人是早就内定的。 大世家的官运一向亨通。 散馆考试之后,翰林院的职务都有所调整。 丁宝林如愿留在了翰林院,他仍旧在原来的位置待着,倒是沈秋池,他被调出了翰林院,到了户部。 这个结果有些令人意外。 不在翰林院里待着,多少让沈秋池失望,但他很快也想明白了,他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翰林院那种地方,放出来做官也好。再则户部挺好,他岳父大人是户部尚书,岳父有心提拔他,只要他肯努力,将来的成就不会低。 等翰林院的散馆考试考完,二月二十八,贡院大门敞开,天启九年的恩科会试正式开始了。 进贡院的前一天,卫轻轩从卫家过来一趟,跟乔明渊聊了半宿的天,林则惜耐着性子跟着听了,等送卫轻轩回去,他便对乔明渊忧心忡忡的道:“这次恩科多半不会太平,明渊,进了考场咱们各自小心一点。” “无妨。”乔明渊微微一笑。 他早已不是天启四年时那个初初读书的毛头小子了。当年他便什么都不怕,如今更不会怕。 风来,那就来。 雨下,那就下。 只要不是吹歪了他的心头肉,淋了他的心肝儿,他都不畏惧。 二月二十八,四更天后,背着考箱的考生们便都带着随身物品进了贡院。乔家人都跟着去送乔明渊和林则惜,福宝还小,乔松岳腿脚不便,怕去了贡院会被人挤来挤去,便请他留在家里照看福宝。 刚出得门,慕绾绾和乔明渊双双一愣。 漆黑的屋檐下站着个胖乎乎的身影,定睛看去,却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佘家姑娘佘香。 林则惜背上背着考箱,见她站在廊下,忙快步走上去。初春的夜里还是很冷,佘香衣服上都带着露珠,一双手冷透,鼻子冻得红彤彤的。林则惜愕然握住她的手,斥责道:“不是让你别来吗?你怎么还来了,来了多久,怎么不扣门进去?” 一通发问,他手却已给佘香搓揉起来,想让她暖和一些。 佘香的脸冻木了,没什么感觉。 她想笑一笑,扯开嘴角觉得僵硬无比,便放弃了,只是眼睛很亮:“你今天下场,我总得送送你,小弟也想来,他最崇拜你了,我看你进贡院,回头也有跟他吹牛的东西。” “你啊你!” 林则惜叹息。 他做完这些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乔明渊夫妻,忙拉着佘香过来认人,乔明渊和慕绾绾对视一眼,慕绾绾眼中带了几分揶揄。 方才林则惜那满脸关怀,她便知道佘香说不定是未来的嫂子,忙将怀里的暖炉递过去:“佘姑娘快拿着暖一暖手,路还很长。” “不用了,我……”佘香想拒绝。 林则惜在一旁蛮横的说:“拿着吧,我再去给绾绾取一个就是。” 北方天冷,家中常年都备着手炉的,只是林则惜和乔明渊开了春就不用这个,他那屋子里也有,他让几人稍等一下,暖身飞快的去取了他屋子里的那个来,塞了炭火进去后带出来给慕绾绾,怕冻坏了人兄弟心疼,他动作利落,跑得有些气喘,佘香便觉得自己给他添了麻烦。不过她没说话,握着手炉的手紧了紧,哪怕是添麻烦她也想跟去瞧一眼。 他们住的地方离贡院有点距离,几人没打算坐车,以往应考的经验告诉他们,就是坐车也到不了那地方,到时候堵了混乱还更麻烦。 走了差不多两刻钟,长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场景再熟悉不够。 看到贡院的灯时,慕绾绾和佘香停住了脚步:“你们去吧,等考完了我们再来接。” 两个男人读书多年,应考多次,习惯了分别,各自点了点头,一道进了贡院。 点名、搜身、入龙门,跟乡试没什么差别,等考生全都入了场,贡院的大门轰然合上,天启九年的会试便由此开始。 贡院关门后,来送的人都散了。 慕绾绾跟佘香说:“我们也回去歇着吧,他们要考好几天,等出来的时候再来,现在守着也无用,还累人。” “嗯。”佘香点点头:“家里幼弟还等着,我得回去了。” “等他们考完,咱们一起过来。”慕绾绾趁机邀约。 佘香笑道:“成,我还来你家门口等。” 她说话爽利,没一般女孩子那弯弯绕绕的,跟慕绾绾认识的现代姑娘倒十分相似,不扭捏,想什么说什么,慕绾绾跟她相处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很开心的挽住她的手,“不用来门口等,来了直接扣门进来,则惜都当那是自己家,你也别客气。” 方才还爽朗的女孩,听了这话嗖地红了脸。 红了脸她却没羞怯:“他是他,我是我。” “怕什么,迟早是一家人。”慕绾绾又笑。 这回佘香没再推辞,她轻笑了一声:“能做一家人当然更好,我就怕他瞧不上我。毕竟他自己说,他喜欢长得好看的姑娘。”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你这样好看的。” 慕绾绾似笑非笑。 真瞧不上佘香还能天天往佘家跑一趟?当大家伙儿瞎呢还是傻呢? ………… 会试的过程跟乡试一样,连着考三场,每一场考三天。头一天进去,最后一天出来,第二天再来一场,没有例外。今年二月小,二十八后便是三月初,等考完是初二。初二那日,慕绾绾和佘香来贡院门口接乔明渊和林则惜,瞧着那两人都累得不轻,两女人各自心疼一阵,送他们到家,佘香帮着张罗了一桌好的,乔明渊和林则惜吃了什么都没说,倒头就睡。 一觉睡下去,醒来天快黑,两个人又吃了一顿,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继续去贡院赶第二场。 如是三场,乔明渊和林则惜眼见着瘦了一圈,连慕绾绾和佘香都跟着觉得清减。慕绾绾还好说一些,她跟着乔明渊应付过好几次考试,有经验,趁着他们进去就调整一下自己,免得过度担忧操劳,佘香却不懂这些,林则惜进去后她就睡不好,三场下来,她的脸盘子小了一半,瞅着憔悴极了。 林则惜出来瞧见她,本是不好的精神,还笑了笑:“到底是我应考还是你应考,你照照镜子,你那模样像是十天没睡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佘香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的说了一个滚字。 林则惜滚了。 他滚上来,握住她的手:“香香辛苦了,劳你为我担忧,等我高中了,我就……” 就什么他没说,佘香懂。 她哼了一声,耳朵发红。 之后回到乔家小院,乔明渊和林则惜蒙头大睡,睡了一天两夜才醒转。考完之后,日子便轻松了下来,只等皇榜张贴。 每一次考完,学子们总喜欢聚在一起说长道短,在京城天子脚下也不例外。 在平遥府的时候,平遥七子风头很盛,来邀约他们的人不少,如今平遥七子已有三人入仕,今年是乔明渊、林则惜、白澍和田喜亮迎考。白澍和田喜亮借住在丁家,是陈秋平委托丁宝林帮着指点他的两个弟子,因此没跟林则惜他们一道回来,等睡好之后再聚首,问起考得如何,大家都没怎么瞒着,都说感觉还行,就等皇榜发下来看。 他们在平遥府出名,在京城名声不显,但学子相交本来就关系错综复杂,也有人上门来请他们。 乔明渊听了后,不管谁来请,他都跟着出门。 第316章 寻人 在林则惜等人看来,乔明渊格外反常。 以前在平遥府的时候,他对这些邀约就不怎么热络,更别提主动去参与,但他们几人中俨然以乔明渊为首,他去,几人就跟着。 酒馆茶楼,乔明渊带着几个好友去了几次。 几次之后,白澍和林则惜就看出来了,乔明渊不是去跟那些书生们聚会讨论时局的,他摆明了是出去探听消息的。 探听什么消息? 林则惜想想都觉得好笑,乔明渊竟然还关心今科会有什么人高中,每每去的地方都是那些讳莫如深的场所。也是这时候,林则惜和白澍他们才知道,原来在京城还有这种玩法,是赌场的人出来坐庄押宝,赌今科会试会有哪些人入围。 时下流行两种赌法,一种是押姓,名“围庄”,押的是前三甲姓什么,猜对姓氏即可兑奖,像这一科考试,前三甲姓氏押得最多的是“谢”“王”“邱”“赵”“林”,因为押的人多,赔率很低,一赔一;另外有姓“许”“胡”“谈”“高”,赔率一赔二;其他的姓氏赔率就很高了,押什么的都有,最高的赔率一赔一百。围庄买的人最多,因为猜中的可能性最大,另一种叫“独庄”,得押具体哪一个人。不得不说,京城里的人神通广大,前来应考的举人少说也有四千,他们摸得清清楚楚,哪些人最有可能榜上有名,都有小道消息传播开。 独庄里押的头一名便是今年岳东那边的大才子林西澜,其次是江西省的谢赟和广平省的赵东来。他们三人买的人最多,赔率一比一。除了他们几人外,各个省上一科的前三甲也都在赌注名单上,乔明渊自然也有名。 不过,像他这样年轻的举人,押的人不多。 乔明渊开考前还给自己下了一百两的注,赌他赢,赔率是一赔五十。 听他说完,林则惜和白澍、田喜亮皆失笑:“早知道我也去押乔兄能稳上三甲。” “是啊,多好的发财机会!” 他们觉得可惜。 乔明渊笑而不语。 他不觉得可惜,他押出那些银子,是有目的的。 不出意外的话,那一百两银子回不来了。 在会试考场上的事情,他没跟任何人说,只跟卫轻轩提了提。提了之后,卫轻轩让他别声张,再等等看,他如今就是在“等等看”。 等什么? 等几个人。 乔明渊和林则惜他们去的这家酒楼在京城非常有名,名曰“登科楼”,登科及第皆是好用意,这楼在每次春闱前后都热闹非常,光是冲着这名字去沾喜气的就很多,考完后学子们扎堆的场所,也属这里最为热闹。一来二去,这里的消费不便宜,光是喝喝茶吃吃点心,一两银子得用。贵,可架不住学子们的热情和期盼,每日里人都多。 林则惜和白澍、田喜亮肉疼,乔明渊不肉疼。 他有钱,去得起。 带着三个好友连着去了两天,光是喝茶听戏打赏就花掉了不少于五十两银子,林则惜都想批评他浪费时,乔明渊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林西澜和三五个好友一同来吃茶,刚坐下,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几人抬头一看,跟前站了四个青年学子,为首那个长得格外扎眼,气度很好,他拱手对他们笑:“学生是平遥府来的,这几位皆是我同窗,我们都从通山书院而来,我瞅着几位气质不俗,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请坐吧。”林西澜等人皆受宠若惊。 都是读书人,考完之后结交的朋友其实都不会有坏心,更何况他瞅着乔明渊面善,听说是通山书院的,也有心想跟他结交一二。 几人落了座,便说起今科考试来。 “西澜题答得巧妙,我跟你意见不合,多半取上无望。”林西澜的伙伴里有人说着,满脸是失落,方才他们就在聊这个话题。 林西澜摇摇头:“我不见得就是对的。” 那人道:“你是我们岳东的解元,我听你说答题的思路犹豁然开朗,你若不对,旁人更该如何破题?” “乔兄是如何作答的?”林西澜说着转头问乔明渊。 旁边一人蹙眉道:“乔明渊……你难道是岳西省那连中四元的解元?”他方才觉得这名字耳熟,这会儿才想了起来,想起来满脸惊讶,万万想不到乔明渊如此年轻。 乔明渊谦虚的笑:“运气好罢了。” 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在座的几人方知道他厉害,连忙起身又作揖,这回交谈更欢,乔明渊也没什么保留,将自己的答题思路说了,又说了自己文章中的一些段落,那几人听得连连点头,林西澜也敬佩:“你想的这一点我没想到,似乎你的说法更为新颖。” “你的答法更深刻。”乔明渊道。 两人一阵互推。 旁人笑道:“还给不给活路了?你们都厉害。” “谢兄来了,也听听他的。”有人又说。 话音未落就有个二十六七的青年走了过来,他就是那三甲榜上的热门人物之意,谢赟。他显然跟林西澜已经相熟,坐下之后就跟他们聊了起来,林西澜将乔明渊引荐给他,几人一直聊到天黑才散。仿佛没有谈过瘾,又约了明日再来。 一连两日,几人都在登科楼上谈笑风生。 眼见着明日就要放榜,这一日散榜前,乔明渊别有深意的跟林西澜和谢赟说:“我与你们相识一场,两位若有难处时,不妨到西经胡同一百二十号的小院来找我。” 那小院是他前天花十两银子刚刚租的,地方不不显眼,没引起任何注意。 林西澜和谢赟只当是他住处,点头答应下来。 之后便都散了。 三月十二会试要放榜,时间紧、任务重。 会试有主考官两位,副考官二十八位,因为要赶着殿试,会试的名次得赶紧排出来,考官们的压力很大,考完之后便开始紧张评卷。三月初八上午考完,三月十二放榜,期间三十人要看完四千多试卷,每个人至少要阅卷一百多份。贡院放了考生,大门紧闭之后,一应程序同乡试一样,封卷后起送给各个阅卷考官。 火字房中,六个阅卷官在紧张的阅卷,屋子里鸦雀无声。 “好文!” 互听其中一人拍了拍桌子,满脸喜色的捧着手中一份试卷:“此文如星辉璀璨,字字珠玑,当为传世经典。” 这么高的评价! 他话音刚落,旁人便笑道:“给我也看看。” 他们看了两天试卷,今年的会试题目不难,是一道较为开放的题目,破题有多种方法,这几天也见了不好好文,还没谁发出这样的惊叹,登时都好奇起来。 几个阅卷官凑过去,轮流看了那试卷。 然后…… “果真是好词好句,透着通透豁达,上上卷啊!” “不错,文辞不俗,非浸淫多年者不可书也。” “乃当荐卷头列!” 一致好评。 火字房的房考官名为曾书贤,见阅卷官如此评价,不免抬头看过来,他等大家看完,便笑道:“既给了那么高的评价,拿过来给我瞧一瞧,若是当为好文,举荐亦无不可。” 便有人捧着试卷递到曾书贤跟前来。 曾书贤拿起试卷,忽而眉心一跳,他先看了看试卷上的座位号,没对上脑袋里的几个印象。这文章着实写得不错,光是卷面的字迹就吸引了他的眼睛,字很大气,开合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疏阔,细看内容,更是令人挪不开眼睛。他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反过来从头到尾细细品一遍,读完还觉得心口跳动,似乎有什么在胸腔里流淌,让他血液沸腾。 这是什么? 大概是共鸣,是知音之感。 只是他不敢说、不能说的东西,全都跃然在这份试卷上。 他唇角露出一个微笑,仿佛透过这试卷,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满腔热血,跟这位考生一样,不过自己赶不上他。 不光是才学,还有气度,都赶不上。 曾书贤很赞同方才那句“当为传世经典”的话,他点头,毫不掩饰欣赏,提笔在试卷上写下“高荐”的字样,放到那些荐卷中去。 试卷放下,曾书贤还有些恍惚。 他沉静在方才的那篇文章里,心头猜测那是谁的文章。这一届会试有几个新秀,岳东的林西澜,江东的谢赟,广平的赵东来,岳西的乔明渊,湖北的孙光……这几个人的文章他在会试前都看过,根据文风,约莫猜到应该是岳西乔明渊所写。 乔明渊啊,小四元在手,了不得的人物。 如今卫轻轩借住在他家里,得大儒指点,看来功力又更深了一层。 他微微一笑,火字房的魁首已然出现,他安了心。 到三月十一这一日,基本上各个房的荐卷都已经出来,等待着送到主考官跟前,一一再阅平名次,然后填榜等待下发。 曾书贤收了房考官明鉴,由书吏捧着这一房的荐卷,往主考官所在的大堂去。于此同时,其他房的房考官也都出来了,都往那大堂走,小小走廊上登时挤满了人,也不知是谁脚滑了一下,其中一个书吏的托盘往前飞出去,撞到了另一人。那人也大意,急急忙忙的拉住曾书贤身边的书吏,结果就是全都落了盘,所有试卷混在了一起。 第317章 放榜 几个书吏慌了神,急忙去捡。 曾书贤见状心里突突一跳:“仔细些,放上面的可别岔了。” 按照规矩,荐卷也有规则,高荐的试卷都是要放在上面的,算是阅卷房的排序。此时,曾书贤看好的那一篇文就放在第一位,落地之后,他的目光也盯着那试卷。旁边一个房考官笑着拉了拉他:“就是岔了也没什么,左右都是送到温大人那里去,还要再分阅的。” 曾书贤转念想也是这个道理,笑了笑:“还不是怕脏了卷面,害了考生。” “都轻点吧。” 那人便吩咐了一声。 曾书贤便释然了。 到了大堂上,主考官温琦和范旼已等候多时,人齐了便重新分卷。温琦是总裁官,范旼是副总裁官,不过二人皆是主考,阅卷时以温琦为主。温琦今年五十有二,官拜翰林院大学士,是极为有威信的。范旼官拜中书左侍郎,比他要年轻一些,俱是稳成人,这次科考算是陪坐历练,大约再过一科,下一届该是由他来做总裁官的。 温琦叮嘱教育了一下阅卷官们,又说了些勉励鼓舞的话,之后试卷再度交叉分阅,并无多言。 大家都沉浸在阅卷中。 荐卷之后,工作量一下子就变小了,每个人分到手里的试卷不过十几二十份,想到评完名次就可休息,同时,若是一二榜进士皆在自己房出,那算是座师又多了些青年才俊的人脉,每个人的心里都格外高兴期盼。评卷也是个艺术活儿,里面的弯弯拐拐很多,各人的心思也都不会露出来。 谨慎了又谨慎,总归是不出错。 从白天到夜里,终于完成了全部的工作。 曾书贤几度看向温琦跟前的试卷,心里格外欢喜,他读了那文章,认定他高荐的必定是乔明渊或林西澜的文,凭着那文,此次会试怎么着都得是会元。想到会元出自他的房号,将来拜座师,自己又有这么一个得意门生,他前所未有的期待揭榜。 然而等全部评完,揭榜的时候,曾书贤懵了。 其实不单单是他懵了,在场的两个主考官和二十八个副考官,光看表情有大半人都是懵的。 黎睿安? 那是谁?? 跟曾书贤一样,这次开科多少人都翻看过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的资料的,对风头最盛的那几个,也都是有所了解。他们跟曾书贤想的一样,觉得看重的那几个人,就算不在前三名,定然也会在榜单之中,然而一路看下去,竟只得一个孙光、一个赵东来在前十里。 乔明渊、林西澜、谢赟,谁都没在榜上。 不是没在前十上,而是直接没在榜单上! 曾书贤心头大骇。 他见鬼了似的抬起头,看向温琦,看向方才跟他一同来的那几个房考官,一时间不知想到什么,后背全是冷汗。 温琦似乎觉察到大家的目光有异样,他也看了一眼那榜单,笑道:“看来这一榜出人意料,爆了冷门不说,还分辨了些绣花枕头出来。”他轻轻捋着胡须,像慈爱的老人带着对世事的通透:“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此言不虚啊。” 大堂里副考官面色各异。 半晌才有人接:“温大人所言甚是。” 大多数人却是沉默。 死寂一样的沉默。 然而谁都没说什么,目光闪动着火花,但看那卷面上他们亲自写下的圈圈点点,谁都没反对——再反对,试卷在这里,实力在这里,实至名归总不好说。 填完了名榜,一应考官俱都散去,各自休息。 这一夜,多少人夜不能寐自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礼部来了人,将试卷统一收走封存,随着礼部的人离开,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眉头紧锁,俱不再说。礼部拿了试卷后,主副考官们终于可以归家,结束了他们这段时间的贡院工作。贡院之中,温琦最后一个离开,离开的时候,他身后跟了一人,若是曾书贤在场,定然认得,那人就是先前从别的房出来,撞翻了他的荐卷的书吏。 “大人,一切顺利吗?” “挺顺利的。只是……” “只是什么?” “名次是否太高了一些?” “您是说?” “没什么……” 温琦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口怦怦跳,着实不安。他压了压心口,摆摆手,跟那人做了个揖,转身归家。 天启九年,三月十二,会试放榜。 放榜是在中午,从礼部的人离开,就有考生在贡院门口等着。等日上中天时,衙役捧着长榜出来了,贴在贡院门口。此时贡院门外早就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隔得远些的连那张纸什么样子都看不见。贡院外一片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杏子街的小院子,福宝今早起来后就一直在哭闹,哄都哄不好。 慕绾绾怕他哭坏了嗓子,抱着柔柔的哄:“福宝乖,跟娘说说怎么了呀?爹爹欺负你了吗?” “爹爹……”福宝哭着往他娘怀里钻。 乔明渊给他拍手:“福宝不哭,爹带你去坐小木马好不好?” 木马是他最近新作的,用来给福宝学步,福宝平日里很喜欢,不管闹多凶,说去玩小木马铁定能止住眼泪。 然而今日小木马也不管用。 福宝呜呜的哭,不要乔松岳抱,也不要他爹抱,就缠着慕绾绾的脖子不撒手,同时哼哼唧唧的喊爹爹爷,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等福宝哭够了闹够了,午时都已经过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都在说今科会试的结果。林则惜和白澍等人坐不住,跟乔明渊说:“要不然我们先去看,回头铁定报喜人也要到门口来的,你晚点再看也成。” “我跟你们一起去。”乔明渊面色沉稳,他摸了摸福宝的脑袋,蹲下来跟他讲道理:“福宝别闹了,爹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福宝不依,这回娘也不要了,扑到他怀里抱着脖子不肯撒手。 “要不然带福宝一起去吧。”乔松岳没辙。 先前不肯带他走,就是怕外面的人多挤到了他,既然福宝不依,非要缠着爹娘,又不好耽误其他人,便只能带上。 慕绾绾找来背扇,乔明渊将福宝背在身后,牵着娇妻跟老父亲告别:“爹在家等我们,若无聊便到秋池家坐一会儿,我们晚点回来。” 乔松岳答应着:“好,早去早回。” 他们一行人从家门出发,往贡院去。 今天的人不像考试那一天的多,步子快些,一刻多钟到了贡院门口。贡院门口的学子还是很多,情绪激扬的不少,有人哭有人笑,不一而足。他们一行人走近,福宝哭得累了在乔明渊背上睡着,慕绾绾的眼睛看着长榜竟出了一手的汗。 乔明渊觉察到了,蹙眉看她:“热?” 他说着话,用手给慕绾绾扇了扇风,怕是一路走过来她难受。 慕绾绾摇头:“我们快些过去。” 不知为何,她心里更加不安。 林则惜和白澍他们已经先一步挤到了长榜前。因好友之中有佼佼者,多次考试养成了个习惯,林则惜不像旁人从最后面往前看,他直接从榜首开始找。 “第一名,江西黎睿安。这谁?” 他第一眼看的是高居榜首的那人,一见不是乔明渊,而是一个完全没听过的名字,他有些懵。不过不影响他继续往下看,自古以来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然而,一路看下去,前十没有乔明渊,前二十也没有……他在八十多的位置看到了自己,在一百多的位置看到了白澍,在二百的位置看到了田喜亮,还有一些他们通山书院的同窗,却看完了榜单也没看见乔明渊。 “不可能!” “明渊怎么可能没有考中!” 他不信,又从最后往前再看一遍,这一次确信了,没有乔明渊,的的确确是没有。 他慌了神,往后大喊了一声:“明渊!” 乔明渊同慕绾绾说着话呢,听见他惊慌失措的喊声,忙让慕绾绾在阴凉一点的地方站着,将福宝放下来给她抱着,自己挤了进去。 林则惜双唇颤抖:“你,你……” 白澍他们也看完了榜单,这时候已经知道乔明渊落榜了,他们两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乔明渊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顿时说不出什么滋味,林则惜往旁边让了让,他一目十行看完了名录,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林则惜愤愤不平:“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连武平都考上了,明渊比他优秀那么多,明渊不可能考不中!” 他心底有话没说。 不管是老师丁宝林还是通山书院里的师祖,甚至于大儒卫轻轩,都一致认为乔明渊的才学比沈秋池更胜一筹,想想沈秋池能考上探花郎,乔明渊竟连榜单都上不去。不合常理,完全不符合常理! “我们肯定看错了,再细细看一遍!” 白澍和田喜亮赶忙说。 乔明渊摇摇头,他在最初的惊涛骇浪之后,瞬间平息了所有情绪:“不用看了,没有我,我没中。” 几人皆黯然。 恰在这时,衙役从贡院出来,开始驱赶贡院门口围观的学子,他们手中拿着一摞试卷,是誊抄下来的答卷,开始往贡院的板墙上张贴。从第一名开始贴,大半刻钟才贴完,等他们贴完一走,学子们立即拥了上去。 第318章 安排 林则惜等人嘴巴开开合合,未发出一个声安慰乔明渊。 乔明渊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抿紧薄唇,见衙役贴了试卷,移步往那边去。说不得,林则惜等人也忙跟上他,生怕他情绪失控。 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乔明渊先一步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会元的试卷,只见那上面写着: “天子行民政,以赋税窥其利弊兴亡,然……” 只看了第一句,他便如被人淋了一桶冷水,从头凉到尾,连心底都透着冷意。一目十行看完,这篇文章一字一句皆在他心口盘桓,是他在贡院里熬了两个白天两个夜晚,一个字一个字写成的。饶是早知道这届会试有猫腻,他也万万想不到这猫腻会是这般降临。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在那考场上躲过了意想不到的谋算,没曾想那些都是幌子。 原来后招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 他说不出的黯然,竟同时又生出一份了然。 林则惜和白澍他们被人阻拦了一下,这时候才挤进来,林则惜刚喊了一句明渊,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黎睿安的试卷,登时什么话都哽在了嗓子里。 白澍没稳住,他惊呼:“明渊,这不是你的文章吗?” “怎么回事?”田喜亮喃喃自语。 乔明渊猛地伸出手,捂住了白澍的嘴巴,另一手拉了林则惜,将他们几人往人群外拖。 等退到外围,他眸色冰冷的警告:“不要张扬,不想要命了吗?” 白澍和田喜亮眼中惊骇,林则惜肥胖的身体抖了抖,他低声说:“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敢这样,那是明渊你的文章啊,第一名该是你的,你的!” “不,绝不止我一个。”乔明渊渐渐冷静下来,他透过外围的人群,瞧见那边阴影下慕绾绾抱着福宝站在那里,正垫着脚尖往这边张望。他心中一时温暖一时慌乱,一时沉默又一时沸腾,来来回回,脑海里只如过了几番天地,他慢慢找到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你们没发现,林西澜和谢赟也不在那长榜上吗?若我一个人是意外,加上他们就不是了。” 是的,不是了。 话音刚落,就听那看试卷的人群中又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林兄,这是你的文章啊,第二名的是你的文章,怎么会是别人的名字?” 乔明渊和林则惜等人都住了口,往那边看去。 这人的声音比方才白澍的大得多,立即就引起了学子们的轰动,大家纷纷转向另一侧的人。林西澜白着脸,顺着人们让开的一条路往里走。 他站在了试卷前。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林西澜双眼翻白,往后就倒。 他身旁的好友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他,又是掐人中又是喂喝水,好一通忙碌,总算让林西澜恢复了意识。他踉踉跄跄的推开人:“我要去礼部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林兄!” “林兄!” “哎呀,怎么一回事!” 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不放心,追着他快步而去。 林则惜回头看向身侧的乔明渊,他目光满是疑惑和不安,问:“明渊,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有人……” 乔明渊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开口。 他们一行人从里面挤出来,回到了慕绾绾身边,福宝已经醒了,抱着慕绾绾的肩膀没吭声,慕绾绾忙着拍儿子的肩膀,见他们过来抽出神来问怎么样。见几人面色不虞,她秒懂,拍娃儿的手一顿,刚开口想安慰乔明渊两句,忽然间乔明渊脸色猛地变了,福宝刚要伸手让他抱,他顾不得儿子,看向林则惜和白澍:“帮我把绾绾送回去,我有事要办!” 话音未落,他已追着林西澜离开的方向去了。 “没考上?”等他走了,慕绾绾还有点愣。 林则惜点头,然后又摇头:“事情有蹊跷,哎,明渊没考上,他的文章考上了!” 慕绾绾跟着也是脸色一变。 白澍道:“先别说这些,人多口杂。” 他们几人护着慕绾绾,林则惜抱了福宝,一路匆匆从贡院往那小院里赶。 到了小院,白澍紧张的关上门,将贡院门口的事情说了一遍,乔松岳气得险些晕过去,慕绾绾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脑袋在飞快的转圈,她将福宝塞给乔松岳,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便对林则惜说道:“则惜,事关重大,明渊方才肯定是想到了什么才顾不得我和福宝。我们在京城里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去请佘姑娘过来?” 佘香? 佘香能帮什么忙? 林则惜不解。 但他此时也没有主心骨,慕绾绾吩咐了他,他便照办,跑去佘家找佘香过来。 慕绾绾又让白澍和田喜亮分别跑一趟,一个去请丁宝林和沈秋池,另一人则往卫家报了个信。这时候丁宝林和沈秋池都还在衙门办差,近来户部很忙,沈秋池都是熄灯十分才能回家,白澍扑了个空。丁宝林倒是准时下了衙门,不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是晚饭时间。佘香最快到,到了就插着腰喘气:“怎,怎么了?” 林则惜过去喊她,什么话都没说,拉着她就往这边跑,她稀里糊涂的。 “佘姑娘,你是京城人士,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些会武功的人?” 佘香一愣。 她点头:“镖局有,也有一些江湖人士会武功。” “要嘴巴牢靠办事稳妥的。”慕绾绾道:“给多少钱都成,帮我找四个武功不错的来,让他们悄悄来这里候着。” 佘香嗯了一声,她手里没钱,慕绾绾给了几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的,她接了过去,急急忙忙转身去寻人。 “现在怎么办?”林则惜问。 慕绾绾端坐在屋子里,眼睛很沉静:“等。” 等什么? 等乔明渊回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丁宝林寻着消息过来了,这时候乔明渊还没回来,乔松岳抱着福宝在哄,其他人皆坐立难安,唯有慕绾绾面色还稳得住。她等丁宝林来了,问他,通山书院在朝为官的那些人他是否有熟识的在其中。 放榜发生的事情丁宝林已尽皆知晓,他生怕乔明渊做出什么傻事来,点头说他去找找看。 他匆匆来又匆匆走,来不及回家,在脑袋里梳理了一遍通山书院的人脉,便立即上门去拜访。 然而,到了人家门口,丁宝林止住了脚步。 他要怎么说?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没有冤情可以传达的地方……这件事要么捅破天,要么就得永远埋在尘埃里,否则必有性命之忧。因为做下这件事的人手腕太高明,他既能做到这一步,就证明背后之人权势滔天,自信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或许前方有一张大网在等着他们,在看不见的地方,每一步都危机重重。 丁宝林一步步往后退,退到街上,忽然掉头就走。 他赶回乔家,掌灯了,乔明渊还没回来。 屋子里除了慕绾绾和林则惜等人,还多了几张生面孔,是慕绾绾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护卫,他将自己的忧虑说了,林则惜登时担心起乔明渊来:“明渊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 “不会的。”慕绾绾的唇瓣微微有些发抖,声音却很稳:“他不会有事。” 他还有福宝,还有她,还有这个家。 他断不可能做冒险的事情。 林则惜听了她笃定的声音,心中却做不到她这般坚毅,他小声的嘀咕:“明渊到底去哪里了?” 乔明渊跟他们分开,跑着去追上了林西澜和谢赟。 林西澜情绪激昂,说要去讨个公道,被乔明渊拉着躲到了僻静处:“没有证据,你找谁去要公道,谁能给咱们公道?” “还要什么证据,那篇文章就是最好的证据!”林西澜吼。 乔明渊盯着他:“文章贴出来,天下人都知道,你能背下来又如何,人家大可以说你是看了之后才背的。想用这个证明你自己,不行。” “那就任由他们,他们……”林西澜想到他说的话,心口梗得慌,又屈又愤。 谢赟的脑袋还清醒一些:“我们可以去文科馆,找墨卷来看一看。” 按照科举考试的规制,应考的考生写下的试卷为墨卷,交卷之后,会有专门的誊录官用朱笔誊抄一份交给阅卷官,这是以防阅卷官认得上面的字迹。评卷完毕之后,朱卷和墨卷交到礼部去,由礼部封钉合一,送到文科馆保存。 若有人作弊,朱卷和墨卷的内容可以一样,但墨卷的笔迹该是自己的。 只要拿出墨卷,便能有物证。 三人去了一趟文科馆。 文科馆在会试放榜之后允许查卷,就是对自己的试卷有异议的,可以在三天内到文科馆查阅,但不允许带走。他们三人到了文科馆,乔明渊熟门熟路的摸出银两打点书吏,说他们是落榜举人,想查一查自己的试卷,书吏掂了一下银两,放他们进去了。 三人很快找到了各自的试卷。 “这……” 谢赟和林西澜齐声惊呼。 两人手中的墨卷写的是他们自己的名字,然而朱卷的内容却跟墨卷不一样。这么大的纰漏,万万不该产生,却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319章 性命之忧 乔明渊捏着试卷的手紧了又紧。 他手里的这份朱卷和墨卷内容也不一样,墨卷是他自己写下的内容,朱卷上却是一片狗屁不通的文章,他忍着心头涌起的暴躁,转身看那书吏。 书吏还在看他方才塞过去的银子,那银子有差不多十两,书吏欢喜得不成。 他走过去:“大人,这试卷我能否带走?” 说着话,他又递出去一张银票。 不是银子,而是银票,银票最小的面额是五十两,那书吏一见银票眼睛都直了,文科馆平日里是捞不着什么油水的,每三年才会有这么一次发点小财的机会。以往来查阅试卷的都是些考不中的穷举人,不相信结果来看个死心的,他们能有什么钱?像乔明渊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书吏舍不得银票,眼睛一直转,却没被冲昏头脑。 他摇头:“不成,只能看,不能带走。” “大人,”乔明渊堆着满脸的笑,又塞过去一张:“我是第一次下场考会试,家住在广南省,下一次再来估摸着得好多年,来一趟路上要走三个月,实在是受够了这份苦,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京城。好歹是个纪念,我又没考中,等三日查卷期满,像我们这种考不上的试卷都要做销毁处理,大人不若卖个人情给我,我带回家去,不碍着谁。落第的试卷好几千份,少这么一两份,别人不会知道的。” 他一口一个大人,说的话讨喜,手里的银子足足一百两,实在极了。 那书吏简直被他说到了心坎里。 是啊,落第的试卷几千份,三日之后集中销毁,少了那么一两份有什么打紧? “那好,你只能拿一份带走。”书吏松了口。 “我也想带走。”林西澜见银票好用,跟着也赶紧塞了一张五十两的。 一百五十两在手,书吏没啰嗦:“可以,说好了,这事儿不能给第五人知道。” 他还看向谢赟,指望他也要带走。 然而谢赟家贫,不如林西澜和乔明渊富裕,他囊中羞涩,给不起这五十两银子,遂只能无奈的放下朱卷和墨卷,摇了摇头。 有两份也足够。 乔明渊和林西澜拿了试卷,小心揣到怀里,三人没在文科馆里说话,急匆匆的往外走。 出了文科馆的门,便遇到温琦带了个书童进来。四人交错而过,温琦的目光落在乔明渊身上,蹙起眉头,觉得他有些面熟。但看他身穿素衣,想又觉得自己可能认错了。 乔明渊三人给他拱了拱手,彼此只当是来查卷的人,什么话都没有。 温琦到了文科馆,也找了方才那书吏。 他亮了腰牌,点了要查试卷,书吏不敢多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温琦不能跟他说自己要找谁的,就在一堆试卷里和书童默默翻找,几千份试卷找起来挺快,因都是按照户籍地堆放好的,很快就找完了一圈。温琦原本漫不经心,找完一圈下来冷汗都透了后背…… 那试卷怎么没了? 他又闷头再找一圈,仍旧是没寻到。 “方才那几人来查的是谁的试卷?”他问书吏。 书吏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被问罪,立马长了个心眼。他记得没带走的那一份试卷叫谢赟,便脱口而出:“查的是谢赟的。” 温琦手中捏着的那一份就是谢赟的,听了这话心里不对劲:“就他一人的?” “对,就一个人的。另两人是陪同而来。”书吏咬牙,揣紧了银子不松口。 温琦静了静,越想越不是滋味:“从礼部送来的所有试卷都在这里了吗?一份不落?” “都在这里了。”书吏这时候觉察到事情不对,那股不安在心底扩散,他意识到那两人带走的两份试卷或许是了不得的东西,他闯了大祸。然而这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认了,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情,而是脑袋和性命的事情。 温琦见他神色坚定,也没想到一个小小书吏竟敢欺瞒他,拿了谢赟的试卷,脑袋上冷汗涔涔而下。 既然礼部送来的所有试卷都在这,也就是说,有人半路截胡了他们? 有谁知道这事儿,又有谁从中插了手? 温琦越想越觉得腿软,事情太大了,大到出乎意料之外,他不能不告诉上面的人。他对那书吏说了一声,顾不得别的,拿了谢赟的试卷转身就走。等他走后,书吏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摸后背,衣服都湿透了,手里的银子成了烫手山芋。 “完了,铁定完了……” 而此时,乔明渊三人已经出了文科馆。 “林兄,谢兄,你们住在哪?”乔明渊问。 谢赟道:“我同几个同窗租赁了院子,住在八条胡同。林兄住的是客栈,在平安街。” “你们住的地方都不能再呆,回去拿了东西,重新找地方安置。”乔明渊表情很严肃:“包括我,我家那院子都不能再回去。” “乔兄是怕他们想杀人灭口?”林西澜惨然一笑。 乔明渊点头。 林西澜从文科馆回来后心灰意冷,表情简直似要个死人,他觉得什么盼头都没了,一时间完全提不起兴致来。他甚至颓废的想,别人能做出这种事,要他区区一条贱命又有何难,他活着说不定以后都没得个安生日子,还不如一死了之。 “随便他们吧。”他说。 乔明渊蹙眉,终究没再劝他什么,见他将那朱卷墨卷捏着死紧,知道他心头满是怨愤。 谢赟道:“方才在贡院门口,人多口杂,这事儿说不定已经传开了,他们要是动手,难道不会惹来众怒吗?” 乔明渊摇头,觉得他二人果然天真。 人家既然能一手遮天做这事,当然能抹掉蛛丝马迹。他不再说,催促他们换个地方住。 林西澜和谢赟答应下来,各自回去收拾物品。 乔明渊也想回杏子街的家里,然而跟林西澜分开,走了一段路他就觉得不对劲。林西澜那性子有些执拗,方才在贡院就喊过一嗓子,他的目标太明显,如今又一副寻死的模样,兴许会做什么糊涂事。他忙转身去寻林西澜,结果他果真没回客栈,而是往京兆尹衙门去。 林西澜只想去鸣冤,他眼睛朱红,愤怒在燃烧。 从他住的客栈去往京兆尹府,要穿过一条街,他抱着自己的试卷,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路,压根没注意到另一边的街角,有人交换了眼神。 街道上人来人往,乔明渊寻到他时,眼睁睁的看着两个高大的男人跟他面对面错身而过。 日光下,金属利器光芒一闪。 那两人径直走了,林西澜手中的试卷落地,他捂着肚子不可置信的转身,带着不甘的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缓缓倒在地上。 鲜血浸出来,灰色的衣衫登时染上血迹,林西澜双眼圆睁,想呼救,张嘴却吐了一口血。 ………… 乔明渊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了小院子,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走的小院的后门。 他拍门的时候家里人都反应不过来,还是慕绾绾一下子跳高:“肯定是明渊,有人盯着咱们前院,他不敢走大门。” 她三两步去后面开门,夜色中,乔明渊肩膀上搭着一个男人,身上全是血,忐忑又警惕的在看四周。 在他身后,还跟着吓坏了的谢赟。 “你受了伤?”慕绾绾吃了一惊。 她忙拉开门,搭把手将乔明渊和他搭着的男人迎进来,忙上上下下的打量乔明渊。 谢赟跟进来,利落的关上了房门。 乔明渊道:“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慕绾绾这才发现他带来的两个男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谢赟走路一瘸一拐的,腿上湿了一片,他的伤在腿上。乔明渊驮着的男人正是林西澜,他唇色全无,脸白得跟纸片一样,上身的衣衫几乎全湿透,是被血泡的,乔明渊身上的血迹也是他的。 进了院子就有了灯光,照亮林西澜这幅惨样。 谢赟红了眼:“想不到他们下手如此之快,幸好乔兄提点我,我发觉不对赶紧跑路,只受了一些轻伤,要是晚一步,我们都成了尸体一具。林兄是不是没救了?” “绾绾。”乔明渊顾不得多说,“你瞧瞧他的伤势如何,还能活命吗?” 不用他讲,林则惜帮着他将林西澜放在了小塌上,慕绾绾已上前来看伤。林西澜的伤口很深,银色的匕首还插在他的腹部,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要是割破了脾脏,多半活不成。 “送西厢。”慕绾绾当机立断。 林西澜的伤要马上手术,他失血过多,片刻都不能再耽误。 几人立即合力将林西澜移去西厢。 谢赟来的时候已知道乔明渊的夫人是妙手回春的大夫,没添乱,他腿上受了伤,一路走过来流了不少血,慕绾绾丢给林则惜酒精和伤药,让他先给谢赟处理一二。 又吩咐今日请来的护卫,不管晚点发生什么,都要保证几人安全。 “这院子不能再呆。”乔明渊眉头一点都没松开,他很紧张:“他们找上了林西澜和谢赟的住所,肯定也知道我的。” “先去老先生那?”乔松岳道:“太师府他们肯定不敢擅闯。” 第320章 露馅 乔明渊想了想,没答应。 卫轻轩毕竟身份地位都太特殊,而且他年事已高,乔明渊不想让他卷入这样的事情里面。 “沈秋池家的老宅子离这里近,那院子又破,我们先去那边躲一躲,至少要熬过了今晚。”乔明渊沉吟着说。 “我怕来不及。” 话音未落,林则惜脸色都变了变。 无他,院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又传了瓦片滑动的轻响。来人没敲门,而是上了乔家的屋顶,这是要干什么一目了然。慕绾绾请来的护卫立即上前来,将他们一行人带进了西厢。正屋这会儿还点着灯,几人趴在西厢的窗户看出去,瞧着有三个人轻巧的落了地,俱是一身黑衣服,蒙了头脸,看不见长相,他们径直进了主屋,手里的兵器泛着冷光。 西厢里的诸人霎时间白了脸。 乔明渊手疾眼快,捂住了福宝的嘴,谨防孩子突然发出声响。 那些人在主屋扑了个空,转头就往西厢来。 四个护卫示意他们别出声,待那些人开门,立即迎了出去。 院子里打斗声响成一片。 四对三,倒是人数上占了上风,也是派他们来的人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等着,一时间大意了。佘香帮忙找的这几人身手都还不错,很快,便将那三人制服了。然而也没什么用,他们的嘴巴里都藏着毒,被抓便咬破了毒药,咽气身亡。 “怎么办?” 乔松岳去了一趟主屋,回头看见主屋的床铺上全是刀痕,吓得六神无主。 谢赟已经是第二次瞧见这般刀光血影,他腿疼得厉害,心里又恐惧,连站都站不稳,扶着椅子坐在地上:“他们要杀人灭口才甘心,我们活不了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乔明渊。 此时只有他最冷静,头脑最清晰。 乔明渊眸色很冷,派去杀林西澜的是两个杀手,杀谢赟的也是两个,他这小院子却来了三人,大概是对方知道他是一家人都住在一块儿。他看向怀中的儿子,娃儿被吵醒,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看着他,还以为大人在跟自己玩游戏,咧着嘴笑得乔明渊一手的口水……孩子还那么小,险些就成了旁人的刀下亡魂,叫他如何甘心? “这几人死了,没回去复命,保准还会有第二波人过来。在第二波杀手来之前,咱们得寻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乔明渊的语气很沉。 他做主,带上家里的银钱,从后门摸了出去。 沈秋池的老宅就在不远处,过去要不了多久,走得快些,小半柱香时间就到。 林则惜背了林西澜,乔松岳抱着孩子,慕绾绾带了药箱,乔明渊怕留下血迹,边走边清理痕迹。等到了沈家的小院子前,大门锁着,也难不倒护卫,几下就弄断了。 到了院落之后,他们也不敢点灯,生怕灯火引来人。 林西澜的伤耽误了这么一阵子,眼见着恶化得更快了一些,他唇发白发紫,像失血过多要休克。慕绾绾让他们将人送到地窖,她在地窖里点灯,给林西澜简单做个手术。 地窖的入口很窄,乔明渊先下去,林则惜和两个护卫托着林西澜,将他慢慢放下去。沈家的地窖不大,也就只够林西澜平躺,床是没有的,用床单铺了地面。慕绾绾将他们全部撵了出去,留下两个烛台,嘱咐林则惜在上面帮谢赟处理一下他的伤口,别这个没医好,那个又挂了。 一番忙碌之后,地窖关上了门。 慕绾绾等他们都出去后,便将林西澜转移到了自己的空间里,空间里的手术室什么都齐全,先给林西澜上了氧气,又验血输血。 林西澜的伤在肚子上,她需要拍个片看看内脏的情况如何。 等一系列忙完,看了片子,她又忙着给林西澜手术。林西澜早已没有意识,她忙碌起来很放心,但此刻却很担心守在外面的乔明渊会突然进来。 若他掀开地窖的门,就会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那时候他会怎么想? 然而人命关天,她不能袖手旁观,再则,乔明渊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这人带回来,这人对乔明渊来说一定很重要,慕绾绾绝不会让乔明渊失望。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一通忙碌,一直忙碌了差不多五个小时,天色到了最黑最沉的时候。 地窖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慕绾绾人在空间,感受不到外面的紧张氛围,但守在门口的几人却绷紧了神经。护卫们守在最外侧,乔明渊他们守在地窖门口,俱是将能用的武器拿在了手里。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人追来,困、累、倦的感觉都涌了上来,谁都不敢闭上眼睛休息。 福宝被乔松岳抱在怀里,他仿佛感受到大人们的恐惧,倒是没哭,却还是闹了一阵子才睡着。 夜渐渐深了,二马胡同里连鸡狗都安静下来,这座小院好似被遗忘了,暗夜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敲击着耳膜,撩动不安的情绪。 许久,林则惜才小声说:“看来他们没追来这边。” “嗯,应该是安全了。”乔明渊也小声的回。 谢赟流了不少血,只得了简单包扎,极度恐惧之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靠在乔松岳的假肢上一动不动的躺着。 林则惜见状摇摇头,心底满是悲哀。 “也不知道林西澜还有没有救,他的伤比谢赟的重得多,我瞧着那模样……应该活不了了。” 他说。 乔明渊的心口一沉。 他蓦地握紧了拳头。 今日幸好他觉察得早,否则此时此刻,不单单林西澜活不了,谢赟也活不了,他活不了,绾绾、福宝、爹,还有林则惜都活不了。 做了坏事的人无所畏惧,他们这些被欺凌的人却只能东躲西藏,天理又在哪里? 胸腔仿佛被什么填满,沉甸甸的,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憋得慌,想大声呼喊,博得一口新鲜的空气。黑暗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时间,他像溺水了一样,手脚都被抓住,无力去反抗,又不甘心就此沉到黑暗的水底。他挣扎起来,眼中痛苦之色渐浓,目光扫过乔松岳沧桑的老脸,扫过福宝稚嫩的容颜,扫过地窖紧闭的门……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满是惶惶然。 “你在这里守着他们,我去看看绾绾。” 他跟林则惜说了一声,自顾自拉开了地窖的门,沿着木梯往下走。 他需要见到绾绾,迫切想见到她,见到她之后,他才能做下那个白日里想过,却诸多犹豫的决定…… 他一步步往下走,手脚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慕绾绾。他想,就算是停留在阶梯上,他看一眼她的脸庞,都能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走。 然而…… 一步步往下之后,他便瞧见了空荡荡的地窖。 本该有慕绾绾和林西澜的地窖,此刻只剩那天蓝色的床单铺在地上,两人杳无所踪。 乔明渊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地窖里灯光昏暗,他怕自己看走了眼。然而再揉,还是没人,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了。 空气凝滞,乔明渊手脚一软,从阶梯上摔了下来。 他一屁股跌在地上,见鬼了一般的盯着地上的床单,他亲自送慕绾绾和林西澜下来的,亲手给慕绾绾点了灯,又亲手关了门的。人怎么会不见了?他环顾四周,生怕地窖还有别的出口,教他看走了眼,或者是有哪里还能藏人。 都没有。 那地窖就这么大,一眼看完全部,没有遗漏。 乔明渊脸色苍白,方才经历生死,他没觉得多恐惧,这一刻瞧着空的地窖,无边无际的恐惧才从心底蔓延上来。 他……难道失去绾绾了? 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他想大喊,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那摁住他喉咙的手更加用力了,用力得他呼吸都感到困难。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手脚并用的爬到床单前,颤抖的伸手去摸那床单,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到。他这才彻底慌了神,在地窖里转了几圈,看着蔓延而下的楼梯,又撑着自己爬起来,想爬上去看看她是不是方才趁着自己不注意上去了。 这样一想,浑身滋生了些许力量,他爬上了地窖,探出头来。 林则惜歪过头看他一眼:“怎么了?要什么?” “绾绾……”他开口,嗓子竟干哑得不像他的声音,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灯不够?”林则惜问,起身要去拿蜡烛。 乔明渊趁着这时间看了一眼外面,没看到慕绾绾的身影。 他浑身僵硬,转身又往下走。 结果,等他退到最后几步时,便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渊,你怎么下来了?” 乔明渊豁然回头,用奇异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她,慕绾绾站在地窖里,额头上铺着一层汗,鬓角全湿,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夜晚还冷,她说话呵出片片白气,活生生的人,并非是一个幻影。此时,她有些紧张,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和担忧。 他目光下移,便瞧见方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床单上,林西澜腹部缠着绷带,手上挂着白管,正在输血。 第321章 空间曝光 乔明渊站在最后两步的阶梯上,脑海里翻腾,刹那间转过无数可能。他不信神鬼,可他也不信方才是他自己的幻觉。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她凭空出现的地窖,昏暗的光线里,那双眼睛闪着光。 “担心你,下来看看。”他稳了稳心神,声音藏不住的颤抖。 慕绾绾的心咯噔一下。 她方才给林西澜完成了手术,中途不能离开空间,一直担心其他人会突然闯入,前几个小时都是提心吊胆的不敢太投入。可惜手术越到后面她越不能分心,等忙完出来就看见乔明渊站在那儿。她甚至不敢想,方才将林西澜挪出来那一幕乔明渊看到了多少。不安在心底扩大,她紧张的绞着手指,生怕乔明渊发问,又怕他问了自己不知该怎么解释。 是实话实说,还是隐瞒到底? 可一个谎言说出来容易,以后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她一点都不想骗乔明渊。 两个人在地窖中无声对望。 “我……” “你……” 片刻后,两人异口同声的张了张嘴。 乔明渊缓了缓,从楼梯上下来,走到她身边。他伸出手去握住慕绾绾,入手是温热的,并非冰冷,不知为何,他躁动的心猛地就定了。捏着那双手,他拉她入怀,生了孩子之后她的腰肢比从前要粗了些许,但仍然显得纤瘦,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皮肤,带着血肉特有的绵软。 是活生生的人,就够了。 其实哪怕不是,他也离不开她。 他蓦地想开,跟方才以为失去她那刹那的恐惧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他定定神,开口问:“林西澜怎样,能救活吗?” 慕绾绾知道他一定是瞧见了,他脸上犹豫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然而他最终什么都没问,像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心里有暖流淌过,她喉咙哽了哽,鼻子酸涩险些落泪。 “现在还不好说,等度过了危险期再说。”慕绾绾揉揉眼睛,止住要涌出来的眼泪。她原本是不想说的,结果对上乔明渊澄澈的瞳孔,她便不想隐瞒,她拉着他坐下来,在林西澜旁边干净的床单上坐好:“你方才什么都看见了,对吗?” 乔明渊犹豫了一下:“我第一次下来的时候,你和林西澜都不在地窖里。” 一句话能说明全部,慕绾绾的空间露出的破绽,那时候乔明渊闯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慕绾绾直视他的眼睛:“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愿意说,我愿意听。”乔明渊反握住她的手:“你要是有难处,不能开口跟我讲,那就什么都别讲。绾绾,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妻。” 慕绾绾眼睛又花了。 她抹了抹眼泪,感动之余又想笑:“我是人,可不想你想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摸摸.我的胸口,心脏在跳,我不是妖也不是鬼怪。” “难道是仙女?”乔明渊奇怪。 慕绾绾摇头:“也不想仙女。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原本不是大盛的人,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公元2019年,我是京江人,也姓慕,名字也叫慕绾绾,我家里是医药世家……” 她开口,用最简单的语言讲了一遍自己被兄长用炸药炸死的过程。讲完之后眨眨眼睛:“我被炸之后,应该是在那个时代死去了,等我再睁开眼睛,就成了这里的慕绾绾。那天就是爹险些断气、你我成婚的第三天。我来到这里没多久,二伯和二娘就把你接了回来,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明渊,我很珍惜上天给我的第二次生命,你待我那般好,我也很珍惜你,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生活下去,一辈子不分开,倘若,倘若……” 倘若你接受不了,想分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哽咽,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乔明渊听得目瞪口呆。 慕绾绾的话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完全想象不出慕绾绾说的实验室是什么,炸药是什么,死而复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需要静一静……”他太阳穴阵阵的跳,生疼,大脑好似被撕裂了一般。 地窖里安静下来。 慕绾绾忐忑不安的垂着头坐在那里,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他扫了一眼,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她生活的那个世界还有她的血脉至亲,却也是她的亲哥哥将她送上了黄泉路。 一时间,他竟不是害怕,反而想到的是—— 被炸死的那一刻,她该有多伤心呀?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爱人的手掌是温暖的,这双手曾经牵着他走过最迷茫、最痛苦的日子,牵着他一路从下河村走出来,走到京城,走向科考场上。没有慕绾绾的重生,何来乔明渊的今日? 因她的到来,他重生了! 他心里复杂,酸胀、苦涩、心疼交织在一块儿,想到她受的苦楚,光是想想都觉得隐隐作痛:“我没经历过死亡,但我知道那一定是种特别不好受的感觉。绾绾,那时候是不是很害怕?没事了,上天让你来这里,定然是知道我会爱你、会保护你,它是让你来享福的,你别怕!” 乔明渊抱住她:“咱们会好好生活下去,一辈子不分开!” “明渊……” 慕绾绾愣了愣神,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这一刻,所有的惶恐不安都消失了,她像是吃了定心丸,从看不见的漩涡里挣扎着爬了出来。拉她的手是乔明渊伸出来的,他接住了她,给她全部的安稳。 这个人,怎么能那么好? 乔明渊紧紧抱着她,她的头发顺滑,是每一个相拥的夜晚里他曾经摸过无数次的质感。他脑海里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救人的淡定从容,想起她在山上斩钉截铁的说“我供你读书”的果决,想起她熬夜做泡菜、做荞麦茶的艰难……他满脑子都是她,其他人说她变了个样子,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破绽百出,只是他从来没在意过。 他又不认识那个“慕绾绾”,他认识的是这个穿过一个时代来到他身边的慕绾绾。 这是他的妻。 两个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慕绾绾的眼泪差点将乔明渊的衣袖打湿,她不好意思的说:“等外面那些人走了,我给你洗。” “傻气。” 他笑。 是啊,真傻气,这么好的丫头,她怎么会担心他不要呢? 他心疼都来不及! 慕绾绾嘿嘿傻笑了一阵,眼角余光瞅见林西澜的输血袋空了,起身换了一瓶,这一次她没避讳着乔明渊,意念从空间直接取了血袋。乔明渊就瞧见她翻了个手掌,手里已多了血袋,惊愕藏都藏不住。慕绾绾换了血袋,回头看他:“要不要我带你去我的实验室看看?” “可以吗?”乔明渊忙问。 小心翼翼还带着几分紧张,将慕绾绾逗笑了:“当然可以。” 意念一转,人已在实验室里站着。 乔明渊从未接触过新时代的东西,光是看着那五花八门的仪器就觉得头晕。手术台上还有林西澜留下的血迹,慕绾绾方才来不及清理,这会儿也没想清理,她将医用垫布扯在垃圾桶里,打算明天再带出去烧掉。想到乔明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问他:“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条。” “还有灶房?”他更惊。 慕绾绾点头,拉着他的手回到另一侧的起居室,她点燃煤气,乔明渊啧啧称奇,围在灶台边看个稀罕。趁着慕绾绾烧水的功夫,他又看了冰箱、洗碗机等一系列物品。 最后还逛去了卧室和洗手间。 结果,这一进去他半天都没出来。 水烧开只要几分钟,慕绾绾煮好面条转过来一看,乔明渊站在浴室里,手捏着她洗了挂在卫生间的小内内在看。 “这是什么?” 他还问。 慕绾绾满脸通红,一把夺了过去。 “啊,我见过,这是……”乔明渊这才恍然大悟,他靠近慕绾绾,也有些局促:“我还给你洗过,只是形状不一样。” “面条煮好了,你吃不吃?”她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吃。” 乔明渊见她生气,忙答应着过来,他走到她身边,鼻尖的香气很浓,虽说在险境里困着,他竟半点都不怕,还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来。他香了她一口,声音低沉:“我还想吃你……” “你这人,真是,真是……” 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慕绾绾将面条塞给他,横了他一眼:“面条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恼起来真是可爱,乔明渊看了一阵子才接过面条,面条煮得多,他们二人分了吃。想到外面还有几人饿着肚子,偏生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将这种东西带给他们,不好跟他们解释,慕绾绾在冰箱里找了一圈,拿了些瓜果出来,想了想,又去了后面的空间挖了些红薯。红薯还是她得空栽下的,只是一直没挖出来,这时候洗洗也能生吃。 乔明渊跟她去看了看空间,那满园的东西惊得人说不出话来。 等把他从空间放出来,看着慕绾绾拿出来的东西,他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隔了好久却是想起来了,上次科考慕绾绾给了他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原来都是这样来的,怪就怪他那时候太蠢,竟没想问个一二三。 第322章 后招 “那实验室怎么来的?” “是我以前建的,不知怎的,我来这里后就跟着我来了。只要我碰这里的胎记,就能到那里去。”慕绾绾指了指手上。 乔明渊似懂非懂。 实验室里的一切都超过了他的想象,若非亲眼所见,他无法相信。现在不管发生了多么神奇的事情,在乔明渊看来都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林西澜还在沉沉昏迷,外面等着的人却有些不耐烦了。 “明渊,你怎么不说话?”自从乔明渊下了地窖,林则惜就一直在上面等着,初时还能听到一些说话声,到后来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他实在担心,怕地窖里空气不够,让他们昏厥了过去,摸索着下了楼梯来看,一边爬一边问。 乔明渊忙答应了他一声:“没什么,我在地窖里找了些瓜果,可能是秋池他家的,我抱上来大家垫垫肚子。” 他说着深深看了一眼慕绾绾,抱着那些红薯瓜果上去了。 林则惜松了口气,乔明渊吭了声,他又回上面去等着人。等乔明渊爬到头,伸手接过乔明渊递过来的东西,将他拉了上去。 慕绾绾目送他离开,心情十分复杂。 空间的事情就这么坦白了,他也接受了,竟轻而易举的就翻过了这一篇? 乔明渊的心情却没有慕绾绾想的那么平静。 他早觉得慕绾绾不平凡,却没想到她的来历这么……这么离奇!来自未来的亡魂,穿过时空做了他的妻子?他怀里抱着福宝,感受着儿子的温度,想到他和慕绾绾神奇的结合,不敢置信之外,更多了几分辛酸迷惘。他想到她凄惨的被炸死,穿过轮回,来到这里,上天让她重生是为了让她安稳,是为了让她在这里有家可归吧,可现在呢? 因为他,她又有生命危险! 拳头悄然在袖子里握紧,他听着儿子细小的呼噜声,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有种不顾一切的愤怒和冲动在胸腔燃烧…… 清晨,安静了一夜的城市渐渐苏醒。 温琦穿一身常服,快步走在京都大道外,去到一座高门大宅跟前,便急吼吼的拍了门。门房开了条缝,见是他赶忙出来拜了拜,温琦摆摆手,脸上带着焦急之色:“你们家老爷回来了吗?” “回了。”门房赶紧道。 温琦听了这话,顾不得再说什么,举步就往宅院里走。 门房见他表情严肃,恐有大事发生,一面着人看着大门,一面抢在温琦跟前大步跑去后院请他们家老爷过来。关上的房门后,“安定侯府”几个大字在晨光里熠熠生辉。安定侯府,这是大盛二品侯爵,也是当朝阁老黎文希的府邸。 有门房先去通报,温琦被引到正厅里还是足足等了差不多一刻钟,黎文希才姗姗来迟。 今日不早朝,时辰还早,黎文希不着急去内阁,他昨夜歇在小妾那儿,夜晚颠倒过一阵,终究年岁摆在那里,难免气力不济,今儿便没能早起。被人吵醒瞌睡时,他尚且有些气,但听说是温琦前来拜见,想到托付的事情,黎文希还是收拾整齐来了正厅。 进门他就问温琦:“怎么这么早来了?” “阁老昨日外出,至晚方归,我几次上门来均没等到您,有件事恐怕还不知道。”温琦拜了拜,正色道:“下官昨日去文科馆找那乔明渊和林西澜、还有谢赟的文章,不曾想只找到谢赟的,另外两个的愣是没找到。书吏说礼部送去的全部试卷都在那儿,下官担心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提前弄走了呈文。” “乔明渊和林西澜是谁?”黎文希听得云里雾里。 温琦跺了跺脚:“阁老怎么忘了您先前吩咐的那事儿?侄公子顶的便是乔明渊的名儿,您那外甥顶的是林西澜的名儿。” 他这般一说,黎文希登时坐直了身体。 昨日会试放榜他知道,本想等在京城看一看结果,可惜京郊外的养马场出了点事,陛下不放心饲养的那些战马,让他去看了一趟。等他回来已经是大晚上,还没来得及过问。 黎文希顺口问了一句:“睿安和逑与名次如何?” 他竟什么都不知道! 温琦满眼藏不住的震惊,震惊之外,更多了些恐慌:“阁老,您没看放榜?”问完就觉得自己多次一问,阁老昨天出京大晚上才回来,哪有时间过问这个,他忙补充:“黎公子高中会元,拿了第一;董公子排行第三,俱在榜上。还有那郑公子,他在第九。” 砰—— 话音未落,黎文希手中的茶杯没捧住,摔在了他的脚下,碎成了一团瓷片。 他脸上惊骇,肌肉抖了抖:“谁安排的?” “这名次不好?”温琦问。 黎文希怒道:“好什么好!会元何其显眼,睿安又没什么真才实学,等到了殿试,差距若是太大要如何交差?引起怀疑又该怎么办?谁办的这事,你办的吗?”他说着横眉看过来:“这是要将老夫的一层皮刮下来啊,一个弄不好,这偌大的安定侯府脑袋都得搬家!” 温琦见他震怒,一时不敢多言,只额头上的冷汗沁了出来。 黎文希气了一阵,太阳穴阵阵生疼,可想到榜文都张贴出去了,现在改也来不及,心里叹了口气,脑袋慢慢冷静。 他猛地抬起头来:“你说只找到被顶替的一人的试卷,还有两人试卷找不到了?送到文科馆之前就不见了?” 温琦点了点头。 黎文希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时间想到无数个可能。他回身问温琦:“被顶替的这两人是谁安排的,是你吗?” 温琦摇头:“是我安排的,可我交代下去,让他们替换得别那么显眼,挑那种能排到前三十的人顶了就是。乔明渊是乡下来的,一没出身二没靠山,就算用了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再则,当时想的是,他一个乡下小子有本事,也万万比不得那些读书多年的世家公子,结果不曾想,那乡下来的小子竟有这般才学,他那文章写得不凡,当时二十八个副考官有二十五个都觉得写得绝妙,只得点为会元。” 乔明渊的才学是他意想不到的,至于林西澜……那纯粹是例外,八成是底下人为了讨好他,特意给安排的显赫位置。 好心办了坏事,现下要如何收场? 黎文希听罢,更觉头晕目眩。 乔明渊乡下小子没那本是从礼部弄走试卷,林西澜能被温琦选上,家世不见得显赫,那必有第三人从中插了手。 能在这时候横插一脚,必定是想看他倒霉甚至倒下…… “那两人呢?”黎文希冷眸划过利刃般的光。 温琦忙道:“阁老昨天没回来,下官见到了阁老家的大公子,大公子已吩咐下去,让人找机会做掉那三人。”他犹豫了一下,又说。 黎文希脸色稍稍好看的了一些。 不管事情一开始的事情是什么样子,只要除掉了苦主,就算后面要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能遮掩过去。 他松了一口气,安抚了一下温琦,又让人去将他大儿子喊了过来。 黎文希的长子名唤黎瑞敏,被父亲喊过来,问起事情缘由,他脸上的冷汗就先下来了:“父亲昨天回来得太晚,儿子还没来得及跟你禀告,儿子派去的杀手分了三批,谢赟和林西澜那边都没问题,就是派到乔家去的三个杀手至今还没回来……” 黎文希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失败了! 灭乔明渊的口这件事必定被阻拦了! 这三人但凡还有一个人活着,必定又要再起波澜。他闭了闭眼睛,想起昨天去京郊马场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回来太晚,便错过了这么多事情,心中又悔又痛,眼下步步被人牵制,不知是否还有转机?他苦心经营三十年才有今日成就,着实不甘心! 他脚下一滑,跌坐在椅子上。 温琦和黎瑞敏面面相觑。 黎文希足足在椅子上闷坐了小一刻钟,才抬起头来,他脑中有了些对策,对温琦招了招手:“那试卷找不到了就不必再找,你找个人……” 一连串吩咐下去,温琦这才露出喜色,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黎家。 与此同时,沈家的小宅院里,众人终于等到天色放明,意味着熬过了昨夜那惊险的一晚。众人吃了些瓜果垫肚子,天亮后,谢赟醒了过来,慕绾绾已给他包扎了伤口,用线缝合了腿上的伤,他精神好了些许,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林西澜沉默不语。 福宝醒了,他早起要吃一小碗白粥,这会儿饿得哇哇的叫,慕绾绾忙着安抚他,拿了空间里放着的饼干出来,掰成小块儿喂。 福宝不爱吃,吃了两口吐了出来,哭得人心肠都碎了。 慕绾绾哄得焦心,眼圈跟着泛红。 乔明渊瞧着这一幕,原本就没松开的手捏得更紧。他豁然站起来,拉开门闷声不响的就往外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林则惜伸手拉他,没拉住,被他甩开了手,转眼间就见他走出了好大一截路。 “爹,你看着福宝!”慕绾绾最了解他,见他如此,心里格外担忧,怕他犯傻,忙将福宝塞给乔松岳,追着乔明渊跑了出去。 第323章 登闻鼓 时间一点点流逝,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出来卖货的、卖菜的将杏子街挤得满满当当。乔明渊脚步飞快,从沈家出来,穿过杏子街,一路顺着人群往京都大道上走去。 慕绾绾追出来时,只看见他清瘦颀长的背影。 他腰板挺得笔直,步伐从容,不紧不慢,瞧着格外坚定。 她不敢大声喊乔明渊的名字,生怕惊动了藏在不知道何处的刺客,不过心里着实担忧,只得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她不知道乔明渊要做什么,直觉他是为了自己、为了福宝要去冒险,也许是因为科举的不公,也许是因为别的,她心里乱成了一团,望着那背影感到安心可靠的同时,又替他感到委屈难过。 乔明渊往京都大道的尽头,那巍巍皇城走去。 渐渐的人越来越少,穿过繁华街道之后,进入通往皇宫的道路,这一带附近皆是府衙,寻常百姓不能随意行走,人便越来越少。能看到皇宫的琉璃绿瓦时,红墙掩映在乔明渊的眼中,照着他浮动的眸子。 他一路走过去,身上的举人衫虽有些灰尘,却不像是个普通人,因此两侧的衙役没谁拦他,只当他是来府衙走动办事的。 乔明渊畅通无阻的来到午门前。 午门前有个大广场,广场两侧皆是石狮雕栏,瞧着气派无比。在广场正中间,用白玉石拦出一片正方形的场地,里面放着日晷,太阳的影子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日晷旁立有一人多高的大架子,其上,约莫一丈的巨鼓夺人眼球。因放置时间太久,鼓面显得陈旧,放在鼓架上的鼓槌尾端红布都快腐蚀了。 他盯着那鼓,勇往直前的走进去。 午门外的禁军这时候才发现了他的异样,呵斥却已来不及,乔明渊一手拿了一个鼓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捶打在鼓面上。 “咚——” “咚——” “咚——” “咚咚咚——” 乔明渊抡圆了胳膊,一声比一声更响亮的鼓声穿过午门,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京都大道上行走的人们忽然往这边看了过来,道路两旁府衙里涌出来很多人,外围街道上也不断有人往这边看过来。不管是哪里都不缺喜欢凑热闹的人,很快就将午门外的广场占满。待瞧见乔明渊身上的举人服,便有人嘀咕了开来。 “是个举人,看样子是落榜了吧?” “落榜回家好好念书,跑到皇宫外击鼓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皇宫外这鼓大有来头,名叫登闻鼓,是西晋开始就设立的,若非有大冤情、大苦楚,决不能轻易敲响,因为敲了这鼓,当官的不能阻拦,能直达天听。惊扰了圣上,为了以示惩罚,还没开口伸冤就得先受三十大板,以示伸冤决心。” 有懂的人解释。 一传十十传百,广场外的人越来越多。 昨日放榜,今日京城里还四处都是应考的学子,听闻有举人敲响了登闻鼓,向皇帝伸冤,立即在举人圈里引起了轰动。不过前后半刻钟,竟有大批人蜂拥而至。前来应考的考生大多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从往年的考试里听说过猫腻,且又亲眼见地下赌庄里以可靠做赌注的事情,总觉得事情不平常。 慕绾绾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午门外。 她到时,瞧见大太阳下乔明渊奋力抡圆了胳膊,捶响那面巨鼓,她愕然止住脚步,忽然明白了什么。 乔明渊是福宝的父亲、是她的丈夫,可他也是一个男人,他心底存着抱负,眼里望着山河,他不甘心就此被掩埋,也不甘心让那些阴私藏于黑暗里。 一夕之间,他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 她眼圈微红,捂住了嘴,止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禁军不敢上前来阻拦,只得拦住那些寻常百姓,于是,偌大的广场上,那方天地里只有乔明渊一人孤军奋战。 “咚咚咚——” 声声入耳的鼓声一路传出去很远。 皇宫,文渊阁。 天启帝正跟几个朝臣商议南方堤坝修筑的事情,猛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动,一时间全都停下了议论声,疑惑的看向外面。 “这是什么声音?” 天启帝边问边站起身,身边的内监和朝臣皆是糊涂,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天启帝忽然脸色一变:“登闻鼓?” 他反应了过来。 ………… 京都大道两旁的府衙之中,丁宝林着一身素衣,灰扑扑的从府衙出来就往乔家赶,他昨日没能找到通山书院的相熟想办法,今早又来,结果还是无功而返,心里正不知怎么办时,忽听身后震天鼓响,从他身边而过的举人们说是有个举子敲了登闻鼓,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走了一小节路才脸色大变。 快步跑回来时,丁宝林看见日光下,他最得意的弟子缓缓放下了鼓槌。 “明渊,你不要命了……” 丁宝林喃喃自语。 敲响登闻鼓,惊动陛下,未语先罚,禁军的三十大板不是寻常府衙的三十大板,一般人受了那板子,状是告了,十之**命也会丢! 何苦呢? 他望着那道背影,心绪复杂。 这一夜加一早的奔走,通山书院的旧相识或同窗们都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犯不着为了这一次恩科的名次跟位高权重之人对着干,断送了一生的前程,兴许还会丢了性命,明年就是正科,正科不比恩科,正科的规矩流程更为严苛,错过了这一次,再等一年即可再试,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就不怕明年考不上。 道理他都懂,他方才出来也是打算这般安慰学生的。可现在,那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甚至还感觉到羞愧。 丁宝林闭了闭眼睛,回顾乔明渊的一生,忽觉热血涌上了上来。 乔明渊,出身微寒,不过农家子弟;家贫如洗,空有绝好资质而不得成学;天启四年入他明阳学馆,天启五年拜师于他,二月学完丙班读书认字,乙班求学四个月,一举考入甲班,天启五年,县试入场,如一飞冲天,斩得案首;后过五关斩六将,连得府试、院试第一名; 天启六年,洛平府乡试,凭文夺解元,名扬岳西省; 恰逢祖父祖母过世,居家守孝一年,天启七年,建族学、修名方、立功名旗、书家训,凭一己之力,成就乔姓一族; 天启八年赴京参加喜宴,陛下得嫡子开恩科,留京待考,苦心修学; 天启九年,程文一举名扬天下,那冠名之人却不是他; 顶了他的名,盗了他的文,偷了他的功,还想要他和妻儿老父的命…… 丁宝林泪眼婆娑。 ………… 乔明渊敲得累了,慢慢放下鼓槌,此时,他大脑经过最初的混乱,变得格外清醒。望着空荡荡的手心,他涩然一笑。 他没回头看身后的人群,料想此刻必定已人山人海。 或许绾绾会跟来,或许林则惜会跟来,然而他没办法不走这条路,哪怕所有人都劝阻他,他都不能停下来。 因为他想让绾绾活下来,想让福宝活着,想让他的父母妻儿皆不惊不惧,想让这世界上他看到的黑暗都变为光明。 他想到一句话—— 虽千万人,独我往矣! 小时候他想读书,求而不得,他爹曾经摸着他的脑袋说,儿啊,这是命。 命? 什么是命? 他的命不是别人规定的,理应是他自己来走。走出痕迹来,走出印子来,走出一片天地来。那才是他的命! 他抬头,看向皇宫,胸腔里涌起昂杨的斗志,像他年少时那样。他这些年为了乔家习惯了藏起所有的心思情绪,久而久之,竟变成了懦弱和畏惧。他心底明白,那不是他,至少不是真正的他。 乔明渊撩起衣摆,跪坐在登闻鼓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这双手修长而皙白,这五年来,他很少干活,又有慕绾绾帮忙调理,早已不复当初沧桑,瞧着这双手就有种安适的错觉。 “大胆!” 有禁军呵斥他:“皇宫门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乔明渊什么都没说,他抬起眼皮,扫了那禁军一眼。 刹那之间光华绽放,那庄重肃穆之感,让禁军不敢上前一步,无他,明明是个举人,偏生出了无可比拟的威压。禁军脚步一颤,恍若看到当初那位风光无极的一品太师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人举手投足皆是正气凛然,似乎能呼风唤雨,令人心底生畏。 “你可知……”禁军开口。 “我知,你自去通传。”乔明渊打断他,傲然一笑:“我且在这里等着陛下召见。” 禁军见他如此态度,当不敢再问,转身快步往宫内跑。 跑到一半,便遇到了前来问话的内监,正是天启帝派来的。 两人短暂的说了两句,便同来午门。 黎家住得近,鼓声阵阵早就惊扰了黎文希,他让家丁去打听消息,很快就知道是个举人敲了登闻鼓。他倒抽一口冷气,想起无功而返的那队人马,什么都没说,忙让心腹去一趟宫里。 在禁军和内监到达之前,便遇到了禁军统领姚令。 第324章 廷杖三十 这内监同禁军统领姚令对上,便拱了拱手,唤了一声姚统领。 姚统领笑眯眯的同他拉了几句家常,二人便一块往外走,步伐极慢,说着话,姚令手中的一张银票就往那内监的袖子里塞了过去。 “您这是?” 内监不解。 姚令笑道:“没什么,请公公喝喝茶、听听戏,一点小意思而已。” 内监小心的拿出来看了一眼,见那面额竟是五百两的,眼睛登时完成了一条线。他们这些半边残缺的人素来就爱金银,玉器都不爱,真金白银最讨人喜欢。禁军外臣要讨好他们,素来给这些的居多,不过小事情给的不多,左不过几十两银子,能给上百两的,那是孝敬德安、德善、德喜那种大太监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内监得了这银钱,心情欢畅,便受了姚令的恭维。 不过他心里有数,能在登闻鼓这时节给他送银票,意思明显不过。 他受了银票,笑道:“事情已经让陛下知道了,咱家能帮姚统领什么忙?” “也不用帮我什么忙。”姚统领微微咧开嘴:“咱们好久没遇到,多说两句话,走慢几步即可。” 内监想了想,点头。 买卖是极为划得来的。 他们能混在宫中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问别人做事情是什么理由,给了银钱,顺手帮忙,就算陛下问起来也怪不到他头上。 白捡的! 两人慢慢吞吞的走,另一边,通政使司衙门的人已率先赶到。 来人姓宋,名唤宋鉴;他身边跟了个官员,也是通政使司衙门的人,禁军唤他朱大人。两人一个四品一个六品,一前一后来了午门前。瞧见乔明渊端坐在地,宋鉴蹙起眉头,呵斥:“你这举子好不知羞,既有冤情,为何不来我通政使司呈报冤情,非要敲响登闻鼓惊扰陛下?” 乔明渊看他一眼,没吭声。 朝廷设京兆府尹,受理京城内外民案;又设立通政使司,掌管内外掌疏中敷奏封驳的事情,但凡是民间冤情,或是民告官之事,皆由他们来受理查办;另外,朝廷还设有顺天府衙、都察院、按察巡抚等衙门,也受理查办一些冤屈案件。 宋鉴此话便是不满乔明渊,说他不走寻常路,越级伸冤有违常理。 乔明渊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他没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不相信京城的官员,不敢将妻儿性命托付在这些人的手上。 官官相护,他若不捅破了天,明天怎么死的都不知! 宋鉴见他不理自己,只目光直白嘲讽的看着他,心中恼怒的同时,又生出了些许冷意。他看向守着乔明渊的禁军,冷笑:“还愣着做什么?但凡敲响登闻鼓,必定要先受三十廷杖。他既然动了登闻鼓,理应受这个刑罚,这就带到午门内行刑!” 乔明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他不卑不亢,不惊不惧,宋鉴身后的那朱大人登时犹豫起来:“宋大人,登闻鼓响了,陛下必定要派人来过问,不若稍等片刻?” “规矩不可废!”宋鉴斩钉截铁。 守着乔明渊的那禁军手心满是汗,面对两位大人意见不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心里盼着前去通报的同伴能快些回来。 怎知一等二等,那前去的禁军一直没回来。 他正不知该如何办,宋鉴又在催促他快些执行,却见一直没说话的乔明渊开了口:“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退缩。军爷不用为难,三十廷杖,我受得!” 他做了个揖,撩了撩衣摆,一副概然赴义的形容。 宋鉴听他答应打下来,也不再说什么,冷声道:“你既晓得规矩,那就再好不过。来人——” 话音落下,便有通政使司的人领着人过来,将乔明渊带出广场,往地上压倒。负责行刑的人往乔明渊身边一站,如同人猿泰山般高大,透着一股致命的冷意,两人手中的混子泛着黑光,成人小臂粗细,瞧着如钢铁帮冷硬,落在地上带起一阵灰尘。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不得打断皮肉骨头? 慕绾绾已拼了命挤到广场最前端,瞧见那棍棒的模样,登时倒抽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行,不能打!” “人家读书人不惜受三十廷杖都要告御状,还不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口都没开就被打死,天底下还有没有伸冤的地方?要打人可以,等这举人告了状再打才行!” “对!” 话音落下,有围观的学子应声声援:“陛下必定在往午门赶,他的冤屈都还没跟陛下说,打死了怎么办?算谁的?” “这姓宋的莫不是想包庇谁吧?” “说不定都是蛇鼠一窝!” 又有人大声的说。 读书人联合起来,声音马上变得大起来。直白来说,恩科考场不同于正科考场,猫腻不知多少,昨日放榜便有多少人心中起疑心,今日见举人敲响登闻鼓,读书人便都觉得十之**跟恩科会试有关,且不管如何,闹出事情来,没考上的说不定还能等来一次机会。帮人即是帮自己,谁都不愿意看那人孤立无援。 要说什么最麻烦,有功名的读书人最麻烦。 这些人能说会道,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宋鉴被几句话气得满脸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我不过是遵循律法办事,何来包庇一说,简直是信口雌黄!”宋鉴拂袖。 他一人之声,对抗不了千百人之声。 “若圣驾在此,先杖打三十没问题。没见到陛下,谁都不许动他分毫!” 有人激愤的打呼。 呼声一呼百应:“对,不能打!” “谁要在这时候动他,谁就是帮凶!” “想死无对证?有我们在,我们不许!” 乔明渊已趴在地上,听得身后阵阵声援,平静了许久的心再起波澜。宋鉴被围观的人唬住,暂时不敢动他,他趴了一阵子便又爬起来,回身向广场上的人做了个礼,以示感谢。 “那举人,你有什么冤屈,不如先说给大家听听。我们听了之后,要真是天大的冤屈,哪怕拼着这条性命不要,我们也会替你敲登闻鼓,定要陛下知晓不可!他能打死你,还能杀尽天下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成?”见他肯回身搭理,便有人又喊。 乔明渊一震。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独行人,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同他一般跳动的心。 说? 还是不说? 略一犹豫,宋鉴便冷笑:“告御状,敲登闻鼓,你既然知道后果就该承担,煽动旁人替你出头,你这等人品不见得多高尚。今日这事儿,乃是我按照律法办事,就是告到圣驾跟前我也不惧你。三十廷杖你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他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别停手,先打了再说。 行刑官听令按住乔明渊,扬起了手中的棍棒,竟是不敢外围那些百姓学子如何叫嚣,非要先打了这举人再说。 “明渊——” 慕绾绾见状喊了一声,险些晕过去。天旋地转中,有人托住了她的手臂,她泪眼朦胧的回头,却是林则惜。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慕绾绾身边,方才那几句带头的话也是他喊出来的。他生怕慕绾绾摔倒,此时满是担忧,同时手握得很紧,眼睛看着乔明渊的方向,牙齿深深咬进了下唇。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午门之中有人快步跑了出来,同时大喊:“住手——” 宋鉴见了此人,脸色陡然一变。 行刑官也不敢再蛮横的打下去,收了棍棒,乖巧的立在一边。 来人却是天启帝跟前的大太监德安。 他年近五十,跑这一段路跑得气喘吁吁,白生生的老脸上甚至还带着汗水。在他身后,跟着方才姚令见过的那个内监,此时那内监忐忑不安的跟着德安,诚惶诚恐不敢多说一个字。在两人身后,姚令神色肃穆,跟在一步开外看着。 宋鉴上前见礼,目光立即落在姚令身上。 姚令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跟在德安身后的内监。 两人眼神打了个照面交流,便各自散开,速度快、痕迹浅,谁都没瞧见。姚令走过来,经过其中一个禁军跟前,便吩咐道:“你去一趟安定侯府,将此事说给阁老。” 禁军悄然退出,快步去了。 姚令见状,便也没再继续管这些,他跟在德安身后,走向了乔明渊。 乔明渊见来人一身宫服,又得宋鉴如此小心谨慎的对待,便知道来人身份不低。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恭敬有礼的行了个礼。 德安喘过一口气来,横了身后跟着的内监一眼:“办点事情都办不好,磨磨蹭蹭险些误了陛下的大事!” 训了人,他又转向乔明渊:“那举人,你有何冤屈,为何要敲登闻鼓?” 乔明渊吃不准他身份,犹豫了片刻,他又道:“我乃陛下跟前近臣,今领总管一职,是陛下吩咐我来看看,登闻鼓已有百年不曾响过,此事陛下极为关心,怕你有天大冤屈,又怕旁人为难于你。你若有什么话说,可在我跟前直言,你跟我说的话,我必原样转呈陛下!陛下乃圣明君主,日理万机,若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受那三十廷杖也不冤枉!” 第325章 举人声援 德安的话如同一剂定心丸,乔明渊目光微闪,心中明白了什么。 看热闹的百姓听说是天子近臣出来了,便拼了命的怂恿乔明渊赶紧说,没吭声的举人们目光灼灼,俱是期待的盯着这一幕。 同是赴考举人,乔明渊的冤情似乎就是他们的冤情,若真是跟科考有关,对落第的人都是好事。 一时间,催促声四起。 乔明渊不再犹豫,他下定了决心,整理衣冠再拜谢德安,又对着皇宫方向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这是跪谢天子的礼仪。行了礼后,他才郑重的开口:“我皇圣恩,仁慈英敏,学生乔明渊,乃岳西省平遥府易县人士,天启五年二月,得县试案首,四月入府试,再摘得头名;八月院试,一鼓作气,再得一案首,过了童生试,小得名气。天启六年,赶赴洛平府参加乡试,承蒙学政赏识,提为乡试头名解元。天启六年本该如今参加会试,无奈家中祖父病逝,接着祖母病故,无奈举家守孝。天启八年,同窗在京城大婚,学生携带家眷入京……” “恰逢陛下喜得嫡子,普天同庆,天启八年年底定恩科,天启九年,学生赴贡院,参加会试。会场上一有衙役恶意泼水,二有茅房坏我气运,三有歹人偷我名卷,俱被学生一一躲过。上天庇佑,会试顺利,没想到——” “学生本是会元之才,却造人半路拦截,偷天换日。偷我试卷冠以他人姓名,还要害我老父妻儿性命,暗夜杀人,险被灭口。” 随着乔明渊开口,广场上皆是安静,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他的话。 众考生却已是惊诧不已。 瞧着乔明渊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竟已在四年前就拿下了童生试小三元,又在乡试中夺得解元,那就等于是四元在手。 算算年纪,他十六岁就成了童生? 若非天降奇才,便是有大智慧大聪明的人! 这种人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很多人终其一生能得其中成就,都是寒窗苦读的结果。 光是听着乔明渊诉说,便有人露出震惊赞叹之色。 可听着听着,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且不说乔明渊在风光最盛的时候遇到守孝,错过了五元及第,就光他说出来的话,足以令在场所有人变色,包括那位常年伺候在圣驾跟前的德安大总管。 乔明渊还说: “学生不过一介布衣,出身畏寒,祖上往上数五代都是务农,一无身家背景,二无滔天权势可依,三无庇护保佑,贼人窃我文章、谋我性命,学生无计可施,万般无奈。我老父身体残疾,全靠假腿行走;我妻几经生死,好不容易与我结为夫妻;我儿年方十个月,咿呀学语何其无辜。学生不畏生死,为求妻儿活命,斗胆敲响登闻鼓,将我的冤屈呈明陛下。” “求陛下怜悯,为我做主!” 他说完,再度叩倒在,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泛红。 德安脸色大变:“乔举人,你可知你方才说了什么?” 乔明渊直起腰来:“既已敲响登闻鼓,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学生怎会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德安往前走了一小步:“你可有证据?” “是啊,你怎么证明自己是会员之才?”身侧,宋鉴亦是冷笑:“来赴考的十个有八个都觉得自己是会元之才,那些踌躇满志的,可没几个榜上有名。” 这话是极为尖锐,人群里有人发出了嗤笑声。 话糙理不糙,倒有不少举人也是这样想的,读书人谁都不会服气谁,尤其是没考上的。 不过,有人笑,也有人没笑。 广场外的举人们大多目光灼灼的看着乔明渊的背影,年少成名的人实在太多,这乔明渊的确也有些名气,更何况,落榜的人更愿意相信其中有猫腻。 若连中四元的人都考不到榜上去,那榜上的人得是多惊天动地的才华,才足以说服所有人? “学生当然有证据,”乔明渊抬起头,目光看着德安,也扫过宋鉴和姚令:“落第之后,学生观看名榜和闱墨,发现会元黎睿安的文章与学生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学生满心不解,约了几位好友一同到文科馆去查阅考卷。学生发现,学生的考卷朱卷和墨卷对不上,朱卷上的姓名和籍贯都写的是学生的,可文章跟墨卷完全不一样。” 随着这几句话,广场中,人群的声音彻底的湮灭了下去。 宋鉴呵斥:“休得胡言,考卷经礼部封存,怎么可能不一样?” 乔明渊没回答他这一句话。 事实上,这句话不需要他来回答。 他看向德安,德安已点了点头,他脸色很冷,扫过左右禁军:“等着,我这就去回禀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 他说了这话,带着那内监快步往皇宫里去了。 等他走后,宋鉴身后跟着的大人问宋鉴:“宋大人,这三十廷杖还打不打?” 宋鉴横了他一眼。 还打什么打? 德安已经说了让等着,他若敢在这时候动乔明渊,就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光是这一点就够摘了他头上的乌纱帽。 就算不摘乌纱帽,他这官途也是到了尽头了! 禁军将乔明渊围了起来,人群外,众人早已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都在说乔明渊吐露出来的惊天巨案。有些人不信,有人却是信了,还有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跑,似乎是要去通知自己的同窗们来看这场热闹,一时间广场上人来人往的,诡异却安静的热闹着。 姚令却是有些急了。 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先打了乔明渊再说,活人能胡说八道,死人的嘴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给心腹禁军打了个眼色。 那人刚上来想用强,人群里有人眼尖的发现了,大喊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大总管已经说让等着,你们还想趁机行刑,孺子居心叵测,是否不安好心?” “想要死无对证,你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举人们的情绪都涨了起来。见禁军要去拽乔明渊的胳膊,立即就有人要往这边冲过来,禁军怎么可能让他们捣乱,登时改变排兵布阵的梯队,将这些人严严实实的拦了下来。一见这阵仗,举人们不依,纷纷叫嚣:“怎么,你们还想打死我不成?” “我乃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要想动我,你抬出律法来!” “欺瞒陛下,知情不报,你们知法犯法!” “贪官!” “官官相护,江山社稷危矣!” “悲哉!悲哉!” 一时间,竟演变成了举人们跟禁军的对抗,冲突一触即发,完全来不及阻止,就已经成了不可控制的局面,禁军还真不敢动这些举人,被逼得纷纷退后,狼狈不堪,姚令见此情景,哪里还敢硬来,吩咐禁军退后,不允许举人再上前来,却也不敢再对乔明渊用刑。 文渊阁中,天启帝背负双手在殿中踱步,自从登闻鼓响了,他的眉头就没松开。 这鼓不轻易响,但凡响了,绝不是好事。 不过,天启帝也并不完全觉得是坏事。 今日没有朝会,是文渊阁议事,只几位阁老和一些办事官员在,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官员,尤其是那几个阁老,包括为首的谈阁老,他的目光深沉极了。天启帝这皇帝当得也有些憋屈,先帝在位时间长,传到他手里的江山看似花团锦簇,接手了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倚重的这些阁老还有背后的另一面,只是没有机会掀开来。 他是皇帝,可喉咙被人摁住,扼住他咽喉的人不敢轻易捏他,可他也不能轻易移走这手。 或许,机会来了。 他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德安来回禀,听说敲响登闻鼓的是今科应试的举人,状告有人偷天换日、科考舞弊、杀人灭口,天启帝的表情逐步转为沉重。 文渊阁里,几个阁老大气不敢出。 他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吭声。最终,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那个人身上,那是内阁首辅谈敬,字似同。 谈敬坐在那儿,静静的喝着茶,似乎云淡风轻。 见他如此,其他人纵然心头忐忑,也不敢再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天启帝听完了汇报,隔了片刻,便道:“召三司,太和殿觐见!” 德安看他一眼,知道帝王已经下定了决心,什么都没说,躬身退下。天启帝带着朝臣摆驾太和殿,德安又领了人,一路从文渊阁前往午门,传递天启帝的口谕,宣乔明渊于太和殿觐见。 乔明渊整理衣冠,没犹豫的跟着他,往宫门走去。 这时,无数人从四面八方往京都大道上用来,不单单是别人去传信的,还有离得远,听着登闻鼓响了前来看热闹的。包括各府衙门里还在办公的人,都一路出来了,沈秋池、董路,还有杨玠等都在其中,也包括通山书院在京城做官的人…… 他们将午门外围得水泄不通,眼见乔明渊要进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乔举人,你只管去,今日我们便在这午门外等着,你若一日不回,我们等一日,你若一生不归,我们就坐死在午门前!” 第326章 惊动各方 “对,我们等你!” “你且去,天下读书人都是你的脊梁!” 随着这几句话,围观的举人心里俱涌出一阵豪情,也不知是谁带头,浩浩汤汤瞬间坐下去一片人,皆是青衣加身的举人。他们静静坐在那儿,像一座山一样,紧紧的托住了乔明渊的背脊。他眼圈不知为何湿了,能得此声援,这一遭,值了! 他回身再拜,直起腰来道:“多谢诸位!” 想了想,他又补充:“诸位今日援手,免我受那皮肉之苦,乔某感激不尽。既入宫门,乔某便不惧不怕,诸位亦不必在此等候,乔某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相信陛下明察秋毫,是千古难遇的圣明君主!” 德安目光微动。 他不喜欢举人们威胁,乔明渊这两句话真正说到他心坎上。 他轻咳了一声:“陛下乃明君,定会查清事实,给你们一个交代,都放心吧!” “我们就在这里等,不管如何,读书人的脊梁骨不能弯,也给那些暗地里使坏的人瞧瞧,我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们不走,没有查清楚,我们不服!” 德安见说不动他们,便没有再说。乔明渊也没再继续劝,他再行了个礼,跟着德安的步子进了宫门。 此时,有人的步子比他们更急。 广场上一直有各方的人盯着,尤其是黎文希,自打那登闻鼓响了之后,他就没安神。今日不早朝,他也没去文渊阁议事,便一直在等最新的消息,宫里刚才来人催促,说陛下召见,他拖了拖,总算等到广场上盯梢的人回话。听说乔明渊得成百上千的举人声援,不等到乔明渊从宫里出来,这些人宁愿坐死在宫门前,他气得又摔了一只茶杯。 “好,好,都想造反不成?” 茶杯在地上轰然碎成碎片,碎瓷片从地上弹起,砸在跪地回禀的人脸上,划出一小道血痕。 来人不敢擦,战战兢兢的,均知大难临头。 黎文希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时候他已经有些慌了,却并不太乱。 “爹,怎么办?”黎瑞敏问。 还能怎么办? 黎文希冷笑:“交代你办的事情你办得如何?” “都妥当了。温琦那边早先回了话,已经妥了。”黎瑞敏忙答。 黎文希定了定神,他闭了闭眼睛,方才那一阵慌乱的感觉顿时消弭无形:“既然办妥了,问题总不大了。我现在要进宫,你去找温琦说一声,让他咬死了绝无此事,若有盘问,皆是按照规矩办事,半分错处也无。其他的等我从宫里出来再说。” 黎瑞敏连连点头。 这时候前来宣召的人已经又催促了一遍,黎文希不敢再耽误,生怕自己晚了内阁的其他人不说,还比各部的官员晚到,落了下风。 他整理了官服,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 卫家。 自从会试开考,卫轻轩回了卫家修养,这些时日在家中并不清闲,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前来叨扰他,老人难得睡个好觉。念着昨日放榜,前天他闭门谢客睡了个好觉,料到自己的弟子天赋奇才,必定能一战成名,他原本是想当日放榜就到乔家去,可接连等了一下午,都没等来报喜,反而看了管家派人抄录回来的放榜名单,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找到自己弟子的名字,他就知道事情不对。 那榜上有些人的才学还不及明渊十分之一,人家能中,弟子落榜? 怎么可能! 一定是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卫轻轩拿不准。但他知道乔明渊在京中 如此一想,他便没着急去乔家,想着若有事情发生,乔明渊必定会来寻他。 谁曾想,这一等就等了一晚上。 天亮后,乔明渊还没来,他本已坐不住,管家劝着又等了一阵子,结果还是没音讯。 卫轻轩觉察出事情超出了预料,让人到乔家院落去看看,谁曾想那小院里有不少打斗痕迹,里面的人杳无音讯。 打斗痕迹,人迹全无…… 卫轻轩想着京城这些腌臜事,心突然就空落落的,未知的惶恐攫住了他的心。福宝的脸在他跟前晃过,想到那可爱的孩子可能遇到了危险,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他又急又怒,险些晕死过去。 老管家又是掐人中又是端茶递水,总算让卫轻轩缓过了一口气。 他这时候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暗暗后悔自己昨日下午就不该耽误,直接到乔家去,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他在那小院子里,动手的人就不会肆无忌惮。同时他又觉得奇怪,他这些时日都住在那里,莫非那些人本意是连他一起除去的? “你去查,先找人,找到人再说别的!” 他满心忧虑,吩咐管家赶紧派人去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乔家的人找回来。 管家已许久不曾见他对谁如此上心,卫家大爷亡故之后,老爷跟二爷的矛盾更深,已有多年没这般有人情味,他含泪答应,安抚了卫轻轩就赶紧派人去打听。 结果打听的人没回来,那百年不响的登闻鼓却响了! 卫家就在京都大道上,离午门非常近,登闻鼓一响,卫轻轩立即就听到了,差不多跟天启帝同步,他从椅子上一蹦而起:“一定是明渊!” 一定是他的弟子! 卫轻轩听着那鼓声,一声一声,声声入心,让他久闭的心房被什么重重捶过,又闷又响又痛,他望着午门的方向,不用看,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乔明渊是如何奋力一搏……他湿了眼眶,就站在正厅门口听了许久,听到鼓声停下,心绪还起伏不定。 管家去而复返,要回禀什么,他摆了摆手:“你去查,别的不管。” 他往前踉跄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又快步返回主院。 不多时再出来,卫轻轩身穿一品太师官服,头戴管帽,腰间追着白玉,手中捧着一直黑木盒子。他拉开房门,银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老管家本没走开,乍然看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猛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的碰触着地面。多少年了,那个呼风唤雨、屹立朝堂的太师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卫轻轩捧着白玉盒子,一步步往正厅去,到了正厅并不着急离开,他在等,等天启帝的口谕传到卫家。 又坐了片刻,天启帝身边的德善来了,见他已然整装好,难掩吃惊,众所周知,这位太师爷早已是闲云野鹤不理朝政,当初执意退隐,先帝拦都拦不住,这一去十几年,前些日子才回京城,天启帝自己知道请不动他出山,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然而现在局势变了,太师身穿了官服,就意味着这件事他管定了。 德善压住眼中惊涛骇浪,恭恭敬敬的迎卫轻轩出府。 卫轻轩这才动了步子。 他神色肃穆,手捧黒木盒,不乘坐轿辇,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卫家出发,一步步往宫门走去。 ………… 皇宫之中,重华宫。 重华宫是未成年皇子们的居所,如今住着天启帝的几个小儿子,最大的是今年十五,最小的才两岁半,今日朝会不办,皇子们也可休息半日,时辰还在,小些的皇子还在睡觉,大些的皇子却不敢真的懈怠了自己,读书的读书,练武的练武,就是什么都不做的,也关上门来在自己的屋子里琢磨棋艺。 如今成年皇子都已经出宫建府,不说大皇子赵秉锡和二皇子赵秉信,就连天启八年年满十八的三皇子赵秉则也出宫了,重华宫里最大的乃是五皇子赵秉凰。 赵秉凰今年十五,皮肤比起重华宫里的兄弟们来说较黝黑,体格也比兄弟们健壮。 他刚打完一遍拳脚,一头一脸的汗,歇一歇时,跟在身边的小太监忙递上绢帛给他擦汗,一副讨好的笑容。 “打些水来,我冲个澡。”他吩咐了一声,径直去换衣服。 内监小跑着去了,他进了里屋,刚脱下外衣,便听得登闻鼓阵阵响动,他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哪还顾得上洗澡,穿了汗哒哒的外衣就往外跑。迎面遇到从别的屋里出来的迉低,对方喊他:“五哥你去哪里?” 他没回答,径直往外宫跑。 到外宫附近就被拦了下来,皇子们平日里不能随意出宫,他这才脑袋稍稍冷静了一些,问侍卫是谁在敲鼓。侍卫也不知道,他便着人去打听,自己忐忑不安的在附近徘徊。隔了好半晌,打听的侍卫回来了,说是个姓乔的举人敲的鼓,眼下已经被德安带往太和殿,准备觐见陛下,赵秉凰脸色微变,追问:“是为的什么事情?” 侍卫也说了。 他呆立当场,一时间作声不得,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怎么会这样?” “五皇子,宫里宫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还要出宫吗?”侍卫问。 赵秉凰站了片刻,摆手:“不了。” 他转身往回走,等转到人看不见的地方,才重重一拳打在路边的石狮子上。石狮子颤了颤,险些栽倒,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眼中郁郁,胸口里憋了极重的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回头看向太和殿,目光满是怅然,许久,才喃喃的喊了一句:“师兄,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第327章 大事化小 皇城宫门之外,无数从各个地方赶往太和殿的官员在此相遇,今日没去文渊阁的几个阁老也都碰了个头。黎文希同大家打过招呼,不管平日里关系如何,表面功夫都要做一做,不能有所敷衍。大家同步不同心,刚进了午门,便听身后有人惊呼:“这不是卫太师吗?” 一群人顿住脚步,回头看去,便瞧见卫轻轩身穿一品官服、手捧黑木盒子,从午门正门而入。 他目不斜视,气势凛然,所过之处,说是群臣拜倒也不为过。 很快行到黎文希跟前,他斜倪了黎文希一眼,黎文希连忙躬身行礼,不敢耽误。他身后跟着的朝臣也都作揖问好。 卫轻轩没理他们,径直越过他们往里走去。 太和殿中此时已满是朝臣,大盛重文轻武,武将在此的并不多,几乎全是文臣。在文臣的心中,大儒卫轻轩的分量是极重的。 乍然听说卫轻轩复朝,下面站着的朝臣立即炸开了锅。 连天启帝也站了起来,喜道:“皇舅入宫了?” 德安点头:“是,且还带着那东西。” 天启帝面上还是带着笑,拼了命才压住了内心的狂喜,不让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兴奋。 今日这一举人敲响登闻鼓告了御状,且是告的科举舞弊,本就给了他天大的由头,好好收拾一番这些阁老;如今皇舅卫轻轩带着勤龙杖入朝,只要皇舅坚持,那勤龙杖杵在这里,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说一句要核查到底,便是谁都拦不下来! 好,真好! 皇舅果决!那举人亦勇敢! 要不是时局不允许,天启帝当真是想大笑三声,命人赏了这两人。 又等片刻,果真先见了卫轻轩的身影,他手中的黑木盒子被他托举着一路过来,所到之处,群臣避让,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御前,跟天启帝行礼。他手里还带着先皇遗物呢,又是长辈,天启帝哪能让他真的跪,忙让人一把搀扶了起来,接着又是赐座。 阔别十余年不见,卫轻轩的头发早已白了,天启帝也已年过四十,不再年轻,两人目光交汇,卫轻轩没说什么,略点了点头。 天启帝激荡不已。 随着卫轻轩复朝,太和殿中的朝臣也越来越多,很多原本不用来的朝臣听说了这事儿,离得不远的都请旨入宫,要听一听这大案。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通政使何在?”天启帝问了一句,便有三人列阵而出,听候吩咐。 天启帝嗯了一声,意思很明确,今日是他们做主审。 其他朝臣见着三司站成一排,俱是惊讶,本朝开朝快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九卿俱到、三司同堂的大场面。 想到这里,各自的表情隐晦难言。 天启帝便道:“今日登闻鼓被人敲响,事情你们已经知道,来龙去脉想必不明。德安,你且说说那敲鼓之人是如何说的。” 德安出列,将先前乔明渊在午门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有些人已经知道是为什么,有些人还不清楚,乍然听说了这番转述,皆是变了脸色,这其中就包含卫轻轩,他只知事情有异,未曾想真相竟是如此! 气,怒,怜……他心头复杂,面上却端着稳成,坐在那里。 旁人吃不准他什么心思,若乔明渊在此,仅仅通过他抱着黑木盒子泛白的手,就能猜到恩师已然怒到了顶点,一触即发! 德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敲登闻鼓须廷杖三十,咱家未到,通政使司便欲对乔举人用刑,引得士子群情激奋,险些同禁军冲突起来。眼下乔举人入宫,士子们皆守在宫外,明言他一日不出宫门,士子们便在宫门外坐一日;一辈子出不了宫门,他们就坐到死。咱家入宫前看了一眼,这些士子人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势头极为盛大。” 话音未落,九位阁老刚刚平复的脸色又不好了。 士子施加压力,事情难办啊! 不过,这些人手握重拳,素来最会做表面功夫,很快便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刚才那陡然变化的脸色,也无人知道是为了什么。 等德安说完,天启帝才问:“你们怎么说?” 宋鉴就等着这一句话呢,他忙跨步而出:“陛下,登闻鼓自打设立便有这个规矩,只因早前有平头百姓丢猪丢狗都来敲鼓,圣人不堪其扰才摆下威吓惩罚,臣以为规矩不可废,断不能只看不用,否则如何让人信服朝廷威仪?臣不过是秉公办事,自问言行举止未有不妥。” “那士子为何闹事?”天启帝反问。 宋鉴后背汗毛竖起,却很平静,甚至显得犹豫:“当时乔举人说他有天大冤屈,自愿受罚,可士子们却不知怎的就闹了起来,说不能打……” 天启帝蹙眉:“你的意思,是那乔举人刻意煽动的?” “这……”宋鉴犹豫。 他是想推卸这个责任,可也知道不能用这种说辞,否则他在陛下跟前的zz生涯就走到了头。 “回禀陛下,当时臣也在场,宋大人所言不虚,乔举人也并未煽动,是士子们不忍,这才奋力阻拦。”姚令忙给宋鉴解围。 “宋大人职责所在,怪他不得。”这时候,黎文希也开了口。 他一张嘴,立即就有人附和,都说规矩不可废,宋鉴只是遵照规矩办事,挑不出错处来,且也没真的打那乔举人,士子们闹事的根源在于案子,不在于那三十廷杖。登时,太和殿中就此时议论纷纷,不少人小声嘀咕,或有人大声声援,此起彼伏。 眼见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是谈敬笑了笑:“是不是举人煽动且不说,通政使司什么时候负责管登闻鼓的廷杖之事了?” 满堂议论声被这一句诘问压得死静。 方才宋鉴和姚令混淆视听,好多人、包括天启帝在内都被饶了进去,只晓得追究士子们为何闹事,却忘了这最根本的一点。 谈敬一语中的,直接指出了问题所在。 严格说起来,登闻鼓的廷杖刑罚并不由通政使司来执行,而是由宫里的刑狱司和禁军督军营来行使权力,因内围刑狱司没有外围督军营有威慑力,一般情况下,是由禁军督军营来操作。不过,内围是天子近臣,外围为了卖给这些人面子,从来不去抢这个活儿,大多时候是刑狱司来判决和处罚。又因登闻鼓百年不响,这事儿的界限慢慢就淡了下来。 不管是内围还是外围,从来都不是通政使司说了算。 宋鉴明晃晃的越权了! 横竖归不了通政使司,他却抢着执行这个权利,为何? 一时间,太和殿中朝臣的表情各异,有人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神色,又有人意味深长。 宋鉴额头上已有一层稀薄的冷汗,他疏忽了,竟落得受制于人,只能强行开脱:“谈阁老不说,下官也疏忽忘记了,只以为但凡是伸冤诉苦之事都该找我们通政使司,故而才插手此事。” “宋大人此言差矣!”一位文臣出来,冷笑:“寻常冤情,一有京兆尹府,二有大理寺、刑部,三有按察巡抚使,皆可受理。既然敲了登闻鼓,就证明此冤情必定极重,岂可随意为之?你此举冒失之余,不免让人猜想用意何在,是否是担心案发牵扯到自己?” “我一心为公,你怎可这般揣测我?”宋鉴大怒。 那人也不惧:“是揣测还是实情,你心里有数!” “你!” 两人当即吵了起来。 黎文希道:“申大人,你在御史台,理应公正办事,岂可以偏颇之心、言不实之语?事情真相如何还没查明,你就把污水往宋大人身上泼,本官是否也可以说你这是狗急跳墙,想给自己找个替罪羔羊?” “一派胡言!” “就是,黎阁老,若谁来说句公道话都是为了自己,朝廷上还有人敢仗义执言吗?” 不过一句话,须臾间引发口水大战,重臣吵得不可开交,声音嗡嗡的闹个不停。高高在座的天启帝眉头紧锁,额头上的青筋隐隐约约的跳个不停,放在龙椅上的手捏住龙头,显然在极力的忍耐。在他的下手,卫轻轩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等大家都吵得差不多了,他才说:“陛下,追究宋鉴越权行使廷杖责罚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宣乔明渊上来,查证他所述冤屈是否属实。” 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抬出宋鉴来,不过是有人想混淆视听,用小事掩盖大事罢了。 这是为官的手段,他从前见识过很多回,万不可能被这些人带偏了思维。 天启帝脑袋猛地清明了起来。 他险些就落入了圈套里,若放任这些人为了这等事情吵来吵去,这事儿就别想有个结果,多半不了了之。文臣唇枪舌战起来,吵到晚上都不带停歇。 他能等,外面的士子们可等不得,多等是要出大事的! “德安,乔明渊人在何处?”天启帝压住了太和殿的吵闹声。 德安躬身回:“陛下,乔举人已在殿外等候。” “宣。”天启帝吩咐。 第328章 证据 乔明渊在德安的引导下,缓步进入太和殿。行了大礼,便听天启帝道:“抬起头来。”乔明渊顺从的抬起头来,天启帝认真看了看他的模样,长得似如琅珠玉,意外的清隽。 他蹙起眉头,望向德安,这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德安收到皇帝的疑惑,略一细想,忙凑到天启帝耳边,说起了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件趣闻,也是乔明渊被女子纠缠要娶妾的事。天启帝恍然大悟,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卫轻轩,他就说国舅怎么会在这时候入朝,原来根源在这里。想到这个又忍不住想笑,忍住了瞥向阁老们的目光不带恶意——有些人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想着一代农家子没什么背景,不曾想还捅了个篓子,乔明渊一介书生,背后却站着国舅爷,若非卫轻轩支持,他能胆大到去敲登闻鼓? 天启帝叹气,因这层关系,他便想到了卫轻轩对自己的好。 舅舅说不理自己,结果得知了自己的困境,还是想法子帮他解决。他正为氏族门阀困扰,早就想摇一摇这些参天大树,苦于力量不足,舅舅便给自己送来了天下士子。 忠臣,大大的忠臣! 天启帝心里感动,看向乔明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在他心里,这做弟子的自然跟做老师的是一条心,老师想为国尽忠,当弟子的还能拖后腿不成? 于是天启帝很温和的问道:“乔举人,今日太和殿议事,所在群臣皆我朝栋梁,你身侧是三司九卿,你有何冤情但说无妨,大家定能给你做主!三司九卿做不了主的,朕在这里看着,也能主持公道,绝不会让你喊冤抱屈!” 乔明渊又跪下叩谢。 起身后,他当真扫了一眼太和殿中的群臣。说来也怪,如今他不过一介布衣,面对满朝文武及天启帝的浩荡君威,竟也没露出怯场的行为,反而落落大方。他神色坦然,并不惧怕这些人,哪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站出来,捏死他都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连乔明渊自己都没想到他能这样坦然。 许是进宫前就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为了妻儿父亲豁得出去;许是这些年卫轻轩亲自教导,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了许多风华气度。 他看了一圈,目光不避让任何人,毫不意外的就跟黎文希撞了个正着。 黎文希老脸肃穆,乔明渊神色平静,之后便掠了过去。 乔明渊看完了朝臣,便又叩首,将方才在午门外说的话当着天启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再说了一遍。 朝臣们已经是第二次听了,听了却仍旧觉得心里不平静,但现在苦主在跟前,没人跟刚才一样吵得天翻地覆。 相反,太和殿里一片死寂。 朝臣们压抑着呼吸,生怕自己呼吸重了,都会被认为是心虚所致。 “众位爱卿,乔举人方才所言,你们如何看的?” 没人开口,天启帝便直接问了。 太和殿里又安静了小片刻,有人的眼神私底下交汇,片刻之后,跟黎文希素来是一个队伍的陈阁老率先出列:“陛下,臣以为,三司审理需讲究证据齐全,黄口白牙的张嘴便说,以后天下律法不得乱了套?这乔举人说自己被人冒名顶替,不知有何证据?” 另一个官员也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办起来难度极大,不太可能。众所周知,百年来,科举考试都是选拔官员的最重要途径,我朝更是重视,会试二十八个副考官,两个主考官,便是为了防止以权谋私的事情发生。出了主副考官,还有监临和提调官监督视察。外围由禁军把守,谁都进不去,闲杂人等想出入贡院是白日做梦。再说,阅卷之时,俱都糊名封卷,内外帘官互相监督,不允许偷卷阅卷,如何能得知哪一份是你的,哪一份是别人的?更别提要冒名顶替,就得偷龙转凤的换了试卷,这难度未免太大了一些!” 他不提禁军还好,提了禁军,乔明渊目光便悄然转落到统领姚令身上。 方才在午门外,他可是叫廷杖叫得最积极的一个。 他通过这几句话,依稀能猜到那些人是如何悄然传递他的试卷,还能做到不为人所知的。 这两人起头,便有跟风者咄咄逼人的提出疑问,一时间要置乔明渊于孤军奋战之地。 在这番威压之下,还能把话都说得流畅已然是极少数人,就是浸润朝廷的老臣,被这么逼迫也会着急,甚至找不到话语来辩驳。 可乔明渊呢,他不卑不亢:“学生敢敲登闻鼓,自然有证据。学生在文科馆查阅试卷时就发现了自己的试卷被人换了,因此收买了书吏,将自己的试卷拿了出来。” 他说完抬起头,语气很笃定:“陛下,学生做此事时动作极快,绝对赶在文科馆刚刚收入试卷之时,若学生的名卷当真被人替换,那做下此事的人定会在试卷到达文科馆之后前来做实此事,如今学生手里这份试卷,朱卷与墨卷并不相符,他们为了不漏破绽,会想让朱卷和墨卷皆是一样的,所以,在试卷到文科馆后,必定会用伪造的试卷来替换这一份。” “但试卷已经被你拿走了。”有人道。 乔明渊便道:“不错。试卷已经被学生拿走了,他们在文科馆找不到学生的试卷,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放入一份新的。请陛下派人到文科馆查证,只要在文科馆能找到学生的试卷,就证明那必是伪造的,这就是铁证!” 说着,他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叠放得整齐的试卷,双手捧过头顶。 太和殿里群臣呼吸一滞。 德安看了一眼天启帝,上前去接过乔明渊的试卷,转呈给天启帝。 黎文希放在衣襟里的手忽而一紧。 他想起为了弥补这事,他今日一早吩咐温琦做的那件事,本以为试卷是被对手拿走给他为难,不曾想竟是被这举人弄了出去。 糟了! 他给陈阁老打了个眼色,陈阁老便道:“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手里这份试卷不是你伪造的?” “陛下,试卷经过内外帘官、阅卷官的手,朱卷上必定有封批和印鉴,墨卷上也会有内外帘官的印章。同时,试卷送达礼部审阅,再送文科馆,有这两地的公章为证,这些学生可伪造不出来。”乔明渊又道。 天启帝翻看了手里的试卷,的确,一应公章都齐全。 府衙的这些印章都有专人保管,一般都是在场的重臣手握,轻易不会随便放置,不可能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能接触得到的。 天启帝点头:“不错,这试卷是走过礼部的。” 走过礼部就证明前面都没问题,乔明渊所说的话是可行的。 陈阁老又要说话,乔明渊抢先一步:“再则,学生手里的这份试卷是自己的,如今文科馆的那一份是伪造的,两份试卷拿来做个比较,笔迹必定不同。” “说得有理。”刑部尚书陆纡点头:“陛下,这举人想法可行,命人去文科馆将考卷提来,即可验明真伪。” “陛下,臣愿代跑一趟!”姚令忙站出来。 天启帝看了他一眼,正要点头,身侧的德安忽然道:“陛下,还是由老奴亲自跑这一趟吧,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耽误!” 天启帝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旁人既然能在科考时弄出这么大的手笔,眼下再进行遮掩动手脚未尝不可,不是德安出马还真不放心。 他点头:“你速去!” 德安躬身退下。 事情至此,便只能等待文科馆提卷的结果。 太和殿中一片安静,没人说话,眼神交流不断,有人忐忑有人紧张有人无动于衷,不一而足。天启帝倒是心情不错,他让内监给卫轻轩奉茶,两人离得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过卫轻轩显得不太愿意搭理人,天启帝说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索性也不开口了。 他坐在高位,不动声色的打量乔明渊。 乔明渊就站在那儿,被群臣盯着,也被皇帝盯着,可他竟不显得局促,反而有一种镇定的感觉。天启帝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块儿石头,那石头稳稳的落在殿中,不动不摇,任风吹雨打都无所谓。 天启帝无声笑了笑。 真不知道该说乔明渊是胆子大还是心眼粗,若寻常人站在这儿,恐怕早就被吓得软了手脚。 他斜倪了一眼太和殿中的群臣,想起自己,他年少被立为储君,这些座下的群臣很多都是他看着立起来的,别看这些人如今一个个威风八面、安稳泰然,跟乔明渊一般年纪时,可没哪个能比得上乔明渊这样稳重。就说那刑部尚书陆纡,陆纡二十七岁才考上的功名,是一甲进士出身,当初上殿来听先皇宣纸时,那两腿抖得险些站不住…… 后生可畏啊! 他想到这些,对乔明渊更生出了无尽的好感,便也有了些聊天的兴致:“乔举人,你是哪里人士?” 他是真好奇他的好舅舅到底是从哪里帮他栽培了这么一个人才的! 天启帝话音落下,太和殿中群臣俱是一惊,目光齐刷刷全落在了乔明渊身上。 第329章 我老师,卫轻轩! 帝王问话,乔明渊不能不答。 他躬身回:“回陛下的话,学生是岳西省平遥府易县人士,家住易县清水镇下河村。” “平遥府?”天启帝摸着自己的八字胡须,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他看向内阁那边,忽然道:“说起来,好像谈爱卿也是平遥府人士吧?也是易县的吗?” 谈敬被天启帝叫了名字,倒也不慌不忙:“陛下,微臣确是平遥府人,倒不是易县的,而是平县的,说起来跟乔举人算半个同乡。微臣自平雍十六年中了进士,算来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没回过乡里,对平遥府的一切都很陌生,就连生我养我的平县,都快想不起是什么样子了。” 他说着叹气,格外怅然的模样。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怅然背井离乡,他表情太真诚了,十足十能骗过人。 但屹立朝堂的哪个不是人精? 谈敬这话明着在说思乡,实则是急着跟乔明渊撇清关系,生怕天启帝将这件事联想到他头上去。 天启帝也听明白了,他没再追问谈敬,仿佛刚才那一句只是随便问问,一笑置之后就没必要继续。他转而跟乔明渊闲谈:“谈阁老离家三十来年,恐怕你走的时候,乔举人都还没出世呢,瞧着乔举人年轻,及冠了吗?” 乔明渊生得白,长得好,看着年纪比寻常人要小。 他道:“回陛下,学生今年已二十一岁。” “二十一啊,真年轻,朕二十一的时候还在跟先皇学着处理政事,整日里手忙脚乱的,对功课也十分疏忽。”天启帝道:“你已娶妻?妻子是哪里人?” 先前他便听过乔明渊的传闻,知道他有个悍妇般的娘子,故而有此一问。 乔明渊还不知道慕绾绾的丰功伟绩已经传到天启帝的耳朵里了,听天启帝问起他的妻子,他登时满脸骄傲:“回陛下,学生确已娶妻,我妻少时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后来得了人赎身,其后才嫁我为妻。要问我妻的籍贯,学生去查过,已无从知晓。不过,我妻虽是奴籍出身,相貌性情却极好,她贤惠善良,又有一手好医术,学生能得此妻,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多少福!” “哦?”天启帝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听了这话倒有了几分兴致:“你妻竟原是奴籍?” 太和殿里的官员也有人嗤笑了一声,原因无他,这时代只有为奴者才互相嫁娶,读书人眼光一向清高,极少愿意娶女婢为妻。除了家境实在贫寒的庄稼人,对婚嫁的要求要相对低一些,否则说出去都会觉得有些丢人。 可乔明渊不丢人,不但不丢人,他还特别骄傲。 听听,都快把人夸上天了! 这时候很多人都还没想起来乔明渊是谁,没将他跟卫轻轩联系起来。要怪就怪此时的乔明渊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些朝臣就算听说过他的名字,必定是转眼就忘了。他们里的很多人其实都到过乔家的小院子,也有不少人见过乔明渊,可他们都是冲着卫轻轩去的,权当乔明渊是门房或下人,哪怕知道他是男主人,无权无势又没有仰仗,他们压根没放在心里。 而且,卫轻轩自打上了太和殿就极少开口,更没跟乔明渊有任何交流,至今还没人想到这其中更近一步的关系。 天启帝知道,所以他对乔明渊非常感兴趣。 他不但知道眼前人是卫轻轩的关门弟子,还知道眼前人的妻子是个有名的悍妇,听乔明渊不吝言辞的夸赞他娘子,天启帝才觉得稀奇。 私心里,天启帝觉得,女人嘛,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才是顶顶好的贤妻良母,像乔明渊家里那种悍妇,八成是要败坏门风的,男人得了这样的妻子,心里该有多少怨言才对,偏生乔明渊不但不怨,还一副甘之如醴的模样,他甚至还八卦的揣测了一下,莫不是乔明渊私底下被他那娘子打怕打服了? 因此,帝王眼中冒着光,八卦的火苗格外旺盛。 乔明渊不知缘由,天启帝问话他就答:“是,说是少时被卖的。” “你们能结为夫妻,可见缘分妙不可言。”天启帝笑了笑。 乔明渊也抿唇笑了笑,他觉得皇帝这话说得对极了,慕绾绾穿过生死才做了他的妻子,可不是缘分? 天启帝又问:“你方才说你妻儿险些遭人灭口,你已有儿子?” “是,学生有一子,才十个月大,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呢。”乔明渊想到福宝,笑容更深了些许。 太和殿中的群臣面面相觑。 严格说起来,平日里天启帝严肃端持,不是个话多的人,可他今日同乔明渊你一言我一语,竟像个寻常妇人一般话家常,反差太大,落在群臣眼里是极恐怖的事情。 皇帝在想什么? 他莫不是真看好这举人吧? 大多是朝臣心里直嘀咕,又不好说破什么,表情一变再变。 天启帝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的,他继续跟乔明渊说话:“瞧着你年纪不大,儿子都快一岁了,岂不是十八岁就成了婚?” “回陛下,学生十六岁成的婚。”乔明渊更正。 这下嗤笑的人更多了。 真正是无知乡下人,搁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子能在十六岁成婚?十六岁正是认真读书习字考功名的年纪! 可笑着笑着,他们笑不出来了。 乔明渊十六岁成婚,按照他的说法,天启五年过了童生试,也就是说,他十七岁就做了童生,然后一路做了秀才、解元?? 这是人生大事绝不耽误,一边念书一边生娃,两不误啊! 有些人私下摇头,尤其是家中子女跟乔明渊差不多一般大小的,更是气得够呛。人比人气死人,乔明渊一乡下人,先娶妻养家才念书,竟年少一路高中,而他们家中那些整日里读书习字的,眼下连乡试都还没过,丢死个人!还笑什么笑,恨不能将自己的老脸搓下来揣口袋里。 天启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很感叹:“十六岁成婚,十七岁中秀才,十九岁当了举人,说是天纵奇才都不为过。乔举人这般才华,不知师从何人?” 他顺口问。 问完之后,天启帝就想到了卫轻轩,也打趣的看着他的朝臣,有种恶作剧的快乐。 朝臣们颓然的脸稍稍露出振奋之色。 官场就是这样,讲究的就是门派关联。他们来之前,有心人自然是将乔明渊的来历出处扒了个底朝天,都知道他是翰林院丁宝林的学生,也因为这一层关系,方才几个阁老围攻乔明渊,很多人都没开口。不是顾及乔明渊和丁宝林,说白了,是顾及他们身后站着的通山书院。 天启帝过问,意义就不同,谁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一直没开口的黎文希听了这话,忽而裂开了一丝笑,他没太过慌乱的理由也在于此处。 但凡牵扯官场就没有黑白,只要知道乔明渊的出身,在天启帝眼睛里这件事就不单是一个突发事件,而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私。 是阴私事,就不单纯。 闹到最后,不外乎是舍弃个把人,保全大家,毕竟这朝廷上没谁的手是绝对干净的,撕破脸皮谁都得不到好,大家不会那么干。 他放了心。 乔明渊也被这个问题难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明面上来说,他的老师是丁宝林,背后靠着通山书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背地里,他还有卫轻轩这个老师,比起丁宝林来,卫轻轩教育他的时间更多,他决不愿只说丁宝林一人的名字,寒了卫轻轩的心肠。可万一说了,坏了卫轻轩的事情…… 他想着这些,抬眼瞅了一眼卫轻轩。 卫轻轩也正看着他,见他看过来,老人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说。 于是乔明渊理了理衣冠,非常郑重的拜了拜天启帝,又拜了拜他:“回陛下的话,学生在学馆读书时,老师乃是翰林院修撰丁宝林。”话语一转,“学生在家时,又得太师指点,承蒙太师悉心教导四年多,才有学生今日,故而太师卫轻轩也是学生恩师。” 啥? 太和殿里安静了片刻,登时响起了一片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方才还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黎文希猛地变了脸色,抬头看向了坐在天启帝下首的卫轻轩。 卫轻轩笑着看向乔明渊:“就你话多。” 言语间并无责备,因为他接着转头看向天启帝:“陛下,我这关门弟子胆子小,你别吓唬他,免得他吓破了胆,待会儿证据来了说不清楚话。” 群臣:…… 天启帝:…… 是啊,胆子真小,小得都敢敲登闻鼓告御状,捅这么大一片天了! “咳咳……”天启帝被卫轻轩呛得不轻,不过听着意思,卫轻轩也没跟他生气,天启帝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乔明渊来历出身一目了然,刻意问起便是不想卫轻轩继续闲云野鹤过逍遥日子,他太需要帮手了,一品太师立在此处,多少能震慑人,他又笑道:“原是名师出高徒!” 笑着笑着,他笑容一凝,猛地拍了一把龙椅:“当朝一品太师的弟子,亦有人敢行这偷天换日的阴私事,若是平头百姓,还不知要遇多少肮脏!此事必须严查!” 第330章 颠倒黑白 天启帝义愤填膺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朝臣们谁都没接话头。 原本都以为乔明渊不过是个农家子,欺负了就欺负了,哪怕心存正义的人也不可能替他出头,如今却牵扯出了一品太师和翰林院修撰,这问题就复杂。一些开始没吭声的人,都在心底盘算起来,这一局到底是帮还是不帮。最终没开口的还是大多数,卫轻轩远离朝廷太久太久,久到如今已经是内阁的天下,贸然站了队伍,万一……将来该如何自处? 很多人心里都是这个念头。 乔明渊没看明白大家情绪变换的根由,卫轻轩却很清楚,他只哼了一声,收住了笑容,咳了几嗓子,在旁人看过来时,他扬了扬手中的黑木盒子。 朝臣一震。 那是……勤龙杖? 一时间,太和殿中的空气跟着都凝固了一下。 德安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太和殿中群臣噤若寒蝉的模样,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看向天启帝,看到天启帝脸上那诡异又舒心的笑容,他更奇怪了。 “回陛下,老奴去了一趟文科馆,在文科馆中,的确又发现了一份乔明渊的试卷,老奴已经将试卷带来了。” 德安也不含糊,一句话说明了重点,同时双手捧上一份试卷。 群臣的肩膀几不可察的抖了抖。 来了,果真是有猫腻! 光凭着这么一句话,便足以说明乔明渊所言不虚,若非有人偷天换日,何故会存在两份试卷?同名同姓可以有,同名同姓同籍贯,必有一份是假的。 天启帝从德安手中接过试卷,展开看了看。 他手里的这份试卷答得很一般,说是流水亦不为过,通篇不过是一些虚话,没有任何实际的内容,比起乔明渊呈送上来的那一篇,当真是珠玉比石头,谁长谁短一目了然。他蹙起眉头,看了朱卷后,就翻了翻墨卷,然后,他表情突然一凝。 朝廷上的黎文希嘴角勾起一抹笑。 天启帝翻了那份试卷,又拿起先前乔明渊递上来的那一份,两相对比之后,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乔举人,你自己看。” 他命德安将试卷返给乔明渊,两份都给。 乔明渊躬身接过来,朱卷的文章正是他先前拿出来的那一篇,没差别,真正差别是在墨卷:“这!” 他骇然变色。 无他,德安刚刚从文科馆拿出来的这一份试卷的墨卷,字迹竟然是他自己的! 他从文科馆悄悄拿出来的试卷,问题在于朱卷和墨卷对不上,墨卷是自己的笔迹、文字也是自己的,可朱卷的内容并不符合;而现在手里这一份内容一样、连笔迹也一样!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后背,他刷地回头看向内阁几个朝臣,心中惊骇莫名,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手段,他们胆敢做出这种事,定然是想好了完全的对策,如果那日他没去文科馆,捷足先登拿了这份试卷,那么,接下来他们就能顺利的替换掉这份试卷,哪怕他事后再去查阅和告状都没有门路。 好手段! 好心机! “你有何话说?”天启帝脸色沉沉的。 本以为是撬动那参天大树的绝佳时机,不曾想,竟然成了闹剧一场。 乔明渊捧着试卷的手微微在抖,脑袋在瞬间想了许多说法,却发现面对这些人的果决手段时,那些说法都不管作用。 “陛下,臣等能看看试卷吗?”就在这时,通政使司宋鉴说话了。 他开了口,三司的人俱都点了点头,表示附议。 有人从乔明渊手里拿走了试卷,交给三司查看。三司看过之后,试卷被转给了内阁的众人,转了一圈,落到了卫轻轩手上。卫轻轩看了一眼,立即发现了两份试卷的不同寻常之处,他面无表情,将试卷还给德安,并没有立即开口说什么。 太和殿中,乔明渊立即遭到了众臣的围攻。 “乔举人,你说你的试卷被人冒名顶替,那为何这份试卷还是你的笔迹?难道这文章不是你所写?”陈阁老率先发难。 乔明渊额头上已经有了些许汗渍,他再是能耐,这些年被修养锻炼得极好,面对这些咄咄逼人的朝臣还是缺了些稳重。 他有些慌了。 他沙哑了嗓音:“这文章的确不是我写的,我写的文章是那高中会元的那一篇,陛下不信的话,可随意考较学生。学生用了两天打了腹稿,一字一句抄了两次,哪怕让学生倒背出来学生都可以做到。” “呵呵……”陈阁老冷笑:“黎睿安的文章昨日放榜就张贴了出来,天下皆知,去看过、记性好些的,随随便便都能背,乔举人想用背诵文章证明自己,恐怕不能吧?” “是啊,若是这样,是个能背书的都能说是自己写的。” 乔明渊继续辩解:“若真是黎睿安写的,他也该能背诵出来,招他上殿对峙可见分晓。”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德安看向天启帝,天启帝沉默了一下:“宣黎睿安。” 太和殿中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不多时,黎睿安就跟着德安的身影进了殿中,因此事牵扯到他,方才他就被禁军领来了,在殿外等候宣召。同时,德安还从文科馆带来了他的试卷,呈送到陛下跟前。不过,他们既然有心做这件事,这份试卷上自然什么猫腻都没有。 天启帝看过之后就摆在了一边,问话黎睿安。 黎睿安一口咬定那文章是自己写的:“会试考场上,贡院规矩森严,若是学生换了试卷,谁能帮学生做这等大事?乔举人所言不实,该不是看自己落榜之后不服气,想哗众取宠引起轰动,逼陛下借机重考吧?” 这帽子就扣得大了! 乔明渊立即跪下请罪:“陛下,学生若有一句虚言,愿受凌迟处死!” 两人都一派真诚,一时间分不清真真假假。 “你二人都说这文章是自己写的,那就背诵一下,黎睿安你先来。”天启帝也分不清,他选择了最笨的法子。 黎睿安早知道有此一问,张嘴便来,一篇文章念诵得又快又对,连一旁听着的乔明渊都露出了惊骇之色,他完全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在等自己。 阁老那边,黎文希微微点了点头。 这事温琦办得不错。 黎睿安念完,便道乔明渊,他不过开了个口就被陈阁老叫停了:“陛下,方才黎睿安已经背诵过,且闱墨文章早就张贴,他能背诵出来并不稀奇。” 他质疑此举没有作用。 乔明渊的脸白了又白。 事已至此,试卷笔迹对上了、比文章他没有说服力,当真是绝了他的路! 天启帝表情难看至极,其实他比乔明渊更希望此事是真的,不单单是为了广大学子,也是为了他的江山稳固,但面对这些人天衣无缝的手腕,他就是想帮都没办法帮忙,说是干着急都不为过。他没吭声,就听着陈阁老带着一群人围攻乔明渊,同时,小心的瞅着卫轻轩,希望太师出来说几句话。 乔明渊被围攻得渐渐招架不住。 他满头都是冷汗,双目神采全失,仿佛再被逼问下去,人随时都能倒地不起。 “乔举人说自己被替换了试卷,眼下试卷还好好的在文科馆中,乔举人又说自己险些被人杀人灭口,如今也好好的站在陛下跟前,不知这一切该作何解释,还是正如同黎睿安所说,是不满于自己落第,恶意挑起事端,逼迫陛下重开恩科?” “才学不够,再考三次也不可取。” “不错,朝廷选拔人才,第一考德,第二才是考较才能。像这种人,如何能堪当大用?” 一字一句,竟完全将他的罪名坐实了。 眨眼间,原告成了罪犯,苦主竟成了恶人! 乔明渊脑袋里一片嗡嗡的响,今时今日,他第一次感受到官场上满满的恶意,这种复杂和压迫,像令人窒息的网,逃不脱也挣不开,满心全是绝望。 尤其是这最后几句,更成为了压垮他的参天巨石。 这些人说他德性不好,可他们颠倒黑白、帮人做恶,又算什么? 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 刹那间,乔明渊想起当初卫轻轩跟他说的话:“你要知道,光是从黑暗里产生的,黑暗畏惧光明,因为光明诞生的时候,也意味着黑暗即将退去。黎明前天最黑,熬过了最黑的时候,光明就不远了。” 绾绾说:“这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他缓缓抬头,看向恩师,碰触到恩师眼中的赞赏之意,想到绾绾含笑的容颜,他像湍急水流里寻到了浮木,绝望中抓住了生机,暗暗握住拳头,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方才的焦躁和惶恐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坚定和果敢。 如果世上没有铲奸除恶这条路,那么,他就来做这个开路人! 他会走出一条路来,通往恩师和绾绾向往的光明! 哪怕是要同全世界做斗争呢? 那就斗到底! 乔明渊缓缓俯身跪下,在一片质疑声中,斩钉截铁的开口:“陛下,学生还有证据!” 第331章 不可逆 这话成功让太和殿中的空气又凝固了一下。 天启帝按住喜色:“什么证据?” 他感觉乔明渊今天给了他很多欣喜,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心底涌出无尽的宽容心和耐心,也给于了极大的鼓励和希望。 乔明渊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今次恩科,非学生一人遭遇此等偷天换日的龌龊,岳东林西澜,江西谢赟皆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且他二人险些遭人灭口,谢赟受了重伤、林西澜生死未卜,皆被学生救下。因学生之妻乃是郎中,如今此二人正在学生家中养伤。” 哗—— 话音落下,太和殿中众人皆变了脸色。 一直满是得意的黎睿安到底年轻,比不得黎文希能装能忍,笑容登时消融,换成了一副惊慌之色。连一向老成的黎文希表情都有些僵硬,转头看向了另一人。 他在询问,问是怎么回事? 姚令微微摇头,此事他有些牵扯,当日正是他放了禁军不去那附近巡逻的,知道黎家的人是得了手的,他也全然不知为何人还活着。 黎文希的长子黎瑞敏如今任工部右侍郎,也在殿上,父子两人凭空交换了一个眼色,黎瑞敏心中满是不安,他很确定他派去的人是得手了的,绝无可能让那两人活着的,杀手不敢对他说假话,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变故,他看向乔明渊,看来,变故必在他身上。 他努了努嘴,跟黎文希打了个手势。 黎文希回了个手势。 黎瑞敏离大殿中心较远,如今大家注意力都在乔明渊身上,他微微侧身,往后退了退,退到了殿门口。门口站着一个禁军,他悄声吩咐了几句,那禁军点点头,快步离去,不多时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黎瑞敏对那小宫女说了几句话,小宫女便飞快的走了。 黎瑞敏这才重新回到殿中,黎文希看过来,他点了点头。 黎文希又重新恢复了稳如泰山的模样。 两人举动十分隐秘,除了内阁这边有人看到,旁人一概不知。大家都在听乔明渊说话,说起他是如何救下谢赟和林西澜的。 天启帝十分意外。 他没想到,此事竟然还有别的受害者。 “来人,宣谢赟、林西澜入宫。” 这一次仍旧是德安亲自去,他问了乔明渊家住何处,经过乔明渊身边时,他愣了愣神,之后便快步走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一次等的时间挺长,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德安才从外面回来,在他身后,谢赟和林西澜躺在担架上,是被抬着上了大殿的。 “怎么去了那么久?乔家那院子偏僻难找?”天启帝见德安神色凝重,身上还有些细灰,问了一嘴。 德安表情阴沉:“回陛下,乔家院子在杏子街,偏是偏了些,并不难找,老奴先是去了乔家,却发现晚了一步。乔家不知何故起了大火,烧得极旺盛,波及了左邻右舍,那四处的人都忙着救火,老奴问了一句,说没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听了这话,乔明渊豁然抬头,放在地上的手一紧。 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落在内阁黎文希身上,似乎要凭此将人射出一个窟窿来。 竟是不肯放过他们吗? 要是绾绾福宝还有爹仍旧在那院子里,此刻怕是被生生烧死了吧? “那他们……”天启帝看向担架上的谢赟和林西澜。 德安回:“幸好,乔家人、谢赟和林西澜都没在乔家院子,他们为躲避祸患,去了二马胡同,在地窖里呆了一晚上。” 话音落下,黎文希立即瞥了一眼黎瑞敏,心中闪过一丝慌乱。 此事露了端倪了! 黎瑞敏比他老子更慌,乔家这把火却是他方才让人去放的,本想烧死这些人来个死无对证,万万没想到,人竟还没回那宅院里。一时间,他如芒刺在背,紧张得手心、后背全是汗,更觉头晕眼花,险些站立不住。旁人问他怎么了,他连话都不敢讲。 德安说完话后,谢赟和林西澜给天启帝行礼。 谢赟伤在腿上,外侧肚有些外伤,方跪下就痛出了一身汗,腿上的伤口也裂了开来,登时流了血;林西澜更惨,他伤在腹部,光是坐起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坐起后已满头大汗,唇色苍白,动一动都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见他二人如此惨状,天启帝便免了礼,问他们事情经过。 林西澜说话费力,谢赟口齿伶俐,将事情说了,同乔明渊说的出入不大。 “陛下,学生这里也有一份试卷。”林西澜费力的将护着的试卷呈送上来,天启帝接了,便发现跟乔明渊的试卷是一样的问题。 朱卷和墨卷对不上。 但他已经不用费心去查验文科馆了,经过乔明渊这一出,想来文科馆里此时也定有一份一模一样的,落了林西澜名字的试卷。 那是浪费时间。 他问:“你二人遭人刺杀,可知杀人者是谁?” “不知,”谢赟摇头。 林西澜道:“学生也不知是何人对学生下次毒手,不过,当时学生是在大街上被刺杀的,目击者众多。再有,杀人者留下了证物。” 他说着,双手捧上一把带血的匕首。 正是这把刀捅在他要害处,险些让他命丧黄泉! 德安接过刀,用托盘捧到天启帝跟前,天启帝看了一眼,蹙起眉头,看着那匕首上的刻字:“这好像是个标志,是哪里的,你们瞅瞅。” 证物便被转到了三司跟前。 宋鉴看了一眼,眉心猛跳,他认得那标志。 不止他认得,刑部尚书陆纡也认得。 陆纡仔细的辨认了一下,说:“这好像是京城富商周家的标志。周家世代从商,做的是赌嫖的买卖。”大盛并不禁止赌博,教坊司秦楼楚馆亦有不少,大多是合法的,“像京城的宏源赌坊、如意赌坊、长乐赌坊都是周家的,生意挺大。” 谢赟猛地抬头:“敢问大人,麒麟赌庄也是周家的吗?” 陆纡道:“这个暂且不知。” 天启帝听他别的不问,独独问起这麒麟赌庄,便顺着话问:“麒麟赌庄怎么了?” “回陛下,学生冤啊!”谢赟的口磕在地上:“会试开考之前,便有麒麟赌庄的人找到学生,说给学生三千两银子,让学生在会试时故意失利,绝不可考上榜。学生一口回绝了,读书十载,就盼着能榜上有名,如何会答应这件事?后来听人说,麒麟赌庄背地里开了赌注,一为围庄,二为独庄,便是赌今科会试谁人能上榜,押学生和林兄的占了绝大多数,因此,这些人找上门来,想收买学生作弊。” “什么?” “还有这种事?” 科举考试是选官入仕的最主要途径,竟还有人背地里操作科考,行这赌博事,混乱朝廷纲吉? 天启帝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给气的! 原本以为是有人处心积虑偷天换日,不曾想还有第二第三受害者。见了谢赟和林西澜,本以为事情已经结尾,不曾想这背后还有惊天大案! 徇私舞弊算什么?把持朝政才真正是动了帝王根本! “林西澜,可有此事?”天启帝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心情了,他气得要抓住龙椅,才能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捞东西来砸座下这群人。 林西澜咳嗽了一声,虚弱点头:“是,麒麟赌庄的人也找到了学生,让学生帮作弊。学生拒绝了之后,他们还曾放出狠话来,说学生不识抬举。陛下,学生的试卷被人替换不是偶然,既然赌坊的人能对学生痛下杀手,那在学生拒绝之后,他们行偷天换日之举,直接让学生落榜又有何不可?” 是的,一举两得! 不单单是他这样想,天启帝也是这样想。 “朝廷大事,竟成了商人牟利的手段,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天启帝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猛地捞起放在案前的镇纸,用力砸在了太和殿的地板上。镇纸砰的一声断成两截,震慑住了满朝文武,刷刷刷……瞬间,群臣跪倒了一片,内阁那边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帝王之怒啊! 不管平日里这群人怎么弄权,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在这种时候,谁都不敢造次。 在一片噤声中,卫轻轩终于起了身,他捧着黑木盒子,非常缓慢的打开,从中取出了一条玄黑铁杖。那杖长三尺左右,黑色,杖上雕刻着缠绕的双龙图案,杖头是双龙的头,龙牙闪着微光,虽不锋利,却能从上感受到汹涌气势。 这就是勤龙杖! 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勤龙杖! 卫轻轩取出此物,天启帝率先跪倒,对他拜了拜。群臣亦转过头来,对那勤龙杖拜了拜。 卫轻轩的声音掷地有声:“陛下,此次恩科考试猫腻甚多,乔明渊和林西澜等人不能自证,其实并不重要,那两份盖了公章、却完全不同的试卷原本就是有人偷天换日的铁证。既有人偷天换日,又有赌坊暗桩借此牟利,二者牵扯,不彻查难以平民愤,若轻易姑息,江山不稳、人心难安!” 他开了口,手里握着勤龙杖,谁能反驳? 三司率先跪下。 陆纡:“臣附议!” 曾劝:“臣附议!” 宋鉴看了看他们,不甘心的跪了下去:“臣也附议!” 随着三司赞同附议,一片朝臣附议声,内阁这边,谈敬率先开口:“臣也附议!” 他表明立场,身后的党羽立即赞同,旁人见大势不可转,也都附议。只剩下黎文希和他身后的几个阁老,半晌,黎文希叹了口气,也带着人跟了上去。 第332章 血流成河 随着黎文希出列,这些人再难改变要彻查的事情。天启帝一声令下,但凡是跟此时有关的一应官员全都避嫌,包括黎文希、陈阁老陈丛艺、宋鉴、姚令等。通政使司由左通政使宋俊明负责查案审理,联合刑部陆纡、大理寺曾劝,全权调查真相。同时,天启帝调用亲卫队,快马飞驰,根据谢赟和林西澜的线索,火速查封周家及周家一应大小赌坊、秦楼楚馆。 另外,天启帝下令,将此次会试的两位主考官、二十八位副考官全部拿下。 连这次会试入围的人都没放过,三百人,全部暂关刑部天牢。 宫里飞驰出大片人马,奔赴不同的地方,且不说太和殿中的官员人人自危,宫门外静坐或看热闹的百姓瞧着皇帝亲卫队的人来来去去多次,最终大批人马出动,有好事者跟去看了看,很快传回来消息——今次恩科考试的主副考官一应人等全部被抓了! 果真是有猫腻! 果然的天大的冤屈啊! 这下,静坐的学子们彻底沸腾了,比方才听到乔明渊陈诉事情时更为轰动,比方才抵抗禁军还要激烈,他们眼中流泪,互相握紧了双手。 有人科举舞弊,且是大规模的弄权杀人,本是天衣无缝,可因为乔明渊捅破了这天,光明终于照进了黑暗的科考场上。 这一场战斗不是乔明渊一个人的胜利,而是万千无依无靠的举人们的胜利! 他们赢了这一仗,也赢来了公平。 这时候没有竞争对手,对这群士子来说,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同窗,不是学子,而是那些操纵权利、迫害举人的高.官奸臣。 他们心里也明白,事情只是开了头,接下来还有一场更为艰难的仗要打。 这些人动都不动,禁军劝得苦口婆心、口干舌燥,他们仍旧坐在午门前,日头早已毒辣,又慢慢西下,不时有学子吃不了这份苦头昏倒,被人抬了下去。禁军刚想等他们自行损耗,怎知有人昏倒空出位置来,就立即有人填补了进去,竟是只多不少。他们苦苦守候着,等圣明的皇帝陛下给他们一个交代,等那些贪官污吏落得自己应有的下场。 京城里风云诡变,亲卫队在京城四处走动,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 须知历朝历代的京城都设有维护治安的纪城军,皇宫外由禁军把手,皇帝另还有自己的私人亲卫队,前朝称为锦衣卫,是冷血残酷的存在,大盛建立后,因世人厌恶锦衣卫的暴戾,对这只队伍进行了整改,更名为金刀卫。 金刀卫不像前朝那般嚣张跋扈,在大盛朝,他们隐于幕后,只听皇帝召唤。平日里影子都见不着,但凡出没,必定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眼下这事,大,大得足以血流成河。 学子们大多不认得金刀卫,他们只害怕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不管不顾的静.坐在午门前,要等这件事最终的结果。 禁军劝了没用,谁来劝都没用。 哪怕是乔明渊也不成。 乔明渊是快日落的时候出宫的,谢赟和林西澜这被留了下来,他们两人作为此事的直接受害者,还险些丢了性命,分量比乔明渊重得多。两人直接被刑部保护了起来,金刀卫的人负责介护,不让任何外人有接触和谋害的机会。 捅了案子,乔明渊的任务就结束了。 他从午门出来时,一应学子还在静.坐,他拜了拜,又劝了他们两句,然而事已至此,没人不想看到事情的最终结果。 乔明渊见劝不动人,也没陪着他们,他径直离开了宫门。 如今他可以坦然的行走轮,因为啥事情的变化急转直下,他作为告发此案的人,是极为重要的证据,哪怕是权势滔天的黎阁老都不敢轻易动他。 动了,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没那么傻。 乔明渊大摇大摆的出了皇宫,立即就对上了慕绾绾哭红的眼睛,还有丁宝林担忧的目光。另外,林则惜他们也都在,一个个含着眼泪看他。 他噗嗤笑了出来:“怎么都这样看着我,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其他人笑不出来。 丁宝林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先回家再说吧。” “没有家了。”乔明渊看向慕绾绾,有些遗憾:“在宫里的时候,内监说上咱们家去请人,发现咱们在杏子街的院子起了火,大概这时候什么都烧没了。” 慕绾绾一晃,唇色发白:“爹和福宝……” “沈家小院没事,那些人没找到那儿去。”乔明渊低声说:“不过皇宫里的人去过那小院子,爹应该也带着福宝避开了,他不傻的。” 慕绾绾心中担忧,几人也不再停留,匆匆去往沈家的小院子。院子里果真没人了,乔松岳带了福宝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几人满心茫然,最后还是林则惜想起来问问左邻右舍,才知道乔松岳带着福宝去了沈秋池的新家,他们便又重新出发。 接到乔松岳和福宝时天都完全黑了。 两人都没受伤,福宝承蒙谢清秋照顾,吃得小肚子圆圆的,趴在沈家的炕头上睡得正香。 慕绾绾放下心来,想起这一日一夜的遭遇,满心惶恐不安,抱着儿子舍不得撒手。见她如此,谢清秋坐在一边柔声安慰,两人自去一边说话。 乔松岳听说乔家的院子被火烧了,又气又怒,偏生又无可奈何。 他拍着膝盖一个劲儿的说:“这些天杀的狗贼,连个容身之地都不给我们,丧尽天良了!这般作恶下去,皇上砍了他们的脑袋,就算不砍,天也收了他们的!” 一屋子的人全都沉默。 沈秋池叹了口气:“事情闹得这样大,肯定不会糊涂收场,这一下京城里估计要血流成河。” “那今次恩科呢?”林则惜问。 沈秋池看他和白澍一眼:“怕是要重考。” 两人目光陡然一变,这次他们一行人除了乔明渊都考上了,算是意外之喜。可一旦重考,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考上,毕竟除了才学之外,心态亦很重要。尤其是林则惜,他发挥素来不稳定,谁知道他下次下场会考成什么样子? 然而还没完,乔明渊说:“陛下要彻查此案,今次恩科榜上有名者皆请入天牢,你们几人也在榜上,只因也是险些被刺杀的受害者,金刀卫留了些情面。晚些刑部估计还是要派人来,请你们到天牢去住几天。” “我可不怕!”林则惜说。 白澍和田喜亮都点头:“我们没作弊,自然不怕被查。” 闹了一天一夜,几人都极为困倦,尤其是乔明渊,在皇宫同那些人唇枪舌战尚且不觉得疲倦,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最亲近的人,这股困意就涌了上来。他撑得十分辛苦,沈秋池理解,忙让人准备房间,让他们一行人先休息。沈家的新院子也不大,挤一挤倒是能住得下,乔明渊夫妻带着福宝住一间,乔松岳和林则惜挤一间,剩下白澍和田喜亮住一个屋子。 乔明渊躺下去之后,脑袋还想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来就睡熟了。 他睡得沉,连稍晚些金刀卫上门来将林则惜、白澍、田喜亮三人带走的事情都不知道。 天启九年的三月,是一个极为热闹的时间。 先有恩科开考、放榜,后有举人敲登闻鼓告御状,再有天启帝命三司查证此案,京城的动静一直不停,持续到三月底。 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原本定于三月底的殿试自然不能如期举行,所有入榜的贡士全部被关在刑部的天牢里,后来天牢住不下,又将这些人全部转到贡院关着,等候最终的结果。没选上的举人原本在午门外静坐,坐了两天后,陆陆续续的折损了很多人,很多人受不了日头毒晒,要么中暑晕倒要么脱水昏迷,被人抬了下去。 之后德安捧了天启帝的旨意出宫,亲自在午门外宣旨,好歹震慑住了这些人,将他们劝退。 当然也不是真的劝退,读书人的执着超乎想象,这些人只是从午门离开,隔三差五就到刑部、贡院门口去问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然而科举舞弊案的审理结果却并不如意。 有些人是老老实实的认了罪,在供状上画了押,有些人却借机胡乱攀咬,牵扯出很多稀里糊涂的人来,给本来就浑浊的一滩水搅得天翻地覆,越来越多浑水摸鱼的人。 这段时间人仰马翻,三司会审,审得头皮都跟着发麻。 眼见着那一串名单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名单越来越长,小到文科馆书吏,大到堂堂工部右侍郎,还有今科会试主考官温琦,别说是刑部住不下,就连大理寺天牢和通政司的地牢都灌满了人。 到了后来,局势一片馄饨。 被关押的官员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断的牵扯出更多的人,而那些真正有罪的人,反而渐渐被模糊了界限。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主考官温琦在刑部天牢上吊自尽了。 第333章 会试重考 他本是此次恩科的主要负责人,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他在主管,本就责无旁贷,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牵扯进来,三司挖掘出了很多证据,都直接指向了温琦。尤其是审理赌坊的周家时,从周家搜罗出了一本账簿,那账簿上,温琦贪污受贿的铁证一条条,根本无法反驳。 周家说送了孝敬钱给温琦,不单单是这一次恩科,往年的科举也有操纵,只是一直没捅娄子罢了。 刑部抄了周家,在周家又翻找出白银上百万,又让天启帝震怒了一次。 京城里一个小小商户人家,家里的财产居然比户部掌管的国库还丰盈,这些钱全是来自民间的赌博,赌的是他的天下大事,这让堂堂帝王如何能忍? 天启帝一声令下,周家血流成河。 至此,毫无疑问,会试舞弊案铁证如山。 原本顺着温琦这条线能继续挖掘,然而随着温琦上吊在刑部的天牢里,一切证据全部中断,只挖掘到工部右侍郎黎瑞敏。要按照其他阁老的意思,理当顺藤摸瓜,继续挖上去,最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将黎文希也一并拖下马。 可惜了。 不过,能让黎文希痛失爱子,对他官场上的老对手们来说,也足够让人大笑三天。 黎瑞敏入了狱,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理应在他这里终结,加上温琦已经死了,索性承认了下来。当然,他捡着不太重要的承认,其他的全推给了温琦。 问到为什么要舞弊,他便说他没做过这件事,堂弟黎睿安是凭本事考的。 问他是如何作弊的,他答不清楚,这件事是温琦一手操办的,他只给温琦传了个话而已。 问他家里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便说是温琦送的,走动常礼而已。 三司再问下去,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持续了大半个月,再问不出来什么,天启帝就算不甘心,想想他的朝堂已经因为这件事乱成了一锅粥,也只能结案。 除了主考官温琦已经自缢死亡,其他参与此案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受了惩罚。黎瑞敏贪污确实,罢官免职,流放三千里;禁军统领姚令没被指控,但因为牵扯到他身上,被剥夺了禁军的统领权,任京外大营的营官,从正二品落成了正七品;通政使司宋鉴倒是洗刷了冤屈,不过,惹怒了天下士子的人,天启帝也不敢再用,将他从正三品的通政使位置上调走,改任工部侍郎。 都是三品官,但工部侍郎跟通政使比起来,自然是通政使的权力更大。 宋鉴哭都没地方哭,甚至还得磕头谢恩,毕竟没掉脑袋还保住了乌纱帽,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意外的结局。 还有很多人,都受了波及。 后续三司还在审理,不过结果已经没那么重要。 然而,因操纵科举舞弊的事情太大,原本乔明渊状告的冒名顶替之事,随着温琦死亡,再也查不到更多实证。 黎睿安咬定没换,乔明渊拿不出更多证据,这事成了死循环,怎么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的情况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那就是再考一回。 天启九年四月中,天启帝颁布圣旨,召已经离京的士子们回京再行重考会试。 历时一个月,天下士子等来了他们期待的结局。 恩科会试定于五月底开考,仍是安排在贡院,不过这一次没有主考官和副考官有所改变,副考官是天启帝亲自定的,另外,主考官直接由三司九卿监考,另一品太师做临监,行使监督权。 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外加一个一品太师,这十人往贡院一坐,地面都得跟着抖三抖。 大盛开朝百年,不,往前数上大魏、大周、大唐,六百年来头一遭,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除了这些,往年用的禁军和书吏都不用了,此次会试直接由皇帝的亲卫队金刀卫出马,负责全场护卫的一应工作。整个贡院上万的监考号军全是金刀卫,齐刷刷红色加银色的侍卫服,气势看着就十分不一般。 已经离京的士子陆陆续续返回,经过先前那一场风波,京城这一次的会试显得低沉了很多。 哪怕是茶楼酒馆,亦很少看到学子们的身影。 大家都在安心等待着,等待着贡院大开,再行踏入考场。 能得一次机会,对很多人来说意义非同寻常,他们蛰伏着,就为了迎来一次新生。 告了御状的第二天,乔家人重新回到了乔家的院子。那院子已经被烧得不剩什么,好在左邻右舍救火及时,没波及周围人家。京兆尹府的人给了赔偿,乔家也领了一笔银子,暂行安置。仍然是找的伢行的老熟人宋掌柜,帮着他们寻觅了一处新的住所,这次没钱买,他们也没想买,而是花了些租金,租了两个月。 至于京兆尹府赔给他们的钱,则用来修缮被烧毁的院子。 这时间有点长,好在他们等得起。 五月底的时候,会试重考。 原先那些取上的贡士都被放了出来,提前三天回家备考。经过这么一遭,明显就看出很多人的精神气发生了改变。有才之士斗志高昂,侥幸取上的垂头丧气,不用说,还没再开考,这些人就已经先没了信心。 林则惜和白澍他们也在贡院被关了一个月,出来时,是乔明渊亲自去接的人。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宽慰他们,没想到他们心态还挺好,尤其是林则惜,说是打了鸡血都不为过。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临考前两天,乔明渊还见他点了灯在看书。 乔明渊想了想,当夜便跟林则惜聊了聊。 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从第二天开始,林则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进贡院前精神也极好。 五月二十八,天还没亮,贡院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 进龙门、搜身……一应工作举人们都不陌生,排着队等候点名放行。 明明人很多,理应是吵闹喧哗的,然而出意料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在安静中进行着这一切。这是学子们才懂的默契,不出声便意味着珍惜这一次会试机会,不犯错误被请出贡院。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分花拂柳般信步而来。 他穿着青色的举人衫,容颜清俊,个子高挑,背上的考箱很简单,手里还拖了个形状奇怪的箱子。他走过之处,便有人给他让行,明明大家都挤得不行,惨一些的鬓发散乱,唯有他显得从容舒适,好像在郊游一般,半点都不狼狈。他走到贡院门口,跟金刀卫说了什么,也没见金刀卫搜身检查,便让他进了龙门。 经过这次恩科舞弊案,如今举人们见到不平事都惯常爱用徇私舞弊这个词,当即就有学子喊:“凭什么他不搜身就能进去?你们这是想徇私舞弊不成?” 贡院门口本就安静,这一声声音不低,立即引来大家的注目。 那人还奇怪:“都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进去了!” 便有举人发出来一声嗤笑。 那人不忿:“你笑什么?” “笑你蠢。”旁人直接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你不认得他?” 又有人说:“为什么得认得他?” 周围的人都不大搭理他们的样子,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几人等了一阵子,没见着回答,倒是寻到同伴问话。他那同伴没离京,不像这人是离京了再应召返回,同窗压低了声音跟他们说:“那人就是乔明渊,二月春闱,试卷被黎瑞敏替换给亲堂弟的那一个。按理说他才是会试的会元,结果蒙受不白之冤,要不是他告了御状,咱们哪有这一次重考的机会?” 同窗说了这些,听的人已目瞪口呆。 那就是乔明渊? 未免太年轻了一些! 但想想来的路上听到的传闻,还有如今大小茶楼都在唱的戏文里所说,这乔举人十七岁中了童生,之后四元及第,何等风光,便又都对得上了。 听的人咂舌。 刚好轮到他们检查放行,金刀卫虎视眈眈的盯着一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逐个人领了号牌进了贡院。 最开始喊话的人听了些解释,才知道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气。对于这次恩科能重考,哪个落第的读书人不感激?如今天启帝盯着会试,这次会试怕是历朝历代最为公正、公平的一场考试,他们不必担心会遇到上一次会试的那些龌龊事,比的便是真才实学。 这一次还能考上,那才是真正的面子! 金刀卫检查了几个人,抽空冷笑了几声:“都把东西打开,少发呆,少废话,少想有的没的!也别跟旁人比,要是你们也在九卿和太师眼皮底下考试,我们哥几个也懒得管你们。” 得,谁都不敢再说。 他们这些人,往常在号军的监视下都如芒刺在背,若到了九卿主考和太师眼皮下,怕是连笔都提不利索了。之后这些人乖觉得很,自觉拆开包袱、散了头发外衫,排着队一个个走过去,主动将东西递到金刀卫勉强接受检查,安安稳稳进了龙门。 这时候乔明渊早已走得不见踪影。 他进了贡院,便被金刀卫领到了他的位置,连同他一起,考场上只设了六张考案。 一张是他的,一张是谢赟的,一张是林西澜的。 另外三张,是给先前顶替他们三人的黎睿安、董志存、郑秋实准备的。 六张考案正对着的方向,十把太师椅一字排开,是九个主考官并太师卫轻轩的位置。 天启帝的办法简单粗暴。 你们都说文章是自己写的,自己有才,既然我没证据证明你们谁撒了谎,那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再写一篇,届时不用再争辩,谁错谁对一目了然。 第334章 同考 今次会试的题目是天启帝亲自出的。 面对九卿监考的六个人最先得知题目,看着那道题目,黎睿安、董志存和郑秋实的汗就下来了,手心濡.湿,几乎不敢提笔。 天启帝的题目是:“公道为何。” 这题目摆明了就是冲着今科会试的情况来的,也不知道是帝王想听听天下学子真实的想法,还是存了试探的意思。但凡是有点zz觉悟的人都觉得题目棘手,你要是直言不讳,难免笔锋尖锐;你若中庸,便显得平庸。胆子大的都得估摸着写一写,胆子小的看了题目都冷汗不止。 九卿叹气,觉得天启帝给了他们好大一个难题。 几人坐在上首,侧目看旁边临考的卫轻轩,更觉得头皮发麻。 那手捧勤龙杖的卫太师,简直是帝王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刀! 然而,不管主考官们如何为难,大堂上六张考案的学子们却表现各异。不同于黎睿安、董志存和郑秋实的忐忑不安,那另外三人格外扎眼。 林西澜得到题目之后便提笔,洋洋洒洒,一片千字文跃然纸上; 谢赟想了一会儿,涂涂改改,不多时也做完了文章。 两人无论是速度还是质量,都让人暗暗点头。 作为会元被夺的苦主,乔明渊无疑是最惹眼的一个。他看了题目,也抄了题目,之后便收起了试卷,在九卿及卫轻轩的眼皮底下,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睡袋,大大方方的在身后铺开,又将慕绾绾给他准备的素食品拿了出来,其中便有一包方便面。然后,他熟练的生火,在小碳炉上架起锅,准备烧水。 “咳咳咳……” 卫轻轩见他如此,憋住笑,咳了几声压住笑声。 九卿却耐不住,其中一人问:“乔举人这是打算做什么?” “回大人,学生有吃早食的习惯,今日忙着进贡院,还没来得及觅食,此时肚中空空,难以忍受,因此打算烧些水来泡面来吃。”乔明渊一愣:“不行?” 会试每场考三天,哪有不准人吃喝的?规矩摆在这里,不是不行,而是面对这些一手遮天的高.官,极少有举人会在他们跟前失礼,更别提大.大方方的煮面来吃,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睛里的模样。九卿的脸色当即就有些奇妙,然而看了一眼旁边的卫轻轩,都没说话。 论官大,谁能大过卫太师? 卫太师都没开口,他们算哪根葱? 九卿忍了。 “咳咳,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既是要烧开水,不是什么大事,便让他们代劳吧。”他们只能说,示意金刀卫给乔明渊送些热水来。 “多谢大人!” 乔明渊似受宠若惊,忙起身行礼。 之后他如愿以偿得了开水,便在九卿眼皮底下开始泡面。那面条也是新奇,瞅着是硬.邦邦的,倒了开水后,便见乔明渊放入一包包的佐料,又用盘子扣了碗,放在一边。趁着这个时间,他请示了人,到大堂边去煎了个鸡蛋。鸡蛋煎好,泡面也好了,闻着格外香。堂中的六人都没吃饭,这会儿也正饥肠辘辘,这香味简直要人的命,林西澜写着写着,好几次都看了过来,拼命稳住了心神才写完他的文。 黎睿安是黎文希的旁系侄子,虽没生活在京城富贵窝窝里,却在一方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闻着泡面香,在心里直接问候了乔明渊的十八辈祖宗。 另外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腹中空空,面对着九卿监考的压力,本就虚弱不堪,如今更是被泡面击溃了最后一点防线。 几人都忍不住想,早知道要吃这份苦,还不如一开始就认了自己作弊的事! 其实不单单是他们,连高高在座的九卿都被这味道勾得馋虫动了起来,口腔里一直分泌口水,他们忍得特别难受。 只卫轻轩还有定力。 乔明渊敲了登闻鼓后,三司审理案子,他又回了乔家租的小院。这一个月里倒也吃过几次这个面条,知道其实闻着香,吃起来也就那样,吃一两次还新鲜,多吃几次就腻得慌,也就是饿的时候拿出来能果腹,要说好吃,远不如正儿八经做的面条。 他见大家被一碗面条馋成这样,还觉得挺好笑,憋笑憋得难受,索性借口入厕,离开了大堂。 九卿忍着那一阵阵香气,看乔明渊吃完了面条。 等他吃完了,却也不见他动笔写作。他给九卿行了礼,拉开铺在地上的睡袋,开始补瞌睡。考案之间用隔板隔开,其他几个人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坐在上首的九卿倒是看了个明明白白。 九卿面面相觑。 乔明渊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来贡院度假的? 乔明渊这一觉好睡,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等他醒来,林西澜都誊抄完了文章,谢赟也正在写,就是最差的那三个都在提笔思考。 他起身将睡袋折好,放入行李箱里,看了看外面的时辰,从随身带的水壶里倒了水来喝。 见他还不动笔,九卿里有人忍不住了。 陆纡问道:“乔举人是有什么顾虑,为何还不动笔?” 没想到主考官会开口,乔明渊愣了愣,还是回答:“学生没什么顾虑,只是学生年轻,又不像旁人十年苦读积攒良多,打从县试起,考哪一科都是第一次,因此容易紧张,得找些事情做,放松一下心神,才能专注投入。其实学生也不是不动笔,只是没用笔写,其实脑袋里一直在思考要如何作答的。” “……” 陆纡便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内阁之中在六部兼任尚书的便有几人,除了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没有入阁,其他四部尚书都是内阁的阁老在兼任,例如黎文希任的是吏部尚书,谈敬任的是兵部尚书,邱平任的是礼部尚书。 此时,黎文希的长子深陷科举舞弊案,没牵连到他,但有他的子侄在考场上,他也该避嫌。黎文希没来,代替他来的是陈阁老陈丛艺。陈丛艺查实跟赌场的事情无关,早已从科举舞弊案中抽身而出,此时便坐在九卿的位置上,做了主考官。 听了乔明渊的话,他心底泛起阵阵冷笑,面上却不显什么。 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黎睿安身上。 作为黎文希旁系子侄,虽说在科举舞弊案里没有找到作弊的实证,可这一次考试却是关键,黎睿安的成功与失败,跟黎家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丛艺作为黎文希一派的人,自然是希望黎睿安能写出锦绣文章,否则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但看着黎睿安抓头搔挠的样子,陈丛艺觉得,此事悬了! 他一直看着黎睿安,殊不知在他的眼皮盯着下,原本就忐忑的黎睿安更是坐立不安。黎睿安一边懊悔着,一边又惶恐着。他知道自己此次的会试成绩会关乎很多人的命运,知道自己考不上,写不出锦绣文章来,会让多少人倒了大霉。他恨不能回到过去,将那些他不屑一顾的书本多读几遍,又惶恐自己万一真的写不出来,会不会前脚出了贡院,后脚就横尸街上…… 想得越多,脑袋越疼。 黎睿安的汗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落,一开始还能写些东西,到了后来,手抖得握不住笔。 他尚且如此,董志存和郑秋实可想而知。 他们三人之中,黎睿安读的书算是多的,那两个的水平也就比一般人强一些,要按照上次会试的成绩水平,两人还差得远。而且,论起亲疏远亲来,黎睿安是黎文希的侄儿,那董志存则是黎文希心爱小妾的兄弟,至于郑秋实……纯粹是老爹花钱,想给他砸个功名出来的。 要真落到最后一步,黎睿安保不住,更何况他们。 黎睿安好歹还写了些句子,董志存和郑秋实脑袋则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比起三人的窘迫和恐惧,乔明渊显得轻松很多。他吃了泡面又喝了水,睡了觉养了神,下午的时候开始写草稿。写完了四书题,他照旧又吃了热饭,等到掌灯时才开了台灯写作。 这时候林西澜已经写完了文章,谢赟在誊写,乔明渊没急着誊抄,他洗了把脸,关了台灯,将试卷放在睡袋里,钻进睡袋好好睡了一觉。 瞧着他大摇大摆的躺下来,九卿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这小子过得比他们好! 他们奉了皇帝的圣旨来做主考官,又是在这样敏.感的时节,一举一动无比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了什么落下了把柄,提着心肝连合眼吃饭都没滋味。他倒好,吃嘛嘛香,睡得贼安逸。九卿心里叹气,最后,还是陆纡说:“太师上了年纪,当注意身体,没必要跟着我们在这里苦熬。既然有巡考,咱们且去休息吧。” 几人皆点头。 卫轻轩不耐烦跟他们周旋,起身径直离去。 主考官安排了考房休息,大家分批散去。留下大堂里的巡考和几个考生,夜幕降临,倒也并无什么大的乱子。只见夜色里星星点点,到处是学子们燃气的烛火。 这光似乎照亮了新的天地。 第335章 再中会元 当夜无话。 第二日起来乔明渊仍旧是先不慌不忙的吃了饭,之后才提笔写字。这一次他写的飞快,半点停顿都没有。等他写完,林西澜也搁置了笔墨。不过,跟乔明渊不同的是,林西澜是连夜写完的,他熬了一宿,终于写完后感到十分心安。 这一次的会试仍旧是考三场,每一场要考三天,不过,他们三人都无意在贡院里停留。 等到中午时分,乔明渊写完题目,林西澜便起身交了卷,率先出了贡院的大门。 他走后没多久,谢赟也交卷了。 连着考一晚上,他们两人大伤初愈,面色苍白得可怕,人也摇摇欲坠的。出了贡院的大门,金刀卫早有人侯着,将二人送到了住的地方。 又隔了小半个时辰,乔明渊也交了卷。 一个公堂六人同考,他们三人走后,九卿的目光全落在了黎睿安等人身上,这让三人更见着急,憋了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不过,这些都跟乔明渊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回到住处,吃了饭,洗了个澡,就倒头睡觉,等待下一场考试。 就在贡院紧张的举行会试的时候,皇宫之中,天启帝再一次掀翻了桌子,他进来被科举舞弊案搞得十分暴躁,性子眼见着也越发的大,他将桌子拍得砰砰的响,脸色铁青:“好你一个黎文希,将朕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看看,你们都看看……” 他说着,将一份奏章摔在了跟前的几个大臣身上。 其中一人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名唤魏英章,他捡起了奏章,一目十行的看完,原来是温琦的认罪折子。温琦前几天挂在了刑部天牢,人都去阴曹地府报道去了,为何还上了一份认罪奏章? 魏英章不解。 天启帝冷笑就:“这是早前就送来的,朕给压了压,想着看三司还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再一并查处这些人。想不到朕还是低估了这些混蛋,朕的阁老个个都不简单。黎文希一力维护他自己的人也就罢了,谈敬也一个劲儿的给朕搅浑了一趟水。真是个个打得好主意!” 魏英章又看了一遍奏章,小心的道:“或许跟谈阁老没有关系呢?” “怎么说?”天启帝一愣。 魏英章思虑着回答:“陛下,臣是这样想的,此次科举舞弊案牵连深广,别说是黎文希的人,就是谈敬那边也折损了人马,这等于是吃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谈阁老应不会这么干。” “哼!”天启帝重重哼了一声。 朝廷上,谈敬和黎文希对着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二人为了能将对方拉下马来,不知道背地里使了多少手段,说谈敬没参与,他不信。 魏英章道:“臣觉得,许是有人想将局势搅得更乱,以便从中脱身。” 这个有人他没说得很清楚,但在座的哪一个心里没底呢? 天启帝情绪稍稍缓和,蹙眉思考他说的话。 魏英章道:“陛下,科举舞弊案如果还查下去,恐怕朝廷上要折损大半的人马,按照现在这个趋势,就算没问题的,都能被弄成有问题,到时候人人自危,朝臣们心不安,对家国都不利,还望陛下三思。” 天启帝气的也是这个。 他作为国家君王,这个道理怎么可能不懂? 只是就此偃旗息鼓,他又如何安心? 这些阁老们深深知道这一点,才能如此逼迫他,作为帝王,天启帝心里的憋屈别提有多深。只要想起那些人,他就犯恶心,这些时日都吃不下饭。 “朕拿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天启帝喃喃的问。 这个问题,在座的没一个能回答的上来,他们虽说都是天启帝的谋臣,可谋臣与谋臣之间也有区别,他们都在翰林院、中书这些闲散文职,比不得内阁阁老们手握重拳,有心无力。 天启帝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庞,眼前人个个都忠心于他,不像那些内阁的人衷心于权力,对天启帝来说,他最为放心这些人。但要将这些人放到权力核心上去,他又担心很快就没了……内阁那些人的手段,他从小看到大,心里是存了忌惮的。 要是能有一批心腹,能插入到权力中心去,就再好不过了! 天启帝目光幽深。 他的手放在龙椅上,一下一下的瞧着龙椅,一时间,思绪就飘远了。 大臣们也不敢打扰他,任由他发了好一阵的呆,许久,才见天启帝裂开唇笑了笑,脸上染上了片刻的得意,之后被掩藏了下去。 “黎文希告病几日了?”他问。 魏英章回答:“回避下,黎阁老已经称病七日了。” “他那侄儿在贡院考得如何?”天启帝再问。 魏英章抿唇一笑:“金刀卫说,上跳下窜,跳梁小丑。” “呵呵……” 天启帝这次总算是畅快的笑了起来。 他心情大好,且等着看会试的结果吧,解释就算动不了黎文希的根本,却也能叫他难受好一阵子的。 ………… 会试连着考了三场,三场过后,所有卷子经过整理誊抄,主考官们离场,阅卷官开始进行阅卷。至于黎睿安、董志存和郑秋实他们三人的试卷,以及早交卷的乔明渊、林西澜和谢赟的试卷,都有专人誊抄,朱卷留在贡院,墨卷则送入了宫里。 之后主考官和阅卷官主持阅卷,学子们离开贡院,等待放榜。 六月初,会试放榜。 乔明渊他们都没去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在小院子里等着,等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午时过后,便有报喜官赶来,敲锣打鼓的围着小院子庆贺,乔明渊高中会元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至于林西澜和谢赟也有不俗的成绩,林西澜位列第三,谢赟在第七,都是极为抢眼的位置。 难得的是,再考一次,林则惜、白澍和田喜亮也还是中了,他们这两年没少花费心思,在功课上早有了长足的进步,能中理所当然。 消息传开时,乔明渊愣愣的捧着喜报,表情有些复杂,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身边人都在不迭声的跟他说恭喜,可对他来说,好像缺了点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福宝从远处扶着墙和乔松岳的手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扑在他的腿上,他抱起儿子,那一瞬间心才感觉到被填满。 “怎么了?”慕绾绾见他不像高兴的模样,还觉得奇怪:“难道这个结果有问题?” “没有问题。” 乔明渊摇头。 慕绾绾愣了愣,笑道:“是不是觉得拿到了,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高兴,如果是上一次会试那样,你多半会自豪的吧。” “嗯,”到底还是娇妻了解他,乔明渊勉强笑了笑:“流了太多血。” “可那些人里很多都是该杀,他们不死,以后有更多个你遭遇这样的事情,你这样一想,还觉得他们不是死有余辜吗?”慕绾绾问。 乔明渊没说话,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只是人转不过来罢了。 他反应平淡,然而消息传开之后,在京城引起的轰动却着实很大,且不说黎睿安会如何,就说他自己,算上会试的会元,他已经连中五元,打科举考试以来,六百年来的第二人,这让满京城如何不惊讶?更何况他更年轻,不过二十一岁就有了这样的成就,更是让人另眼相看。 赶着来看他长了几只手几个脑袋的人不少,险些将那小院子的门槛都踏破了。 到了后来,乔家索性闭门不出。 闭门也不管用,便带着一家人躲到了别处去。 因这一次平遥七子都中了,大家还是小小的庆贺了一番,那天晚上,几人都喝醉了,乔明渊罕见的也喝醉了,往常庆贺,都是他将喝醉的人一一送回去,这一次却是大家合力将他送了回来。 喝醉了酒的乔明渊很乖,他红着脸,任由慕绾绾帮他脱了鞋子擦了身体,脸上带着笑容,跟儿子并排躺着,他凑过去亲亲儿子,被福宝嫌弃的一巴掌拍开。 福宝一岁多了,已经能开口说一些连不起来的句子。 这时候他就很嫌弃的嚷嚷:“爹爹,臭臭!” 乔明渊犯了小孩子脾气,很认真的跟福宝说:“爹爹不臭,爹爹很厉害的,爹爹是会元老爷,连中五元你懂不懂?” 福宝不懂,他只知道爹说话的时候更臭,不要他爹,爬过去抱着他娘的胳膊:“娘娘抱福宝。” 慕绾绾便柔声哄他:“福宝乖,爹喝醉了,娘给爹洗白白,一会儿再来抱福宝。” “羞羞!”福宝说。 前几天他爹才跟他说过,说他这么大了还要娘亲洗澡很羞人,福宝觉得他爹更羞人,比他还大很多很多呢,也要娘帮着洗澡。 儿子赤果果的嫌弃,让乔明渊很受伤。 他抬头哀怨的看着慕绾绾:“我觉得福宝疼你,不疼我。他讨厌我。” “胡说,儿子这么可能讨厌你。”慕绾绾哭笑不得,将他扶正:“福宝最喜欢你,最崇拜你了,你给他做的小木马、小木剑,他每天玩得可开心了。你今天跟林则惜他们出门喝酒,福宝就坐在门槛边玩,谁抱都不理,爹伤了好大一会儿脑筋。他打福宝跟前走过一次,福宝就要问一次,爹爹去哪里了,你说,他怎么可能讨厌你?” 乔明渊这才高兴。 第336章 说客 他又要凑过去亲福宝,得了福宝的两个小耳光,呵呵笑着抓着儿子的小手亲了亲。 “行了,你歇着吧,福宝现在喜欢咬手指头,你别亲他,容易让他长疱疹。”慕绾绾警告。 乔明渊便很乖的放开了福宝。 事关孩子的健康,他一向都听慕绾绾的,包括乔松岳也听慕绾绾的,她是郎中,在两人心中总觉得听她的没错。福宝也给慕绾绾养得极好,一岁多了,从来没生过病,最多闹个肚子,一天也准能好。 哄了大的,慕绾绾将水端出去倒了,又来哄小的。 福宝就好哄多了,他还是精力不足的年纪,到了一定时间得睡觉,慕绾绾将他放在两个大人中间,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唱了一会儿儿歌,福宝就闭上眼睛乖乖的睡觉,他睡觉喜欢抓着他娘的衣角,闻着那味道很安心,不多时就打起了小呼噜。 “真是个傻孩子,你说像谁呢?”乔明渊睁开眼睛。 慕绾绾瞥他一眼:“你装睡?” “你给他唱摇篮曲,你不给我唱,我睡不着。”乔明渊撒娇。 他喝醉了酒,倒比平日里多一些可爱。 慕绾绾给他磨得没有脾气,也给唱了一首,结果才唱了两句,乔明渊就不不高兴,他努着嘴:“你没像拍福宝那样拍我!我也要拍拍!” “唉!” 慕绾绾重重叹气。 男人有时候也真孩子气,她靠近些,伸手轻轻的拍乔明渊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唱小曲。她唱的是小时候学过的一些儿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你数得不对。”乔明渊抗.议:“要么双数,要么单数,哪有单双一起的。” “……” 慕绾绾无语。 她不唱了,乔明渊又睁着一双眼睛看她:“你是不是看我喝酒了,故意糊弄我?我要听你好好唱。” “好好好,好好唱。”慕绾绾真的想打人,好不容易忍住了,她换了一首《蜗牛与黄鹂鸟》: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她的声音柔和婉转,女人特有的柔媚让乔明渊安静下来,他静静的听着慕绾绾唱歌,眼睛里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后他没再吭声,似乎听得专注入神。 乔明渊觉得,他自己好像就是那颗爬树的蜗牛,背上的壳很重,也有黄鹂鸟在笑话他,可他眼里望着葡.萄,也想一步步往上爬……慕绾绾又唱了一遍,隔了半晌,她将自己唱睡着了,乔明渊在夜色里翻了个身,看向自己跟前的女人,心里满满的全是情愫,说不定也道不明,只想狠狠的将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都不够,他悸动的心房像温水暖着,凑过去亲了一口。 放榜之后,便又到了谢座师的时候。 往年有两个主考二十八房副考官,今次恩科只有九卿监考,加上卫轻轩一共十人,另有阅卷官二十人,三十人的队伍仍旧是庞大的组合。 加上今次恩科的主考官实在特殊,九卿放朝廷上,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让朝廷抖上一抖,放榜结束之后,无数的贡士争相去九卿门下谢座师。这些人都是将来朝廷的栋梁,前来谢座师,便是结识人脉的大好时机,因此九卿平日里一向忙得见头不见尾,到了谢师宴时,个个都静候在家,等着贡士们上门拜访。 卫轻轩的门庭也格外热闹。 不同于九卿,他本人就是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存在,更何况这次他的关门弟子又高中会元,对天下读书人的吸引力更上一层。 贡士们差点将九卿和卫轻轩的门槛踏破,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黎文希的眼。 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件,如此繁华盛景本该是他的! 然而,现在黎文希也没精力去想结识人脉这些了,他被黎睿安、董志存和郑秋实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无他,这三人谁都没上榜。 尤其是黎文希,上一次会试给他搞了个会元的名头,这次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可结果呢,他那文章只能说挑不出错来,要想挑出长处,那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黎文希的脸被打得生疼。 天启帝没说什么,但黎睿安、董志存、郑秋实三人永世不得参加科考的处罚,就是天启帝再扇黎文希几个耳光的铁证。 黎文希恨极了。 但他到底是稳坐朝堂多年的人物,他损了儿子,折了侄子,心底藏着多少不甘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外时,他尚且端得住,也没为难谁。 不过,今次拜座师跟他无关,在他的授意下,陈丛艺倒有不少人上门来拜访。 师生关系,是朝廷最主要的官员关系,因此,哪怕黎文希不高兴,陈丛艺都会开门广受门徒,更何况黎文希还允许了。这段时间,陈丛艺忙得脚不沾地,却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林则惜他们都去拜了座师。 至于是拜的谁,他们大家合计过,也得了丁宝林指点。林则惜和白澍拜的刑部尚书陆纡,田喜亮、林西澜则是拜的杨阁老杨知棋,谢赟拜的是大理寺曾劝名下。说起原因,各自的志向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考虑入了官场,将来都是要分开的,走哪一条路都得自己决定,旁人帮忙出主意怕将来落个被埋怨的下场。 “你呢,明渊?”林则惜问。 乔明渊笑了笑:“我有恩师在,不必再拜座师。” “可是……”林则惜欲言又止。 乔明渊知道他想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也不是我想拜就能拜的,人贵在自知,我不想自讨没趣。” 还是因为敲登闻鼓那件事,后来被黎家刻意搅局,如今朝廷里这些大官们跟他都或多或少有了瓜葛仇怨,他就算想拜座师多半都会吃闭门羹,何必去惹人厌烦徒增笑话?他心里想得很明白,打敲了登闻鼓,他从此以后就只有一条路走。 他笑,既然都要做旁人的门生,那他就做全天下最厉害的那个人的门生好了。 那人叫做天子。 时下拜座师还需递卷头,所谓卷头,便是贡士亲笔所书,向座师表达感谢的意思。字面上是这么理解,实际上是一种投诚,表示向座师派系靠拢。座师收了贡士的卷头,也有另外一层意思,不单单是接受投诚而已。会试之后便是殿试,殿试由陛下主考,但陛下一人看不过来那么多试卷,足足三百份,怎么都要分给阅卷官来评判,这些阅卷官便是会试的主考官,也就是说,九卿还得监考殿试。因此,这时候拜座师拜九卿,递了卷头,便是让阅卷官们提前知道考生的笔迹,根据笔迹确认是哪个人。 这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一旦阅卷官认得你的笔迹,知道你是自己的人,你被选中的几率就大很多。 殿试跟会试不同,会试的时候,考官们阅卷阅朱卷,墨卷封存,殿试则不封存,墨卷定在朱卷下,也就是同卷阅考,这是个很大的漏洞,操作空间最大。 因此,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大家都得四处递递卷头。 林则惜他们一连好多天都在为了这个奔走,只有乔明渊闲在家中,无事可做。 他不用递卷头,想也知道自己的笔迹早已被九卿知晓,接下来的殿试才是最为艰难的一场仗。落榜是不可能的,要想取一个好名次,那真是难如登天。 连卫轻轩都悄悄跟他说过,他外放出去做官的可能性最大。 其实对乔明渊来说,外放出去做官也挺好,留在京城里反而不是一件幸事。 这日他又去卫轻轩府上,卫轻轩屏退左右,忽然对他说:“你是怎么想的,想留在京城,还是想外放出去做官?京城这些人容不下你,但外放出去,我亦担心你性命堪忧。” “我知道。”乔明渊叹气:“我走的这条路太难了。” “不过,你也不必灰心。”卫轻轩抿唇一笑:“陛下把你竖起来,总得把你保护好才是,内阁虽然一手遮天,但陛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不,他派了说客来。” “谁?”乔明渊一愣。 卫轻轩努了努嘴。 乔明渊回头,瞧见屏风后转出来一人,却是两年不见的鸣回。 “师兄!”鸣回先拜了拜他,抬起眼来,眸色湿润:“师兄,总算又见到你了!” “师弟,我也很是想念你,绾绾也常念叨你,去岁来京城时,绾绾还张罗着要做泡菜,说你回京时能吃上,怎料我们来了京城大半年,一直不曾见到你。”乔明渊这时候还不知道鸣回是个什么身份,问道:“老师说你回了家,可是你家中人为难于你,不让你出门?你怎又成了陛下的说客?” “这……”鸣回被他一问,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搔了搔头:“师兄,我说了你可不许怪我。” 乔明渊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嘿嘿,”鸣回想想也是,忍不住一阵傻笑,笑完了抛给乔明渊一个炸弹:“我回京后就回了宫,父皇说我在外面野了十几年,回京了还往外跑不像话,禁了我的足。今次我是来替父皇给你递封信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上面火漆加盖,赫然是天启帝亲笔所书。 第337章 坏爹 乔明渊已被鸣回吐出的真相惊得呆了呆。 其实自打鸣回回到京城一直没有露面,乔明渊心底就起了疑心,他以前便觉得鸣回定然身份不凡,说不定是哪个王宫贵胄子弟,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个皇子。 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乔明渊恍然大悟。 天启帝膝下儿子众多,除了夭折的四皇子和年纪太小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他都听说过,只是不得见过,朝中也多半有这几人的活动痕迹,唯有五皇子,打出生起就销声匿迹。倒也听说过一些,说五皇子同四皇子均是先皇后所出,两人是一胞双生,先皇后生下这两个孩子亏损太过,加上四皇子早早夭折,才导致先皇后郁结于心,撒手人世。先皇后离去后不久,便听说天启帝震怒,说五皇子不祥,将尚在襁褓之中的他发配到了皇家寺院清凉寺修行。 五皇子在清凉寺中,一去数年,杳无音讯,包括民间也有传言,都说他早就死在了那孤寂冷清的寺庙里。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鸣回竟然便是天启帝那第五个儿子! 乔明渊捏着天启帝的密信,撩起膝盖要行礼,先一步被鸣回拦住了。 鸣回搔搔头:“鸣回是我的小字,是老师帮我取的名,我大名叫赵秉凰。师兄不怪我隐瞒身份便是对我最大的礼,鸣回怎可再受师兄叩拜,长幼有序,该是我拜你才是。” “行啦,你们两兄弟也别拜来拜去的,又不是拜天地。”卫轻轩在一旁笑道。 鸣回笑得眯起眼睛,重重点头:“老师说得对,我只盼着师兄知晓我身份后,还能待我一如从前。” 还能一如从前? 乔明渊心里默了默。 不过,鸣回这样子倒是跟以前差别不大,只是回宫快一年,到底是添了许多皇族的气质,他眉眼没变化,五官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比从前多了些刚毅果敢的味道。但眼神藏着的凌厉之感,又教人不敢小觑了他。 “师兄先看信吧。”鸣回提醒。 卫轻轩也鼓励乔明渊开了火漆,看看天启帝吩咐他什么。 乔明渊便拆了天启帝的密信。 他看完之后,眉头紧蹙,捏着信纸一时无语。 鸣回探头过来,满目都是好奇:“师兄,我父皇写了什么?” 再怎样身份尊贵,他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子,又是在外长大的,打乔明渊认识他开始,他便性子跳脱,先前还端着皇子的架子,隔一会儿已经原形毕露。 乔明渊找到他从前的影子,无奈的笑了笑,将手里的密信递过去。 鸣回伸手要接,刚伸出去便被卫轻轩凌厉的打了一下,连那密信的边边角角都没碰到。两人惊诧的抬头,卫轻轩神色严肃:“既然是陛下密信,必定事关重大,怎可随意给人阅览?明渊,陛下对你的信任便全然在这封信里,对鸣回的信任也在这一路上,莫让他失望了。” “多谢老师教诲。” 两人齐刷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双回身鞠了一躬。 鸣回不再闹着要看信,乔明渊便将信纸转了回去,收到了怀里。 师徒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俱是此次会试的一些意见,后来天色渐渐晚了,卫轻轩站起身来,鸣回缠着他说:“老师,咱们去师兄家吧,我好久没见到绾绾了,想她!老师总念叨福宝可爱,我也想见见,我们去师兄那吃饭。”他抿了抿唇,显然馋得不行:“绾绾做的炝锅鱼好吃!辣子鸡好吃!饺子也好吃!” “馋猫!” 卫轻轩啐他。 鸣回才不管这些呢,拉了他缠着要去。 卫轻轩自己也想福宝,遂点头答应下来。 三人从卫家出发,便去了乔家小院。进了院子,慕绾绾刚刚烧好了饭,福宝让乔松岳带着在院子里玩耍。京城六月的天已经很热,夜里也显得闷闷的,福宝穿着小短衫,身上挂着慕绾绾做的驱蚊虫的香囊,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跌跌撞撞的走。 他一岁三个月了,走得还算稳当,乔松岳看着福宝,福宝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他阿爷在干啥,乔松岳就笑着拍手,拿糖葫芦哄福宝向他靠拢。 福宝走得累了就不依,扒着椅子撇嘴。 他觉得他阿爷干的事情真无聊,他是那种为了两颗咬不动的糖葫芦出卖躯体的人吗? “爹,福宝吃不了这个。”慕绾绾端着菜从灶房出来,见状便提醒了一下老人:“他嚼不动,容易噎着。” “福宝喜欢舔糖葫芦外面的躺椅,甜的,呵呵,我不给他吃整个。”乔松岳笑着说:“我晚些给我大孙子磨苹果泥。” 福宝听见了,站在椅子边急:“不吃苹果!” 福宝是十个多月的时候开始说话的,如今已经能说相对较长的句子,像这种几个字的句子就说得特别清晰,而且,他喜欢学大人们说话,如今一些不好听的市井话语,几个大人都得避着他一些,生怕给他学了去。福宝在语言上的天分似乎很高,往往说一遍就记住,且能记很多天,谁看着他都觉得头疼。 “吃苹果长个个,像你爹一样高!”乔松岳呵呵笑着哄。 福宝怒:“爹是矮子!” “你爹不矮!” “矮!阿爷矮!”小家伙说话还挺扎心。 “不矮!” “矮的!” 得,一大一小在院子里争上了,小人儿瞪着大眼睛,气鼓鼓:“都矮都矮!” “怎么跟你阿爷说话的?”慕绾绾摆好了饭菜,出来叫乔松岳回屋吃饭,就听见了这最后几句,她脑袋瓜疼,板着脸凶福宝:“阿爷是长辈,不许跟他顶撞!” 乔松岳不生气,他觉得大孙子这样子也可爱得不行,抱了他还逗他玩:“好好好,阿爷跟你爹都矮,那我们家谁最高?” “娘最高!”福宝想也不想的答,答完了还若有所思的说:“我将来也最高!” 慕绾绾本还板着脸,听到这两句绷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终究还是个小娃娃啊,胖乎乎的,软绵绵的,满心满眼都是他娘的小娃娃啊,她怎么气得起来? 她伸手,福宝就靠了过去,从乔松岳怀里转移到她怀里,还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乖得不行。 “福宝饿不饿?” 福宝点头:“饿!” “那福宝先吃饭,吃完了乖乖玩一会儿,就去洗澡澡睡觉觉好不好?”慕绾绾摸了摸儿子水滑的头发。 福宝嗯了一声,又说:“娘喂!” “好,娘喂!”慕绾绾笑了。 乔松岳随着她进屋,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今天的晚餐,如今乔明渊马上要参加殿试,乔家的伙食一直都挺好,今晚是吃的红烧狮子头、剁椒鱼块配鸡蛋汤,主事是米饭和饺子,素菜是清炒白崧和炝炒土豆丝,另有一盘肉末蛋黄羹,是给福宝准备的。 “爹,你也先吃,我给福宝喂了饭,你陪他玩一会儿,我去灶屋那边收拾收拾,免得福宝贪玩进去伤了脚。”慕绾绾说。 乔松岳抬头:“你不吃?” “我等明渊回来再吃。”慕绾绾答。 慕绾绾要喂饭,乔松岳抱着福宝,福宝捧着他的小碗,闻言眉头蹙起,半晌憋出一句话:“爹真坏!” “爹怎么又坏了?”慕绾绾知道他又要说一些有的没的,倒也没拦着他,在学说话的福宝是需要大人陪着多说话才能越说越顺畅的。 福宝便道:“爹让娘饿肚子,是坏爹!” 还是心疼他娘呢。 儿子懂事,慕绾绾满心都甜蜜,笑着说:“爹在外忙碌,就是为了不让娘和福宝饿肚子啊,爹是好爹,不是坏爹。现在咱们福宝有饭吃,爹在外面说不定连水都没得喝呢。” 福宝很纠结。 他到底还小,没想明白,他爹都让娘干等着不吃饭了,怎么还是为了不让他们饿肚子?这分明就是饿肚子啊!可他又很相信娘,娘说他们有饭吃爹没饭吃,他又觉得好像爹不是那么坏,还有点可怜……对,怪可怜的,那么大个人,连饭都吃不上!想到这里,福宝又有些鄙夷他爹,觉得他爹白长了那么大个身体,都不知道自己找饭吃,他饿的时候都知道去灶房翻呢! 慕绾绾哪里知道福宝小肚子这些心思,她一勺一勺的舀了鸡蛋羹,喂到福宝嘴巴里。 福宝吃的是米饭,玩了一下午早饿了,慕绾绾喂他他就张嘴,吃下肚子里就张开小嘴巴等着再喂,不多时一碗饭见了底。 “吃饱了没。”慕绾绾问。 福宝点头。 慕绾绾笑道:“娘问你吃饱了没,你应该跟娘说,吃饱了或者是没吃饱。” “吃饱了。”福宝就补充。 慕绾绾很开心,用手绢给他擦了嘴角,见乔松岳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吩咐福宝:“好啦,阿爷身体不好,吃了饭要消食,福宝陪阿爷玩一会儿。” “好!”福宝乖巧的应了声,牵着他阿爷往院子里去的。 乔明渊带着卫轻轩他们回来时,就看见一大一小在院子里绕圈圈玩耍,他抿唇一笑,知道是媳妇又诓福宝了,小家伙挺有责任感,让他自己玩不干,说是陪阿爷玩就玩得挺尽心尽力,他媳妇回回都诓得贼准。他看得入神,险些被福宝撞到。 福宝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见是他爹,目光立即染上了同情。 他还没忘记他娘刚刚说的话呢! 第338章 仇恨 福宝背着手,小大人的问乔明渊:“你吃饭了没!” “没!”乔明渊不明所以,见儿子盘问,他顺势蹲下来要抱儿子,笑道:“福宝吃了吗?” “你真没出息!”福宝没要乔明渊抱,他背着手往后退了两步,端详跟前的亲爹,语气很嫌弃:“饭都吃不了,没力气,你抱得动我吗?” “噗——” 乔明渊身后的卫轻轩和鸣回见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鸣回很喜悦的上前来:“这就是师兄的儿子福宝呀,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聪明!” “对,福宝,看看我是谁?”卫轻轩欢喜。 福宝抬头看了一眼,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喊了一声:“卫爷爷!” 说着将头转向鸣回,看了一下,确认不认识,就往他阿爷脚边靠了靠,抱着他阿爷的腿,缩到了后面去,然后又小心的探出头来看鸣回。鸣回笑得好看,手里还带着一个盒子,笑眯眯的递给他,说是给他买的糕点,很好吃的。 福宝不出来,眼睛眨啊眨啊,看向他方才还很嫌弃的亲爹。 乔明渊笑道:“这是鸣回叔叔,福宝不能没有礼貌。” 福宝就喊了一声叔叔。 鸣回很高兴,将东西塞给他,他抱不住那么重的盒子,便让乔松岳拿着。鸣回伸手要抱他,福宝很给面子的让他抱了抱。 隔了一会儿挣扎着下地来,便去找他阿爷玩了。 乔明渊几人都饿了,慕绾绾迎出来,问他们吃了没,说没吃,慕绾绾便招呼着他们进了堂屋,等摆上碗筷才发现卫轻轩带过来的竟然是鸣回,慕绾绾很惊喜:“鸣回来了啊?” “绾绾,”鸣回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你有没有想我,我给你写信你都不回。” “哪有不回,不是让你师兄回了吗?”慕绾绾嗔笑:“我写字丑,单独给你写一封怕你认不得那些鬼画符,你师兄的字好看。” 鸣回撇嘴:“你不回就算了,明丽现在也不回我信了。” “许是济世堂忙。”慕绾绾道。 鸣回微微急了:“她什么时候才来京城呀?” “这可说不准,”慕绾绾顺口答:“上次听她娘说,在给她议亲,要是嫁在府城,拖家带口的就不会到京城来了。” “她要成亲了?”鸣回一下子愣住了。 慕绾绾抬眼看他一眼,还觉得奇怪:“你都十五了,明丽比你大两岁多,快十八,在乡下这年纪都快当娘了,也是明丽性子倔强,之前杨家闹退婚那一出给她的打击大了点,才给拖到了现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鸣回便不吭声了,跟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慕绾绾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看了一眼乔明渊,乔明渊也蹙起了眉头。 卫轻轩没管他们,坐下后就很高兴的看了一眼饭桌,笑道:“今天有饺子吃,还有鱼吃,红烧狮子头也挺不错的,好,好,老头儿今天有口福!” 他不客气,开始吃饭。 卫轻轩动了筷子,小辈们跟着也就开动。 鸣回来时兴高采烈,没曾想这会儿已经情绪低落下去,闷闷的扒着饭也不说话。 吃完了饭,乔明渊帮着将碗筷收拾进了灶房,慕绾绾问他:“鸣回是不是对明丽有什么想法,我怎么觉得他打听说明丽要成婚,就不太高兴?” “他们不成。”乔明渊叹了口气,摇头:“鸣回门第太高,咱们攀不起。就算他们二人互相有意也没用,明丽嫁不了他的。” “多高?”慕绾绾一愣。 乔明渊伸出手,默默指了指天。 慕绾绾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用口语问了句:“皇家人?” “皇子,排行第五。”乔明渊没跟她打哑谜,说完看她一眼:“你也别声张,鸣回虽说回了皇宫,但还不愿意大家因为身份跟他疏远了,你心里知道就成。” 慕绾绾点了点头,一时间心头纷乱非常。 乔明渊出去了,她在灶屋洗了碗,准备回房去哄福宝睡觉,路过正厅瞧见卫轻轩、鸣回和乔明渊在说话,看鸣回生动的眉眼,想起还在平遥府的乔明丽,只能惋惜的叹了口气。当夜她哄福宝睡觉,乔明渊三人说了很久的话,之后都歇在了乔家。 不过第二天起来,卫轻轩还在,鸣回已经走了。 ………… 会试放榜后,引起了一阵的轰动,且不说天下人如何议论,朝局上,黎文希一派的人被这个结果打得脸庞啪啪啪的响。 黎文希连着告病了好些天,在殿试开考前两天才去上了朝。 跟他比起来,他的老对手谈敬和高元潼显得神采奕奕。会试结束后,无数的学子上他二人的门第上递了卷头,等于是多了无数门生。殿试跟会试不一样,会试只取三百,取了成为贡士,殿试却做不落卷处理,考完只是将这三百贡士重新排名,排出一二三甲来。等于是说,如今他们的门生都即将通过殿试进入官场,以后全是助力,黎文希如何不眼红? 他恨得牙齿都痒。 但结局是改不了的,局面也挽回不了。因为殿试的主考官是天启帝,会试那一群主考官,九卿会是阅卷官,没他插手的份儿了。 不单单如此,因为儿子黎瑞敏被流放,侄儿又犯了这么大的错,黎文希为了避嫌不参加会试主考错失良机,朝廷上抨击他的声音一夕之间更多了起来。 老对头们抓到如此天赐良机,能让他脱一层皮的,绝不会只让他掉几根头发。 这两个月一来,黎文希虽说病在家中,其实脚不沾地的在忙活。 辛苦三十年打下来的基业,怎可一朝断送在这一次的事情里?对黎文希来说,仕途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也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无数的黎家人,在京城的这一脉全部都仰仗他不说,他们在老家的人马更是因此得了多少福利! 黎文希除了抗,别无办法。 他感觉自己生活在夹缝中,从宽敞的天国落入了地狱,对手接连而来的打击让他喘不过气来,天启帝的压力也与日俱增,人手的折损更是让他越发感到寸步难行。 而这一切,都是乔明渊带来的! 乔明渊! 黎文希一提起这三个字就恨不能嚼碎了他的皮肉,连着骨头一同吞咽到腹中。强烈的憎恨感,让黎文希听到任何关于乔明渊的消息就反胃。 可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动这个人。 到底是屹立朝廷三十年的大树,根基深得无可想象,那性子也稳得很,哪怕已经积蓄了彻骨的恨意,表面上,黎文希还能维持安稳和平。他又一次听人汇报乔明渊最近的动静,听了之后什么都没说,淡淡一笑,殿试在即,且等着吧,那小子迟早要落入他的手掌中。 那时候…… 黎文希眼中寒光大盛。 其实并不是只有黎文希一个人盯着乔明渊,满朝上下,但凡位高权重的,又有几人没注意到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子? 鸣回在那儿住了一晚上,次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二皇子府中,赵秉信摔了手中的茶杯:“竟然让老五抢先了一步,果然是在太师身边长大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行动起来方便得很!” “殿下,探子来报,说五皇子只是在那小院子里吃饭喝酒,并无其他。”身边的人忙说。 赵秉信怒道:“只要能进得去那院子,就是大事!” 他坐在椅子上,心绪起伏,胸口剧烈的动了动。乔明渊……乔明渊,当初在乡下太师的院子里初初遇到乔明渊时,他连那人的姓名都不得知道,如今四年过去,谁曾想那人竟长成了个人物,一个足以撼动京城参天大树的人物,只身一人敲响登闻鼓,这是何等的气魄?可惜这种人才不为人所动,也不能为他所用,当真是极为可惜的一件事。 他不能用,赵秉凰就能? 想也别想! 赵秉信眼中涌出怒火,隔了片刻才说:“继续盯着,有什么都来回报。老五呢,回宫去了?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五皇子早回宫了,每日里还是那样,早起练功,读书,按时睡觉。他回宫这么久了,陛下一次都不曾去看过他,只前几天在御花园偶遇了一次,陛下喊他过去问了两句话,就让他走了。”摊子回。 赵秉信哼了一声,心里好受了些:“父皇问了什么?” “离得远,探子没听清,只五皇子回去后就更加勤奋练功读书,应该是考较功课,而且陛下并不十分满意,探子说当时陛下的脸色并不好。” “蠢货!”赵秉信这才笑了。 赵秉凰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能有什么好本事?天天在外疯玩,能认字就不错,哪像他们这些养在身边的皇子,四岁开蒙后就一直在尚书房念书,满腹才学……等再过些日子,父皇就会知道他那个儿子已经养废了,大业是想都别想! 探子走了,赵秉信阴郁了几天的心总算放晴。 他想了想,吩咐人备车:“备车,我要去一趟梅家。” 马车很快就准备好,赵秉信没耽误,拿了礼物就登车。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过去,街道上还挺热闹,不乏出来采买的妇人。赵秉信觉得有些闷,随意挑起车帘,一眼看去,他忽然定住了目光:“等等,停一下车。” 第339章 偶遇二皇子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个女子拎着药箱,行色匆匆的走过马路对面,钻进了一家药房。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然而掩不住姿容出色,她皮肤白,眼睛似天上星光灿烂,晃得人眼睛生疼。她穿一身朴素的嫩黄色襦裙,腰肢细软,令人侧目。 猛然间,一张人脸跳进了赵秉信的脑子里。 易县,清水镇外,马路上,那根针…… 她冷着脸说:“我刚刚救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她说:“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姓名,我也不用告诉你我的,一会儿分别后,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逢,又有什么要紧?” 赵秉信险些失笑。 哈……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逢吗?大盛那么多地方她不去,怎么偏偏就来了京城? 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当初她救下自己,连个名字都不肯透露,说救命之恩一定要报的话,给个五百两银子就成。他当时没银子给,就给了随身玉佩。那玉佩不珍贵,他也没放在心上,不知她后来是不是真的卖了他的玉? “靠边,我下去一趟。”赵秉信说。 侍卫忙道:“殿下,这里人太多了些……” “无妨,见到个熟人,我去打声招呼就回来。”赵秉信摆摆手,让他们别跟着,自己下了车穿过马路,也进了方才那女子进的药铺。 进去就听见她说:“三伏贴你们没有?” “没有呢,慕姑娘,”伙计笑着说:“您也是医者,不如买些药去自己配,上一回您配的那个清凉膏就很好,掌柜的还说下回您来会分您诊金。您稍等,我去请我们掌柜的。” 还能分诊金,看来是个熟客! 赵秉信侧耳听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没动。 伙计走开了,她将药箱子放在桌子边,顺便坐下来歇歇脚。此人正是慕绾绾,谢清秋怀了身子,如今也有六个月了,结果前天晚上睡觉受了些热气又吹了几口风,犯了头疼的毛病不说,几个关节处也酸疼得厉害。沈秋池心里着急,今日上门请慕绾绾来给谢清秋看病,慕绾绾扎了针,可不能用药,便想起可以用三伏贴来驱寒散热,药铺离沈家不远,她想着走一趟不费事,便亲自过来了。 结果,伙计提醒她还有上次她卖清凉膏的诊金没分,又多了一笔意外之财。 能赚钱就是顶好的事情,慕绾绾高兴,便耐心的坐着等。 赵秉信趁着这个机会走上前去。 他仔细的看着她的侧颜,发现几年不见,当初的小女孩变得丰腴了一些,也更有气质和女人味了。她略略转眸,便露出无限风情。 赵秉信的心忽而一跳。 “我给你的玉佩呢?”他情不自禁的问。 慕绾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过头来,跟前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五官长得不错,隐约有种熟悉感,穿着上好的锦缎,一看就是个贵公子。 她不记得自己认得这样的人,有些犹豫的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你不记得我了?”赵秉信上前一步,目光似笑非笑,同时心底涌起些许难以觉察的失落。 她竟不记得自己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荒唐,不至于啊,他这幅长相走出去总是招女人喜欢的,又不是那种看了就忘的平凡人…… 慕绾绾便凝神打量他。 可惜,上次见到赵秉信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情,而且当时月黑风高天又冷,那天她着急去接乔明渊,压根没留意长相,加上她怀了福宝生了娃,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慕绾绾对不甚在意的事情早抛到了脑后,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赵秉信是谁,只当他是认错了自己。 她很肯定的摇头:“公子,你许是认错了人。” “你姓慕,是个郎中,在安西镇上开了个超市。”赵秉信挑眉:“你不记得我,我倒是对你记忆很深,当初你在安西镇外给我打了一针,替我解毒……” 他隐去了令人羞恼的脱.裤子打针那些事,想起来还觉得脸皮微微烫。 得,这么一说,慕绾绾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她不耐烦跟他纠缠,还狮子大开口的说要五百两诊金,这人没有,将玉佩抵押给了她,难怪方才他一开口就问她玉佩。 她表情微妙,看了看赵秉信:“你怎么也在京城?” “我本就是京城人,倒是你,你在乡下开超市做买卖就好好做买卖,跑到京城来做什么?”赵秉信知道她想起来了,说话跟着带了些挑衅:“还跑到药铺来卖药,怎么,穷疯了?我当初给你的玉佩少说也能卖两千两,还不够你吃喝一辈子?” 慕绾绾烦透他这幅高高在上的表情,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不知人间疾苦。 她笑:“谁会嫌银子扎手?” 赵秉信一噎。 “缺钱?”他道。 慕绾绾没理他,经过赵秉信提醒,她倒是想起了,当初赵秉信给的玉佩她扔在了空间里,一直没卖,正好遇到了人,还了便是。 这么一想,伸手到袖口里,凝神取出了玉佩。 她将玉佩递给赵秉信:“玉佩在这里,五百两银子,你拿回去。” 赵秉信一愣。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掌上,莹白的玉佩泛着光泽,衬托着她的肌肤熠熠生辉。女人眼睛带着几分执着,盯着他,里面烈火缠绕,别样动人。方才那漏跳的心忽而就跳得很快,他复杂的看着慕绾绾:“这玉佩你一直都随身携带着?” “……” 随身携带个屁,她放在空间里,想都没想起来。 不过不好解释,慕绾绾只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到底要不要?” “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赵秉信摇摇头:“当初就说好了,权当是给你的诊金。”他脸上堆着笑:“送出去还要收回来,我的脸往哪里搁。” 神经病! 慕绾绾在心里疯狂的吐槽他,这人一会儿一个样,到底那一句是真的?一开始问她要,现在又说不要,消遣她很好玩? 但理智让她没吭声,赵秉信这一身衣着看着就不凡,搞不好是京城哪个高.官家的贵公子,她可招惹不起。尤其是乔明渊殿试在即,她不想给自家男人添任何麻烦。因此,她忍了又忍,将方才锋利的话语都收了起来,绷住了脸:“既如此,那就多谢公子!” 她不想同此人多纠缠,连掌柜的都不等了,拎了药箱便出了药铺。 赵秉信追出来两步:“等等!” “何事?”慕绾绾回头。 赵秉信笑道:“在安西镇相逢承蒙你救我性命,如今又在京城遇到,怎么说都是有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你不是都查了吗?”慕绾绾凝眉。 方才脱口而出她姓慕,又说她开了超市医馆,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将她查得明明白白还在她跟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一个! 她心中反感,懒得再啰嗦,转身就走。 怎料走了两步就被拉住了手臂,不耐烦的回头,慕绾绾就见赵秉信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句客套话,我问了姑娘,姑娘也该问我一句。你问了,我才好说我的姓名。本人姓赵,单名一个信字,记得了吗?” 他眼里闪着幽光,像看见猎物兴奋的捕猎人。 慕绾绾本能的一怒。 她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甩开赵秉信的手:“谁要知道?” 赵秉信的目光顺她的手,落在她身上,有一瞬间凝滞,随后还是笑意满满,他竟觉得时隔四年,此人还是当初刚刚遇到他时那般大胆的模样,真是有趣又新鲜。 “看清楚,我有夫家。”慕绾绾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我连孩子都生了,早已不是姑娘。你若再纠.缠于我,让我夫君瞧见了,他定不饶你。” 说罢,她再不跟此人啰嗦,拂袖而去。 走出去老远,还觉得身后的视线紧紧的黏在自己身上,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殊不知,麻烦才真正开始。 等人看不见了,赵秉信回了马车,坐稳就跟侍卫说:“去查。” 查什么?自然是查慕绾绾! 侍卫心知肚明,回头安排,赵秉信心情极好,去了梅家。 隔了几日,侍卫查了消息,赵秉信便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殿下,那姑娘姓慕名绾绾,乃恩科会试会元乔明渊的发妻。乔明渊同沈秋池是同窗,沈秋池同谢允的女儿成婚时邀请了他,他才带了妻儿赴京参加喜宴,之后遇到陛下开恩科,自然而然留在了京城。乔家的街坊说,他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儿子已经一岁多,慕氏医术不错,两口子极有人缘。” 赵秉信的眉心一跳。 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曲起,他哑然失笑。 一时间,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从脑海里涌了上来:当初他在安西镇外找到卫轻轩,便是因为偷偷跟着慕绾绾,无意中发现的,之后找到卫太师的喜悦超过一切,才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她原本就是卫太师关门弟子的发妻,而卫太师的关门弟子是乔明渊,他早该想到的! 还有上一回乔明渊被恶女纠缠,原配大闹京兆尹的时候,他也该引起重视。 千不该万不该,他一时疏忽,竟错过了这样重要的消息。 侍卫见他表情阴晴不定,看了一眼,又垂下头继续说:“属下还打听到,慕氏原是奴籍,原已嫁过人,后才嫁给乔明渊冲喜的。平遥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她原是官家小姐,祖上姓慕,似乎也是京城人……” 赵秉信的身躯猛地一震。 第340章 殿试 京城人士,姓慕……难道会是那家人? 赵秉信的目光凝在手中的茶杯上,半晌,他轻轻放下茶杯,像是害怕惊醒了什么一样:“继续往下查,京城姓慕的就那么两三家。” 侍卫应了一声,离开了大厅。 赵秉信一个人呆了很久很久,他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些往事。 说起来……十几年了吧? 不知道当初的故人到了世界的哪一处,又或者,她已经不在人世,重新投胎到了新的人家。他低头,看着白皙的手指忽而嗤笑了一声,这双手他曾经牵着那丫头走过,也曾经亲自抱过她娇娇软软的身躯,那时候,她才多大?五岁,六岁? 他闭了闭眼睛,脑海里能想起那丫头有一张圆嘟嘟的脸,笑起来的眼睛是弯弯的,像会说话一样。她最喜欢跟在他们这些皇子身后,娇声喊哥哥,尤其喜欢粘着她。后来父皇对他说,慕丫头喜欢你,父皇说给你做媳妇如何?他看着那一小团人,笑着点头说好。 后来,她做了他的未婚妻。 为了这个,兄弟们没少在背后笑话他,说别人家的媳妇都是将来长大了看着模样挑选,他倒好,自己给自己养个小媳妇。 他不怕被人说,他赵秉信素来是离经叛道的一个人,他觉得那丫头长得可爱,将来张开了一定更可爱。他还喜欢她仰着头喊他哥哥的样子,她手肉嘟嘟的,小短腿说不出的娇憨,哪哪都跟他喜欢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可惜…… 后来风起涌云一场幻梦,母妃死了,他被外放到封地上,而慕家获罪,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流放,女眷没入奴籍,她那时候才五六岁,又一派天真娇憨,许是活不下来了。 赵秉信叹了口气。 慕绾绾……奴籍……祖上做官,京城人士……会是她吗? 可他记忆里,慕丫头并不叫绾绾。 而且,她跟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小丫头一点都不像,小丫头害羞,遇到陌生人都会把头缩到他的腿后不敢抬起来,紧紧拽着他的手掌不松开。她娇滴滴的样子,看到地上的毛毛虫都能吓得惊叫连连,一步路都走不动。而慕绾绾呢……呵,胆子大得惊人,夜黑风高日独自行车,遇到昏倒的他不惧不怕,一手岐黄医术起死回生,将他从死亡线上拖回来。 她性子泼辣,对他冷言冷语,字字句句都像带着刺的月季。 不该是她。 且等着吧,等亲卫查到真相,到时候总能大白于天下。 ………… 另一边,慕绾绾从药铺离开后,便回了家中。遇到赵秉信让她感觉非常不爽,男人浑身上下都带着攻击性,她下意识的想要回避,总觉得对方气势太过强劲,不像是寻常人,为了不招惹麻烦,她不愿意跟任何人深交。 回到小院子里,乔明渊正抱着福宝在玩积木,见她回来脸色不好,乔明渊将福宝塞给乔松岳,跟着她回了屋。 慕绾绾将药铺发生的事情说了。 乔明渊蹙眉:“姓赵?” 慕绾绾点头。 他一时不语。 赵是国姓,赵信赵信……他念了几遍,陡然间脸色一变,他记得二皇子似乎是叫赵秉信,该不会那么凑巧,慕绾绾遇到的就是他吧? 不过,他也没见过赵秉信此人,自己也不能肯定猜测,只嘱咐慕绾绾:“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总不会恩将仇报。京城到底不是咱们老家,是非之地,你又长得这般惹眼,以后要买药卖药,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家里看着福宝,否则我不放心。” 看了一眼妻子,日光打在她脸上,皮肤晶莹剔透,一等一的美人。 若是京城哪个权势滔天的人看中了她,凭着自己的力量,要将她毫发无损的护住委实太难,光是想想失去她的痛楚,他便觉得不能忍受。 他再三叮嘱,见慕绾绾答应下来才稍稍安心。 同时又觉得,自己的本事还是太过低微,若他能手握重拳,便不惧怕天下有人欺她辱她。由此一想,决心就更坚定了三分。 此事只是一个小风波,对慕绾绾来说,同赵秉信的偶遇只惊了些波澜,有丈夫儿子在身侧,很快便忘记了这一切。 一片复杂时,殿试开始了。 因为殿试不落卷,殿试的氛围比会试好了许多,到了殿试那一天,三百贡士身穿崭新的贡士服,齐聚在午门外,等候天启帝宣召入场。因为先前递卷头、拜座师等,加上殿试过后,大家都是同科进士,在官场上的走动会比寻常人更多,联络关系对以后做官的益处很大,因此很多人互相都熟悉了起来,见了面纷纷招呼,谈天说笑,看起来格外轻松。 像林西澜和谢赟身边就围了不少人,两人被众星捧月一般,周围的人都拼命往他们身边靠。 还有几个闻名的才子,俱是人缘极佳。 乔明渊身边却空无一人。 敲了登闻鼓,他要走一条孤独的路,因为得罪了满朝文武,无人敢跟他深交。会试前举人们或许因为感激他,还争相同他结交,可会试放榜之后,拜了座师,等于各自选择了阵营。这时候这些贡士们早已知道朝中的局势不同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乔明渊已脚踏悬崖,他们当然不能跟着他一同栽跟头,全部跟他划清了界限,生怕走得近了,会惹来座师的不满。 一夕之间,他仿佛丧家之犬,人人避之不及。 不过,乔明渊并不心灰意冷,他做好了思想准备的。 从踏出那一步开始,他就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一日日的谋划,心里想了很多,便觉得一切都能坦然的面对。 他甚至早前也嘱咐过自己相熟的友人们,到了这一日,谁也不许在人前跟他亲近。哪怕他们的情谊深厚无比,这时候万万不可显得亲昵,以免牵连到了他们。 不单单是殿试这一日,而是从拜了座师开始,好友们便不能再跟他继续往来过多。原本林则惜他们是借住在乔家的小院子的,也被乔明渊劝着搬离了。如今林则惜自己置办了宅院,住在离他们两条街的西街口,听说他选了个日子要去跟佘香下聘,也算是步入了正途。 下聘那一日,乔明渊没去。 白天热闹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等夜晚才悄悄去了一趟林家。 他送上自己的贺礼,林则惜当场就哭了。 “明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没办法。”乔明渊微微一笑:“则惜,咱们该分别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不能连累你。不过,咱们好兄弟,总不能因为不往来就断了情分。等将来有一天……” 他没说下去,林则惜已然懂。 林则惜重重点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就跟你站在一处。” 董路和沈秋池也在,两人俱是点头:“明渊,我们的心都跟你在一处的,好兄弟,别的话咱们不说,总有我们兄弟相聚的时候。” 四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林则惜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拗不过他,也不敢违背了他的意思。 不知何时,他俨然已经是平遥七子的核心人物,大家都习惯听他指挥,他说不行,其他人不由自主的遵照执行。而且,他们都相信,乔明渊说到做到,他说将来有一天能正大光明的相交,他们就愿意相信他,会有那么一天的! 不过,事情早先就说好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受。只是大家都不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压抑着情绪,能做到承诺的事情。 因此,哪怕心里很想过来同他说话,眼神频频看了一次又一次,林则惜等人还是没过去。 乔明渊一个人站了许久,周围人当他是空气,他也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不用理会,一心等着天启帝宣召。就是在这时候,午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也进了广场上。青衣、红衣的官服让人应接不暇,俱是四品以上朝廷大员,从午门外一溜烟的进了皇宫。 官员们进去后不久,皇宫里便敲了钟声。 殿试开始了。 有内监和金刀卫出来,领着贡士们跟在那群官员的后面,浩浩荡荡的往保和殿去。 殿试设在这里,进了之后,三百贡士成十人一行铺开,大家按照号牌逐个坐下,便开始了。 殿试不搜身,天子亲临考场,等同于主考官,监考官是九卿,阅卷官十八人,在群臣眼皮底下,胆敢作弊是不要命的举动,完全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事情丢了脑袋。不过,考生们拎着考篮,大多数人还是显得格外拘谨的。这时候已经能分辨出来哪些是世家子弟,哪些是平头学子,一眼看去,气度从容不迫的那些,总是格外惹眼,他们大多出身不凡,大场面见惯了的。 朝臣们有人抚胡须笑了笑,目光落在某人身上,露出爱怜之色,必定跟他沾着亲。 这场景并不特别。 倒有一个特别的。 乔明渊站在一片贡士之中,个子高、表情平淡,显得与周围人大不相同。天启帝进来时,一眼就瞧见了他。他手边的案桌上摆着考篮,目光清冷,像扎根在保和殿的大树一样,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第341章 点榜 天启帝心中不免啧啧称奇。 都说此人不过一介布衣,论起气质来,他跟那些世家子也不差上面,而且,那些青涩的世家子因为少了磨难,在老辣程度上还比不上他。 此人如珠如玉,可雕可琢。 他欣喜不已。 天启帝到了保和殿,在内监的引导下,群臣跪拜。那些朝臣尚且觉得跟往日不同,更何况这些新晋贡士们。过了今日,读书人完成了鱼跃龙门的蜕变,真正成为天子门生,可以入朝为官。寒窗十年,所求不过功名利禄、金殿策问,读书人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开始吧。”天启帝的声音很轻。 金钟再次敲响,一时间,保和殿里鸦雀无声。众考生按照自己的座位跪坐在案桌后,监考的九卿便开始分发试卷和试题。 殿试只考一道策问题,众考生仍旧是紧张,皆坐得端端正正。 策问有专门的格式,首先答题的格式就不能出错,乔明渊等着试卷发下来时,便在脑中先过了一遍格式,记住了卫轻轩提点他的数个点。等再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清明,他精神很好。这时候,陆纡正好发试卷发到了他跟前,他双手接过黄色的试题,轻轻打开,只见上面写的是:问法治与人治。 乔明渊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题目像是天启帝会出的题。 保和殿里一片沙沙声,考生们在翻动试卷和试题,也有人在磨墨,性子急的已经开始书写起来。乔明渊不慌不忙,他静坐了片刻。 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写题,乔明渊才慢慢的磨墨。 在一片人中,他处处显得落人一步,难免招人耳目。 监考的考官已经有好多个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金殿告御状,乔明渊已然名扬官场,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印象挺深刻。 陈丛艺哼了一声:“装模作样。” 他身边坐着内阁的几个官员,闻言有人笑,有人表情晦暗不明,倒是谁都没开口接他的话头,他们静静的坐着,比起年轻人来,他们这些老头子更能坐得住。那应试的贡士都不着急,他们更不着急,且等着看一日过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过,乔明渊刚刚及冠,已然五元在手,他们倒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做那六元及第第二人。 “陛下在座,诸位还是少些言语吧。”谈敬喝了口茶。 他身侧的人心领神会,应了声是。 除了他们,高高在座的天启帝也在看这群贡士。天启帝临朝快十年,其实这皇帝当得挺憋屈,先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他,劳是他殚精竭虑,仍旧显得力不从心。朝廷的势力错综复杂,氏族的力量深不可测,他刚开始也曾经想过动一动,结果惹来无穷的烦恼。天启帝不是第一次主持殿试,确切来说,打他登基开始,这是第四次殿试,他有自己的打算。 这一届贡士的名录他早看过,心里也清楚在座的三百号人里,谁跟了谁的阵营,谁又是谁的门生,势力划分倒不难摸清。 难的是,这些人里,干干净净的人极少,能做纯臣的人更少。 而他想要的,就是那些纯臣。 他想选一批人出来,不管是选到翰林院深造还是放到外地打磨,假以时日,都能为他所用。 可惜,走到会试这一步,寻常子弟是极难出头的,比起官宦子弟来说,他们缺少平台,眼界不够,在策问上总显得不够得体,要么是锋芒太过,要么过于中庸,能让人拍案叫绝的见解,大多出自那些世家子弟的笔下,无他,见多则识广而已。 这是差距,无可否认的差距。 天启帝心里着急,每一次殿试他的要求都不多,只要能选出五个纯臣,对他来说就足够。实在不成,能培养三个也顶好。 不过面上这些都不能表露,天启帝的心思甚至不能让众臣觉察,否则他苦心选出来的人还没出头,就被这些权臣弄死了或弄废了。因此,他一贯都顺着这些权臣,然后自己暗戳戳的选中自己想要的人,将他们放在不太显眼的地方,慢慢立起来。 怀着这些心思,天启帝看这些贡士就像在市场买菜,挑挑拣拣的目光难免让人心生畏惧。 那些学子们感受到帝王的眼神,有人紧张有人兴奋,甚至还有人险些晕厥,不一而足。天启帝在心里暗暗骂烂泥扶不上墙,一边继续逡巡。 他瞧着面无表情,实则在心里一直默默的记他看好的几个人。 乔明渊这时候更扎眼了。 在大多数考生写了过半的文章时,他才开始提笔写字。 一开始写,他立即就投入了,全然没注意天启帝投过来的眼神。他的手很稳,俊朗容颜在一片考生中也很出众,瞧着还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瞧着他写字的神态,天启帝来了兴致,竟好奇起来他在草稿纸上写的是什么。 又坐了片刻,天启帝忍不住了,起身往保和殿中走。 往次殿试天启帝也有巡视,因此他离座时,也没引起大家过多的诧异。天启帝很聪明,他没直接往乔明渊跟前凑,他从第一个座位开始,慢慢往后走,一边走一边看考生们写什么。这时候考生们更紧张了,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出汗,握着笔的手抖啊抖的,天启帝见怪不怪,在每个考生身边略站片刻,就往前挪几步,又换一个人继续看看。 如此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挪到乔明渊身边。 乔明渊左右的贡士皆比他年纪大很多,最右边的人恐已四十有余,觉察到天启帝站在自己跟前,他手一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条又粗又歪的线。 男人脸色登时煞白,悄悄瞄了一眼天启帝,帝王什么都没说,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看另一边了。 男人稍稍松了口气,一看草稿纸已经被污染了,好几句话都被盖住,忙惊慌失措的补救起来,到底心神不宁,状态已大不如前。 天启帝终于看到了乔明渊的试卷。 只看了一句,他就不想继续往前走了。 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实则心里早已经惊涛骇浪,乔明渊在纸上写下的句子,正正戳中了他心头所想,甚至可以说与他不谋而合。他今次出的这个考题,实则并不好回答,大多的考卷都走的中庸路线,而乔明渊……天启帝暗暗捏住拳头,又很快松开,他仿佛看到了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像光辉一样,让人心头发热。 天启帝心头甚至已经有了想将他点为状元的心思。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启帝捻着衣袖,静静沉思。 他几乎等不及看乔明渊写完这篇文章,然而乔明渊写得着实不快,等了小半会儿,才写完了一段。 天启帝全部看完了,脑海里全是他的句子。 他在乔明渊跟前停留的时间跟其他案桌差不多,可因为这个贡士特殊,内阁已有人看过来,天启帝哪怕再不愿意,也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心思,于是,他往前继续走。 有了乔明渊的珠玉在前,再看后来的文,终究觉得少了点什么。 天启帝又耐着性子看了七八篇,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去。 之后他懒得再管,要么坐着喝茶,要么就捧着书随便翻翻,看看奏章打发时间。 殿试考一天,不点烛火,天擦黑收卷。不过只考一道题,一般没人会拖到最后才交卷,过了中午就会有人陆陆续续的交卷,博皇帝跟前露个脸。开始有人交卷后,天启帝停下了翻阅奏章,捧着贡士的试卷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时候乔明渊已经写完了草稿,他读了一遍,开始删改。 其实要按照他本来的意思,左右自己已经成了孤军,索性投了皇帝的喜好,天启帝想看什么文章,他就写什么文章。然而转念又想起天启帝不做阅卷官,阅卷的是内阁的人,他便不能太过锋芒毕露,于是改了一些太过尖锐的话语,言辞稍稍婉转一些。 但要是认真揣摩,那意思不变。 全看天启帝怎么想。 如此耽误一番,日头过了正中偏西,他才改完誊抄。这时大部分人都交了卷,在外场候着,乔明渊写得不慌不忙。白纸上字迹漂亮,看着挺赏心悦目。 抄完后,他又坐了片刻,定了定神,也交了卷。 殿试的稿纸不能带走,有内监来收拾,乔明渊起身后,天启帝给德安打了个眼色,德安会意,示意小内监将那稿纸收好。等乔明渊离开保和殿,那稿纸已经转了一圈,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德安的手里,德安收好稿纸,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夜幕降临时,殿试结束。 贡士们被放出午门,各自归家。作为监考官和阅卷官的九卿带着手下人,则入驻集英殿,开始批阅试卷。 殿试次日要放榜,阅卷、排名、写榜,半点耽误不得。 阅卷糊名定卷,过程比会试简单,很快,阅卷官们都拿到了分给自己的试卷。内阁官员们交换了一番眼神,各自有各自的阵营,气氛一时间显得诡异而沉默。 而此时,尚书房里,天启帝也如愿拿到了乔明渊的草稿纸。 他看了看,笑了:“去知会杨知棋和陆纡一声,朕要此人在一甲里。” 真正的君臣角逐开始了。 弟342章 君臣博弈 最难揣摩帝王心,乔明渊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天启帝纳入了纯臣的行列。殿试完了,他随着贡士们已经被放出去,便赶着回了家中。 到了那座小院子,心里就安定了下来。 他上前去敲门。 冷不丁门后有什么声音响起,像是东西摔在了地上,接着有个奶声奶气的痛呼声,听着是福宝在门后玩耍,他便喊了一声:“福宝?” “没有福宝!”确实是福宝,他人小又长得胖,此时一个屁股墩儿摔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揉着小腿生他爹的气,回答得奶凶奶凶的。 乔明渊哑然失笑:“去叫你阿爷来开门。” “没有阿爷!”福宝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小大人一样的问他:“你去哪里了,回来那么晚,鸡都睡了,小兔兔也睡了!” “爹去殿试,给福宝挣钱买糕糕吃。”乔明渊哄他:“快些去,爹渴死了,想喝水!” 福宝哼了一声:“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这下绷不住了,乔明渊扶着门笑得直不起腰来。听着门后面福宝小跑着喊阿爷、喊娘,他顿时生出一种滋润和幸福感来。不多时乔松岳来拉开了门栓,将乔明渊放了进来,福宝果然跟在背后,背着小手蹙着眉头盯着他爹,好像还真要收拾他。 乔明渊伸手:“来,爹抱!” “你一点都不好,不是个好爹。”福宝说:“娘一整天都在忙,你到处去玩耍。我不要吃糕糕,你下次不准去那么久。” 他说话早,现在已经能说很流畅,因此这番话字正腔圆,还有几分道理,两个大人皆是哑然。 乔松岳笑了片刻,板着脸训斥他:“你爹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准你这么跟你爹说话。你知道你爹读书考科举多辛苦吗?” “好辛苦?”福宝还真问了:“比娘干活还辛苦吗?” “不一样的。”乔明渊伸手抱起他,亲了一口。 福宝不乐意,躲开了他的吻,好似很嫌弃的说:“我又不是娘!” 好吧,这下乔明渊尴尬了。 他老脸通红。 其实有了福宝之后,他已经很少当着孩子的面跟慕绾绾表现得太亲近,大多数时候都是瞅着孩子睡着了才偷偷跟妻子亲亲,至于亲热,那得完全背着福宝才行,有时候怕把他吵醒,他只能忍耐和克制。没想到这小子还是看见了。 乔松岳跟着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福宝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你爹有多厉害了。你爹打开始考科举就没落过榜,哪个先生不夸他?” 福宝怀疑的看向他爹。 乔松岳接着说了些丰功伟绩,都是跟左邻右舍吹牛闲谈时的那一套,福宝听得挺认真,还问他阿爷案首是什么意思,解元又是什么。 乔松岳说是第一名,第一名才能得到这个称呼。 “那我以后也要做案首,也要做解元,会元,还有状元!”福宝说。 乔明渊看着他:“读书很辛苦的,不怕?” “不怕,你什么时候教我读书?”福宝反问。 乔明渊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你再大一点吧。”现在才一岁多,学读书认字难免太早,教了也记不住,别让孩子生出了逆反心理。 三人一同进了屋子。 慕绾绾已经摆了晚饭,又将饭热了一遍了,终于等到乔明渊回来,一家人赶着吃饭。饭桌上,慕绾绾才问起乔明渊,问他殿试考得如何。 乔明渊微微一笑:“我考得如何不重要,如今也不是看文章给我定名次。” “那看什么?”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笑道:“看陛下跟那些阁老的较量谁赢。陛下赢了,我一甲稳在手;陛下输了,我三甲同进士,就是这样。” 慕绾绾略一细想,也就明白了男人所处的困境。 她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抬起笑脸宽慰他:“就是三甲同进士也没关系。我先前听林则惜说,举人都可以谋个官身的,只是要比进士们难一些,更何况同进士出身的话,怎么都比举人强吧?若不能做一甲二甲的进士,咱们就回平遥府去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枉费你一直以来的努力。一步步来,总有机会,留在京城未必是一件好事,那些人见不得你出头的。” 乔明渊默然不语。 金榜题名,大殿唱名,登高入阁,进翰林院……天下哪个读书人不想这样? 不过,就如同慕绾绾所说,留在京城未必是好事,他的羽翼还没长成,多半就要被剪掉。外放……外放更难的。 到了外地,那些人单手就可以捏死他。 他看了看娇俏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默默垂眼,他想赢,而且,他只能赢。 但如果实在是不能赢,他也必须要谋划好自己的路。路在哪里呢,他想起鸣回夜晚悄然送来的天启帝的那封密信。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然而,若帝王站在他这一边,那他就是天道,替天行道! 怕吗? 他张开手指,总得有人来做探路者,扫开一条康庄大道! 好在这场君臣的博弈,到底是天启帝占了上风。 内阁哪怕能一手遮天,九卿和十八房阅卷管却不全然都听这些阁老的。更何况阁老之中,也有天启帝仰仗得住的人。杨知棋看似中立,谁都不得罪,但他入阁的时间最久,浸润最深,天启帝交给他的事情,他从不拖延,一番操作,最终,连同乔明渊在内的五份试卷,一并送到了天启帝跟前。 天启帝很满意这个结果。 他想也不想的,在乔明渊的试卷上落了朱砂,定了他的名次。 德安在他身后看着:“陛下,会不会锋芒太过?” “你以为如今锋芒就不过了吗?朕的这些阁老,大多都视他为眼中钉,他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不打眼,放到外地去磨砺几年便能成事。他放出去,要么是被阁老同化收买、或威逼利诱不敢启事,要么就是顽抗不屈,死于意外。这种事情从前不是没有,朕虽富有天下,到底鞭长莫及。”天启帝难得有耐心,他跟德安解释:“乔明渊有才,人是有大智慧的,太师说他是个好苗子,朕相信太师的眼光,因此得护着他一些,免得还没长大就夭折,跟从前那些人一样。” 说到后来,语气里的怅然和愤怒隐约可见。 德安道:“陛下想让他入翰林院,也不必放在这个位置,未免招人眼色。” “朕发现此人很有意思。”天启帝笑了笑,他将试卷递给德安,又从案桌上翻出一叠试卷,一并推过去:“你瞅瞅他的答卷。” 德安不明所以,捧着看了起来。 看完没看出端倪,天启帝又推过来草稿纸:“这是原文。” 德安又读了一遍,明白了,他失笑,看得出来,答卷和草稿上的不同在何处,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婉转了许多。看不出来,一个乡下小子,还这般懂得藏拙。 接着,他又看了乔明渊历年来的答卷,终于明白天启帝为什么非要用他不可了。 此人聪明,悟性极高,难得心气高傲不畏强权,还有些手腕,这样的人,他不能成大事,还有谁能成大事?他十分欣喜的放下试卷:“陛下,乔明渊倒是个顶好的苗子。恭喜陛下!” “呵呵……”天启帝也高兴:“你也发现了?他一路走来,能拿五元在手并非意外,县试马太良喜欢平实中正的文章,他的文风便平和端正;府试何友明喜欢锦绣字样,他便文辞瑰丽;等到院试,那沈林之乃文臣,喜欢讲究遣词造句的精致,还要言之有物,他便处处落了好。他一路将各个考官的喜好研究得挺透彻,写的内容也讨巧,拍朕的马屁拍得精心,旁人不取他,便是不赞同朕的国事,如何敢不取?就是不能五元在手,他也能一路考到贡士来。” 德安深以为然。 乡试、会试的文章尚且还好一些,那县试、府试和院试的文章简直了,让他这个靠拍马屁才能混到如今的人都自愧不如。 毕竟这马屁拍得好,拍得人不得不说一声高明。 天启帝越看试卷对乔明渊越满意,点了他的名次之后,又点了其他几人,一甲只取三人,没取上的试卷发回去,让阅卷官再排名次。 瞅着那发配回来的五份试卷,黎文希一派的人险些吐了血。 完了,这下跟黎文希没法交差了! …………次日一早,殿试放榜。 跟昨日一样,三百贡士先等候在午门的广场上,由文武百官引带入宫门。不过,今日也有些特殊,午门正门大开,对这些贡士敞开了怀抱般,让人跃跃欲试。按照规制,皇宫的午门是极少开的,因为皇帝很少出宫,只有皇帝出门、入宫才能走午门正门。连皇后这般尊贵身份,一辈子也只能在大婚那日从午门入宫,至于宗室皇亲、文武百官一般都是从侧门进。 昨日贡士便是走的侧门。 然而今日金殿传胪,特招贡士入宫,赐予荣耀,可走午门正门入。 这是真的荣耀,三百贡士无不精神抖擞,瞧着比那些爬起来的文武百官精神得多。 进了午门,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三百贡士按照会试排名的顺序,逐个进入候殿,跪拜之后,便瞧见卫轻轩将明黄卷轴放在案牍上,鸿胪寺礼官焚香叩首后,接过卷轴开始念了起来。 第343章 跨马游街 殿试的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便是寻常百姓所知的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状元又叫鼎元。二甲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甲和三甲的第一名又叫传胪。一二三甲都统称为进士,放榜时用黄纸张榜,便是金榜题名的由来。 虽说都是进士,之后前程又各不相同。 别的不说,殿试之后金殿传胪便不一样。 读书人一辈子最想得到的礼遇便是金殿传胪,中了进士之后着公服,头戴新冠立于集英殿外,朝臣皆到场,从集英殿内一直延续到殿外,中进士的依次念到名字,由皇帝拟旨,鸿胪寺官念名,群臣逐个念诵,声音从集英殿一路延续至宫门,不可谓不风光。一甲进士唱名三遍,引荐出班到皇帝跟前跪谢,正式成为天子门生;二甲和三甲唱名一遍,俱不引荐出班。 鸿胪寺官宣读了圣旨,终于等到大家最紧张期盼的部分。 只听殿传来: “天启甲辰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乔明渊——” “天启甲辰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乔明渊——” “天启甲辰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乔明渊——” “第一甲第一名,乔明渊——” “第一名,乔明渊——” 唱名即刻开始,一时间便是声音接力,只听得从上而下,声音接连碾压而来,似洪水铺压,一时间,殿中跪着的人满耳朵都是乔明渊的名字。这声浪从集英殿开始,传过太和殿,穿过午门,向宫外飞去。殿中的空间密闭,登时回声不觉,震耳欲聋中,又带出不一样的荣耀和氛围。听到唱名的人,无一不是下意识的挺了挺腰肢,将羡慕的目光转向为首的人。 乔明渊目光有几分呆滞。 他觉得好像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抬起头来,天启帝高高在座,似乎嘴角带着笑。 有官员提醒他:“状元郎别愣着,快出列谢恩。” 随后有人引导,他跟随着内监的指引,从地上起来,行到殿中,行三拜九叩大礼。行过礼后,真正成为天子门生。 天启帝捋着胡须,显然很高兴:“乔状元起来吧。” 乔明渊额头抵着地面,心中波澜起伏,放在地上的手五指并着,是无比虔诚的姿态。天启帝心情大好,还跟左右笑道:“乔状元生得俊俏,晚些状元跨马游街,该是好一番盛景。可惜状元郎成了亲,不知道京中多少女子要碎了心肠。” 德安抿唇咯咯的笑,十分配合。 群臣也笑,但他们笑什么,恐怕也没人知道。 谢了恩后,乔明渊回到他的位置,继续听金殿传胪。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很久,直跪得膝盖毫无知觉,才终于唱名完毕。 有金刀卫捧了圣旨前去张贴于午门外,这时候,进士及第的三人则被鸿胪寺官员引着去更衣,接着要骑马游街。 一甲三人中,乔明渊博得头彩,林西澜位列第三,第二名却是在会试中名不见经传的一个贡士,名叫彭漫之。彭漫之年约三十,北方人,个子高又壮,穿上朱红色的官服显得滚圆,带了几分滑稽之感。他长相端正,配上朱红色官服,实在是一言难尽。乔明渊最年轻,也是三人里长得最为俊俏的,红色的衣服很衬托他的肤色,一出来便显得神采奕奕。 彭漫之笑道:“乔状元,你爹娘定然十分偏心你,不但给了你聪明的脑袋,连皮囊都捡着好看的给。” “多谢彭兄夸赞。”乔明渊客气的拱了拱手:“兄台二人也是风流人物。” 乔家夫妻对林西澜有救命之恩,又有再造之义,早前乔明渊不允许他在人前跟自己亲近,林西澜为了前途也确然做到。此刻只三人在场,他便忘了些嘱咐,笑道:“陛下方才在殿上的话没说错,今日等着看状元跨马游街的姑娘们铁定不会失望。这么俊俏的状元郎,怕是百年也难遇到。” 乔明渊也回:“一会儿我娘子会去看跨马游街,这话可不能给她听到,不然家里的醋坛子打翻了,我又得费不少功夫哄着。” “乔状元可惜了。”彭漫之摇头。 可惜什么,自然是可惜成婚太早,否则少年人又有才华,金榜题名随便找哪个官家小姐不能成就好姻缘? 乔明渊笑:“不可惜,没有我妻,哪有我今日。” 新状元跨马游街要戴帽子,状元郎是左右各一朵,榜眼和探花则是一朵,一带左边,一带右边。三人收拾妥当,瞧着彼此帽子上的花都哑然失笑。大男人不爱这个,哪怕是荣誉的象征,还是觉得顶顶别扭。三人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按照章程行事,之后禁军开道,京兆尹府衙役拿了彩旗牌仗,敲锣打鼓的从午门外出去,沿着京都大道开始跨马游街。 此时皇榜张贴出去,京都大道外早就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 “来了来了——” “快让我瞅瞅探花郎!” “哇,好年轻——” 随着三头高头大马被牵着出来,立即引起了京都大道外的一阵惊呼。 今日是大盛朝一件大热闹,街上男女老少都有,往日里从不抛头露面的女子都遮了面纱,前来大街上围观新科进士。哪哪都拥挤,全靠禁军在前头开道。 三人一走出来,众人便惊了,瞧着那探花郎年轻,状元更年轻! 而且,长得好俊啊! 随着三人移动,周遭不乏响起一阵阵女子的叫声,今日很多人是专程带了鲜花过来看状元游街的,乔明渊还没反应过来,一支藕荷色的香囊就砸在了他的胸口上,掉落在他的手心里。他捡起来,瞥向东西飞来的方向,就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娇羞晕红的脸颊。 “额……” 面对女孩突然的热情,乔明渊有些应对不来,握着香囊的手好似被烫了一般,手一抖,那香囊落在了马蹄下。 女孩满脸失望。 然而其他人就更疯狂了,他刚落了那一支香囊,就有无数闲话和香囊都往他身上丢,砸得他不得不左右闪避。结果,右侧的林西澜也收到女孩子们热情的鲜花香囊,两人躲来躲去险些撞到正着,惹来周围人群无数善意的哈哈大笑。 两人窘迫极了。 比起两人来,彭漫之简直成了活靶子,他因为无人照顾,时间多余得还有闲心来瞅瞅那些丢花的女孩,瞅着对方那俏生生的身姿,再看那不知好歹的两人,他泪目,一时间竟想回家去问问爹娘为何不给自己生一副好皮相,否则今日都能捞个娘子回家…… 京都大道一段路,因为围观的人太多,队伍走得艰难。 两侧有无数的酒楼茶馆,像家世体面的大户人家不屑于去下面街道上拥挤,一般为了看状元游街,都会选一个地理位置极好的酒楼,等着状元路过。 此时,便有很多闺阁女子坐在雅间里望着这一幕。 “状元郎长得是俊俏,好像才二十一,这么年轻多半没成婚,不知将来会娶哪家女子。”最大的那家酒楼上,正对着街道的包厢里,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子围坐,有人笑了起来。 便有人回:“总不能是楼下这些孟浪的。” 说的是在大街上丢花丢香囊给状元郎的那些姑娘。 一群小姐便都笑了起来。 “来了来了。”说话间,有人趴在窗台边,因为兴奋脸色有些发红,回头招呼身边的姐妹:“阿静,你快来看啊,状元郎长得真好看!” 被她点到名的女子穿一身潮湖色襦裙,长发及腰,头上簪一支流苏,手上浅绿色玉镯子映衬着一双皓白的腕,指如削葱根,唇如朱砂色,真正生得一副好颜。此人是内阁高元潼高阁老的亲孙女,名叫高娴静,放眼京城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早先就传闻她是要做配皇子的。因为这个,高家对她要求严格,平素不允许出门,难得出来一趟,她虽对状元游街不感兴趣,却也不会扫了好友的兴致。 她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漫不经心,反问那女孩:“会比你心心念念的谈二公子还好看吗?” “当然没有二公子好看!”女孩说。 说完大概觉得有点违心,又补了一句:“不过他真挺好看的,不一样的好看。” 高娴静被她拖着,周围人也在一声声惊呼,她便也起身往外看。 只见高头大马上,朱红色官服的年轻人微微抿着唇,有些拘谨和手足无措。白玉的一张脸,剑眉星目,气质不俗,一晃眼看过,似有千山万水,欲说还休。 高娴静感觉脑袋轰的一声,心里涌出一句旁人搭讪她的话: 这位哥哥,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静静的看着乔明渊,居高临下,看得更为清晰,便只觉得周围一切都远去了,连身边的好友跟她说什么她都没听清。之后马儿走过她们窗户下,只看见乔明渊挺拔的背影,她才缓过神来,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像不受控制一样。 而此时另一边,慕绾绾也正抱着福宝在看他爹跨马游街呢。 福宝喜欢热闹,听得铜锣鼓响,小手抓着窗台往外探出小身子张望,一眼就看见了他爹穿着红衣服骑在大马上,他第一次觉得,阿爷或许说得对,他爹挺厉害挺威风的! 第344章 我儿聪明 乔明渊拍着马从酒楼下面走过,福宝很激动,挥着小爪子喊爹。 慕绾绾拍了拍他的头,失笑:“小傻子,外面那么吵,你爹怎么会听得见?” “听得见的。”福宝眨巴着一双眼睛,很认真的跟慕绾绾说:“爹能听得见,不信你看。” 慕绾绾扭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就瞧见那三人一行的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乔明渊果真仰着头看向了她们所在的地方。瞧见慕绾绾也看他了,他挥了挥手,将脑袋上别着的花丢了上来。慕绾绾是在二楼,他丢上来毫不费力,正好砸在慕绾绾的胸口上。 登时街上无数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慕绾绾身上。 慕绾绾脸色一红,大庭广众的,乔明渊这是干嘛呀? 她羞窘,抱着福宝恨不能找个底洞钻进去,因为已经听见旁边有看热闹的妇女在问她是谁,又说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些人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出来招蜂引蝶的勾引男人。 福宝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窘的,见他爹看到了他们,他挥手挥舞得更开心:“爹,我要骑马马!” 乔明渊听见了,他笑了笑,低头问牵着马的衙役可否下去。 衙役劝阻:“状元郎不可,跨马游街是喜庆事,半路下去是不吉利的。” 哦,懂了,下马就等于落马,没有仕途了。 乔明渊面露为难,指了指上面:“我儿子在上面,我怕他翻下来。” 他说话因为着急,语调着实不低,因此周围很多路人都听到了。待听说那上面是状元郎的儿子,大姑娘小媳妇不免都诧异,瞧着状元郎年纪不大还想着未婚,竟然连儿子都有了?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酒楼二楼怀抱着儿子的那女子生得美貌,孩子也是冰雪可爱的模样,一家人凑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便有人起哄:“让你媳妇抱孩子下来呀。” 这主意还出对了,乔明渊想这么干,招呼慕绾绾下来。 慕绾绾却不肯。 福宝能胡闹,她也能跟着胡闹吗? 她笑道:“好啦福宝,别闹,咱们回家包饺子等爹回家来吃饭饭。” 福宝不依:“马马,大马马,我要骑大马!” 乔明渊做出要翻身下马的举动,这下将衙役吓坏了,一个劲儿的阻拦。慕绾绾便也慌了神,她探出半个身体,呵他:“别乱来。好好游你的街,我回家去了!” 怕他又做出什么让人崩溃的举动来,她一咬牙,跨马游街都不看了,制止住了福宝乱动的手脚,一溜烟的从酒楼上下去,抄着后门离开了京都大道。福宝看不见他爹,哇哇的哭,直到慕绾绾说回家让他爹给他买大马才勉强哄了下来。至于先前嘲笑她的那些人,早在乔明渊说他儿子在上面的时候就灰头土脸的跑了。 媳妇走了,乔明渊的眼神还恋恋不舍。 人生风光时刻,他还挺想跟媳妇分享来着! 衙役悄然松了口气,赶着牵着马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抹着汗。 林西澜在他身后闷笑不止。 乔明渊这么一闹,不知道多少姑娘要碎了心肠…… 这一幕却没被高娴静看到。 乔明渊的马走过后,她便借口说不舒服,没再继续跟闺蜜团的人玩在一起。她一个人下了酒楼,身边的丫鬟问她怎么不看了,她红着脸摇了摇头。听着身后的喧嚣声,她踏上马车时,只觉得一颗心还跳得飞快。 她突然有了个想法。 一个从前不敢想的念头在心底升了起来,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激动。 高家的马车走远了,乔明渊也走远了,此时乔明渊还不知道,有些人一旦闯入生命里,哪怕自己压根不愿意,也会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交集。 ………… 跨马游街之后,一行人再度被送回了鸿胪寺。之后各个省份会馆的人都会邀请自己省份的进士来参加宴席,一是为了祝贺大家,二来是为了以后同朝为官加强联系。乔明渊来自岳西省,跟他一道中的还有几个通山书院的人,加上林则惜他们几个,岳西会馆其实还算热闹。不过,按照规律,到了这一日会馆都会邀请已经在朝廷里的高官来坐镇,今年却无人来。 岳西省最大的官员莫过于谈敬谈阁老,可他早前在天启帝跟前就说他同老家的联系淡了,不可能食言打自己脸。 除了谈敬之外,谈家一派还有不少朝廷命官。可谈敬都不出来,其他人自然不会冒这个风头。 最后来参加宴席的最大只有一个四品官,反而不及旁边的江东会馆热闹。 江东会馆今次不过三人考上进士,听着却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的,跟岳西省的冷清对比起来,荡漾一股诡异的波动。 乔明渊自然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犯了整个朝廷,得罪了满朝文武,谁来都得掂量掂量的。 因此他没在会馆多呆,喝了点酒就跟大家告辞出来。 丁宝林、沈秋池、董路他们也在受邀请的行列,听说他要走,几人送出门口来。然而站在冷清的街道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丁宝林叹了口气:“回家早些歇着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嗯。老师也少喝一些。”乔明渊点头。 沈秋池抓着他的手:“明渊,我……” “好啦,之后还有馆选和铨选,则惜和白澍他们很大可能是要外放做官,你们多陪陪他们。我没事的。”乔明渊倒显得开怀,他笑了笑,跟友人挥手告别,独自往家里走。 他这话倒也不假。 林则惜能考上进士已经很不容易,要过铨选应该很难,京官每一年的名额就那么几个,要从中脱颖而出太难。更何况他们没有人脉可以走动,那些位置多半也是预留给世家子的,得到的可能性不大。几人不敢奢求像董路、杨玠那样的好运气,都想着外放做官也不错,好歹已经是朝廷命官,以后慢慢爬,从底层做起,总是会有机会的。 他们心态好,比起很多人来,都觉得自己幸运。 乔明渊慢慢往家里走,路上吹来的风灌入喉咙里,带着夏日的炎热气息。他的酒气稍稍醒了醒,觉得头脑很清醒,脚步越来越快。 到了家门口,拍了们,是乔松岳来开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中了状元是喜事,想跟家里人多呆一会儿。”乔明渊笑着问:“绾绾和福宝呢?” “绾绾在灶台上包饺子,跟福宝说是包给你吃的,福宝就说要守着他娘包,一步都不肯挪。”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灶台的门口。 果真是福宝。 他坐在小板凳上,小胖手撑着下巴,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因为人小又胖,胳膊肘放得不是很稳,时不时就掉下来,他又给扶正了。 有耐心这一点福宝简直是遗传了乔明渊,跟乔明渊一模一样,根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乔明渊便笑了起来,一颗心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他笑着走过去,连小板凳和福宝一起抱了起来,他手上的肌肉还算不错,四五年来比不上少年时,却也不差什么,因此福宝只觉得晃了一下就很平稳。 福宝在乔明渊怀里仰着头,看见是他爹回来了,很高兴的要起来。 乔明渊怕他摔倒,忙摁住了,将板凳掉个头,将福宝搂在怀里。 慕绾绾听见动静回头,就瞧见父子两大眼瞪小眼,福宝很认真的又问乔明渊:“你什么时候教我读书?” “你还小……”乔明渊说。 福宝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鸣回叔叔说,我不小了,可以读书了!” “鸣回来过?”乔明渊趁机回头问。 慕绾绾笑道:“来了一趟,说不能呆太久,放下东西就走了。当时福宝在院子里玩,拿着你的书,鸣回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读书,将来跟他爹一样做状元郎。鸣回就问我他识字了吗?我说没有,还太小,鸣回说不小了,他也是一岁多的年纪跟着老先生念书的,这话被小兔崽子听见了,方才已经念叨了我一路,就等着你回来继续念经给你听。” 她说着还忧心忡忡的叹气:“明渊,我感觉咱家这个将来要长成个话痨。” 可怎么是好? 想着方才他那不间断的重复句子跟念经一样,慕绾绾就觉得一个头比两个还大。 乔明渊低头亲了亲儿子:“想念书?” “想的!”福宝说。 乔松岳挪步过来,也笑着说:“你别看臭小猪一天看不上你的样子,你不在的时候他可爱念叨你了,还总爱去你的书房,巴不得你在里面。依我看他想读书就让他跟着你读,现在不识字,权当是背诗词也不错的。” 乔明渊一想也是。 他便没抗拒,抱着福宝扭头往书房去:“走,爹带你去。” 福宝很高兴,手里的小木剑都不要了,丢在乔明渊的脚边,抓着乔明渊的衣领子,大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 父子两人转进了书房。 慕绾绾摇摇头,叹气,手下不停继续包饺子。不多时就包了满满一大簸箕,水早就烧开了,她炒了几个小菜,一边开始下饺子。 等全部都弄好,饭菜摆上桌子,她喊乔明渊出来吃饭时,便瞧见乔明渊一脸古怪。 第345章 忽悠儿子 “怎么了?” “……”乔明渊看着他儿子,实在是不想说话。 乔松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板着脸问福宝:“福宝,你是不是调皮捣蛋将你爹的书房拆了?” “倒不是。”乔明渊在心里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我觉得,兴许福宝说他要做状元郎的话,不是说说而已。”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低头逗弄怀里的福宝,给福宝开了个头:“福宝,爹刚刚教了你什么,给你娘念念?春眠……”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刚说了两个字,福宝很自然的就接了下面一句。 他声音糯糯软软,还带着小孩子吐字不清的含糊,却一点疙瘩都没抖一下,一口气顺利的将方才乔明渊教的诗句背了出来。 乔松岳:…… 慕绾绾:…… “还有呢?”乔明渊又问。 福宝继续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小家伙见大人们都看着他,来了兴致,眼睛转得咕噜噜的,一口气接连背了几首诗词,难得的是竟一个字都没错的。他背完就很得意的背着手,仰着下巴等人夸奖。乔松岳已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哈哈笑着说我孙子天下第一聪明。 乔明渊艰难的看向慕绾绾:“你还记得从前怀着福宝的时候,我给福宝做胎教,给他念千字文百家姓吗?那时候他总踢你,你说他是听腻了我念的那些,当时还不信,现在想来,小兔崽子兴许在娘胎里就比一般的娃还要聪明些……” 他原本只是糊弄福宝,随便念念诗歌,现在却是真的起了心想教儿子。 福宝被放在儿童椅子上坐着,勉强摆了饺子,他有个怪癖,吃饺子只吃皮不吃馅料,慕绾绾不爱惯着他,给他碗里摆了两个,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再给夹。 还沉静在得意里的福宝顿时蔫了。 他用小勺子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爹:“爹,你爱不爱我?” “你是我儿子,我当然爱你。”乔明渊呵呵笑,摸着儿子的脑袋,全然不觉得有什么的回答,只是诧异他儿子脑袋里又想什么了。 福宝说:“你爱娘,就给娘买首饰,买糕糕,我不要你买糕糕买首饰,爱我的话,就帮我吃掉!” 他说着,不等乔明渊反应,将碗里的馅料舀起来,抖着手放在了乔明渊的碗里。 几个大人瞠目结舌。 不得了,当真是不得了,这一岁半的娃是狐狸成精不成? 慕绾绾也忍俊不禁。 乔明渊看着碗里的饺子馅,隔了半晌,噗嗤笑了出来。然而,他越笑越大声,险些笑出了眼泪来。他心里感到一阵痛快,由着福宝,先前从岳西会馆出来的憋屈和郁闷一扫而空,他想,他乔明渊天生聪明,生的儿子也狡猾如斯,那些人想打压他,做梦! 他会活得好好的,跟他们斗,跟天斗! 慕绾绾目光深邃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她似乎完全懂男人的心思,又给福宝夹了一个饺子,同时叮嘱他:“快些吃,不准胡闹。” 一顿晚饭,乔家人吃得挺开心。乔松岳还跟儿子喝了一些小酒,想到今日儿子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简直是他活了四十年来最为痛快的一件事,他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孩他娘啊,你在天有灵,该瞑目了!” “我儿有出息,大出息!” 他抓着乔明渊的手,翻来覆去就念这两句话。 乔明渊心思酸涩,知道他这是想念去世的娘了,什么都没说,伺候亲爹洗漱后,将人放到了床上躺好,给盖了被子。 慕绾绾要带福宝睡觉,每天天黑透就回屋,他轻手轻脚用冷水洗了澡,便也关上了屋门。 屋子里点了一盏昏暗的灯,是为了方便他回来照亮,免得弄出响动来惊醒孩子。乔明渊平日里进来后就吹灯休息,今日见灯光映衬着妻子俏丽的容颜,昏暗的光线下,美人带了股朦胧的美感,他心头前所未有的悸动,走过去宽了衣衫,穿亵衣躺在慕绾绾身后,一双手不老实的从后背探了进去。 慕绾绾拍孩子的手微微一顿。 怕惊醒福宝,她转头过去小声的说:“干嘛?” “干!” 乔明渊压低了声音。 他更肆无忌惮了。 不多时慕绾绾的手有些颤抖,见福宝睡着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回头想去看乔明渊,结果乔明渊已经急不可耐的翻身压了上来。慕绾绾知道他今天情绪不好,便也没反抗,想着用这种方式让他心头稍稍纾解一二,未尝不可。她配合,乔明渊便放肆,他将她整个人铺在炕头上,从后面狠狠的进入,动作幅度比平日里压抑的模样大了许多。慕绾绾捂住嘴巴怕吵醒孩子,任由他猛烈的来来去去。两人衣衫都没退,乔明渊只落下底裤的一半,在衣衫的掩盖下倒也看不出来。 慕绾绾更是,从正面看去,她衣衫很整洁,看不出是在干那事。 两人这种奇怪的结合方式,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乔明渊觉得舒服,慕绾绾亦很有感觉,只是顾及着孩子没出声。 等乔明渊终于大汗淋漓的宣告胜利,慕绾绾双眸似一摊春水,整个人都快化了。 “娘,你抱爹不抱我!” 正微微喘气呢,慕绾绾耳边互听福宝软糯糯还带着委屈的声音响起。 睁开眼睛,只见方才还闭着眼睛睡得香的小人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们二人,小嘴巴扁扁的,可怜兮兮的。 被看见了! 慕绾绾一阵羞恼,狠狠将乔明渊推了开,忙去搂福宝:“娘抱福宝,方才爹爹是……是……” 慌乱之间,竟想不到个好理由。 乔明渊闷笑着看她窘迫,这时候才给她解围:“是爹爹眼睛里进了沙子,娘帮爹爹吹呢。” “哦!”福宝睡意朦胧,好哄,又回到娘亲的怀抱,闻着香甜的气息,很安心的没追问,继续闭上眼睛睡觉觉。 慕绾绾恼恨的踹了乔明渊一脚。 乔明渊摸着腿骨咯咯的笑,他开心极了,反正慕绾绾踹得不疼,倒是他方才持续低落的心情一下子转好了。倒是目光瞥向儿子时,他眼神闪烁,摸着下巴想,都快一岁半的儿子了,是时候一个人睡觉了。 打慕绾绾怀孕生福宝,他已经素了很久很久,平日里想了,碍于福宝在这里两人都不敢太过行事,最多的时候也是小幅度的动动,压根不解渴,像今晚这样畅快淋漓他是想都不敢想。 他恨恨的捏了捏福宝的小手,臭小子,霸占我媳妇该有底线! 福宝还不知道他被自己老爹盯上了,一觉睡到天大亮。 次日醒来他就去乔明渊跟前磨叽,缠着要背诗词。乔明渊想他兴许已经忘了昨天的,结果问了一句,还是能背下来,一个字都没错。 他便又教了几首唐诗。 福宝很高兴,背完就去骑马,嚷着自己将来也要考状元。 就在这时候,乔明渊表情认真严肃的弯下腰来跟他说:“你不成,你考不了状元的。” “胡说!”福宝生气。 乔明渊摇头:“爹可没胡说,要想考状元,就要吃很多苦头。第一件事要勇敢,勇敢,你看你就做不到。” 福宝蹙着小眉头想了想:“我很勇敢啊。” 隔壁家的翠花跟他差不多大,见到个毛毛虫都能吓得哇哇大叫,他就不叫,他还能跑上去将毛毛虫拧起来丢到水沟沟里去,别人都说他很勇敢的。爹怎么说他不行? “是吗?那你敢一个人睡吗?”乔明渊挑眉。 福宝脸上的表情一僵。 他纠结极了,一边是想考状元的心,一边是恋念娘亲身上香甜的味道,可如果要考状元就不能跟娘睡觉觉的话,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想考状元的。可转念又想起爹骑在高头大马上,头上戴着花,还有好多人敲鼓引路的模样,他又觉得羡慕极了,自己也想要,这样一想,考状元好像更有吸引力一点。 小家伙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极了。 一会儿是舍不得,一会儿是雄心壮志,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又兴奋……如此这般变换了好多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敲着拳头:“我要考状元,我能一个人睡,我最勇敢!” “哦,那你自己去跟你娘说吧。”乔明渊说。 福宝转身就往灶房去了。 身后,乔明渊得逞的笑了起来。 想跟他抢媳妇,哪怕是亲儿子都不行! 想到以后每一天晚上都能搂着媳妇睡大觉,再没人打扰的做他爱做的事情,乔明渊心情大好,哼着歌儿晃荡出去,打算给福宝买个小床,就放在西厢房里。 以后西厢房是儿子的房间,他和绾绾还是过二人世界! 福宝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亲爹卖了,他跑到灶房,大声将自己从今天起要一个人睡觉的事情宣布后,就催促他阿爷给他腾房间。 乔松岳挺乐意。 他想福宝已经一岁半了,得给儿子儿媳妇空间,不然二宝什么时候才出得来? 等乔明渊买了小木床回来,西厢房也收拾好了。将小木床往西厢房一摆,铺好被褥,将福宝的小被子放了过去,就算完成了小家伙搬屋子的大业。当夜,福宝便开始了独立的生涯。 第346章 买人 对于福宝突如其来的决定,慕绾绾还有些不适应。 当夜跟乔明渊清清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福宝在身边,少了那种小心忐忑,她戳着乔明渊的胸口瞅着男人:“你是不是威胁福宝了?” “怎么可能?”乔明渊得逞后很是惬意,他玩弄发妻的黑发,笑着说:“福宝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跟我们一起睡。他早晚得搬出去的……” “可是他才一岁……”慕绾绾嘟囔。 话未说完已经被乔明渊打断,他吻住了她的唇,剩下的话就全成了模糊的呢喃。 ………… 殿试之后,大家各自忙碌了一段时间,等铨选的结果出来,林则惜他们果然没能考入庶吉士的行列,全部被外放出去做官。林则惜去的是西北的一个县城,去打听了一番,倒不是穷山恶水,总算放下了提起的心肠。白澍去了江东,田喜亮在广东,等于说是天南地北,从此以后各自为政。 等将他们几人送走,也到了乔明渊上任的日子。 状元郎可直接入翰林院,做正六品的修撰。翰林院本身也分成好几个馆,一般来说,二甲进士都可以通过馆选,考得上就选入庶吉馆,也叫庶常馆,在庶吉馆熬上三年,三年后散馆考试,成绩优秀可以留在翰林院,晋升为编修或者修撰;还有专门负责记录皇帝日常起居、政务的编录,叫起居注馆;剩下一部分叫国史馆,专门负责修撰国史大事的。 正六品的修撰就是去的国史馆。 国史馆也是三个馆中最清闲的一个,庶常馆每日里还要读书习字,每个月固定考核,半点不能松懈;起居注馆日日都得到皇帝跟前守着,而且还有轮值,唯有国史馆,那真是个清闲得不能再清闲的所在。 国史馆的人每日里的工作就是看看书、写写作,别的一概不管。 乔明渊去国史馆报道后他不慌,丁宝林如今也在国史馆带着,也是做的修撰,师徒二人常在一起,倒是不觉得无聊。 去了大半个月,他就懂了为何丁宝林愿意呆在这里。 国史馆是三个馆里最没有前途的一个馆,然而这里人事清净,没有太多勾心斗角,呆在这里舒服又安逸。 只是不太适合年轻人。 尤其是不太适合像乔明渊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 好在他清楚自己不会在这里一直待着,到了国史馆之后,先泡上一杯茶,看看书,编写一部分自己的任务,然后剩余的时间就是研究前朝典籍。 翰林院别的不多,就是书多。 乔明渊从小是吃了苦头的,那时候想买一本书都得扣扣索索的节省大半年才买得起,后来不穷了,居无定所,家里的书籍不好保存,他总是买得很克制。到了翰林院就不担心了,他做完了事情,就搬个凳子到书架下去坐着,一本本的看过去。 翰林院藏书很多,而且品种极其丰富,大大填补了他之前的空白。 从前为了科举考试,他看的总是四书五经居多,眼下什么都可以看,什么都可以读,他简直忘我,每日里到了下衙的时候都是丁宝林喊他,他才惊醒。 对于弟子对于读书的狂热,丁宝林感到很欣慰,而且随着登闻鼓响,天下人都知道他乔明渊是卫轻轩的关门弟子,丁宝林更愿意同他交流,也常同他一起到卫轻轩门上去聆听教诲。三人感情日渐深厚,俨然越发的紧密了。 这期间,乔家被烧毁的房子总算修缮好了,重新买了家具后,乔家人又回来了杏子街。 不过这时候乔明渊已经做了官,街坊邻居经历了先前的事情,着实有些惧了他们,对他们都不及从前亲热。 乔明渊在翰林院当值,慕绾绾无事可做,也是想同街坊邻居门搞好关系,于是她琢磨着在京城继续开医馆。 生意她不想再做了,现在的钱足够他们用,平遥府那边的买卖一直都没停下,每个月分过来的钱都让人眼红,在发现新的上级之前,她不打算继续搞。 医者仁心,她还是想回归老本行。 这天晚上,临睡前她跟乔明渊商量了自己的计划:“我想在杏子街街口那处开个医馆,还是叫济世堂,我有一手好医术,一来开医馆不辜负了几十年苦学,二来你在官场走动,我救死扶伤,权当是替你积德,让老祖宗和老天爷都保佑你。” 放榜那日的惊险,她还是吓到了的。 乔明渊困意已经上来,听了这话略有些清醒,撑着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呗,我什么时候阻拦过你。” “家里这边我还是放心不下。”慕绾绾说。 乔明渊道:“这样,明天休沐,我陪你去伢行买几个丫头婆子过来,专门照看家里。爹和福宝能走能动的,也不用多麻烦,帮着家里收拾家务,给爹和福宝做口吃的。既然你要开医馆,你那医馆里也得有人帮忙,就买四五个人,足够用了。” “好。” 事情定了下来,两口子沉沉睡去,次日果真早起,跟乔松岳说了一声,两口子单独出了门,去伢行看人。 这事乔明渊想过,宜早不宜迟,一点风声都不能放出去,免得家里被插进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二人行动迅速,到伢行时,伢行才刚刚开门不久。 听说他们要买人,一次要十个,伢行很高兴,将伢行里的那些人都喊了出来。可两夫妻挑了半晌,竟没看中合眼缘的。 伢行见状撇了撇嘴:“我们这里是正规伢行,拿出来的人个个都是顶尖,不用老爷夫人费心教,保管省事,因此价格高些是正常的。夫人要是想省钱,出门左拐,那边是人牙子市场,天南海北拉过来的都有,便宜,一个才五两银子。你们想要多少有多少!” 原来是当他们挑三拣四的是因为没钱。 乔明渊低头看了看自己和慕绾绾的衣衫,两人朴素惯了,都穿的是细布衣衫,难怪被人小瞧了去。 慕绾绾蹙眉,她方才没点明看不上那些丫头婆子的原因,才生了误会。不过,伢行如此势利眼,她心头也不高兴,想着难怪伢行领出来的人看着刻薄的居多。 她拉了乔明渊,两口子果真顺着伢行指的路,往人牙子市场去。 说是人牙子市场,实际上就是一块空地,赶集的时候这边很热闹,慕绾绾到京城来快一年,也来过好几次,知道这边是一般小门小户最爱光顾的地盘,东西便宜实惠,居家好物也不少。今日恰好也是赶集,从乡下来的很多农户摆了东西在卖,新鲜蔬菜不少,还有牲畜和竹艺,将一片广场挤得满满当当的。两人穿过广场的角落,就瞧见了所谓的人牙子市场。 此时确实有人在贩卖人口。 一串人被锁住脚,坐在墙根下,一个穿锦衣的男人抽着旱烟,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脸庞鼻梁上一颗黑痣,戴着大大的玉扳指,瞧着穿着是老板。 两人没急着上去问价,他们先看了一圈那些待价而沽的人,俱穿得很破旧,衣服上全是补丁,年纪小些的说衣不蔽体都不过分。天气太热,这些人坐在墙根下太阳晒不着的地方,仍旧是热得满头大汗,唇.瓣开裂着,有些可怖的渗人。 “他们应该都是活不下去,自愿卖.身为奴的穷苦人。”乔明渊叹了口气。 慕绾绾点头,一股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乔明渊蹙眉,仔细回想今年哪里闹了灾情。像这样穷的人,一般都是闹了灾荒,才会大批量的出现在某个地方。 倒是有一处,听说前这阵子河西发了大水,淹没了很多庄稼农田,毁了多少家园自不必说,这些人说不定都是河西的。 两人站在这群奴隶跟前打量的时间一长,那领头的黑痣大汉就注意到了他们,他将旱烟拍了拍,堆着笑脸凑上来:“老爷夫人是想买人?” “他们从哪里来的?”乔明渊问。 黑痣大汉搓着手道:“都是河西来的,老老实实的庄稼户,家里发了大水自愿卖.身的,给口饭吃就能活,绝对力气大,能干活!” 倒是跟乔明渊猜的**不离十。 慕绾绾看了看他们,觉得黑痣大汉说得不对,这些人明显面黄肌瘦吃不饱的模样,瞅着还有不少人生了病,要力气没力气。不过她打心底可怜他们,也没反驳,一双眼睛看向乔明渊。 她不喜欢砍价,买卖人口觉得太心酸,也不好还价。 都交给男人了,反正她等着收人就成! 乔明渊不负所望,跟黑痣大汉聊了起来,他先是打听了一番河西的灾情,心底有了数,知道黑痣大汉手里怕是有不少这样的灾民。这些人口贩子走南闯北的,就是干的这行买卖,专挑这些穷得活不下去的人,做一本万利的买卖。这些人活下来都成问题,哪里还管做不做奴隶,只要给口吃的,多半都能跟着走。一口吃的能值几个钱,一个大活人却能卖起码五两银子。 一番你来我往,最后敲定了男人五两银子一个,女人三两银子,签死契,乔明渊全要了。 第347章 再开医馆 黑痣大汉说一共有十四人,结果,牵出来时才发现,十四个人里竟有五个是小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四岁多,饿得面黄肌瘦,脸颊上都只剩骨头。 慕绾绾立即蹙眉。 黑痣大汉怕他们反悔,横道:“说好了男的五两女的三两,这三个小的两男一女,你可不能反悔!” 乔明渊还没说话,牵着女娃娃的那女人忽然跪在地上哭着给慕绾绾夫妻磕头:“东家,求求您,收下我杏儿吧,我杏儿很乖,她能干家务活,不白吃饭的!”女人怕东家不要孩子,离了大人,那女娃娃非饿死在街头不可,咬着牙说:“实在不行东家养她到十五岁,卖到窑子里去都成,我杏儿长得很好的,绝对能卖得起价格,东家您看!” 说着话,她忙扒拉开女儿额头上的碎头发,将孩子一张脸露出来。 还真别说,这女孩长得挺不错,哪怕饿得没二两肉,还能看出眼睛大、鼻子俏,将来长大了是个美人胚子,至少也是个清秀美人。 不过,做母亲的哪个舍得女儿去窑子里,全是为了活下去。 慕绾绾心中不忍,道:“你别哭了,我连她一起买。” 女人落了心,又哭有笑,磕了几个头才起身。 乔明渊数了银子给那黑痣大汉,黑痣大汉问他们要不要将人洗干净再送到府上,慕绾绾摇头,她瞅着那些人都经不起奔波了,便说不用。 这些人都是死契,死契的契书随时可以转手,交易起来比活契要省事一些。 数了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黑痣大汉满意的走了,乔明渊和慕绾绾给他们解开了脚上的锁,让大家跟着他们走。 人全部带回乔家,登时将乔松岳吓了一跳:“你们买那么多人做什么?” “绾绾想开医馆,家里也需要人。”乔明渊简单的跟乔松岳解释后,便带那些人去安置。 乔家院子的倒座房一直空着,那里有两间屋子,安置十几个人显得拥挤了很多,只好男人一间女人一间,暂时打地铺。这些人都没行李,个个饿得发慌,乔明渊又带了他们到后头的水井边洗澡,先把人拾掇干净了再说。家仆有家仆的样子,来的路上慕绾绾去成衣坊买了粗布衣衫,男人统一的褐色、女人全是天青色,等大家都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衣服,总算看着有了些精神。 哪怕是粗布衣衫,对他们来说也是顶好的布料,一行人感动之余,对和善的乔家夫妻格外感恩。 几个孩子也都收拾了一番,梳好头发,扎成发髻,用红头绳捆好,瞧着还算伶俐。 慕绾绾先把孩子们喊了过来。 这五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四岁,她逐个问了话,问都会什么,喜欢什么。她长得美,说话声音柔和,来的路上家里的大人都吩咐了孩子们要讨东家的欢心,否则得跟爹娘分开,连四岁的都懂事得不行,问什么回答什么,不敢隐瞒。 不过到底是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四岁那男娃娃瞅着慕绾绾,觉得她跟仙女一样,长得好看,还给他们衣服穿,是个好人。 因此,等慕绾绾问完话,他小步上前,将怀里揣着的一个野果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慕绾绾身边的桌子上。 慕绾绾定睛看去,那果子握在手里的时间太久,表皮都光滑得发亮,隐隐约约有些腐烂的痕迹,想来是小娃娃舍不得吃,一直捏着的。 她鼻头发酸,问:“给我的?” 他怯生生的点头,一双眼睛很亮,不敢说话,那眼神却很雀跃期待的模样。 慕绾绾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这才小声的绞着手回:“东家,奴才叫郭文松。” 奴才二字的称呼也是大人所教。 慕绾绾更是心酸,当了妈之后她见不得这些,忍住了鼻头的酸胀,她眨眨眼睛消退泪意,问他:“文松几岁了?” 郭文松小心翼翼的再看一眼慕绾绾,犹豫了一下才说:“爹让我说我五岁了,其实我只有三岁半。” 原是怕太小,东家不肯留。 慕绾绾笑道,安抚他:“你是个好孩子,你很诚实。三岁半就是三岁半,我的儿子也才一岁半呢。” 郭文松不解,她已下定了决心:“你年纪太小还干不了活,晚些就搬到后院去,跟福宝少爷一起玩耍,以后你做他的书童。”顿了顿,她解释:“书童就是陪福宝少爷一起长大的人,你要帮我看着福宝少爷,保护好他,明白吗?” “明白了!”郭文松挺了挺胸膛:“我会保护好少爷!” 慕绾绾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其他孩子,其他孩子不无羡慕的看着郭文松,他们年纪大了,听说这家小少爷才一岁,他们定然是做不成书童的,以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几人俱是有些惶恐不安。她笑道:“你们也不用紧张,你们都是小孩子,干别的活也做不了,这几天先把精神头养好,晚上老爷回来会教小少爷念书,你们去书房旁听,先学认字吧!” 几个孩子俱是又惊又喜。 还能学认字? 他们在老家时都没那个条件学认字的! 慕绾绾见他们安了心,笑了笑,让他们回去歇着,喊家里的大人过来。 大人们过来时已经从孩子嘴巴里听说怎么安置孩子们了,他们来了就先谢了恩。 “乔家规矩不多,你们先在这里住几天,过几天我会在杏子街那边开医馆,以后你们过去医馆那边干一些杂货即可。叫你们过来是要你们记住,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我家老爷在翰林院做官,家里惯喜欢清静,最不爱那种招惹是非的人,谁给东家惹麻烦,我绝不留他。”慕绾绾板着脸训话,先将规矩讲了清楚:“要留在乔家,就要守着乔家的规矩,第一是要对主家忠心不二,那种随随便便能被收买的,趁早站出来,被揪出来别怪我手下无情。第二,乔家容不下品行不端的人,小毛病我不计较,谁要是在人品上犯了我的逆鳞,我也不会手软。” 这些人俱吓了一跳,忙应声表了衷心。 慕绾绾目光深寒,一一扫过他们,将当家主母的威压立了个十足十。 前世生活在慕家,像这种威吓人的事情她干过不少,做起来得心应手,一时间将这些人心收复过来并不十分难。 至于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只能慢慢来。 之后她便放这些人去休息,点了两个妇人来灶房,给大家伙儿做饭菜。饭是小米粥配白面馒头,菜是一荤一素,以后乔家就执行这样的标准。 两个妇人在没灾没难时家里都没吃上白面馒头,听说以后都吃这个,做起来尽心尽力。 这时候做馒头来不及,她们煮了小米粥,乔松岳拿了些钱,带了两个大汉出去买了几大蒸笼的馒头回来,他们都饿了许久,从河西到京城的一路上,那人贩子只管着饿不死他们就成,哪肯让他们吃饱,因此这一顿饭是这些人三个月来的第一顿饱饭。 饭是在院子里吃的,大多人都没地方坐,蹲在屋檐下吃得喷香。 孩子们更吃得香,郭文松小肚子吃得滚圆,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盯着面前的炒白崧都不带眨眼睛的。 “别吃太多了。”他爹小心的提醒他:“夫人让你晚些到后院去,你吃多了睡不着,小心惹怒了小少爷。乖,听爹的,明天还有吃的,我儿以后都不会饿肚子了。” 郭文松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馒头。 晚些,他爹牵着他的手,亲自将他送到了后院。 福宝这时候已经犯了困,他前天开始一个人睡西厢房,夜里还是有些怕的,听说郭文松以后都陪着他,他显得挺高兴,撑着眼皮问他爹:“可是他睡哪里,房里只有我的小床。” “睡小塌上。”乔明渊说。 福宝似懂非懂,哦了一声,不是让睡地上就成。 他打了哈欠,乔明渊便抱着他去了西厢房,示意郭文松跟上。 将福宝放在小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乔明渊等他睡得深沉了才转头跟郭文松说:“夫人都跟你说了吧,以后要做什么清楚了没!” “陪少爷玩,保护好少爷!”郭文松脆生生的说。 “很好,你以后睡那边,少爷起来时你就起来,他喊你你就答应。”他也摸了摸郭文松的头:“去睡吧,福宝少爷早晨起来得早,你也得早点睡。” 郭文松乖巧的点头,爬到乔明渊指的小塌上去,那小塌挺软,比他从前的床铺软很多,郭文松早累得不轻,年纪小的孩子吃苦太多,这时候放松下来,还没等乔明渊出去,他就乖乖的睡着了。乔明渊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规矩得慢慢教,他们不急。 之后几天,慕绾绾到处找合适的铺面,杏子街不是当街口,铺面并不是特别难找,盘下来还是花了点钱。 还是找的宋掌柜帮忙,他给找的铺子性价比很高。听说慕绾绾是要开医馆用,选了一家最大的,后面还连着居住的院子,前面的大堂很敞亮。 慕绾绾去看了很满意,觉得跟平遥府的济世堂不相上下,甚至比济世堂还大一些。 只是如此一来,当初带来京城的银子用去了大半,她捉摸着得赶紧将生意撑起来才行。 第348章 明丽入京 当天回来她跟乔明渊说了铺面的问题,剩下的就是装修问题。 两口子商议的时候,屋子里有个妇人在打扫,闻言停住扫帚不好意思的说:“东家想装修铺面,实不相瞒,我家里的从前在村子里是做木工的,郭大牛是做的土木,东家可以交给他们做,还能省下一笔银子。” 这真是意外之喜! 郭大牛就是郭文松的爹,慕绾绾将人喊过来一问,他憨憨厚厚的笑着说:“东家,小的以前就是做的土木,像改院子这些小活儿东家可以放心交给我,东家买些木材来,要用什么柜子桌子的,都让王满做就成,我们村子里受灾之前,他是我们村里手艺最好的木匠!” 王满就是那妇人的男人。 他两家人原本是一个村子的,平素关系好,干活补贴家用都相辅相成,因此逃难的时候是一起逃的,到现在没分开。 接下来就省事了。 那一套木工的工具不值什么钱,慕绾绾买了木材回来,又找了工具给郭大牛,左右买回来的那些人都闲着,全带到杏子街铺面里,让他们改院子、做木工、改装修。 如此真节省了很多钱,九个大人留了两个妇人在乔家小院子这边做饭,其他七个大人带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去干活,不过十来天,那铺面已经焕然一新。慕绾绾又让他们将院子收拾了出来,打了些床铺,以后男人们就住在铺子这边,几个女人还是要回主家住。 主家那边的活儿交给女人,铺子这边交给男人干活,至于孩子们,慕绾绾没要他们干什么,他们的任务是认字,等认熟了字,便带到医馆来做学徒。 等铺子散了油漆味道时,已经是天启九年的八月中了。 一眨眼,乔家人来京城已经一年,乔明渊考上状元时休书回去过,之后每个季度都有信件往来,谢霄云每次过来,都将老家那边分成的银钱送到京城,同时带回去这边的信件。中秋前一天,谢霄云又来京城走了一趟镖,给乔家送银子时,还顺便送了个人来。 “明丽?”见到来人,慕绾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明丽穿着一身青衣,着男子打扮,抱着包袱有些怯弱的看着她,喊了一声二嫂,喊完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扑过来抱着慕绾绾哭得泣不成声。 谢霄云松了口气:“明丽送来了,我总算能交差,这一路可差点没把我吓死。” “对不起,谢叔叔,是我不好。”乔明丽小声哽咽了一句。 谢霄云摆摆手:“行了,总算没辜负你大姑的嘱托,人平安送到,我这颗心就落下了。明丽,以后做事情可不准那么冲动,你不打招呼就从家里跑出来,还穿了男装跟着我的车队走了几天,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遇到好歹可怎么办!” 说到后来,语气转为严厉。 他们是离开平遥府四五天后,才发现有些不对,有人跟着他们走了一路。一开始还以为是被贼人盯上,设下了天罗地网,结果抓到人才知道是乔明丽,险些误伤了她的性命。 押镖的都是男人,乔明丽一个女娃娃混迹在其中,谢霄云怕耽误了她的名声,一路上都说是自己侄儿,走来格外不容易。 乔明丽低着头,边哭边认错:“对不起。” 慕绾绾蹙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乔明丽素来不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二伯二娘说什么她都听,断不敢不说一声跑出来。 等送走了谢霄云,她将乔明丽拉到房间里,直白的问:“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娘,我娘要把我嫁给一个我很不喜欢的人。”乔明丽哭着说,眼泪止都止不住。 今年乔明丽已经十八岁了,在乡下这个年纪的女娃娃早就当了娘,可她连个定亲的人都没有,见她全然没有要成婚的意思,一来二去的,于氏着急了。如今慕绾绾和乔松岳都在京城,平遥府的济世堂等于是乔明丽一个人当家,她总拿这个当借口,说脱不开身,将事情一拖再拖,拖得于氏着急上火,竟撇了江上人家的生意和作坊的生意,整日里来守着她。 说来也巧,于氏来的那天,济世堂来了个病人。 来人是一个猎人,因为打猎在山上摔伤了腿,被人抬到了济世堂来。他五官生得端正,瞧着挺英俊的,于氏当时就对人家上了心。 旁敲侧击的知道,此人乃是平遥府外一个渔村的猎户,家中父母双亡,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于氏一直觉得乔明丽性子柔和,将来嫁过去不知道抗争的话,还不知道要被婆家如何蹉跎,她担心了一年又一年,相看的人无数,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旁人或许觉得这猎人的家境不好,没有父母在,以后带孩子都没人搭把手,轻易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于氏却不觉得,她觉得没有比那猎人更合适的了,因此便托了人上门,问他成婚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一来二去,于氏便将自己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事情透露了出去。 那猎人姓齐,名叫齐星裕,说来也是缘分所在,他今年二十二岁,因为没有父母操持耽误了一年年,至今还没说和人家。 齐星裕会打猎,手艺不错,这些年来悄悄攒下了钱。他这个人平日里没什么讲究的,房屋破旧也懒得修葺,也不爱种田,因此没置办田产,搞得外人都以为他一穷二白,轻易不许女儿给他。他呢,时间一长,被人嫌弃的次数多,竟也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别人家看不上他,他瞅着人家女儿的模样还觉得看不上眼。 也是那么巧,他被人送到济世堂,一眼就相中了乔明丽。 他觉得那姑娘眉清目秀,看着就是个贤惠的,跟他说话轻声细语,十分有礼貌,跟乡下女孩那种气质一点都不同,一颗心早就砰砰跳个不停。 只是他觉得乔明丽如此品貌,多半许了人家,门第也高,贸然不敢开口。 如今天降喜事,他哪能不肯? 在乔明丽还没反应过来时,齐星裕火速下聘,将成婚的日子都定了下来。等聘礼抬到江上人家,乔明丽才知道她被于氏定给了齐星裕。 她心里老大不乐意。 于氏看得重齐星裕,她看不中,那男人第一次来济世堂就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全是火热的爱慕之情,她当时就想给他一个耳光,说他一句登徒子。偏生齐星裕什么都没做,她才没这个机会下手,但要她就此嫁给他,想都别想! 乔明丽平生第一回,做出违逆父母的事情来。 恰逢谢霄云要到京城来,她一咬牙,连夜收拾了包袱跟着上京,来投靠二哥二嫂。 说起乔明丽的心思,旁人或许不懂,慕绾绾和乔明渊知道得清清楚楚。 鸣回回到京城这几年,他们两人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不管两人如何发展,原本他们不想干预,但自打知道鸣回是五皇子赵秉凰,两人都歇了这份心思。 别的不说,皇家啊,那是随便哪个女孩子都能嫁的吗? 就算乔明丽正的能嫁给五皇子赵秉凰,那以后呢?夺嫡之争,牵扯众多,慕绾绾以前看宫斗剧知道那是多么凶险的事情,他们可不舍得乔明丽跟着遭殃。而且,王族素来不讲究一夫一妻,他们娶了王妃之外,侧妃还有好几个,更别提一堆良娣夫人的头衔摆着,一座王府有多少女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要乔明丽以后跟别人共侍一夫,他们觉得不行。 那人是鸣回也不行! 两人是极力反对鸣回和乔明丽在一块儿,因此,慕绾绾看着乔明丽哭得双眼红肿,竟不发一言相劝。 乔明丽哭了一阵子,见慕绾绾出人意料的没宽慰她,抽抽搭搭的说:“二嫂也觉得我不对?” “不是不对,二娘没问你的意思就将你嫁给一个陌生人,你不愿意我能理解,但明丽,你偷偷跑出来,二娘和二伯该多担心你想过没有?”慕绾绾温和的问。 乔明丽垂下头,不安的摆动衣角:“我已经给他们留了信件了。” “哎,京城过来多远,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留一封信哪够?”慕绾绾叹气。 乔明丽被她这么一说,就觉得惶恐极了,她睁着眼:“二嫂,你别送我回去!” “你先呆在这里吧,我这就让你二哥给家里人送一封信回去,说你已经平安到了京城,我这边刚好要开济世堂,你来了正好帮我的忙。”慕绾绾没法子,总不能将她送回去,来的路上已经险象环生,没来由让丫头一个人再遭罪:“那门亲事你不喜欢,就先在京城里呆着,齐星裕等不到你回去,多半就明白了你的意思,会死了心的。你累了吧,吃了东西,快睡一会儿。” 她瞅着丫头眼角下的青紫,也觉得一阵心疼。 乔明丽稍稍安了心。 不被送回去就好! 她吃了些东西,也是一路奔波实在太累,洗了个澡就睡着了。 慕绾绾陪着她一会儿,见她睡着了,替她吹了灯,回到房间里跟乔明渊说起这事来。 第349章 未婚夫 乔明渊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暂时将乔明丽安置在济世堂帮忙是最好的,他连夜写了信,第二天让乔松岳帮忙送到谢霄云下榻的客栈,托他送回去。 这事儿也有好处,好处就是济世堂需要一个人帮着操持,乔明丽这两人在平遥府那边已经能独当一面,有她在,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很快,京城的济世堂开了起来。 开馆那天没有太多的仪式,简单接了牌匾,济世堂开始营业。早前左邻右舍就知道乔家娘子是个女郎中,见她开了医馆,有个大病小病的都乐意来济世堂捧场。慕绾绾是存了悬壶济世的心开的医馆,想替乔明渊行善积德,因此药卖得很便宜,诊金也低。她医术高明,往往大病小痛的,一两副药下去就好了。没两天,济世堂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 到了八月底,医馆已经步入了正途。 主院那边留了三个女人来干日常的活儿,男人全送来了济世堂的后院,帮着维持济世堂的运转。孩子则送去了私塾,慕绾绾让他们先学一年的书,要会认字、会写字。 慕绾绾每日等乔明渊去上朝,她给福宝喂了早饭就会到济世堂坐诊,坐到中午,回乔家吃饭,吃了饭再来坐诊,等乔明渊下了衙来接她一起回家。 福宝有时候呆在家里,有时候来济世堂这边陪娘,不管走哪里,郭文松都一定跟随左右。 郭大牛嘱咐过儿子,要他做好小少爷的书童,绝不能让小少爷嫌弃他笨手笨脚,否则就不要他了。郭文松喜欢福宝,也喜欢乔家,生怕被送走,干活干得很认真,连跟着福宝在乔明渊跟前读书的时间都格外投入,生怕落后了惹得主人家不满。 这天,慕绾绾喂了福宝后带着乔明丽又来济世堂,刚坐下,乔明丽的脸色就变了。 她顺着乔明丽的目光看去,只见济世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眉目挺英俊,抿着唇一言不发,表情有点难过的看着乔明丽。 “谁呀?”慕绾绾问。 乔明丽有点郁闷的咬了咬唇:“齐星裕。” 还追来京城了! 慕绾绾心里也很吃惊,她细细打量齐星裕,男人倒是英气勃勃的,看起来目光纯粹,不像是个坏人。她稍稍松了口气,对齐星裕的印象还不错,想着此人能不远千里从平遥府追着乔明丽跑到京城来,对明丽也算是有心,便存了些好感。 乔明丽不想理齐星裕,转头走了。 齐星裕立即站了起来,要去追,慕绾绾一把将他拦住了:“我是明丽她二嫂,你让她静一静,年轻姑娘面皮薄得很。” 他被拦了,下意识的顿住脚步,趁着这时间乔明丽已经跑开,追不上了。 他叹了口气:“明丽还是那样讨厌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慕绾绾让他坐下,让伙计给他倒了水,想着时间早,他多半连饭都没吃上,又让人给他弄点吃的来。 齐星裕很不好意思,面对慕绾绾的目光,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不该就这样直白的找到济世堂来,可他也是找了好多天才找到的,来的时候真没想那么多。 他羞窘:“我是跟着明丽一起从平遥府出来的,那天我打了大雁,本来想送给她讨她欢心的,结果到了济世堂就发现她背着包袱跑了出去。她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独自出门,我很不放心,所以忙把大雁丢在那,跟着她出了门。原本以为她是想回乡下住几天,谁知道她竟然一路到了京城。我跟了几天,见她跟镖局的人一起走,原本想回去的,可……” 他垂下头,剩下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又不得不说:“镖局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娃娃,我怕她吃亏,只好一路送到京城。” 竟是这样! 慕绾绾听得挺感慨的,看不出来,齐星裕对乔明丽还挺真心的。 “你现在住哪里?”慕绾绾问。 齐星裕搓着手:“我出来的急,身上的盘缠不多,路上用的差不多了,现在住在京城外的义庄。” 义庄是专门停尸体的地方,没人认领的尸体一般会放在义庄暂存,等候家人来寻。义庄一般都比较阴森恐怖,寻常人不轻易去。要不是情况艰难,他不至于…… 慕绾绾蹙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齐星裕看她一眼,见她目光温和,稍稍放松了一些:“明丽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我们订了亲的。” “明丽她不肯。”慕绾绾摇头。 齐星裕一震,急道:“她不肯回平遥府,还是不肯嫁给我?”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都没想明白乔明丽连夜跑路的原因,他这些天寻到济世堂,也是想问这么一句的,怎知道刚见了面乔明丽就走了,没给他机会。 不过,乔明丽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明白。 回头想想议亲这事,从刚开始到现在乔明丽都没露面,多半真是他一头热,齐星裕还觉得挺难过的。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心中忐忑显而易见。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捏紧,生怕听到慕绾绾给的答案。 慕绾绾也不知该怎么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时代历来如此,齐星裕既然追了来,对乔明丽的心思就可见一斑。她不能替乔明丽做主,也不好说别的,叹了口气,让齐星裕先歇着,她去问问乔明丽的意思,免得办事让两人不好受。 乔明丽也没跑远,她躲在巷子里,有些欲哭无泪和惶恐。 见慕绾绾出来,她拉了人就问:“齐星裕走了没?” “没,他说你什么时候回平遥府他就什么时候回去!”慕绾绾转述。 乔明丽一听这话就生气:“他这人怎么这样?” 慕绾绾没接话,她用一种平静的眼眸看着她,看得乔明丽心里一阵发毛,不敢跟她对视,悄然低下了头来。 “明丽,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吗?” 话音未落,乔明丽表情一僵。 慕绾绾立即捕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你知道?” “我……”乔明丽不擅长说谎,她垂着头小声的说:“我离开平遥府的那天晚上看到他了,后面跟着镖局走,路上也见过他一次。” “他确实是跟着你一路从平遥府来的京城,他身上没有钱,这些天一直住在义庄。”慕绾绾平静的说完这些话:“明丽,你跟着你二哥许久,你难道不知道他平生最恨薄情寡义之人?齐星裕一直跟着你,一路默默护送你到了京城,你既然知道他来了,怎可对他不闻不问,要是他饿死在了哪里,你的良心一辈子能安否?你二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他饶不饶你!” 一席话说得乔明丽垂下头,不敢对着她的眼神。 慕绾绾见她知错,又放缓了声音,摸着她的头发小声的说:“二嫂知道你不喜欢他,既然不喜欢,便应该说清楚,你说明白了,总好过这样。” “二嫂……”乔明丽忐忑。 慕绾绾见她眼中挣扎之色渐浓,知道她还在顾及什么,一咬牙,索性将鸣回的事情也说了:“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齐星裕婚事已定,他既没过错,你便不能悔婚。除非他退婚,否则你这辈子就别想嫁给旁人。你的心事我知道,你跟鸣回两小无猜,想着能嫁给他最好,可是,你嫁不了鸣回,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耽误了一辈子!”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极重,乔明丽一下子抬起头来。 她眼神摇摇欲坠:“什么意思?” 心里着急,她一把抓住慕绾绾的手,力气很大:“这是二哥的意思?还是鸣回对我……” “是你二哥和我的意思。”慕绾绾握住她的手,她表情带着些怜惜:“明丽,你比鸣回还要大三岁,你如今十八岁,他才十五,等他到能成婚的年纪,最快也要三年后,三年后你已经二十一了,京城繁华,多的是年轻女孩子,你拿什么跟别人争?” “鸣回不会在意年龄这些的!”乔明丽如遭雷击,愕然摇头。 慕绾绾道:“他确实不会,可他的父母呢,他们会答应儿子娶你的要求?” 乔明丽不说话了。 她捂住脸,眼泪唰唰的落。 慕绾绾看着不忍,却不得不说:“明丽,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世道对女子残酷,你虽是个好孩子,可你等不了他那么多年。再则,鸣回的身份,也不是咱们能高攀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老先生的学生吗?”乔明丽哭泣声一顿。 她猜到鸣回家境不差,心里想,或许他是京城某个官员家的公子。可当初二哥二嫂也说了,二哥当了官,她配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是配得起的。 难道…… 慕绾绾缓缓摇头:“你跟他交心数年,他都没告诉过你真话?鸣回是老先生的学生不错,可他同时也是当今皇上的第五个儿子。” “他是皇子!” 慕绾绾掷地有声的说。 乔明丽整个人已然呆了。 第350章 三角恋 她愣愣的看着慕绾绾,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心口一阵接一阵的痛,痛到极致,竟只剩下茫然。她不知道,确实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不知道! 往来的无数封信,此时正如一个笑话,笑话她的痴心妄想和不知羞耻! 她忽觉腿软,一屁股往地下坐去,慕绾绾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满目都是心疼,她却突然失笑了两声,她想起那一年她刚刚被杨家退婚的时候,她跟鸣回在院子里说话,她有点难过,鸣回宽慰她,他对自己说: “你要是不急着嫁人,你就等等我,等我长大了,我认你做我义姐。到时候给你议亲,门第差的咱们连个资格都不给他。你看中了谁,我就让谁来娶你!” “万一我看中了的人看不中我呢?” “那我打断他的腿!” …… 原来那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没承诺说自己要娶她,鸣回对她说的是,我认你做我的义姐;他还知道自己身份贵重,不能随便娶旁的女子,所以他说要帮她议亲;原来他是这样的贵重,所以那时候他就已经能睥睨天下般骄傲的说,门第差的人连娶她的资格都没有! 万一我看中的人看不中我呢? 打断腿? 她苦笑起来,她舍不得他断了腿,估计他自己也不会打断自己的腿。 乔明丽抬起眼来,看着慕绾绾有些恍惚的笑,她知道二哥二嫂是为了她好,原来这件事真的是她任性,她脑中嗡嗡的响。 她模糊的笑:“二嫂,对不住。” “说什么傻话呢,”慕绾绾摸了摸她的头发,牵她起来:“好啦,别哭,不喜欢齐星裕的话咱们就跟齐星裕说清楚,请他退了这门亲,等以后你看中了谁,再议亲也不迟。” “我去跟他说。”她咬了咬唇,忽然站了起来。 之后两人一道回到济世堂,齐星裕已经吃完了东西,正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忐忑不安的等着,时不时的看看外面的街道,看到慕绾绾和乔明丽一块儿回来,他刷地就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喊了一声明丽就没再说什么,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你跟我来。”乔明丽板着脸,率先往后园走。 齐星裕忙跟了上去。 慕绾绾没去,她摇摇头,乔明丽能处理好,她不想继续管,这时候济世堂里等候求医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没精神管,便开始坐下诊脉,写方子,等乔明丽回来再抓药。 他二人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两人俱挺沉默别扭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 乔明丽站在柜台前开始抓药,齐星裕搔了搔脑袋,还是选择坐在角落里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慕绾绾该回去看福宝和吃饭,挂了牌说休息。 “二嫂,他不肯退婚,也不肯走。”乔明丽小声的说。 她说着话还觉得有点臊得慌。 就没见过这么个脸皮厚的! 她都说了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他竟还说给他一点时间,如果三个月后她还是不喜欢自己,他一定上门退婚。 话都说到这地步,乔明丽还能说什么? 她答应了。 至于这三个月他要怎么生活去哪里,她半点都懒得管。反正自己在京城有二哥二嫂可以投靠,饿不着,她已经劝说过对方,对方执意不肯她也没法子。 慕绾绾愕然,也没想到齐星裕是这么个执着的性子,瞧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到底现在还是名义上未来的准妹夫,她做不来太冷血,便道:“咱们两个妇道人家不好说什么,带他回去,晚些让你二哥替你做主,让他去跟齐星裕说,男人总归了解男人。” 于是回去的时候,她便将齐星裕一起带上,三人一同回府吃饭。 齐星裕眼神有些雀跃,仿佛能跟着乔明丽一起,哪怕她不理自己,空气也都是甜的。 吃了午饭之后,齐星裕留在乔家,慕绾绾和乔明丽回到了济世堂。等到乔明渊下衙来接她们,慕绾绾便将这事跟乔明渊说了。 乔明渊挑眉,他挺有兴趣会会齐星裕的。 当天用了饭,他没教福宝读书,将齐星裕带到书房去聊了聊。两个男人能说的东西还挺多,快熄灯了才回来,齐星裕安置在客房。 “怎样?”乔明渊一进门慕绾绾就坐起来。 她一起身,半披着的衣衫滑落,露出白腻的肩膀。 乔明渊眼中藏着火,上前来一声不吭的往肩膀上亲去,慕绾绾着急想听他聊下来的结果,由着他亲了,结果惹了火。 “唉,你这人,跟你谈正事呢!” 她嗔怪。 乔明渊伸手扒拉下床帏:“现在就是在做正事!” 等风雨歇了,他将人抱在怀里,才说:“齐星裕挺不简单的,我跟他聊过,他这一代是猎户,往上数一代却不是,他家原也是做官的,只是没落了而已。他读过书,会认字,不爱考科举,当然应该也考不上,我瞅着他似乎对军事要感兴趣一些,大概是家学的缘故。明丽跟鸣回不大可能,配他却绰绰有余,二娘对明丽想得远,这门亲事其实并不差。” “可明丽不太愿意。”慕绾绾说。 乔明渊哂笑:“不愿意也没法子,她跟鸣回不成,就算鸣回要娶她,我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就不同意!” 话一说到这份上,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 乔明渊回头对慕绾绾说:“得空你劝劝明丽,做爹娘兄长的总不会害了他。当然,我也没那么狠心,对明丽的心思全然不妥帖照顾,齐星裕说在京城留三个月,回头我就告诉鸣回,明丽来了京城。之后他们三人怎么发展我懒得管,三个月后看明丽怎么选。” 乔明渊说到做到,回头就跟卫轻轩说了乔明丽到了京城的事情。 于是没两天,鸣回就知道了。 他很兴奋的从皇宫里跑了出来,跑到卫家去跟卫轻轩说要去见乔明丽,卫轻轩也没拦着他,指明了去路。 鸣回来时,慕绾绾在济世堂忙活,跟从前在平遥府一样,他很直觉的站到乔明丽旁边,帮着乔明丽抓药、拿药。 乔明丽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是他,可接连两三次她伸手拿什么,对方都能稳稳找到并更抢先一步,她便诧异的抬起头来。 两年不见,鸣回变化很大,当初那包子脸可爱的男孩子已经长成了身高体壮的少年人。他明显比从前瘦了很多,看起来格外精神。眼神清明,神态严肃,跟从前那个孩子判若两人。见乔明丽看过来,他笑了笑,柔声问还要什么。 乔明丽手一抖,拿起的药包摔了下去。 她隔了小半天才不确定的问:“鸣回?” “嗯。”鸣回裂开嘴,笑了笑:“怎么,不认得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不确定的说:“我变化不大呀!只是比以前长开了一些,总不能一直是个小孩子嘛。倒是你,你的样子是一点都没变,唔,不对,好像瘦了一些。” 他说着还打量了一番乔明丽,蹙起眉头有些不满意:“师兄他们没给你饭吃?” “不是。”乔明丽被他那一句“一点都没变”刺激了一下,前天慕绾绾跟她说的话又涌上了心头,她已经十八岁了,容颜定了形态,比不得他少年当头,可以一天一个样。 三岁一个鸿沟…… 到底是差了距离啊! 乔明丽仔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觉得鸣回不但长相发生了变化,气质更是变得厉害。从前两人一起玩耍,她只觉得鸣回五官端正是个好看的包子,如今再看,他眉毛飞扬入鬓,眼若星辰,如美玉般夺人眼球;更别提他那一身贵气,光是身上的衣衫料子就极好,瞧着价格不菲。 皇子啊……她又想起鸣回的身份来。 鸣回没注意到她心情的低落,他伸出手来,拉住她:“我早就盼着能再见你,正好你到了京城来,晚些我带你去走走。京城好多好吃的,你一定都没吃过!” 乔明丽的目光落在他跟自己交叠的手背上,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鸣回诧异。 乔明丽晕红了脸:“我,我……” 她想说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终究不妥,却碍于脸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鸣回也没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都是汗,忙背到身后在衣襟上搓了搓:“我手上湿哒哒的,黏糊得很!看,我擦干净了!” 说着还亮了亮双手。 乔明丽清浅的嗯了一声。 这时候客人已经在低声催促他们快一点,乔明丽没敢继续跟鸣回聊天,两人一左一右抓了药,打了包递给了客人。结了账后,新的单子又来了。 此时已经九月,过了暑气最烈的时候,但白日里还是有不少人来抓避暑的药。 济世堂里的藿香正气水对解暑有奇效,慕绾绾还做了一些清凉膏,涂抹在额头上可以消除暑气,格外受欢迎,因此济世堂里人来人往,一直到中午休息才得了空闲。 到了饭点,齐星裕来接她们二人回家吃午饭,一踏进济世堂就发现了鸣回。 第351章 刁难 他见乔明丽跟鸣回亲密无间的站在柜台上,先是愣了愣,随后很小声的问慕绾绾那是谁。 “明渊他师弟,以前在平遥府时也在咱们医馆里做学徒,跟明丽一起长大的。”慕绾绾简单的说,她不想提鸣回和乔明丽的事情。 齐星裕哦了一声,没说话。 慕绾绾还有两个病人,他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看着鸣回和乔明丽默契的忙碌着,心底忽涌出一股酸酸的感觉,格外不是滋味。 乔明丽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他。 她说了不搭理他,也并非完全不搭理,只是没刻意去理会他。见他来了,她点头算是招呼,便听慕绾绾的使唤,放下了药柜的小隔板,收拾了一下回家吃饭。鸣回自然要跟去,一路上都在围着乔明丽说话,诉说他来京城以后的见闻。 乔明丽听得认真,他说了好一通,又问她在平遥府这两年怎么样。 乔明丽看他一眼,微微抿紧了唇:“别的都好,只是我十八岁了,我爹娘着急给我寻个人家成婚。” “你年纪是不小啦,京城这些姑娘大多数是十三岁左右定人家,备嫁两年,及笄就要成婚,十八算晚了。”鸣回想也不想的回。 乔明丽的心却咯噔一下跌落到了谷底。 果真……对她无意吗? 鸣回又问:“乔二伯和乔婶子看上的是哪户人家?什么来头?长得怎样?有我好看吗?” 他一叠声的追着乔明丽。 乔明丽一双眼眸定定的看着他,秋水潋滟中,她眼神有些摇摇欲坠:“你就只有这些想问我的吗?” “不问这个问什么?”鸣回不解,他搔搔头,有些郁闷的说:“我从前跟你说让你等我三年,是我有点自负了,我回家了才发现,三年内想成事有点难。我原本以为等我长大了能替你寻个好人家,现在才发现时间不等我。明丽,对不起。” 乔明丽垂下眼眸,遮住眼中全部的情绪:“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哪点对不起我。” 她说完这话便扭头,似在等慕绾绾走上来。 他们身后,慕绾绾和齐星裕隔得不远的跟着,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话,见乔明丽停下脚步,慕绾绾自然而然的走上前来,问她怎么了。 “二嫂,你们走太慢了。”乔明丽声音很低。 慕绾绾猜到方才二人的谈话并不如意,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便挽住了她的手,齐星裕仍旧落后几步跟着。 进了乔家,鸣回才发现齐星裕也进了门,他本想问乔明丽那是谁,结果乔明丽没理他,径直回了休息的耳房。鸣回慢了半拍,回头问慕绾绾:“明丽心情不好?” 慕绾绾点了点头,他又冲着齐星裕抬了抬下巴:“那小白脸是谁?” “你说齐星裕?那是明丽的未婚夫。”慕绾绾没过多解释,福宝已经迎了上来,她弯腰抱起儿子,先一步进了堂屋。 饭菜已经备好,此时家里就他们几个主人,乔家吃饭规矩不多,鸣回在饭桌上便一直瞅着齐星裕,连碗歪了半截都不知道。齐星裕也不是傻子,先前鸣回和乔明丽一起走他便看了个全部,他不知鸣回身份,此时也毫不客气的往他那边瞅,两个男人的斗争无声无息,饭桌上的气氛一度诡异。乔明丽心情不好,她没抬头看谁,闷声扒着饭,吃了一碗就说饱了。 只福宝完全看不出来大人之间的冲突,他喝着汤,快乐得手舞足蹈。 吃了饭乔明丽就回房间休息,鸣回想跟她说话,却被他关在了外面。鸣回碰了一鼻子灰,回头见齐星裕正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们。 齐星裕神色淡淡,也没吭声,转身回了另一间耳房。 鸣回憋了一肚子的话,原想同乔明丽再说和说和,结果还没等回济世堂,宫里便来人催促,说是天启帝有事找他。 鸣回懊恼的一步三回头,边走边看乔家小院子,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听着慕绾绾送走了鸣回,乔明丽才打开房门,她显然哭过,方才一直压抑着情绪,慕绾绾进了她屋子,还没等慕绾绾开口,她就哽咽着说:“二嫂,鸣回他根本……根本就不喜欢我,他一直当我是姐姐,还说要给我说亲事。我,我……” “好啦,二嫂都懂!”慕绾绾抱着她,柔声宽慰。 不就是失恋吗? 谁还没失恋过。 她低声说:“鸣回年纪还小,他现在就跟个孩子一样,下次再来,让你二哥去跟他谈谈。你现在状态不好,下午就别去济世堂了,在家里休息。” 乔明丽嗯了一声。 下午的时候乔明丽没出房门,慕绾绾带了齐星裕去帮忙,好在下午人不多,慕绾绾一边看病一边抓药也来得及。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买回来的奴仆,跟着她学认药,一丝不苟,半点都不敢出错。 等她得了空闲,齐星裕倒了杯水给她,才小心翼翼的问:“明丽怎么了?” “她有些不舒服,在房里休息。”慕绾绾说。 齐星裕当即紧张起来:“明丽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一会儿给她抓点药回去不?” 慕绾绾笑了笑:“大概是累的,养两天就好。” 齐星裕便没再说。 等济世堂里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他便说要先回去,慕绾绾也没拦着,由着他去。她在济世堂一直呆到乔明渊下衙来接她,才一同回了乔家小院。回去的时候齐星裕竟也刚到,手里拎了不少东西,分了些给福宝和乔松岳,剩下的都提到了乔明丽的屋里去。 乔明渊的眼神深了深。 “他们有三月之约,咱们别搅和了。”慕绾绾低声说:“你得了空还是婉转的问问鸣回,免得因误会错过,缘分可惜。” “好。” 乔明渊答应下来。 他在翰林院的日子很清闲,如今转眼已经呆了两个多月,平日里没人打扰他,他的事情也少。这样的好处是有的,朝廷不会少发一分钱的俸禄给他,坏处就是永远都没有能晋升的空间。他知道这一点,那些阁老自然也知道,这一阵都没人打扰他。 时间一久,那些贵人们好像都把他忘记了,哪怕是同在翰林院里的同僚都极少跟他招呼。 乔明渊的时间多,得了空闲,他还能四处走走。 这一日在翰林院的花园闲逛几步,迎面便撞上了黎文希。不过两月不见,黎文希瞧着老了不少,这段时间他羽翼折损厉害,要操心的地方实在太多,人瞧着不大精神,像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黎阁老。”面对面碰上了,乔明渊不好回避,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 黎文希笑着说:“乔修撰在内阁的日子清闲,真是让人羡慕。” 此话明褒暗贬,要是个心眼小的,就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得不到重用。可乔明渊不生气,他不但不生气,还非常淡然。 他抬手做了个揖:“下官才疏学浅,只能做做文章,比不得阁老胸中有丘壑,能替陛下日理万机。” 黎文希脸色一僵。 官场人说话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两句话,已经打了好几个机锋。黎文希没占得便宜,想了想,觉得自己跟个小辈一般见识实在可笑,拱了拱手,带着人进了翰林院。阁老来翰林院必定是有事情,除了乔明渊这样的小官,侍读学士们都到黎文希跟前去露脸。 黎文希此次是为了天启帝想重新修缮《四库全书》的事情而来。 他将任务的轻重缓急跟翰林院大学士说了,一一交代下去,临到头时忽然挑了挑眉:“依我看,乔修撰能六元在手,这笔下功力非比寻常,定能胜任。” 大学士颔首点头,心头有了底。 修书这个事儿吃力不讨好,修好了没什么好奖励,修不好还有重罚,黎阁老这是存心要跟乔修撰过不去呢!想想黎睿安的事情,两人算是新仇旧恨,黎阁老这是想收拾他。 黎文希举步要走,跟大学士擦肩而过时,留了一句:“下手有分寸些,别叫人说长道短。” “是。” 黎阁老走了,翰林院便召集官员来开了个会,《四库全书》是国史馆里保存的书目,只是前朝保管不妥当,一把火烧了些卷目,如今所存不太完整。要修缮这书就势必要将《四库全书》读一遍,根据编录的语气、情境、遣词用句的习惯等填补空白或不通顺的地方。工程量很大,看着这活儿就让人觉得疲累,几个编修和修撰一听就连连摇脑袋,不知道这任务要落在哪个倒霉蛋身上。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乔明渊的名字,大学士语重心长的夸奖了他一番,将任务中最难的那部分给了乔明渊。 乔明渊愕然了一下,随后压住心头的苦笑,知道是黎文希特意刁难他,也没反抗接了命令。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完不成能怎样,咬他屁股? 但要是做成了…… 他的目光闪了闪,心中已计较起来。 开了翰林院的小会后大家散了场,丁宝林特意等着乔明渊一路,叹气:“大学士给你的任务未免强人所难,修缮《四库全书》要是那么容易,陛下早让人修了。” “走一步看一步,我也想知道他们想搞什么名堂。”乔明渊笑着说:“老师不必为我担心,再说,我遇到困难,老师还能袖手旁观?” “我是想帮你,可我在翰林院呆不久了。”丁宝林又叹了口气:“中书那边缺人,陛下拟提我到中书去做舍人,大概几日就要赴任。” 第352章 因果 从翰林院修撰到中书任职,丁宝林是高升了。乔明渊赶着先恭喜了一番,丁宝林喜忧参半:“陪伴君侧有好有坏,为师说不好的。” “老师性格本就不喜欢招摇,因为我的关系,老师在翰林院举步艰难,去了中书是好事,别想太多。”乔明渊宽慰了几句。他没再继续将自己的难处去给丁宝林添一些烦忧,于是就问了丁宝林上任的时间等,别的一概不提。 两人分开后,乔明渊去了一趟卫家。 修《四库全书》不容易,他修的那一部分更是艰难,不过他完不成的,不是还有卫轻轩在吗?当世大儒,怎么也有些存货。 卫轻轩听他说了大概,便明白了他的需求,抛下一句等着,便径直去了书房。 不多时卫轻轩出来,手里捧着几个竹简,都交给他:“拿去看看。这些一部分是孤本,一部分是为师以前修筑的,你能用得到。” “我就知道找恩师铁定能成。”乔明渊嘿嘿笑。 卫轻轩挑眉看他:“少拍我马屁,我不吃这一套。用完记得还我,别损坏。” 乔明渊一一应下。 回头他请慕绾绾帮着做了些好吃的,专程送到了卫家,卫轻轩这段时间不常来乔家院子小住,确然想念这一口,吃了便觉得浑身松快,瞅着人也精神了不少。 乔明渊开始了修书大计,下衙的时间变得晚了一些,便不能再到济世堂去接慕绾绾回家。慕绾绾到了时间就走,赶着回去照顾福宝,济世堂只留几个伙计看着。至于乔明丽和齐星裕,她不怎么管这两人的去向,反正走哪都还在京城。 京都比不得平遥府,进了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衣服穿得越来越厚。 这时候福宝已经一岁半了,能走能说,开始了最为有趣好玩的时候。乔松岳带着他在院子里玩耍,等慕绾绾回来,他在娘跟前晃悠,挨到乔明渊下衙回家,便拎着他爹进了书房,不等他爹有喘息的时间。 他不会写字,却胜在能听能读,不怪慕绾绾说他在娘胎里就是个能读书的,像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乔明渊念一遍他就基本能背,多念两遍还不耐烦起来,催着换下一个。乔明渊每每看到儿子的包子脸都觉得深深受到打击,恨不能再重新投胎转世一回。 家里和睦,一切看起来风调雨顺。 然而只是看起来。 十月中,谈益再度来小院拜访,这些时日他跟乔家也有往来,只是上一回谈老夫人闹出来的事情让他心惊,一直减少了往来。 “我又要去江东了。”谈益是来告别的。 他看着慕绾绾,目光写满了复杂:“家里给说了一门亲事,姑娘是江东的,成婚了以后江东便由我镇守。” “你要成婚?”慕绾绾手足无措:“我都不知道,还没来得及给你备一份礼。” “不用什么礼。”谈益摇头,“我,我也没想要收你的礼。” “那怎么能成,成亲是大事,礼可不能少,好歹是个心意嘛。”慕绾绾说着脑袋已经转了起来,思考送个什么合适,太贵的她现在拿不出来,太便宜的上不得台面,一时还有些为难。 谈益抿唇:“你若真想送我什么,那给我绣个小玩意即可。我去了江东以后,可能十年八年不会再回京城,以后见面难如登天,权当是个念想。” 慕绾绾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没多想,点头答应下来:“成。” 两人已许久不曾见面,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慕绾绾对他挺感激,谈益此人格外厚道,值得相交,她还有些舍不得,提议说请胡山公过来聚聚,晚饭她做东。 谈益笑道:“怎好让你破费,我已定了酒楼,该当是我请客才行。” 结果到了揽胜楼才知道,胡山公没来。她有点诧异,抬头要问,谈益替她拉开了椅子,解释道:“胡山公家里有些事来不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夫人又怀上了,忙着在家安胎,说是害喜厉害,坐卧不安,他不放心夫人独自一人在家。” 顾婉玉又怀上了,以胡山公紧张夫人的程度,的确可能推掉所有宴请。 慕绾绾本觉得孤男寡女独处不好,但此时回避已然来不及,且谈益落落大方,她扭捏不肯反而显得矫情,索性也大大方方的落了座。 晚饭很丰盛,不过慕绾绾有些不习惯,她已经许久没有单独出来,很是想念在家的福宝。 谈益瞧得出来她有些心神不属,但他没戳破,十分珍惜难得相聚的时候。 两人小酌了两杯,慕绾绾喝的是果酒,谈益喝的是揽胜楼的女儿红,撤了席面的时候,他有些微醺,慕绾绾瞧着他下楼的脚步踉跄了两下。 来时的马车已经停在前院,谈益扶慕绾绾上了马车,自己也进了车厢。谈家的马车很宽敞,两人相对无言,谁都没开口。等到了乔家门口,谈益挑起车帘,慕绾绾道了声谢,待要下马车时,忽觉手腕被人抓住了,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手掌紧了紧,谈益牵住了她的手。 她诧异的抬起头,正对上谈益幽深复杂的目光。 “谈公子?” 说不上为什么,她忽觉得心口颤了颤,逆着光影,坐在车厢里的谈益半张脸晦暗不明,眼神幽深,像极了她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她心神晃动,抽了抽手,谈益却没放开。 “绾绾……”他身上带着些酒气,眼神游离,语气很轻:“我真不想离开这里,我想留在京城,留在你身边,哪怕是看着你也好。”他顿了顿,又说:“有些话不说,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似嘲讽的笑了笑,他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该是我的妻……说来可笑,我似乎上辈子就见过你,认识你,拥有你!” “你说人到底有没有上辈子?” 谈益抬眼看她,目光似流连惊痛:“我这两年来总做一个梦,梦里我见过你,在一个奇怪的建筑物跟前,上面有个石碑,写着滚金的大字,‘京江大学’,你踩着细细跟的鞋子,头上戴着高帽子,帽子的一角吊着流苏,站在石头上对我挥手;还有一回,我梦见你穿着白色的大褂,手上全是血,你不耐烦的看着我,跟我说一些我不怎么听得懂的话。梦里这里,很疼。” 他说着指了指胸口。 慕绾绾身躯一震,似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瞅着谈益,像见鬼了一般。 京江大学…… 那是她前世的学校啊! 包括细细的高跟鞋,高帽子还带着流苏,那应是硕士毕业的帽子,白大褂……她惊呆了,不自觉的开口:“你还梦见了什么?” “还有一些奇怪的画面,我说不上来。”谈益握着她的手越来越近,将她拉得近了一些,他说:“醒来之后,我找遍了无数个地方,也让人去打听过。可天下虽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叫京江大学。” 慕绾绾苦笑,当然不会有,那是另一个世界了。 可是另一个世界的画面,怎么会在谈益的梦里出现? 难道…… 她猛地盯着谈益瞧,越是细看,越觉得心惊。 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却突然发现,谈益的眉眼、神情都像极了曾经的那个人,那个在她少年时出现,炽热般闪耀过她的生命的人,那个当初乔明渊试探的问起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时,她脱口而出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易谈。 易谈,谈益。 易谈,谈益。 谈益。 “哈……”慕绾绾突然就笑了起来,她感到深深讽刺,又觉得心窝里被谁扎进了一刀子,搅得心口翻江倒海般的疼。 易谈是她的初恋,也是她上一辈子唯一爱过的男孩。他们在京江大学的校园里相识,她学医术,他学经济学,一场辩论赛让他们碰头,争锋相对让两人擦出火花。那天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在奶茶店喝奶茶、吃蛋糕,然后加了微信好友。如同很多人恋爱的经历,聊天、煲电话粥,他想尽了办法追求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烟火告白。 他们在一起走过大学本科的四年,又牵手走过了硕士的一年。 研二的时候,他们分手。 跟和电视剧里的狗血不同,现实的生活来得平静又简单。 他把她约出来,在京江大学的枫叶林下,他双手插着裤兜,对她说:“分手吧,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她不解。 过去四年都没说不合适,怎么突然就不合适了? 易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学医以后是要救死扶伤的,而我是学的经济学,家里人也希望我以后能接管家族的生意,家里人让我毕业了就结婚。” “对象是谁?”她问。 易谈撇了撇嘴:“盛华集团的大小姐。” 她忍不住哈了一声。 “她能帮你什么?”她心里涌上来莫大的嘲讽,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易谈道:“娶了她,我能得到盛华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爸爸的公司现在支持不住,有了这些资金的注入,我们家族企业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再扩大一倍。” 原来是为了钱。 为了钱,他可以轻易的将她舍弃了。 第353章 你是谁 慕家一向隐忍低调,来了京江大学之后,她一次豪车都没坐过,出入也没要家里的保镖随行,常年要泡在手术室和中药馆里,她不爱穿名牌,用高端定制产品,原来这些落在易谈的眼睛里,她就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女孩子。她的存在,似乎是为了消磨他大学枯燥又无聊的时光,等更好的人出现,他就能毫不犹豫的舍弃她。 而她是那么喜欢他,甚至,还偷偷想过要如何说服爸爸才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因为在爸爸看来,易家那点微末的家底,根本没有资格娶走他的宝贝女儿。 甚至于…… 她嘲讽的看着易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他眼底能让易家起死回生的盛华集团,不过是慕氏集团下一个不甚重要的公司而已,在慕家的股东大会上,盛华只配坐在角落里。 “哦,那祝你幸福。”她咧开嘴,笑了:“以后易总有了大好前程,别忘了扶持旧人一把。” 易谈脸色微变。 她没再搭理他,转身走了。 有些人一旦缘分到了,哪哪都能遇到,一旦缘分尽了,哪怕共同处于方寸之间,也能永无交集。此后两年,直到研究生毕业,她都没再京江大学遇到过易谈。 最后一次见面是毕业拍照的时候,如同谈益在梦里见到那样,那天她穿着硕士服,站在京江大学的校门口拍照,穿着父亲送她的毕业礼物,一双prada的高级定制细高跟鞋,手里捧着鲜花,摄影师说她笑起来好看,为了拍出自然的效果,助理在不远处跟她互动。 助理挥手,她一手捧着鲜花,一手回以招手的动作,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就在那时候,她在助理身后看到了易谈。 易谈站得笔直,隔着人远远的看着她,没过来打招呼。两年不见,他外貌不变,气质却硬朗了一些,他穿着西装,脚上的皮鞋带着反光,像冷漠的人心一样光亮。 她愣了愣。 这时候是摄影师跑过来问她照片的效果,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易谈不见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想见。 之后她继续深造,而慕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最疼爱他的爸爸一夕之间跌落神坛,她钻入实验室研究解药,那些刻骨心碎的日子,好像淹没在试验器皿里,无从回忆也无从想起。直到被兄长一枚炸药断送了她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 慕绾绾盯着谈益的脸,忽然想,她都能转世重生,或许,那个世界的易谈也来了这里? 可她不记得易谈死了。 他明明在她离开那个世界之前,都活得好好的。硕士毕业后,他迎娶了盛华集团的大小姐,之后做生意风生水起,成了商界赫赫有名的人。他不该来这里。 可阴差阳错,又如何解释那些梦境? 她思绪跑得远,便没有听到谈益说了什么,等终于拉回了神思,只听得最后几句:“绾绾,我有时候想,我可能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今生便来还你。上天让我遇到你,却让我永不能拥有你,我只能一次次的看着你离开。这是我的命吧。” “你放心,只要我在江东一日,你的生意便能一直做下去。”谈益笑着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活得好,活得开心。” 他松开了慕绾绾的手,微笑着看着她:“快回去吧,今日已很晚。” 他伸出手来,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怜惜和不舍的顺了顺她的头发:“你不必将我今日的话放在心上,今日之后恐再难见到,唐突也只这一回,你原谅则个。” 慕绾绾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站在路上,她抬头看着谈益,目光已然很是复杂,她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越发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对。 为何易谈的记忆会到了谈益身上,如果他跟自己一样,为何认不出她来? 见谈益的马车要走,她忍不住追出去两小步,一句等等正要脱口而出,身后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乔明渊抱着福宝站在门内,福宝柔柔喊了一声娘,伸手要扑过来。 慕绾绾止住了追上去的步伐,接过福宝,等再回头时,马车已经走了。 “跟谈公子谈得怎样?”乔明渊揽着她的肩膀进了院门,顺手关上房门,才问她:“瞧你面色疲倦,很累吗?” 慕绾绾摇摇头,有些微妙的东西,她难以言说。 乔明渊也默契的没再多问。 他回头瞅了一眼院外看不见的地方,眼底似闪着幽光,他知道谈益没走,大概在哪个角落瞅着这个笨蛋,可又能怎样呢? 这是他的妻,他的。 他笑了笑,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里。这时候乔松岳已经睡下,福宝闹着要等娘,夫妻二人便先给孩子洗了个澡,福宝早困得不行,在慕绾绾的怀里睡着了,被他爹抱到了西厢房。他的书童乖巧的站在门口的等着,伺候着给小少爷盖了被子,送走了老爷,才在小榻上缩成一团。 乔明渊回到房里时,慕绾绾不在房中。他找了一圈竟没看到人,坐在床上猜测她到了空间里。 他看得出来,慕绾绾心情不太好。 这时候最需要独处的时间,他没打扰,自己打水洗了脸洗了脚,躺在了床上等着。 慕绾绾的确在实验室里。 不过今日不是为了做实验,她进了实验室后,回到起居室,开始翻箱倒柜。在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打开一通翻找,找到了一个相册。 第一张照片便是她和易谈的合照。 那时候两人都还年少,她十八,易谈十九,两人并肩坐在图书馆,脸对脸拍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很亲密。 她盯着那照片猛瞧。 照片里的男孩子带着稚气,五官很英俊,昔日的心头恋人,如今怎么看怎么陌生。她一路往后翻,翻到了研一的照片。照片上的易谈已经有了些成年男子的刚毅成熟,五官轮廓变得比从前挺拔了很多,他不爱笑,神色严肃,眉目里像堆积了阴云散不开。 五官……却是跟谈益很像,只是两人气质天差地别,她从未联想在一起。 她愕然坐在地上,脑袋很空,心头也很空。 一个大胆而奇异的想法在心头掠过,她想,会不会……会不会……谈益便是易谈的转世呢?佛家讲究轮回的说法,也讲究因果循环,前世他欠了自己的,自己为了易谈受尽了情殇苦楚,那些背后默默付出的东西,都被一笔笔的记在账上。今生谈益说对自己一见钟情,四年来,他为了自己也做过许多,如果有因果报应,那这就是了吧。 许久,她松了口气。 瞧着那照片,豁然开朗。 不管谈益是不是易谈,都不甚要紧。她来这里是为了乔明渊,是为了她少年时丢失的美梦,上天给她补偿,她便珍惜。 她爱过,不悔。 错过,也无憾。 慕绾绾合上相册,抽走了跟易谈的合照,又看了看那个时代跟同学的合影,她收起东西,锁进了箱子。 她没看到,那相册摊开的硕士生毕业合照上,有一个人的眼睛没有看镜头,一直在看着她,默默地、专注的、一丝不苟的,只看她一人! 到了空间,顺便洗了个澡,等慕绾绾出来时,乔明渊已经快要睡着了。他感觉到床铺有些微微的响动,顺手一捞,便将她扣在了怀里,语气带了几分呢喃睡意:“绾绾,你好香。”他在她发间嗅了嗅:“味道好闻,我喜欢。” 慕绾绾笑了笑,窝进他怀里,浮躁一扫而空,她觉得安定而满足。 夜已经很深。 乔明渊摸索着吻了吻她的唇。 他其实有些话想问,但这一刻觉得好像都不重要,没什么好问的。他搂着她:“睡吧,明天还要去济世堂看病,怪辛苦的。” “好。”慕绾绾应着,回吻他:“明天做你喜欢吃的花生炖猪蹄,你早点回家。” 一场风波,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慕绾绾最后还是给谈益绣了个东西,刺绣她做不好,昨天翻空间里的箱子,意外翻到了研一时给易谈做的十字绣小荷包,还没做完。她捡出来,白日里在济世堂休息时弄一弄,几天下来荷包成了型,点缀上络子后,她放在礼盒里。又寻了个玉雕,一并托胡山公带去给谈益,自己并未再露面。 谈益收到东西是十月下旬,京城落了第一场雪的时候。 胡山公带着礼物来,指着其中两个盒子说那是慕绾绾送他的新婚贺礼。 谈益愣了愣,原本以为经过那一场谈话,他觊觎人妻,慕绾绾当不会再理会他才对。他有些难受又惊讶的打开那盒子,便瞅见了里面安静放着的荷包,眉心陡然一跳,梦里他见过慕绾绾摆弄这玩意,弄来弄去弄不好,她不耐烦的摔过针线。 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 谈益脸色惨白,莫非他梦里对那个绾绾做过的事情,全都是真的? 他冲出谈家,不顾一切往济世堂跑去,却在离了一个街口的地方定住了脚步。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他怎么能,怎么有脸出现在她跟前? 梦里的那个人,不可原谅! 他捏紧了荷包,喃喃自语:“绾绾,你到底是谁?” 第354章 冻疮膏 京都这一场雪下得很大,连着下了三天,很多衙门连门都开不了,落脚下去,半个小腿都没了。这时候就显出了贫富差异来,当大官的出门有人抬轿子,不用自己的腿走,到了衙门浑身还是干爽的;穷苦些的全部都要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到了衙门裤管都湿透了,鞋子里全是雪水,脚指头冻僵了不说,多走两步就跟走在刀子上一样。 不过一天,不少人脚上都长了冻疮,疼得直抽气不说,冻疮遇到温暖的环境还痒得厉害,偏生当着同僚的面儿抠脚丫子并不美,众官员忍得格外辛苦。 乔明渊也是靠两支脚丫子走到翰林院去的人,出门没几步脚就湿透了,不过他不慌,他的鞋子里还套了一层塑料袋,慕绾绾说那是鞋套。用了鞋套在里面,外面套上布鞋,到了衙门鞋子外面湿了,里面却是干燥的。他连袜子都不用换一双,便进国史馆修书。 到了晚上回家,慕绾绾早煮了药汤,让一家老小都来泡脚,能祛除脚底下的寒气,让大家不长冻疮。 另外还备了药膏,冻了哪里擦一擦准好。 乔明渊随身也揣了一盒,到衙门后擦擦手,免得手上长冻疮写不好字。 他这边并不狼狈,翰林院里的清水官们个个遭了殃,这一日到了衙门前偶遇了同僚,同僚见他进了屋子里便脱了鞋子,露出里面的鞋套,一脸惊奇:“这是什么?” “鞋套,我爱妻做的。”乔明渊提起慕绾绾,那真是满脸都得意。 同僚不解,却不瞎,瞅着乔明渊的靴子外面湿了里面却干燥,跟他那一双被雪水泡肿的双脚比起来,简直是神仙日子。 他不无羡慕的感叹:“乔修撰真是娶了个贤妻。” 此时大家基本都快忘记了慕绾绾当街暴打贴上门来的小三事件,只觉得乔明渊有这样一个老婆,当真是了不得,享福。 他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乔明渊,那直白的想要二字就快漏了出来。 乔明渊犹豫了一下,伸手入怀,摸出另一套备用的鞋套:“我这里还有一套备用的,肖大人不嫌弃的话就拿着。” 同僚见识了这玩意的好用,深感占了大便宜,接了过去连连道谢:“多谢,多谢!” 乔明渊进了国史馆,他则要拐去起居注馆,两人在路口上分道扬镳,他边走边摇头,想起朝中对这位乔修撰的排挤,不由暗暗想,其实乔修撰为人踏实肯干,又大方诚恳,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啊可惜,这样的人才,注定要被雪藏在翰林院里。 不过,这一副鞋套并非完全没用处,这位肖大人回到起居注馆,便跟相熟的同僚说起这鞋套的秒用来。那同僚也想要,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特意拐到国史馆,找个空寻乔明渊说话。 这还是来到翰林院快半年第一次有人寻自己聊天,乔明渊心里还是舒坦了一把。但听了同僚的来意,他两手一摊,很无可奈何:“不瞒王大人,我爱妻就只有这么几个,都给了我,我给了肖大人一个后,手边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让乔修撰笑话了,我也是没法子,”那王大人叹气:“我们起居注馆的整日里在陛下跟前晃着,偏生我又做不了轿子,每日里到衙门都是一鞋子的水,脚上全是冻疮,在御前痒痒发作起来,那真是钻心的难受,记录也没法专心,真怕哪天脑袋就保不住了。我一家老小都瞅着这点俸禄过活,只能拉下这脸皮来跟乔修撰讨一个。还是来晚了!” “鞋套是没有了,不过我这里有些爱妻研制的冻疮膏,擦一擦很有效。”乔明渊随身也带了冻疮膏,他便递给了这位王大人:“你用吧,这一管子我送你。” 为了方便携带,慕绾绾这一管子冻疮膏做得精细,用小塑料瓶给乔明渊装着,不怕跌碎了没得用。 那王大人没要到鞋套,对方送了冻疮膏,他不好拂了乔明渊的好意,便接了过去。 不过,冻疮膏嘛,市面上多的是,效果好的他们这些清水官员买不起,买得起的效果要么不好要么见效很慢。 总之,他不抱希望。 然而等回去的时候又踩了一脚的水,进了起居注馆,王大人脚痒得受不了,背着同僚跑到角落里用力的挠,险些挠出了血,那钻心的痒才稍稍好一点。手边还有一罐子乔明渊给的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王大人一咬牙,挤出来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涂抹在脚上长了冻疮的地方。 这药膏倒是不臭,闻着还挺清香的,王大人抹上便感觉火辣辣的冻疮包包像是被冰块滚了滚,从外往里面凉。凉过之后,一股温暖的感觉打肉里蔓延,没几个呼吸,那抓人心肺的痒就止住了。 “咦,这药神了!” 王大人简直觉得是意外之喜。 他穿上鞋袜,回去办公。下午是他当值,他得进宫,临出门前又擦了一遍药,进了宫门又摸一遍,当天在御前并未出什么丑,连痒都没觉得,很顺利的挨到了下衙。 这时候乔明渊已经下衙走了,王大人忍着一颗想感谢他的心,愣是憋着等第二天一早到国史馆去等乔明渊。 乔明渊吃过早饭才慢悠悠的来,见王大人等在门口,还觉得奇怪,并未想到王大人是在等他,等他走进了,王大人迎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满脸喜色的道:“乔修撰,昨日你送我的那管药膏真好使,我涂了几次,晚上回去脚上的冻疮就没有痒。用热水烫了脚,我睡前又涂了一次,今早起来冻疮都消得差不多了。这么好用的东西你在哪搞来的?” “是我爱妻研制的。”乔明渊想说昨天给他时就讲过,许是王大人忘记了,于是笑着说:“我爱妻是个郎中,在杏子街开了个医馆,她那铺子里也在卖这个。” 王大人连连点头,记在了心里。 乔明渊给的那一管子委实不够用,他脚上、手上的冻疮都不少,加上昨儿回家见妻儿手上也不少冻疮,便分着用了。 东西是好东西,价格肯定不便宜,王大人得了乔明渊的好,生怕欠了大人情,心里好生忐忑。 他想问价格,偏偏不好意思开口,扭捏了半天才问出口。 “不贵的,好像济世堂是卖八十文一罐子。”乔明渊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拳头大小的罐子,可以说是非常实惠了。 王大人稍稍放了心。 他昨儿到今儿两天相处,便发现乔明渊此人非常随和,是个顶好相处的人。这时候他已经想起眼前的人六元及第,真正满腹才学,翰林院的读书人也并非全是那些追逐名利的,也有王大人和肖大人这种一心做自己事情的人,于是他对乔明渊的好感蹬蹬上升。 离开的时候,王大人邀请乔明渊带妻儿来家里做客。 有人肯与他相交,又并非什么大官,乔明渊欣然应允。 他回头便将事情跟慕绾绾说了,定下次休沐的时候,带上福宝一道去王家做客。 慕绾绾见他终于在官场上有了朋友,替他高兴,听说王大人长了冻疮要买药,特意给乔明渊拿了一罐子来,让他送王大人。 不过八十文钱,他们家不缺这点,却能雪中送炭。 乔明渊却没送。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今立场尴尬,他也不能不多个心眼,怕王大人是为了某些目的凑上来的人。另一方面,哪怕王大人是真心想跟他结交,他也不能表现得上赶着的样子,这不是交朋友的长久之道。 之后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衙门办事,不过心照不宣的是,乔明渊因为一双鞋套和一罐子冻疮膏,在翰林院多了个两个朋友。 王大人的冻疮用了一天的药,第二天好了很多,当天下衙早,他就去杏子街买了两罐冻疮膏。慕绾绾不认识他,照旧收的是八十文。王大人很惊喜,拿着那么大一罐子,觉得乔明渊夫妻两人都是厚道的,这一罐子的药,卖的就是个成本价。 他站在杏子街的街口,很感慨的说,不怪那么多人在济世堂看病,感情这真是华佗转世的神医! 之后王大人回到家中,全家用冻疮膏很快治好了手脚且不说,王夫人用了东西觉得好,逢人就给推荐。像他们这种小官之家,多的是受苦不好意思说的人,听说一罐子才卖八十文,好多人都去买,一时间京都小官员家里人人都备了货,终于不用再受到冻疮的骚扰,能专心当差了。 事情原本到了这里,已经是顶好的发展,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乔明渊夫妻。 还是说回王大人。 用了冻疮膏后不久休沐,乔明渊如约带着妻儿上王大人家做客,王大人和肖大人感情好,三人同聚一堂,畅所欲言说不尽的知心话,很快就成了好友。 王夫人也是乡下出身,当年跟王大人在乡下寒窗苦读,全靠她做绣品卖钱供出了王大人,可谓糟糠之妻不下堂,王大人对夫人敬重有加,王夫人当然得为丈夫打算,丈夫想同乔明渊搞好关系,她自然不遗余力的同慕绾绾相处。 第355章 蝴蝶效应 她朴实厚道,王大人家两个孩子,大的九岁,小的六岁,两个小的带着一岁多的福宝玩耍,两个大人在灶房边说话边做饭,挺有意思。 一顿饭下来,两家人就混了个熟。 回去路上,乔明渊感叹的跟慕绾绾说:“陛下一直想要纯臣,像王浩然这样的人,如果用得好,对江山社稷是好事。” “可惜家贫,听王夫人的意思,王大人又有点威武不屈的意思在里头,怕是难有个出头之日。”慕绾绾道。 乔明渊笑了笑:“陛下喜欢的就是威武不屈,现在不用应是不想树大招风,不过,在起居注馆待着,陛下日日都看得见他,将来王大人要发达不过是转瞬的事情。” 倒是他,真正没什么着落。 不是陛下不想用他,而是现在不到时机。等这个时机到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这样想着,嘴上梅珊或,而是问慕绾绾都跟王夫人聊了什么。 女人能聊什么,聊聊自家的夫君,聊聊家里的孩子,聊聊家长里短左邻右舍,时间过得很快,慕绾绾觉得在王家做客的日子还算轻快,也对乔明渊说,得了空闲邀请王浩然夫妻来家里做客,福宝被他爹抱在怀里,搂着他爹的脖子有些嫌弃的说:“王大宝笨得要死,不要王大宝来。王二宝聪明些,让他们只带王二宝来可以不可以?” 这么小就开始嫌弃人了? 慕绾绾想教育教育他,还没开口就被乔明渊阻拦了,他笑眯眯的问福宝:“王大宝怎么笨了?” “他都九岁了,连三字经都还背不熟,不是笨是什么?”福宝简单直接。 乔明渊默然。 他心想不是人家王大宝笨,而是你这小子脑袋瓜就不像是个人,那玩意才多少字,愣是教完就会背了,还知道嫌弃别人学艺不精。 但他嘴巴上不说,他嗤笑:“王大宝开蒙晚,人家是前年才开始读书的,不会背三字经没什么稀奇的,人家会写字。你会写字吗?” 福宝果真僵住。 他对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气势不足:“还不是你不肯教我!” “你连筷子都还拿不住,还想拿笔,做梦吧你!”乔明渊毫不客气。 福宝打小吃饭就喜欢用汤勺,不爱用筷子,因此每次用筷子吃饭总拿不住那两根筷子,慕绾绾教了多次,后来发现他不是拿不住,这小子就是纯粹想偷懒,用勺子吃饭省事。发现了这个之后她也想纠正,偏生福宝不买账,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这时候乔明渊说出来,慕绾绾侧目看了眼夫君,没吭声。 激将法嘛,对福宝一向管用。 福宝哼了一声:“我那是拿不住嘛,我是不想拿,你瞅着,回头我拿给你看。” 乔明渊不甘示弱:“瞅着就瞅着,谁拿不住筷子谁是小狗。” “我拿得住,不是小狗。你拿不住,你是小狗。”福宝说着还抓了转眼珠子:“我要是拿得住,你不但是小狗,你以后下衙了早点回家,你教我写字。” “等你拿住了笔我就教。”乔明渊说。 福宝还真就跟他爹杠上了,隔天早晨起来吃早饭,喝的是稀饭,他倔强的不肯用勺子喝,非得用筷子扒拉。还真别说,臭小子拿筷子拿得稳稳当当,小胖手相当有力气,极为稳妥的从盘子里夹菜,送到嘴巴里的动作也停顿得不多。 唯一可惜的是,他有些奇怪那稀饭怎么夹不起来………… 慕绾绾忍笑忍得辛苦。 乔明渊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了福宝一回,倒也兑现承诺,下衙就回家,回家吃晚饭就抱着儿子进了书房,不光教念书,还教拿笔。 初初几天,福宝捏不住,用几根手指抓笔对他来说太难了些。 后来他自己想了个法子,手指捏不住,用手掌总行了吧。 于是书房里就看见乔明渊抱着他,他一只手抓住笔,往那白纸上就戳了上去。乔明渊捏着他的手腕写了个一字,让他照着写。 福宝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瞅着乔明渊教他的时候动作怎么走,依葫芦画瓢的用。 然而孩子是孩子,哪怕动作都对,偏生控制不好力量和运笔的方法,落在纸上的一字像烧火棍一样,黑黢黢、粗壮壮,还有些弯弯拐拐的不平。 “……”乔明渊嘴角一抽。 到底是高估了他儿子。 他瞅着白纸觉得可惜,当天给儿子练完,就不让儿子写了,给他塞一根棍子,让他沾了水在地上写去。福宝也觉得自己浪费了他爹的白纸,气鼓鼓的不敢反驳,乖乖蹲在地上写。 福宝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启蒙生涯。 这一年,他一岁八个月。 在别的孩子还在学说话学走路学跟大人顺顺当当的交流的时候,他已经快人一步,跑上了寻常人家五六岁才会踏上的起跑线。 有个六元及第的老爹,还有爹娘给的聪明脑袋瓜,福宝可谓占尽了优势。这些都是关上院子的门来瞧瞧进行的,只乔家人和乔家的奴仆们知道小少爷了不得,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一岁八个月的娃不单单能背唐诗能背千字文,还能在地上写得出一二三来,岂不是要吓死好多人? 另一边,王浩然仍旧在起居注馆正常当值。 要说饱受冻疮困扰的并不止底下那些穷苦的官员,宫里也一样有,像御前守着的那些小太监,也没几个能用得上冻疮药。宫里的东西都是定额的,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小太监不像大太监在陛下跟前得脸,走哪都有人卖面子,粗活重活不用干,只管着伺候好陛下就成。他们整日里站岗,站完还什么事情都干,手上脚上冻疮多的是。 以前看王浩然手上也有不少,小太监们瞅着王大人没几天冻疮好了,悄悄打听是用了什么神药。 “不是什么神药,济世堂八十文一罐子的冻疮膏,好用呢。”王浩然俨然成了济世堂的广告牌,谁问起来都不吝告知。 小太监出去,委托他帮着买一罐来。 王浩然便替他买了一罐子。 结果还真是好运来了都挡不住,王浩然帮忙送了小太监的药,那小太监用上了,他本就心思活络,加上冻疮一好,比起那些受伤的人就不怕辛苦,什么活儿都干,很快显得出类拔萃起来。十余日功夫,正好御前缺人,德安便提了此人到御前伺候。 到御前伺候就风光了,从前看不上小太监的人都来巴结他,他也是个知道好歹的,觉得有今天靠的是王浩然的冻疮膏和德安的提携,又拜托王浩然帮着买了两罐冻疮膏来,一罐送了德安,另一罐子送了德安的干儿子德善。 好家伙,收了人的礼,德安怎么着也得对人好点。 于是德安在御前让那小太监来伺候的日子也多,此人名唤德祐,心思是真活络,将天启帝伺候得格外妥帖。 这一日天启帝看奏章,看得眉头紧凑,看着看着还叹气,跟德安说起这冬不好过云云。 天启帝说完了,德安笑着说了几句,目光看向德祐,德祐知道陛下这是烦了,得说些话让天启帝转移注意力,就笑着说:“陛下,北方的冬天算是好过的,地龙一烧,屋子里暖和,不出去的话算是十分舒服,南方的冬天才是真的冷呢。” “嗯?”天启帝不解:“南方不是要暖和一些吗?” “这要怎么说?”德祐微微躬身,道:“比起北方来说,气候是要暖和一点,不过南方冬天老下雨,一下雨就潮。不管穿几件衣服,那潮气都像是堆积在骨头里的,怎么都暖和不起来。而且南方没有煤,全靠烧柴火,冬天柴火有限,用来做饭就不够,哪有用来取暖的,太奢侈了!奴才就是南方人,那种受冻的痛苦一辈子都忘不掉,冬天洗脸洗衣服也没热水,全是冷水,一冬天下来,手上耳朵上还有脚上几乎全是冻疮,说是冷死人都不为过。” “朕瞅着你没长冻疮,北方果真好过些吗?”天启帝说。 德祐摇头:“不是不长,是好了。奴才先前也是满手冻疮,请了人帮忙采买了冻疮膏,用了两三次便好了。” 这可神奇! 天启帝兴趣很浓厚,他指着下巴看着德祐,心头想,宫里的御药好像也有冻疮膏,再好的冻疮膏也要用个两三天才见效,什么冻疮膏能好到用两三次就好? 他自然而然问什么冻疮膏。 “采买的人说是杏子街济世堂买的,好用呢,京城里不管大户人家还是穷苦人家都备一罐子,只要八十文,这么大一罐!”德祐不可能将王浩然供出来,只说是采买的人,说着还情不自禁的给天启帝推销起这个冻疮膏来,还将自己剩下的那一点贡献了。 德安嫌他话多,瞪了他一眼,瞅着天启帝黑了好多天的脸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他才懒得计较,帮衬着说了几句。 “陛下,这冻疮膏确实好用,老奴那也有。” “才八十文,这么大一罐子,这济世堂倒是不损他的招牌,果真是悬壶济世的。”天启帝打量着手里的小木盒子。 听德祐说穷人家都用得起,他立即挑了挑眉,觉得这东西倒是可堪大用。 第356章 龙心大悦 “去,将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喊来。” 天启帝龙心大悦。 很快,户部尚书谢允和兵部尚书谈敬一块儿来了。两人在御前刚站定,天启帝就问:“今年冬天不好过,这暴雪京城下了三天,西北和北方守军将士怕是要遭殃,忍着这冰雪冻骨,还能不能打仗?谢允,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回陛下,今年遇到洪涝,收成不高,国库不甚充盈,好在抄了周家,得了一百多万现银,但河西的抚恤银子已经用掉了大半。”谢允回。 谈敬听天启帝掰扯了几句心里就有了底,问道:“陛下,户部那边的确吃紧,这一季的军饷还没凑够。” 天启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倒没立即回谈敬的话,而是问他:“你掌管兵部,朕问你,每年冬天将士的病亡人数多少?” 谈敬报了个数。 天启帝又问:“边防将士多是什么病?” “这……”谈敬一时语塞。 能是什么病?边防条件艰苦,朝廷能保证他们有衣服穿有粮食吃就已经相当不错,还有一些银钱抚恤拿,这还是国库充盈的时候。可惜,国库基本没充盈过,所以药材这一块是无论如何都供不上的,像是伤药、止血药、腹泻药这些备得有,但像是长了冻疮这些全靠挨着,一些头疼脑热自己挺,奇奇怪怪的病更是多,军医哪能治得过来? 天启帝见他为难,也没继续多问,他瞧着桌子说:“边关将士的身体就是我们大盛的屏障,苦了谁都不能苦他们,军饷尽快补齐,另外,这个,这冬给边防将士们备上,哪怕不能人手一瓶,一个队至少要有一罐子。” “这是啥?”谢允一听就脑袋发木。 天启帝道:“冻疮膏,说是效果神速,两三次见效。是京城杏子街济世堂产的,你派人去定,给边防将士送去。” 谢允便小心的接了过去。 他打开看了看,的确是药膏,看着这么大一罐子,他觉得肉疼得厉害,问多少钱一罐子。 “八十文,不贵,要得多,又是朝廷征用,说不定还能更少一些。”天启帝很懂行情的开口。 谢允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心想这个价格倒是承受得起。他算了算,大盛边军三十万,一个队伍一罐子,总数只要一万瓶足够。八十文一罐子,只需八百两银子就能搞定,不至于让户部大放血。 谈敬倒是开心。 这大冬天的,送什么都没送棉衣送吃的送药来的实在啊,这一批物质送到边防,他兵部尚书的美名可就要传遍将士们之间了。 因此他没顾得上管这冻疮膏是谁研制的,离了皇宫就催促着谢允去办这事儿。 谢允想着这是一笔小钱,二话不说,派了人往济世堂去了。 慕绾绾当时在忙着给人治病,听说是户部来人,她还是看完了人才请这两官老爷进来坐。来采买的两人是户部的采买官,官职不过八品,但常年跟商户们打交道,平日里户部采买物质都经过他们的手,素来只有商户们求着他们的,轻易走哪里都不低头。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东西是天启帝指明要买,户部尚书亲自交办,据说还有谈阁老盯着,两人哪怕坐了一会儿的冷板凳都愿意。 两人态度端正的说明来意,又点名了厉害,没拿平日里对付商户讨要好处的那一套对付慕绾绾。 一来是不敢造次,二来是东西等着急用,大意不得。 慕绾绾被这一个大单子砸得晕了。 好家伙,她的济世堂才开了两个多月,就迎来了一万瓶冻疮膏的大订单!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且这是用于保家卫国的边防战士身上,她一口答应下来,说是需要时间准备,跟户部采买官说了交货的时间,便忙着交代伙计去买一应需要的物品。 冻疮膏的成本很低,真正昂贵的是她放在其中的复合甘油。这玩意是她现代时候研究的,她储存在实验室里,也只有五升左右的一桶。好在她的空间是个宝藏空间,今天倒五升甘油出来,明天还有五升,连着倒个十天能有五十升甘油,足够制作一万瓶的冻疮膏。户部给了她半个月时间,她于是多做了近两千瓶出来。 交了户部一万瓶,多出来的部分慕绾绾想赠送给边防军士,想了想又作罢。 她是想悬壶济世来着,但东西送出去不是时候,她的愿望是替乔明渊积攒功德,如今送了功劳多半也是旁人领,她才不做这个冤大头。 更何况,边防军士有朝廷照管,眼下这些穷得连八十文都没有的百姓才可怜。而且,换句话说,这些人里有不少还是边防军士的家属,照顾好家属也是等于照顾好边防军士嘛!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受户部启发,剩下的那两千瓶冻疮膏慕绾绾权当是做好事,先放出风声去,定了腊月初一在济世堂送冻疮膏,让有需要的人来领。 大盛给从军的军士家里都发了征召令,凭着征召令可以减免一定的田税,慕绾绾的做法也简单,凭着征召令能优先领冻疮膏,一张征召令可以领一瓶。 除了征召令之外,有阵亡书的也可以来领。 这两种人领完还有剩余,穷苦百姓付不起账目的都能领。 到了腊月初一这天,来领冻疮膏的人远比想象的还要多。 大盛这些年的风调雨顺掩盖不住为家国牺牲的家庭可怜,很多人听说济世堂免费派冻疮膏,不要钱,凭着证来领,都激动得哭了起来,拿了冻疮膏给济世堂下跪的都有,直说这是菩萨转世。慕绾绾没敢居功,说朝廷也很关心他们,边防将士肯定也有,让他们放心。这些人又哭又笑的走了,家里还有人在当兵的,无一不盼着家里人早点回来,生怕他们冻死在边境,此时得了些宽慰,可以过个好年,夸济世堂之余,也没忘记夸奖说陛下圣明,是明君。 一来二去的,济世堂的招牌登时在京城打响。 后来,此事传入了天启帝的耳中。 上回采买冻疮膏的济世堂得知了边防军士的情况,特意送了那些军人家属一批冻疮膏,天启帝在尚书房感叹得不行:“看啊,一个小小的医馆都知道替朕排忧解难,朕没想到的,他们替朕想到了,还替朕做了。民间医馆,竟比朕这些高官俸禄养着的阁老们还体贴!” 难得的是,医馆做了好事,竟还知道替他歌功颂德。 据说如今那些军人家属都感激他,说他是个圣明的好皇帝,天启帝觉得自己白白捡了个便宜。 “瞧瞧朕的这些阁老都干了什么,科举舞弊给我捅篓子,河西水患流民乱窜,北方暴雪现在还在催朕要银子……”天启帝一肚子火气:“他们还不如一个女子!” 济世堂的掌柜是慕绾绾,也是乔明渊那乡下的妻子女郎中,天启帝稍稍一查就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感叹极了! 满朝文武比不上一个女子,他觉得自己简直恶了个透。 他发脾气,德安等人大气都不敢出,等天启帝发完了才说:“陛下,济世堂如今高风亮节,朝廷是不是该褒奖一二?” “朕倒是想赏。”天启帝平息了一会儿,摇头:“算了吧,乔明渊一个人就已经树大招风,再加上他那媳妇,怕是满朝文武要把他脊梁骨都看断。” 德安悄然松了口气。 他这话是试探,还真怕天启帝脑袋一热就给整个赏赐,将那夫妻二人当成了活靶子。 天启帝又道:“不过,人家做了好事,不赏朕也有愧于心。只是不能赏慕氏,赏她什么都不合适。乔明渊不是最近都在修《四库全书》吗,算来他也有修了两个月了,明儿你去一趟翰林院,替朕去看看修缮的进度。” 说一半留一半,德安懂了。 他遵旨照办。 次日快中午时,乔明渊放下笔刚要休息,便听人说德安公公来了,说陛下关心《四库全书》的修缮情况,来问进度。 书是乔明渊在修,翰林院大学士和侍读学士想接嘴都接不上,全眼巴巴看着乔明渊。乔明渊回了进度,德安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遍《四库全书》,便道:“乔修撰带上修好的这两卷随咱家走一趟御书房。” 修个书还能面圣啊? 先前推诿的几人都面露羡慕后悔,觉得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了乔明渊,真是可惜! 乔明渊倒没显得特别骄傲或神气,他捧了书,规规矩矩的跟大学士和侍读学士行了礼,才跟在德安身后进了宫。 到了御书房,天启帝早等在那,他接过乔明渊送上来的书卷,随手翻了几卷,便发觉乔明渊修得很不错,有些似乎是孤本里的原句,转念一想,多半卫轻轩将藏书借了他用,修出来不稀奇。 修出来是不稀奇,不过也给了天启帝赏赐人的理由不是? 于是他大手一挥:“爱卿满腹才学,这书修得极度还原,真乃大盛之幸事。你为我大盛做了一桩大好事,朕赏罚分明,可不能叫贤臣寒了心。来人,赏乔修撰黄金百两、琳琅五件、锦缎十匹、文房四宝一套!” 第357章 黎文希再倒霉 修个书不但能面圣,还能得了陛下赏赐,乔明渊的运气怎就这么好? 乔明渊回到翰林院,一众的同僚嫉妒得眼都红了。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乔明渊此人当真是个福星高照的。顶着一众嫉妒的目光,乔明渊心里感受就复杂多了。 陛下赏的是绫罗绸缎,冲着那颜色他看着就觉得自己用不上,全是适用女眷的。陛下有心要赏赐他东西,怎会赏赐女眷用的居多?他摸着那一套文房四宝,心里转了好半天的念想才终于琢磨出来一点——陛下莫不是听说了济世堂派药的事情,专程赏赐给绾绾的吧? 这么一想,越觉得是这样。 乔明渊稳了稳心神,笑了,他觉得自家娘子真不错,可比京城里那些光端着架子却没什么用的大家闺秀强得多。 晚上将东西带回家,慕绾绾很惊奇:“陛下赏赐你的?” “是啊,确切的来说,是赏给你的。”乔明渊笑得眉眼弯弯,捏了捏她的脸颊,“是不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得朝廷的赏赐?” “陛下为什么要赏赐我?”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便将济世堂派药、百姓对天启帝歌功颂德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你送要给军士家属,他们定然会往边关写信,有些人生怕自家儿郎在外给冻死了,说不定还要随信附送冻疮膏一起寄到军中。如此一来,军士收到信件和药膏,也会感念他的。边防最怕的是军心不稳,军心稳了,陛下的社稷就稳,他能不高兴?” “那陛下送了这么多黄金给我,冻疮膏不值什么钱,我总不能白白浪费了他的好心。”慕绾绾立即道:“我那还有个治拉肚子的良方,不若也送了陛下吧。” 乔明渊想了想:“以后吧。” 总有冬天不是拉肚子的高峰期,这事儿能缓缓的,他也得想个法子,真正将这些好处落到军士们头上。 进了腊月,京城活络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得准备着过年,半点不能含糊,街上出售春联福字的越来越多,到处洋溢着喜气。 乔家早早就布置了春联福字,每日里进了杏子街就能乔家那红门,显示着热闹和人气。 家家户户都高兴的时节,却也有人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乔家的奴仆都是河西来的流民,河西遭了水患,朝廷安抚后给了抚恤银子,然而受灾人太多,朝廷国库有限,层层发下来,能给的银子少之又少,好多人连房子都建不起来,大冬天只能搭棚子住山洞。今年这一冬格外的冷,河西遭了水患之后,又受了冻灾,灾情传上来时,河西已经冻死了不少人,说是遍地尸殍也不为过。 天启帝高兴了没两天,又不愉快了。 他将内阁的人喊到集英殿骂了一通,骂完便追究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银子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好嘛,一层层追查,这一年又落了不少官员。 而这些官员里,好多都是黎文希一脉的。 都说事情的发展环环相扣,黎文希一脉的人从前并非如此眼界浅薄,而是自从这一年的科举之后,很多人怕被牵连不敢同他们往来,平日里行好处的怕出事,也停了手段,以至于这些官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大多数位居要职,养着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的开支就是个天价,更别提还要往上面送礼。 口袋里没钱,家里女人整天闹得人脑袋疼,想要珠宝首饰、想要崭新的衣衫,想要跟别的夫人一样风风光光…… 河西几个大员被逼得差点疯掉。 自己的俸禄不够用,好处拿不到,正巧朝廷送了赈灾银子下来,天高皇帝远的,不得分一杯羹? 大家一条道上混的,谁在谁眼皮底下弄点什么不都是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黎文希墙倒众人推,他子嗣后继无人,蚕食他的势力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用老对手谈敬和高元潼出手,自然多的是愿意助力的人。 跟黎文希素来一条裤子的陈丛艺叛变了高高在上的黎阁老,那下去查河西灾情的钦差就是他的人,一路没放出风声,黎文希还放心得很,等进了河西展开调查,驿站八百里加急,直接将查案结果上报天启帝,没经过黎文希的手。等黎文希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河西一众官员一个都没保住。 天启帝下了狠手,决心要在阁老里杀鸡儆猴,这一批官员谁求情都没用,虎头铡起起落落,河西官员脑袋落地。 趁着这个时间,天启帝没由得那些阁老们摆布,他迅速安插了自己的一批人手,位置挺重要,但也不会太扎眼。 至于那些打眼的位置,他仍旧是由着内阁去折腾,心里想的是迟早给他们一锅端了。 为了这几个重要的位置,内阁又吵成了一锅粥。 且不说河西物产丰饶,那地方本身就处于交通要塞,几个阁老争来争去,输赢且不论,到底是高家更胜一筹。 黎文希没参与到其中,他蔫了。 陈丛艺给他的这一刀子,伤到了黎文希的要害。案子查到最上面,河西的钱到了哪里一目了然,黎文希忙着找人替他背锅,不敢在这时争权夺利。 最后自己是撇清了,但也丢了人心,丢了权利。 于是,屹立朝廷三十年没倒下过的黎文希,一夕之间病倒了。 他也是六七十岁的年纪,这一病倒就显得穷途末路。连太医上门去看过,见了黎文希都暗暗摇头,黎夫人一直哭个不停,仍旧靠着丈夫,想拉扶黎家的人,结果让太医一句话堵了嘴:“黎阁老这病最好是静养,卧床休妻,不宜操劳太过。若是继续这般点灯熬油,恐岁数难长。” “你直说我还有多长时间?”黎文希不耐烦的问。 太医斟酌着不得罪人:“若能静养,五年十年不成问题,若还日夜操劳,恐……恐熬不过两冬。” 两年啊! 黎文希一下子就软了。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想继续做他的阁老呢。 可眼下能怎么办,那么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他忙,黎家能停过这一段时间;他不忙,大夏将倾即在眼前。可忙下去,他活不了;不忙,他们家活不了。黎文希哪里还有得选,他觉得自己像是脚踩在悬崖边,随时都有可能要摔下去。 看一眼跟前的子孙,大儿子黎瑞敏流放,二儿子黎瑞金胸无点墨,三儿子四儿子平日里都表现得很草包,五儿子倒是个聪明的,但才十五岁,年纪太小,扶不起来。长孙里倒也有出色的人,不过才十二三岁,还需要时间才能立起来。 黎文希仰天长叹,要亡他黎家了吗? 黎阁老这时候才觉得稍稍后悔,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从那科举舞弊案开始,要是当初没听了妻妾的话,没给侄儿外甥安插动作,哪有今天的事情? 一个乔明渊,当真是让他们吃够了苦头。 就连他苦心孤诣想刁难乔明渊的《四库全书》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人家不但修得好,还得了天启帝的赏赐呢! 黎文希躺在床头上,思索大半年的零零总总,忽然又想起河西来。 河西灾民死了那么多,怎么就突然闹起事情来? 要查还是能查到一点的,他还真去查了。他在通政司里有人,这案子就是直接告到的通政司,来告发河西官员的是一个小村落的百姓。家园毁了,小村落里来告状的人在京都有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借着人指点,如今在京城落脚。他们寻到那人,才知道这案子的起因是一封家书,一封从京城去的家书,而写信的人如今在济世堂里做工,都是乔家的奴仆。 正是当初乔明渊夫妻买回家的那一批河西人。 要怪就怪乔家的生活真不错,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饭吃,还给他们活儿干,这群人在乔家落脚,宅子里做工和济世堂的做工都有工钱拿,虽然不多,足够他们吃饱饭;何况东家还让他们的子女上学堂,说认两个字不吃亏,这些人感激乔家夫妻感激涕零,也想帮扶一把还在老家受苦受难的亲人。 他们去信告知老家的人,说京城不错,朝廷给他们发了二十两的抚恤银子,让家里人别修房子,拿着抚恤银子当路费,就是讨饭都要来京城。 他们是好心,怎料惹了大祸。 信到了亲人手里,好多人都不会认字,自然是请的村里读书人念。读书人念完全村都沉默了,怎么朝廷给了二十两抚恤银子,他们到手不过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别说修房子,打地基都差点不够! 钱去了哪里? 于是就有人跑到知府衙门去问,结果被一顿好打,给打出了衙门。 得,就是这一顿打,将一群饿得要死的灾民打清醒了。他们在有心人的指点下,一路就从河西告到了京城来。 事情的原委就是这般,黎文希真不知道自己该骂谁。 骂底下人太蠢?还是骂乔家夫妻太恶毒?可这件事情乔明渊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甚至不能说乔明渊是刻意在跟他为难的。 本以为调查出来能顺口气,结果查完黎文希给梗着了,他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晕了。 第358章 桃花开 太医没走两天又被喊了回来,一把脉险些没气背过去:“不是说了别让阁老操心太过,怎么还给激出了心梗?这样下去,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人啊!” 得,楞是把黎文希还有五年的命,生生磋磨成了不到两年。 就是这话,太医都不敢真的说。 他叹息着给了药,背着药箱出了黎家的大门时,望着那侯府高门的匾额摇头,心里已经看到了黎家的落败。 河西之事还有更大的麻烦,黎文希的势力被蚕食,丢了地盘还丢了体面,黎文希卧病在床,等他病好能上朝,基本已经难以挽回大局。其他阁老联手逼迫他越发厉害,为了稳住现有的地盘不丢失,说得更直白,为了保住黎家不继续孙丁折口,黎文希不得不做出让步。 天启九年腊月二十九,做了十几年内阁阁老的黎文希上疏,请求辞官衣锦还乡。 天启帝扣了奏章,没当即表态,说朝廷离不开他,让黎阁老再考虑考虑。 什么考虑考虑,真挽留的话,多半当场就返还了奏疏,扣下就是在看他黎文希的态度。 黎文希心里清楚,满朝文武心里也清楚。 大家乐得看好戏。 黎文希跪地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请求再三,天启帝才说:“黎阁老近来劳累又身体不好,辞官一事不要再提,手头的事情放一放,且安心在家养养吧。朕的朝廷离不开你,朕还等着阁老病好了替朕稳住江山社稷。” 一席话,天子的颜面全了。 黎文希的权也没了。 黎文希从皇宫出来,病就更重了,几乎到了起不来身的地步。 属于他的时代,在天启九年的最后一天缓慢的翻了过去。 ………… 过年家家户户都高兴,乔家,福宝也高兴得很。过年的时候家里人多,爹娘都不离家门,还将他喜欢的卫爷爷也接了过来。 卫轻轩喜欢他,喜欢陪他疯,也喜欢教他读书习字,他整日里跟卫轻轩待在一起也不觉得累。 今年更不得了,除了乔家人,还有乔明丽、齐星裕,以及一屋子的奴仆。乔家的小院因为人多显得很拥挤,慕绾绾合计着等过完年重新置办个大点的院子,结果宋掌柜说他们隔壁院子要卖,不愿意搬家的慕绾绾索性接了手,两座院子打通成一家,终于能住的开。 家里仆从的手艺很一般,年夜饭慕绾绾亲自带着烧的,饭菜上桌子,便让奴仆们去休息,他们有的是自己一个小家,可去阖家团圆。 奴仆们住在两座小院的前院,主家给他们发了新年红包,放他们休息,都欢天喜地的去了。 吃了年夜饭,便到了守岁的时候。 京城过年都流行放烟火,福宝嚷着说要看,卫轻轩和乔松岳年纪大了不肯走动,说在家休息,两个老人下下棋,让他们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出去凑热闹。 街上都是吃了饭出来消食的人,满街喜气,乔明渊让福宝骑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抱着他的头,他一手扶着儿子的腿,一手牵着爱妻的手,一家人走在街上,因为样貌俱都不俗,频频引得路人侧目。 “要不要吃?”乔明渊给福宝买了糖葫芦,给慕绾绾也买了一串。 慕绾绾笑着摇头:“酸得很,你吃。” 福宝忙喂到慕绾绾嘴边:“娘吃,不酸,很甜的。” 儿子给的,慕绾绾怎么着都要给面子,她咬了一小口,倒没骗人,是挺甜的,于是接了乔明渊递过来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 街上有很多耍杂戏的,在空中翻腾,福宝因为骑在乔明渊的肩膀上,乔明渊个子又高,他能看得特别远,因此格外兴奋的大叫:“那边,去那边,爹你快看那边的大狮子,还会跳火圈圈。” 乔明渊的眼光瞅着路边有个小摊贩,是卖的首饰,他没理会儿子,牵着慕绾绾踱步过去看。 卖首饰的是个老人,老人极力推销,说他卖的都是成双成对的饰品,簪子是男女各一支的对簪,手镯是同心镯,连玉佩都是同心佩。玉色不咋好,不过上面的图案很精巧,是一幅图掰成了两块,要合在一起才能看出全图,很有心思。 乔明渊问了价格,卖得不贵,他掏钱买了,跟慕绾绾一人一块。 福宝嚷着说要。 慕绾绾将没吃完的糖葫芦喂到他嘴巴里,笑道:“还是个小孩子,要什么定情信物。等你长大了再说!” 福宝吧唧着嘴巴,口水滴答的吊在脖子上的围脖上,他含糊不清的问什么是定情信物。 “就是只有心上人才能给的东西。” “什么是心上人?” “等你以后长大了想娶回家的人,就是你的心上人。” “哦,那娘是我的心上人,我想娶娘。” “心上人不能是娘。” “那我想娶大姑,实在不行的话娘给我生妹妹。” “也不能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福宝很苦恼,他觉得家里的女性只有娘和大姑最好看,其他人全长得丑。他简直不能想象什么是心上人,想了许久才觉得,有个心上人虽然挺好,但是要是长得丑,那还是算了吧。 买了东西才挪步过去看福宝心心念念的杂耍,他兴高采烈的捧着乔明渊的脑袋,小嘴巴长得大大的,此刻才像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有点傻里傻气。要全是平日那精明样子,慕绾绾想想都觉得见鬼了,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福宝这丫该不是也重生的吧? 看了一阵子,福宝便觉得腻了。 另一边有人在耍龙,他指着那边说要去看,乔明渊驮着他过去,不忘记牵着爱妻的手。 刚走到耍龙的附近,忽然瞥见一栋画楼上挂着许多漂亮的花灯,花灯上挂着字谜,是时下最流行的玩意,猜中了字谜就能掏钱买下花灯,否则再有钱都百搭。总之全是赚钱的噱头,吸引那些清高的读书人和想博美人一笑的富家公子哥儿。 猜灯谜有讲究,看上哪个猜哪个,猜中哪个买哪个,猜不中也不给买。 慕绾绾却是第一次见这种买卖法,她觉得新奇,停下脚步多看了一阵子。乔明渊误会了,还以为她是喜欢那花灯,压低了声音问她喜欢哪个。 她笑道:“哪个都不喜欢,买回家挂哪里?” “小娘子忒口大,这花灯你担心没地方卖,怎么不担心你家相公能不能猜中那字谜?”旁边有人嗤笑:“看看你身边这些人没,他们都是想买花灯的,一个都没猜中字谜呢。” 嘿,定睛一看,周围果真是一圈文人雅士,大冬天扇扇子那种。 一行人都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们,仿佛被人嘲笑了,格外丢脸。 慕绾绾不解:“这字谜很难?” 她听乔明渊那语气,还以为他哪个都猜得中,才随口一说呢。 那人点头:“难,从这摊主摆摊到现在,总共就卖出去了一个。” “那个莲花的多少钱?”乔明渊扫过这些花灯,一眼就相中了第二排的莲花灯。瞧着样子好看,花色也很别致。 “公子眼光好,那灯叫五彩座,你看那上面的图案,别以为是画上去的,实际上是用丝线一针针刺的刺绣。”摊主忙笑着说:“你是行家的话,该知道丝绸上刺绣容易,宣纸上刺绣那可是难如登天,极为考较绣娘的宫里的。我们用的针和线说是比头发丝还细都不为过。” 慕绾绾恍若大悟。 难怪瞅着是怪好看的,图案很活灵活现,原来不是画的,竟是绣出来的。 宣纸刺绣,这算是艺术品了! 她本不心动,闻言还真起来些心思,问:“你只说什么材料,怎么不提要多少银子?” “猜对灯谜,一两银子即可。”摊主笑道:“猜不中,百两也不卖。” 乔明渊跟着也笑了,他先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那摊主的面前,随后取了笔墨,自信的在纸上一挥而就,写了个字。旁人见他写出来立即恍然大悟,那摊主亦点头,真给他猜对了。摊主取下那五彩座莲花灯,递到慕绾绾手上。 慕绾绾伸手接了。 旁人这时才知乔明渊是真才子,纷纷问他其他的是什么。 乔明渊笑道:“我只要这一个,其他的不猜了,留给诸位兄台吧。” 说罢拱了拱手,牵了妻子就要离开。刚一转身,便听身后有个莹莹细语:“乔公子六元及第,满腹才学,只用来猜灯谜博美人一笑,未免可惜了好才华。” 这声音真好听,柔而不魅,清而不俗。 乔明渊和慕绾绾双双停住脚步,齐刷刷回头看去,只见那摊子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女子,女子个儿挺高挑,乌发如云,肤色白腻,朱唇带笑,皓齿动人。她身穿一件白色的披风,手里拿着一方手绢,带着笑意看着他们夫妻二人。 见他们回头,女子屈膝福了福身:“公子有礼,夫人有礼。” 两人也回了一礼,乔明渊蹙眉:“你是?” “小女子姓高。”她看一眼慕绾绾,目光像柔波转过,落在乔明渊身上:“公子还不认得小女子,小女子父亲与公子同朝为官,如今在内阁述职。” 来人正是乔明渊金榜题名时为他脸红心跳的妇女大军中一员,内阁高元潼的孙女,高娴静。 第359章 惊动 此时距离乔明渊金榜题名已经过去了半年,要说这半年乔家人在平静中搅得朝廷动荡不安,高娴静的生活却半点都不受影响。 她今年刚年过十六岁,早前高阁老疼爱她,打算将她做配皇子,因而一直没有许配人家。天启十年正是五年一次的选秀之年,到了天启十年,就该送高娴静去选秀女。选秀女并非是为了给天启帝选妃子,天启帝年岁快五十,后宫妃嫔已经不少,他整日里忙着朝政,也不好女色这一口,天启五年选了一次,那时候他都没给自己选,而是给他的几个儿子选了正妃侧妃。 大皇子已经娶了正妃,又娶了两个侧妃;二皇子的正妃还没定下,侧妃却是两个娶满了;三皇子那时候还小,正妃没有定,如今年岁也到了娶正妃的时候,还有五皇子,五皇子今年十五岁,到了可以相看秀女的时间。 天启十年的选秀还没开始,就注定是个热闹的年。 各家为了将女儿送到陛下跟前可谓是绞尽脑汁,如今也在为女儿们铺路。在大臣们眼睛里,女儿最好的出路当然不是天启帝,而是皇子们。 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自己女儿嫁的那一个将来承继大统了呢? 存着这样的心思,家里有适龄女子的都不会随意婚配,再怎么都要等选秀结束之后。 四品官员人家的女儿选秀和普通人家女子选秀不同,就算是选入宫中也不是从宫女做起,最起码都是侍从女官开始,像高元潼这种一品大臣,他们家的女儿多半是为皇子皇帝准备的。因为要嫁的人家是天家,对自家女儿的要求当然要严格。 为了天启十年的选秀,高娴静从上次看完状元游街到现在,今日是第二次出门。 要说也是这么巧,她上一次出门瞧见乔明渊,回去就念念不忘了许久,心里脑里都是男人笑起来儒雅清隽的样子。 高娴静自小就跟几个皇子认识,跟几个皇子比起来,她更愿意选择乔明渊这样家世简单的人,先不说那人有六元及第的才学,将来仕途怎么都不会太差;再则光说品貌,他就比几个皇子出众;如果还非要说品行,那些天性就感觉高人一等的皇子怎么能跟他的谦和做比? 她想嫁他。 第一次见乔明渊她就觉得,她一定要嫁给他。 当日看完状元游街,高娴静回家将自己的愿望说给了母亲听。 结果没能得到高母的支持,反而换来了一顿严厉的呵斥:“你是要做皇子妃的人,怎可下嫁给一个乡下穷小子?而且我听说,那乔明渊已经娶了妻,你是想给人做妾不成?” 高母声色俱厉。 “爹不是总说他在陛下跟前露脸,将来陛下会重用他的吗?”高娴静辩解。 高母果断摇头:“不行,这桩婚事你想都不要想!” 怕高娴静做出傻事来,之后的两个多月里,索性将她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之后她没再提这件事,高母却又另外请了女先生到高家来,名义上是教她琴棋书画,指导她礼仪规程,实则是为了监督她省得她在选秀前弄出事端来。她打小就是按照太子妃的标准来培养的,琴棋书画哪样不是学了十年,哪还用得着继续学?可母亲最大,她拗不过。 这一关被关了半年,今日是除夕夜街上热闹,高母也怕闷坏了人,才同意她出来走走。 虽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连串的丫头呢。 可事情就那么巧,哪怕随便逛逛,也教她遇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上天都怜惜她呢! 高娴静又惊又喜,连乔明渊带着妻女都没分走她的心神。她只小小的打量了一下慕绾绾,瞧着对方也是个美人,身上却少了些她的端庄大气,她又自信了起来。 她跟乔明渊打招呼,第一时间抛出了祖父的威名来。 男人嘛,在朝为官,肯定知道她祖父能给他的官场带来多大的助力。 不得不说高娴静是个顶聪明的人,她这一招抛砖引玉的确很有诱惑力,要是普通男人,多半要对她青睐有加,哪怕不上赶着巴结讨好都得百依百顺。 乔明渊偏不。 他听了第一时间是蹙起眉头,不动声色的将妻儿往后拉了拉。 高元潼的孙女儿,自然就是高家的人。如果是高家的人,他便不能轻易走得太近,不说他如今在朝廷上举步维艰,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天启帝一人,就说高元潼自己本身也看不上他。若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他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他怕人误会,尤其是怕天启帝误会。 于是他拱了拱手:“高小姐乃高阁老家的千金,乔某幸会!乔某一家还有别的事情,就先告辞了!” 说着做了个揖,没等高娴静回答,转身就走。 “等一等……”高娴静还想说什么,他们一家已钻进了人群。她忙提起裙摆想要追上去,结果除夕夜人太多,她又是个娇女子,哪跟得上那三人的步伐? 眼瞅着福宝在乔明渊的肩膀上越来越远,那男人连头都没回一个,高娴静泄气的扭着手绢,眼圈一阵酸热。 “小姐你怎么走那么快,仔细摔着!”身后丫头追了上来,小声的嘀咕。 高娴静闷不吭声,只觉得心里空落得厉害,难受至极。 身后奴仆也跟了上来,方才还看得顶有趣的烟花和热闹,此刻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她瞅着早看不见人影的街道忽然想,她要是乔明渊牵着的那女人该多少,这样的话,不管人群多拥挤,他牵得那样紧,怎么可能会将自己弄丢了呢? “回去吧。”她闭了闭眼睛,再不看街道一眼,往来时的路走去。 丫头有些可惜:“今年江南霹雳堂的烟火还没上呢,那可是专程从江南运上来的,一定很好看,小姐怎么不看就要回去了?” “家里也一样可以看的。”高娴静淡淡的说:“我有点累。” 反正哪里都没他,哪里都一样。 丫头不解,不过到底不敢忤逆主子,她人还小贪玩,想着那烟火盛大好看,在家里哪有在街上氛围好,心里一个劲儿的觉得可惜。 到了高家,高娴静跟长辈们说了一声,兴致缺缺的回了房。 她走了之后,方才一直表情如常的高元潼便喊来随去的奴仆,问孙小姐是怎么一回事,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出门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高娴静长得像极了高元潼的原配发妻,素来一直都得高元潼的喜爱,见心头宝不高兴,他自然得过问。 奴仆便将他们在街上遇到乔明渊的事情说了。 高元潼蹙眉:“娴静怎么会认识他?” “应不是认识,许是有过一面之缘打个招呼而已。”奴仆说:“当时乔大人还问了小姐的名字,要是相熟当不会如此。” 高元潼何等玲珑心思,高娴静平日里从不出门,上一次出去就是看状元游街,应该是当时见了一面。豆蔻年华的少女对一个见过一面的青年主动招呼,他是过来人,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登时冷了下来。他后知后觉的想起前段时间大房媳妇将孙女儿押在房子学这学那,难道是为了掩盖小丫头的心思? 他哼了一声,心头一时觉得乔明渊不识好歹,他的孙女儿都抬出他的名号来跟乔明渊亲近,他竟装傻充愣折了孙女儿的面子,着实该打;一时又觉得乔明渊还算知趣,没趁着这时机跟孙女儿套近乎。 “你下去吧,此事不准告诉孙小姐。”高元潼吩咐。 奴仆知道老太爷的意思,忙道:“奴婢从街上回来就回房了,没来过主院。” “嗯。”高元潼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奴仆走了,他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喝了两杯茶,心头不断的在盘算。 高娴静酷似爱妻,他偏宠偏疼,这些年要什么给什么,对她寄予的厚望也最高。大盛开朝两百余年,高门世家中,如今还在朝廷跟他斗的这些人里,卫家出了三个皇后,陈家出了一个皇后,就连甄家也出过一个皇后,而他们高家屹立朝廷这么多年,竟只出了几个皇贵妃,他是真的不甘心。孙女儿什么都好,当个皇后当然也不在话下,他是希望她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可万一她不愿意呢? 高元潼捧着茶杯,悄然叹了口气,于公来说他希望她做皇后,于私来说,他更愿意孙女儿过得开心快乐一点,别像他的原配妻子那样郁郁而终…… 他纠结了许久,最后对守在一旁的管家说:“打明儿起,给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请女先生,大小姐学什么,她们都得跟着学,不但要学,还得学得好。” 管家看了老爷一眼,应了一声是。 等他走了,高元潼才叹了口气:“娴静啊,阿爷的苦心你明不明白!” 此时乔明渊还不知道高元潼已经起了怎样的心思,他辞别了高娴静,更牵紧了慕绾绾的手不放开,还跟她解释自己真不认识此人。 慕绾绾点头闷笑:“你状元游街的时候有好多人给你砸鲜花手绢,我那时候就知道我夫君讨人喜欢,却不知道,原来连这种家世的大家小姐也能为你魂牵梦绕。” 乔明渊微囧。 他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生怕慕绾绾生气,正好福宝还剩最后一个糖葫芦没吃,给他拿着,他忙喂到她嘴边:“那什么大家小姐我都不要,光你一个我都爱不完,别瞎说了,来吃个糖葫芦,怪甜的!” 慕绾绾斜倪着他,没继续打趣,顺着他的手叼了糖葫芦。 第360章 远行 正月初六之前官员不到衙门报道,正月十六才会复朝,难得乔明渊能在家呆十几天。 福宝很高兴,他表面上很嫌弃他爹,实则乔明渊在家里的时候,他明显的话非常多。日常是跟他爹互怼,小院子常有欢声笑语。 大年初二开始,卫轻轩又搬回了乔家来小住。 他过了今年就七十了,回朝这半年多来也不知怎的,头发花白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原先本就大半的白头发,眼下已经成了全白。好在福宝对他的喜欢一点没减少,日日都围着他打转。卫轻轩愿意跟他亲近,乔明渊不得空时,他便抱着福宝读书习字。 鸣回自从上一次出宫到现在一直没能出来,当然也没能跟乔明丽见面。他倒是有心,时不时托人送些东西给她。 乔明丽全攒了起来,脸上却不见喜色。 齐星裕还呆在乔家一直没走,答应留在京城后,他觉得自己不能游手好闲的,也找了个活儿做,如今是在京兆府的衙门里做差。他以前是打猎的,武功还不错,在衙门里当差还得了两次表扬,因为外表生得俊,还有人张罗着要替他寻亲事。 齐星裕全给推了,说他自己有未婚妻。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眼巴巴的看着乔明丽,盼着她能搭句话。 乔明丽不否认,也没承认。 他们三个人的事情乔明渊和慕绾绾都没管,怕左右乔明丽的决定也怕她将来后悔,一直都做壁上观。正月初五,平遥府来了人,还是谢霄云,他带来了平遥府那边的信,还有这一次的分红。 算算日子,乔明渊他们离家已有一年半,平遥府的亲人们很是想念他们,这一次想着过年,托谢霄云带来了很多家乡的特产,零零总总拉了一马车。慕绾绾让仆人们将东西搬到库房,留谢霄云吃饭,他摸了摸脑袋,脸上罕见的有了些晕红:“我还得赶着回平遥府,这一趟出来得急,连年都没赶上在家里过,我怕回去太晚,你大姑她担心。” “……?” 乔明渊和慕绾绾一开始都没懂他什么意思,直到谢霄云从口袋里摸出个大红的喜帖来,递给他们:“我跟你大姑定了三月成婚,你们要是得空,不妨来喝杯喜酒,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使唤我的,不用跟我太客气。” 这下好了,乔明渊和慕绾绾全傻了。 尤其是乔明渊,他脸上一红一白的,看着谢霄云就跟看怪物一样。 敢情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想做我大姑父? 谢霄云看两个小辈这个表情,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乔松岳最先反应过来:“月儿想通了要再嫁是好事,你们怎成的,是谁做的媒?” 谢霄云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说。 谢霄云是成了亲的,他那妻子是平遥府人氏,只可惜没什么福运,生来身体不是很好,成婚之后,谢霄云押镖的时间多,走南闯北,在家的日子极少,夫妻两人婚后生活一直不怎么和谐,以至于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许是郁结于心,天启六年的时候,谢霄云的发妻病故了。 因乔明渊和乔明景的关系,谢霄云早年就认识了乔松月,还帮着她对付过一次乔松月那难缠的前夫。为此,乔松月一直心里感激。 谢霄云发妻亡故后,家里张罗着让他再娶一个,也相看了不少,可惜谢霄云怕耽误人家,一直没看对眼。 最近这一两年,因为往来京城频繁,他同江上人家的接触很多,如今江上人家生意做得大,家中采买的事情都是乔松月去办,每次要带什么到京城来,也是由她交给谢霄云。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十分熟络,熟悉之后,谢霄云惊叹于乔松月的贤惠持家、温柔有加,乔松月欣赏他的气魄能力,竟萌生了一些情愫。 谢霄云年纪不小,如今已三十有七,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他看着乔**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个小姑娘,心头怎会不羡慕不喜欢,又因为乔松月的缘故,一直对乔**格外好。 乔**今年八岁多,小时候受了折磨,小小年纪已十分懂事,她瞅着谢霄云对母亲好,想起母亲这些年来孤单,也努力让自己亲近谢霄云,免得母亲因为她的缘故不肯再嫁。 乔松月松动之后,谢霄云就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好日子定了,就在三月十三。 乔明渊听完心里还挺不是滋味,以前在乔家他大姑挺疼爱他,他娘去世的时候,他彻夜睡不着,大姑挺着大肚子陪了他一晚上。他当官之后什么都没谋到,家里人没谁沾到他的光,一直想将大姑接到京城来,将来看着说和人家,没想到这件事没办成,反而是让八岁小姑娘办成了。 羞愧啊! 婚事都定了,乔明渊也不能插话做大姑的主,他如今在京城供职,京官没事不能离京,他走不了,慕绾绾一个人要看济世堂还要带福宝,管着一大家子人,根本抽不开身。乔松岳倒是想去,可他腿脚实在不方便,又舍不得福宝,福宝白天都得靠他带着,他也不能去。 乔明渊心里遗憾,他留了谢霄云一晚上,亲自给大姑准备了极其丰厚的嫁妆,送谢霄云走的时候还警告他对自己大姑好点,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谢霄云呵呵笑:“那还用你说,我求了两年才求来的媳妇,我不哄着怎成?” 送走了谢霄云,乔明渊闷闷不乐了几天,连慕绾绾主动爬他身都哄不高兴。 夜里他搂着慕绾绾,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不高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以前想着等我读书有了出息,能替大姑找个好人家,让她过过好日子。可结果呢,我一做官就留了京城,照应大姑都做不到。大姑不怨我,我却觉得不是滋味。还有明丽,以前明丽被退婚的时候我跟二伯和二娘说,等我将来做了官,我替明丽选个好人家。现在我是做官了,可明丽却没沾到我的光,齐星裕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将来明丽还得跟着吃苦头。” “你不是觉得齐星裕不错的吗?”慕绾绾听他这么一说还奇怪。 当初他跟齐星裕在书房谈完话,不是还觉得人家挺好的,是个可造之才吗? 乔明渊刷地从床上坐起来:“不行,我得去跟齐星裕谈谈,什么都没有就想娶我妹子,他做梦呢!” 说着他还真一翻身,披上外衣出去了。 慕绾绾拦都没拦住,瞅着他带上房门,风风火火的去找齐星裕谈心去了,她也没得管,想着他心里不舒服,随他去。 乔明渊这一去的时间还挺长,等回来时慕绾绾已经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她还记得挂心齐星裕,问乔明渊谈得如何。 结果,睁眼看到男人脸上带着些笑意,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他说:“算他齐星裕有种,他刚才跟我拍胸脯保证,打明儿起就去闯荡,不混出个人样来就自己取消婚约,不耽误我妹子。” “……”慕绾绾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私心来说她当然是希望乔明丽嫁个好人家,可这样做到底是错是对? 她小心提醒:“你还是跟明丽商量一下,问问她的意思,万一齐星裕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让明丽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啊?” “行。”乔明渊想了想,还真答应了。 结果第二天他没能去成,一大早,丁宝林带了沈秋池、董路两家人相约来拜年,他忙着招待客人,等送走了他们,寻到西园时,齐星裕都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 是真走了,他走的时候只背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前段时间乔明丽见他没鞋子换,给他买的两双新鞋子,还有一套细布衣服。他走得干脆利落,临行前见主院那边人多客多,就没去告别,只跑到济世堂跟乔明丽说了几句话。 乔明丽乍然听说他要去闯天下,不混个名堂出来就退婚,还给他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闯?怎么个闯法?你别被我二哥拿几句话一激就做糊涂事,命是你自己的,你得爱惜。” “想什么呢。”她肯给个好脸,齐星裕就高兴,听着她难得表露的关心,他不自觉的露出灿烂的笑脸,临要走了,他胆子更大,拍了拍她的脑袋:“本来答应你留三个月的,但我出去闯荡也不可能一个月就回来,这个约就作废吧。” 乔明丽一愣。 只听齐星裕继续说:“我想跟你另外立个约。明丽,我此去拼前途,我当然是要想谋个好,若我成了,今年年底必定回来迎你过门,若我一去不回,劳你等我到来年三月,三月我还不来,你我婚约就此作废,你年岁不小,别顾着脸皮害羞,让你二哥替你张罗寻个好人家,早些嫁了吧。” 他说着话,眼里柔光似春色,浓浓笼罩在乔明丽的身上。 乔明丽心头一梗,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又笑了笑,将一封信塞给她:“这是你我婚契,你拿着吧,我要是回不来,你烧了再嫁,这场婚事旁人便不得而知,不耽误你。” 第361章 秋后算账 之后他不等乔明丽作答,转身拢了拢报复,走了。 乔明丽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很高大,他方才拍她的脑袋,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头顶。手里的信件还带着体温,像什么触动了她。 她猛地追了上来:“等等。” 齐星裕停住脚步,瞧见那俏丽的少女提着裙摆小跑着飞奔过来,她身上穿着棉袄,行动有些笨拙,带着别样的可爱。 他笑了起来。 明丽真好看啊,这辈子要是能做他的媳妇该多好! 乔明丽追上来,跑了这一小段路,她有些气喘,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她抿了抿唇,像是什么在盘桓,她说:“你大可不必如此,天下女子多得很……” “可只有一个乔明丽呀。”齐星裕笑着说:“明丽,你老是觉得自己是个乡下女孩,不好,那是你不知道,你在别人心里有多好。我第一次在济世堂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满脑子在想什么?我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她好温柔啊,皮肤也白,娶回家做我媳妇一定是人生美事!所以,明丽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好看到,值得他堵上一切去打拼,去争取。 哪怕是命呢? 他都没犹豫。 乔明丽被他说得愕然:“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如果她真的那么好,鸣回为何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哪怕是娶她做妾,鸣回都没有那样的想法。 她伤感之余,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她竟不知该怎么面对齐星裕了。她在他心里那么好那么好,可她作为他的未婚妻,竟从来不想嫁给他,多对不起他啊! 一瞬间,乔明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将自己埋起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傻丫头。”齐星裕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着摇头。 他又不是个蠢材,以前在平遥府不知缘由,到了京城瞅着鸣回跟乔明丽他还不明白,那他就是个没脑子的。一开始他看到的时候也难受,后来发现鸣回那小子是个榆木脑袋,半点没明白女孩子的心思,他还暗暗松了口气。这两个月就没乔家鸣回,他没存心跟鸣回比什么,那一看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他只能尽心尽力对明丽好,以求能用爱打动人。 原本是这样想的,没想到昨夜跟乔明渊秉烛夜谈,他才豁然开朗。 他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人家争? 他得拼一个出路啊! 如果要拼,就得舍得下,短暂的分开是为了将来长久的拥有。乔明渊说得对,婚约在他手里,他有主动权,他怕什么? 他唯一担心的是,乔明丽会被人拐走,尤其是那个叫鸣回的臭小子。 只是没想到啊,明丽还会有这样深深自卑的一面。 他笑着说:“别以为鸣回不喜欢你,你就是差劲的。鸣回他又不是天下的标准,他不喜欢的都不好。”他拍了拍胸脯:“你看看我啊,我齐星裕也不差的,人高马大,将来定让你安安稳稳。我觉得你特别好、特——别——好!” 他拖长声音,表情真诚。 乔明丽站在那儿,因为他这几句话,竟觉得鼻头发酸。 她不想笑的,却听出来他最后那两句是故意逗她开心,便也真的笑了起来。 “来都来了,你送我出城?”见她终于笑了,齐星裕壮着胆子问。 乔明丽点头:“好!” 两人并肩往城外走去。路过包子铺时,乔明丽进去买了很多包子和饼子,都交给齐星裕。她身上没带什么钱,只有一张留着应急的银票,是五十两的面额,她怕齐星裕不要,偷偷放到了放干粮的包袱里。背着齐星裕,他也没瞅见,等她买好就接了过来背着。 因为齐星裕要离开,乔明丽阴霾了很久的心突然轻松了起来。 从前很讨厌这个人,讨厌他带来的那股子压力和势在必得的感觉。其实撇开偏见不谈,她发现齐星裕是个挺风趣幽默的人,性格也挺好,知冷知热还会逗她开心。要是没有鸣回先出现,她会觉得齐星裕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 回想起这两个月来他在自己跟前晃,得了第一个月的月银买了礼物送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念着她,乔明丽心里感动居多。 到了城门口,她对齐星裕说:“出门在外保重身体,不管什么时候,保命最要紧,不可逞强妄为!” 齐星裕嘿嘿的笑:“担心我一去不回?”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呢。但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这样说,乔明丽是小仙女,他的小仙女心地善良,遇到受伤的小兔子都能可怜半天,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想法,于是改了说辞。 乔明丽没吭声,相识一场,哪怕做不了夫妻她也希望对方平安无事。 “好啦,你放心,我都知道。”齐星裕逗了她几句,大冬天的,人们出来走动的少,城门口的人很少,也没什么人看他们。身边的少女独有的药香味传入鼻梢,勾着他的心噗通噗通的跳,齐星裕看了看左右,心念动了动,猛地弯腰在乔明丽的唇角边用力啄了啄。 亲完他怕挨打,哈哈大笑了两声,阔步往前走去。 “明丽,记住我说的话!” “我会回来娶你的!” 空阔的城门,他背转了身体挥挥手,乔明丽只看见他潇洒的后背,没瞧见他说着话的时候,脸上那概然伤感的表情。 乔明丽独自站了挺久。 久得看不见齐星裕的背影了,她才转身回去。膝盖有些酸痛,她忽觉心中空落了一下,来时路短,去时,这段路她竟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 齐星裕一走,日子感觉又平稳了下来。 正月十六复朝之后,朝中的事情又多了起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天启十年的科举该开正科,过了正月,赴考的举人就要陆陆续续的来京城。今年的会试定在二月二十八,还是跟去年一样的日子。不过平遥七子都已经上岸,如今各自谋职,在京城的沈秋池、董路和乔明渊不必说,林则惜他们也常来信,在地方上已经干上了活儿。 然而朝廷的事情总是微妙的。 去年河西那事儿牵扯了不少官员,当时黎文希病在床榻上都不得不爬起来,伤筋动骨后对乔明渊的痛恨又到了一个新高度。 一方面为了给黎家人铺路,一方面是为了报仇,新年一过,黎文希就对乔明渊一脉的人下了狠手。 丁宝林已经去了中书,那是皇帝的地盘,黎文希的手伸不到那儿去,大亏没有吃,丁宝林挨了御史台一个奏本,弹劾他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事情是不大,警告的意思却格外明显。天启帝收了奏章,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事情过去了。 不过,丁宝林觉得丢了人不说,丁夫人却是有些惧了。 “当初明渊就告诫你们离他远点,别跟他走得太近,你偏不听!” “你不听就算了,反正我告诉你,我就诗华一个女儿,诗华也只有望西一个儿子,我们爷娘三的命全在你手里,你自己看着办!” “望西才两岁,你要舍得你外孙小小年纪就到阴曹地府去报道,你就尽管作!” 丁夫人的话一字一句扎在丁宝林的心窝窝里。 一边是他心中存着的道义,一边是挚爱的家人,他委实难以选择。 也是在这时,素来不管朝廷事的通山书院给他发来了信函,是他的老师朱泽瑞写来的,在那信中,朱泽瑞明确表示,通山书院也希望他能远离乔明渊,不要过早跟朝中这些人对着干。朱泽瑞的信里还给丁宝林分析了他们的意思,连同老院长在内,都不希望他远离权力核心,毕竟通山书院比不得其他派系,他们这一脉因为中立,一直以来都不曾在朝中重要岗位上任职。目前,丁宝林是唯一一个最接近权力核心的人,因为他选入了中书,在皇帝身侧。 丁宝林收了家书,显然怕他不肯,师长还派了不少说客。 接下来一段时间,朝中通山书院一脉的人尽数登了他的门庭,用实际的行动让丁宝林做出选择。 迫于压力,丁宝林终于屈服。 天启十年二月,丁宝林家也搬出了二马胡同,搬到了京城对角的油罗街,从此远离了乔明渊一家。 丁宝林尚且如此,沈秋池和董路面临的更为残酷。 因黎文希深居吏部尚书的要职,他虽退出了内阁,官职却还在身,利用职务之便,要整治几个小官员易如反掌。 刚进二月,董路的调令下来了。 他原本就是在吏部做员外郎,完完全全属于黎文希的麾下,这一年来黎文希没少刁难他,碍于风口上没发落,这一新仇旧恨,董路第一个被开刀。 黎文希将他调到了西北平阳府下的一个县做知县,要他三月上任,不得有违。 为了方便照顾丁宝林夫妇,也是因为董家的院子太小,住不开那么多人,董路一直都住在岳父家里,调令拿到岳父家,丁夫人哇的就哭了起来。 “这些天煞的!” “我舍不得望西去那么苦的地方!” “都怪乔明渊!” 丁夫人崩溃的喊。 第362章 升官与旧案 丁夫人原本是极为感激乔明渊夫妻的,因为他们二人救活了丁老夫人,也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夫君在读书人里得了很高的威望,对做官很有帮助。 可现在她感激不起来,看着天真可爱的董望西,想想外孙才两岁,董路要去西北赴任,丁诗华一定得跟着夫君一起走,孩子太小离不得娘,总归得带去,她怕孩子吃苦,也怕西北苦寒以后都见不到女儿女婿和外孙,一颗心恨得吱吱的疼,像被什么啃咬。 “以后这话不准再说!”丁宝林声色俱厉。 丁夫人什么都不管,她哭着冲男人吼:“你不准说我偏要说,就怪他,就怪他!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被人家盯上?” 丁诗华的心里也很沉重。 她抱着儿子,看了看自家男人,想到以后就要远离京城独自到西北去生活,未来还不知生活要怎样,满心都是惶恐。 不过她没说话,男人的压力已经很大,她不想再让他多很多负担。 见董路看过来,她勉强笑道:“我没事,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总归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两个不分开。” “那望西呢?”董路艰难的开口:“要不,孩子就不跟我们去了,万一……有个好歹……”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太残忍了。 平阳府可不是一个太平地段,那边地处边界,指不定哪一天战火就要波及到那地方,去了不一定有命能回得来。他现在就一个儿子,总归还是想留一条根在这里,虽说跟儿子分开舍不得,但留儿子在京城,到底性命是能保住的。万一他有个好歹,董家好歹也有个后,不至于让他这一脉绝了后。 他的意思丁诗华懂,她身体晃了晃,差点晕过去。 最后董望西是没带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夫妻两人收拾了行囊,丁诗华含着眼泪告别儿子爹娘,同夫君踏上了去西北的路。 董家人也没去,董路的兄弟在京城谋了生路,还不至于饿死,打算等他们在西北安定下来后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过去。 乔明渊没去送董路,两人在临行前秉烛夜谈过一次,谈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慕绾绾也不敢去送,她悄悄托宋掌柜帮忙走了一趟丁家,给董路夫妻送去了一千两小额的散票,他们到了西北之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她也只能帮这些。 跟董路一起下调令的还有沈秋池,不过,沈秋池运气比董路好,他有个位高权重的岳父。 黎文希从内阁退下来之后,时间太紧,天启帝还没选定要由谁来接任,不过不难猜,朝中左不过就那么几个品阶高官,户部尚书谢允位居六部之一,自然提名在上。加上谢允这几年政绩不错,先前的冻疮膏办得漂亮,赢了不少好名声,他入阁是迟早的事情。 黎文希的人手散落得太厉害,他不想在这时候得罪了谢允,反而还卖了个好给谢允,因此,沈秋池的调令不是调走,而是调升。 沈秋池从户部员外郎升官了,做了户部给事郎中。 当然,谢允也是一条老狐狸,他收了黎文希的好意,自然要对沈秋池多加约束,像乔明渊这种惹祸精,他第一个就不准沈秋池再联系。 于是,新年一开始,乔明渊就被孤立了。 他在翰林院里只王浩然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僚,如今更是风声鹤唳,谁都得离他三尺远。乔明渊吸取教训,不管背后关系如何,表面上却不敢再让王浩然同自己亲近,存了保全知己的心思。 天启帝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呢,黎文希搞这些动作,他当然也知道。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天启帝想斗倒这些大树,乔明渊又是他仰仗的未来力量,在这种时候他明里暗里都得帮扶一把。 趁着验收《四库全书》的名义,他又赏了乔明渊一回,顺便也给乔明渊升了官。 在天启九年进翰林院,天启十年春,乔明渊从正六品的修撰,被提拔成了从五品的侍读。 做了侍读后,乔明渊多了个待遇。 他可以听召入宫,替皇帝讲读。当皇帝也不容易,每日里处理完政务,他都得学习一会儿,这时候就是侍读的时间,大多数时候是在御书房,皇帝坐着,挑本书出来让侍读来解,他听着。翰林院里侍读不少,历年历代不断加入的人才累积,少说也有十来个。 乔明渊做了侍读的前几天,天启帝也没特意召他,就晾着。乔明渊终于脱离了修书的工作,本以为可以干点别的事情,结果还是读书。 他沉得下心来,行,皇帝让我读,我就可劲儿的读。 接下来一段时间,天启帝没召唤他,他也没啥事,到了翰林院,挑一本书上来,泡上一杯茶,然后找个自己舒坦的地方,一坐坐半天,吃了饭再坐半天,不可谓不惬意。 他是惬意了,黎文希险些气了个半死。 他呕啊,本是想出手整治乔明渊,没想到还让人顺利的升了官,想着就觉得心头膈应。黎文希本来病着,这么一折腾,更重了,太医去了都不管用的那种。原先他已经养得能下床走几步,现在连那几步都走不得,整日里只能卧病在床。 恰在这时候,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惊天动地的大事。 更让黎文希崩溃的是,这件事还跟乔明渊和他那送个冻疮膏的能耐媳妇有关。 话要说回年前,因为街头偶遇,二皇子赵秉信再度与慕绾绾重逢,一眼就认出了慕绾绾就是当初在清水镇外救了他性命的人。赵秉信府中侧妃已有,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按理来说对慕绾绾这样的乡下女子不该有什么兴趣,可世事无常,他偏生是一眼就相中了慕绾绾,回京这两年虽说不至于魂牵梦绕,倒也会想起,想起那个性格**辣的乡下女子。 他是皇子,小时候母妃还在,他在天启帝跟前要什么得不到?看上了一个人,当然会想方设法的多方探听,听说慕绾绾祖籍是京城,又是姓慕,他当即想起了故人。 那故人是他年少时定下的未婚妻,是他打小看着就想娶的人,这么多年也放不下的姑娘,他空悬正妃之位多年,便是等着那人,期待有一天那丫头能回来。 因心中执念,也是对慕绾绾有意,赵秉信派了侍卫,深入严查慕绾绾的身份。 时隔久远,查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侍卫多方打听,愣是查了小半年才查到慕绾绾的来历。在没个确切准信之前,赵秉信也不敢轻易打扰慕绾绾,生怕惹她厌烦。 直到冬月时,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搞清楚了。 赵秉信拿到查案的结果,激动得两天两夜睡不着。他一边兴奋着,一边又失落,兴奋的自然是他寻到了他的慕丫头,他的正妃;失落的却是,他那正妃不但不记得他,还嫁人生了个娃,夫君日日都在他眼皮底下晃荡。赵秉信恨自己查得太晚,又恨世事无常,纠结之余,又挂念心中的人。他犹豫盘桓了一阵子,有一日出门散心,无意中晃到杏子街,结果就瞅见慕绾绾开了个医馆。 医馆门前人来人往,那些打扮普通的人都在说她是神医,是仙女下凡,正是济世堂用冻疮膏来做好事的时候。 他远远凝望,慕绾绾眉眼生动,对着旁人,她笑意温柔,他从她身上寻到从前的影子,心潮逐渐澎湃起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前,乔明渊下衙回来,到济世堂接她回家。俊男美女手牵手走过街头,赵秉信的心如万千蚂蚁啃噬。 等那两人走过,他才喃喃的吐出一句:“那本该是我,她的夫君本该是我。” 身侧的侍卫跟谁赵秉信多年,见他主人这般执念,又知主子心中苦楚,便说了一句:“要是慕大人还在朝中,必当履行婚约,那慕小姐该是咱们王妃。” 这句话让赵秉信眼前一亮。 他还真记上了心。 回到王妃,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关了两天,两天后打开房门,他直奔卫轻轩府邸上。也不知道他跟卫轻轩聊了什么,总之,素来不大爱管朝政的卫轻轩这一回站了他的队伍。从腊月到正月,正月又过完,在满朝文武尚且没从河西案中反应过来时,一桩十五年前的旧案浮出水面。 那是平雍三十七年的事。 平雍三十七年,廷尉慕青易被人告发,家中私藏叛臣岳继光的诗集,登时被列为岳家一党。先帝震怒,派金刀卫抄了慕家。慕家一应男丁流放京北,女眷没入奴籍。不但如此,还有人密告慕青易不事其职,廷尉府形同虚设,先帝痛定思痛,撤了存在一千多年的廷尉府,原廷尉府解散重组,一部分没入大理寺,一部分成为通政司的职能部分。 这件事的当事人如今早已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还留在朝中的全都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算起来,敢谈论这件事的,只当朝太师卫轻轩一人。 赵秉信找对了人。 刚过二月,前来参加会试的举人们都往京城赶的时候,一封来自南岭的认罪书被八百里快马送入了京城,当年告发慕青易的右监廷尉苏悉亲笔所写,在这封认罪奏章中,他详细供述了自己因私怨恶意构陷慕青易,栽赃陷害慕家人,以至于廷尉慕青易流放千里,至今十五年未归。 第363章 内阁风雨 其实那桩旧案,不管是被告发的廷尉慕青易,还是告发人苏悉,谁都没能落个好下场。 慕青易被流放京北,偌大家族分崩离析;偏生他有个好友,正是当朝太师卫轻轩。当初满朝文武皆信了慕青易是叛臣的同党,唯有卫轻轩坚持不信,硬是在一天内连上了七份奏章,向先帝替慕家求情。先帝不允,仍旧是执意发落了慕家。 在慕家流放之后,卫轻轩提了勤龙杖上朝,逼着皇帝将因告发有功的苏悉也贬谪到了南岭。 朝中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纰漏,只要用心查一查,没几个是干净的。苏悉心知自己得罪了卫轻轩,落得个不好,加上有些隐秘阴私,没吭声,卷着铺盖去了南岭。 苏悉在南岭待着,一待就是十五年,他去南岭时就已经不年轻,这么多年过去,早已老态龙钟。南岭气候湿润,到了那边后身体多有不适,苏悉这些年日子恐怕不比在京北的慕青易好过。他一直闷声不响十几年,都没上认罪书,这回终于肯认,却也得益于马上要到的新科会试。 苏悉儿子不争气,孙子却个顶个的聪明。 他长孙才学不浅,说是满腹经纶也不为过,本打算今年会试下场,结果,临出门前,他亲爹跟南岭贵族起了争执,一不小心打死了人。为了救亲爹,长孙便认了这个过错,被南岭贵族关了起来,打算秋后问斩。苏悉贬谪到南岭,不过芝麻绿豆的小官,想救孙子也有心无力。赵秉信在这时候找上了他,以此为条件,只要他认罪,便给他长孙活路。 苏悉写这封认罪书,晚了十五年。 然而此时造成的轰动,比起当年来一点都不小。 先帝时期的冤案,给了天启帝好大一个难题,俗话说子不论父过,他若直白说是先帝的错,难免落个不孝的名声。 可若有冤不申,他如何做明君? 饶是这封认罪书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天启帝却迟迟没下决议。 就在这时,卫轻轩又带着勤龙杖进了一次宫。他上一次带着勤龙杖入宫,科举舞弊案浮出水面,这一次动作自然不小。 因为他给天启帝又送了一回福利。 当年慕家那出冤案,慕家蒙冤不假,先帝也是被蒙蔽的受害人。事情的起因不单单是苏悉跟慕青易的私人过节,再是私人恩怨,两人同在一个衙门也处了快十年,从前不动手,后来动手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他们不过都是先帝后宫妃嫔争宠的棋子而已。跟天启帝不一样的是,先帝的后宫非常热闹,除了皇后之外,宫里还杵着许多宫妃,后宫的编制险些给占了个全。 女人一多是非就多,平雍二十八年,先帝纳了慕青易的堂妹入宫,封为熙嫔。 熙嫔年十九,性子活泼,先帝对她极为宠爱,说是专房专宠都不为过。到平雍三十七年,九年时间,熙嫔为天启帝生了四个孩子,其中有三个皇子,她自己的位分也从熙嫔一路攀升,被先帝封为庆妃。 庆妃如此得先帝宠爱,引起了宫里其他女人的不满,位于四妃之首的德妃对她最看不过眼。德妃出自黎家,宫里熬了二十二年,才被先帝封妃,让这么个脸嫩的骑在头上,不过几年就跟她平起平坐,心里气愤,压根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彼时先帝对庆妃宠爱的程度,超乎众人想象,半截身体入了土的先帝,甚至亲自给庆妃选了皇陵宫室,将他陵寝里最好风水的那一间留给了庆妃。 当时多少人都在说,要不是太子当得稳妥,保不齐先帝不会犯糊涂,让庆妃年幼的儿子做太子。 盛宠不衰,要扳倒庆妃,想让她被先帝厌恶已经不可能。 后宫里的女人日子太闲,多的是时间琢磨怎么害一个人,庆妃在朝中的仰仗便是兄长慕青易,只要慕家倒了,且是因不可原谅的大罪倒下,哪怕先帝再宠爱庆妃,都不能不顾及前朝的压力。只要庆妃无宠,何愁灭不了这女人? 于是,德妃亲手策划,就有了苏悉密告慕青易窝藏叛臣岳继光的诗集,意图谋反的事情。 确也如同德妃所料,慕青易被定罪之后,庆妃失了仰仗,为了安抚前朝,先帝不得不降了她的位分。她的四个子女被宫中无后的妃嫔瓜分,无一挂她的名下。庆妃被禁足宫中,不到半年郁郁而终。而她死后没多久,先帝伤心过度,跟着在平雍三十八年薨逝。 时隔十五年后,随着黎文希倒台,苏悉亲笔上述认罪,这桩冤案终于浮出水面。 要查证当年的事情,光凭苏悉的认罪书不足以形成铁证,好在先帝逝去后,天启帝对他那些还活着的宫妃很好,都养在西宫里安安逸逸的做太妃。德太妃因为仰仗自己的兄长黎文希,一直活得滋润,她身边的人也长命着,慎刑司将人拖去审讯,不到半日,全招了。 不单单是招了这一出,连着从前陷害先帝那些子嗣的事情都一并招供。 一桩桩一件件,光是德太妃经手的杀人案起码得十件,这足以让满朝震惊。 天启帝光看着那供述都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德太妃跟他母后要好,他打小也是看着德太妃长大的,对他那般和善的温柔妇人,原来背后藏着这样可憎的面目。 天启帝坐在御书房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扭头问身边的德安:“你说女人是不是都有两张面孔?她们人前是一副样子,人后是一副样子。” 德太妃是这样,他的母后……也是。 天启帝突然想起天启三十七年慕青易的案情爆发后,先帝执意发落了慕青易,卫轻轩到苏家去了一趟,之后他怒气冲冲的从苏家离开,进了宫门,求见太后。当时他在太后的宫中,太师并不知情,他躲在屏风后,听着太师跟太后说了几句话,然后有了太师掌掴自己亲妹子、皇后卫氏的名场面。 那一幕给天启帝的冲击太大,当时母后极力否认,他却并不傻。 卫轻轩别的都可以怀疑,唯独那一身正气,当为典范。 当时他心疼母亲,又有些郁闷无可奈何,如今得知事情真相,婉转觉得,许是当初卫轻轩便知道了这些东西,所以他掌掴母后,又上疏先帝,可惜先帝仍旧一意孤行,发配了慕青易,这一桩桩的下来,才寒了卫轻轩的心,让他看不见清明光亮。 多半是这样……此后卫轻轩抱着他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儿子离家出走,十五年才归,何曾不是一种灰心? 如今卫轻轩肯回归,证明他的朝廷给了太师信心。 他登基十年,一直在努力的想跟所有人证明,如今总算得到了一点肯定,对天启帝而言,这就是他的动力和源泉。 他想做一个明君,办成先皇一辈子没办成的事情! 慕青易的案子有了转机,拍板定罪,在会试开考前半个月,一切有了音讯。 褫夺德太妃封号,贬黜为庶人,赐毒酒,死后不入先帝皇陵;德太妃一共给先帝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夭折,另有两个都已封王享爵位,因母之过,均降级为伯爵位,且后代子孙不享蒙阴,只传一代。天启帝没做太绝,先帝留给他的兄弟多得不可数,他那太子之位坐得稳,这些人平日里没那篡位的心,养着却也顶费力,只要一想到亏空的国库,天启帝觉得自己已经算仁慈。 至于黎文希,受他儿子牵连又受亲姊妹连累,才辞了阁老之位,紧接着又赶紧辞了他的吏部尚书之位。 天启十年,二月中,天启帝批复了黎文希辞官的奏章。 至此,一代权臣黎文希轰然倒下。 纵横朝廷四十年,当初无比风光的黎阁老,在这一系列的打击中终于承受不住,某日早晨从床上摔了下来中了风,瘫了。 他年事已高,紧接着还要面临来自对手的打压,之后没两月就病故,此为后话。 朝廷满朝风雨,黎文希倒了之后,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这是大盛掌管官员调度任命的重要部门,吏部尚书可谓权可通天,是一等一的香饽饽。朝中谁都眼红的盯着这个位置,任谁上来都是要引人注目的。 大家的眼睛都放在内阁,如今内阁里还没站到尚书之位的便不少,杨知棋年事已高,不日就要退出内阁,天启帝自然不可能选他接任;谈敬、高元潼都在六部有任职,也可撇开,左不过是在剩下的梅子期、汤达、班路、陈丛艺、屠扬、贺志诚、李霄贤、甄树之间选一个。几人之中,陈丛艺和屠扬原本就是黎文希一脉,此次也多少受了些波及,有了瑕疵,天启帝自然不可能选他们。 至于贺志诚、李霄贤则是高元潼一脉,高元潼身为工部尚书,天启帝也不可能再蠢到给他添个尚书壮大实力。同样的,梅子期、汤达和班路作为谈敬一脉的人,天启帝都看不上。 如此想来想去,就只剩下甄树一人。 天启十年,内阁换任,甄树顶替黎文希,坐上了大盛第一宝座,成了吏部尚书。 第364章 找到亲人 甄树本为翰林大学士,原本就居于掌院学士的要职,只因身在内阁,很少管翰林院的事情,平日里翰林院都是由侍讲大学士在管。翰林院如今有两个侍讲大学士,一是天启帝的人,一为黎文希的人。受黎文希牵连,其一已经卸任,便是当初让乔明渊去修《四库全书》的那一位。另一人则是天启帝安插的人,他培养了多年的学士魏英章。 此事合了天启帝的心意。 甄树顺利进入内阁之后,天启帝提拔了一向不太显露的魏英章来做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至此,天启帝完成了收拢权利渗透的第一步。 第一步耗时十年,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他成功在内阁十二权臣之中安插了他的两个心腹进去,算上杨知棋,等于十二阁老里,他能得到三票,这让天启帝欣喜若狂。 欣喜之余,他对乔明渊夫妻的好感也跟着蹬蹬蹬的上涨。 本来是没慕绾绾什么事情的,左不过是从乔明渊告了御状开始,天启帝时来运转,天启帝对乔明渊赏识有加,就想着要赏他。 赏金银珠宝不成,没来由的,天启帝不想让乔明渊太打眼。 升官也不能,才刚刚升过。 天启帝给愁的,就在这时候,德安将慕青易事情后续处理报给天启帝,解了天启帝燃眉之急。 有冤要申,有错要偿,堂堂廷尉蒙冤受屈十五年,从权臣落成阶下囚,最好的年华都在苦寒京北渡过,如今沉冤昭雪,天启帝让中书拟旨,告天下,召回慕青易,赐他官复原职。可惜廷尉府已经裁撤,如今并入三司做得有模有样,不好再另行设立。正好通政司宋鉴调任后,左使宋俊明接任通政使正职,空了个左使的职位,跟原先的廷尉职责一样,天启帝便让慕青易担任通政司左使。 京中已派金刀卫领着仪仗去了京北接回慕青易及慕家人,当初被发落的慕家女眷亦要有交代。 慕青易的发妻早已去世,三个女儿中,大女儿沦落到教坊司,家中遭遇事故时,她年纪最大,当时已快及笄,心中存着傲气和骨气,不堪忍受教坊司卖.身为奴,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二女儿卖.身到了富户家中,因姿色绝好,被主人家纳为妾室;至于三女儿……当初被卖的时候不过五岁多,还不懂事,辗转被卖了多次后,流落到了平遥府。 平遥府…… 天启帝看着这几个字就眉心一跳,他耐着性子往下看,慢慢露出笑脸。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乔明渊家中那妻子,赫然就是慕青易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女儿? 不说慕绾绾先前还给天启帝挣了好名声,就说这次的事情也是皇家的失误,要是当初没有慕青易被冤枉的事情,凭着慕家嫡女的地位,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怎么可能沦落到为奴为婢还被人卖来卖去的地步。虽说她最后嫁了乔明渊,结局算不错;可若不是乔明渊争气,说到底,她嫁的不过就是乡下一农夫而已。 一夕之间,天壤之别。 天启帝沉吟着想了想,跟德安唠嗑:“世事无常,我记得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是曾经下了旨意,将慕家幺女许给二皇子做正妃的。” “老奴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还是二皇子亲自求的陛下。”德安点头。 天启帝脸上泛出几分苦色:“这可怎么办,信儿为了慕家幺女空悬正妃之位多年,这下让他知道那丫头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德安听着也沉默。 二皇子对慕家幺女有执念,这么多年都不减,如今这消息传出去定然引起轩然大波,还不知道二皇子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总不能让乔明渊休妻吧……” 天启帝喃喃自语。 休妻是不能的,就是乔明渊休了妻,赵秉信仍旧愿意娶慕氏做正妃,天启帝自己就过不去。那丫头不错,乔明渊也不错,他不愿意做这个棒打鸳鸯的人。另外,皇家选妃格外严苛,不是完璧之身,过不去礼部那一关,哪哪都是困难。 罢罢罢,这事儿不能这么办。 天启帝想了想,提笔拟了封赏,仍旧是重重赏赐了慕绾绾。至于二皇子那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能劝就劝,劝不动就下旨硬逼,还能让他亲儿子拆了老子的台? 圣旨很快就去了乔家宣读,听了诏书,乔明渊和慕绾绾都惊呆了。等内监念完,乔明渊回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身边的慕绾绾,万万没想到她竟还有那么一个了不得的身份。廷尉慕青易之女,京城名流,要不是出了这么个事情,当之无愧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沦落为奴,嫁了他乔明渊。 若她还是千金小姐,光身份便云泥有别,他如何能娶、她如何能嫁? 他一时间心绪交织,既怜惜她吃苦受难,又庆幸于他之所遇。他觉得自私,又感谢上天成全,百转千回愣是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慕绾绾接了旨意,神色有些恍惚。 她想起初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曾经说出的愿望:替我找到我的爹娘,与他们团聚…… 这就……实现了? 天启帝赏了很多东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一屋子,将乔家小院子都快塞满了,恨不能一次全补偿了她。这份补偿一部分是来自她的母家,一部分是天启帝偿还她不能做王妃的愧疚,还有一部分纯属是感激他们夫妻二人,存了想抬高她身价的心思,才这般大张旗鼓。效果理所当然很明显,慕家还在回程路上,前来道贺套近乎的就已不绝于门,跟从前想和他们划清界限的模样完全不用。 直接拜访女眷是不可能的,便有不少人找上乔明渊,跟他拉关系。 他从前只是寒门小子,毫无仰仗,随着慕青易的翻身,他成为从三品通政司左使的东床快婿,身份一下子就不同了起来。 乔家人着着实实忙碌了一段时间才应对下来。 前来拜访的人中,最为激动的当属卫轻轩。 他握着慕绾绾的手,泪眼灼.热的看着她:“我是真没想到,你就是我那忘年交的幺女,我要是早知道,绾绾,当初在清水镇的时候我要是早知道你是青易的幺女,我就……我就……” 他激动到语无伦次。 如果他早知道,怎会由着故友的女儿流落在外,生活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受难?哪怕他拼了全力,也一定会将慕绾绾养在身边,用心教导、悉心点播,让她能承继他父亲当年的荣耀和家学,而不是为了生活磨砺,日日为钱财奔波…… “不怪老先生您,我离家的时候太小,过了这么多年,模样长变了。”慕绾绾轻声劝慰他。 卫轻轩激动的摇头:“不是的,我应该认出来的,我当初就应该认得出来,你现在的样子跟你娘还是很像的,你爹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当初卫轻轩跟慕青易相交,也到过慕家做客,不过当时慕绾绾是个小孩子,而慕夫人年纪已经不小,气度雍容华贵,饶是母女二人五官很像,因为气质和年龄带来的韵味不同,着实也很难让人将她们联系到一起。卫轻轩哭得肝肠寸断,像是他找到了流落多年的孩子。 慕绾绾也有些动容。 因为卫轻轩的关系,她对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慕青易和兄长们也多了几分好奇的和期待。 这一世的爹,会是她上辈子的爹吗? 这一辈子的哥哥,也会……一样吗? 她想起了谈益来。谈益俨然是前世愧对她的易谈,她生怕上一辈的错误,还会在这一辈继续开来,她跟自己的亲哥哥反目成仇,死的时候,心是在滴血的…… 她握住拳头,心头充满了茫然和痛感,很长一段时间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免得控制不住自己狂躁的内心。 福宝快两岁了,小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转得比谁都快,家里的气氛变化,他很敏锐的觉察到了。 这一日临睡前他问乔明渊:“娘会离开我们吗?” “福宝为什么要这样问?”乔明渊心里有点慌,蹲身来跟儿子平视:“是谁在你跟前胡说八道了什么吗?” “没人胡说,我自己想的。”福宝蹙眉:“这几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来恭喜娘,她们说娘是什么千金小姐。爹,阿爷总说咱们是乡下人,乡下人跟千金小姐是有区别的,对吧?娘成了千金小姐以后,会搬到大宅子里去,跟她爹娘住在一起?” 乔明渊心口有些疼,儿子担忧的,也是他现在有些难以面对的。 他真心希望能帮慕绾绾找到家人,到了京城也一直都在悄悄的查,他本以为妻子的母家是微不足道的小官,想着他努努力,凭着他的身份不会让人看不起她,给她带来荣耀。现在他突然发现,慕绾绾出身高贵,而他的草根身份,注定了她以后都会因为他被人嘲笑。 世人会笑她神女跌落神坛,做配人间泥腿子,他和福宝的存在,成了旁人暗地里嘲笑她的谈资。 乔明渊的心,很梗。 “娘不会走,她爱福宝,也爱爹,爱我们这个家。”他承诺儿子,语气坚定。 第365章 搞事情 福宝终于放了心,乖乖去睡觉。 乔明渊回了房中,见到慕绾绾正坐在烛火看书,翻一页用了许久,似乎藏了很多心事。他定身看了许久,环顾这个屋子里,哪哪都是她的痕迹,她的一切都让他迷恋。乔明渊忽而嗤笑一声,心里涌出一阵少年意气—— 世人若因他和福宝的存在而嘲笑她,那他就要将这嘲笑变成羡艳,让那些讥笑她的人都恨不能成为第二个慕绾绾! 他会努力,成为那个能给她荣耀的男人! 乔明渊深呼吸一口气,上前抱住她的腰,将头放在她的颈窝里,贪恋的吸了口香气:“怎么还不睡,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本草经而已。”慕绾绾将书本合上。 乔明渊眼尖的发现,她的书拿反了。 “有心事?”他问。 慕绾绾犹豫了一下,回抱了他的腰:“算不得什么心事,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担忧罢了。你知道我从哪来,在那个世界,我是被兄长炸死的……” “害怕他们会伤害你?”乔明渊目光一沉:“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你信我!” 慕绾绾笑道:“你是我老公,我当然信你!” 老公? 乔明渊眨眨眼睛,表示没听明白慕绾绾的话,他对这个称呼感到十分惊奇。 慕绾绾却只是闷笑,等他着急了围上来,才轻声说:“老公就是夫君的意思。在我原来的地方,都是老公老婆这样彼此称呼的。” “倒也……新奇。”乔明渊消化了一下这个称谓,慕绾绾叫起这两个字来,语音婉转绵长,有种不可言喻的娇羞,令人着迷,他缠上来搂住她的腰:“乖乖,你再叫一个。” 好吧,这一声乖乖,把慕绾绾也叫融化了。 夫妻两人日常一动,动完收拾好,依偎在炕头说话。慕绾绾有说不出的心事,乔明渊也有,两人彼此就那些心事交流了一下意见。 慕绾绾听着乔明渊说话,渐渐的就听出了一些意味来——乔明渊在她跟前竟然也会自卑? 她努力安抚男人,回头想想,这些天因为慕家的事情,她确实有些疏忽了男人和孩子,难怪他们都产生了不安全感。她翻身搂住乔明渊:“我哪儿都不去,我的家在这里,谁都不能撵我走。” 乔明渊被她小意哄着,藏在心头那么多天的阴霾忽而就散了。 他笑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真是自己无能,无能者才能东想西想整天瞎捉摸,他当初考上功名的时候可就立下誓言,要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回来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别人也都说了,女人前二十年看娘家,后面二十年看夫家,之后看儿子……前二十年娘家的荣耀她没享受到,他会努力让她享受一下夫家的光辉! 乔明渊还真那么干了。 翰林院的人发现,自打慕家的人要从京北回来,乔明渊变得勤奋了很多。 他往日里总是悠闲的拿了书在看,如今不但看,每日里还要写一篇文章,遇到精彩的地方,必定摘抄下来,誊录成一本。 一日日的,他桌上的东西越来越多。 乔明渊不知道的是,在翰林院中天启帝是有眼线的。新上任的掌院学士魏英章是天启帝的心腹大臣,乔明渊看书之后写的那些句子文章,在下衙之后都辗转一遍,去了天启帝的御前。天启帝看完后,再不动声色的给他还回来。 不过,乔明渊也不是蠢人。 相反,他心思细腻,且聪明绝顶。 连着几日他书桌上的砚台挪了个位置,他就起了疑心。回头看自己那些东西一点都没少,旁人似乎并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动了,他蹙眉思索了一阵子,当天下衙后走了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便瞅见了有人将他的东西送到了魏英章那,然后,金刀卫接了过去,不知所踪。 乔明渊默默看了一回儿,转身走了。 知道是谁在背后看他的文章,他写那些文章注解更用心了十分不止。作为一个侍读,他这般用功,比庶常馆里的那些庶吉士们还刻苦,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非议。多数人觉得他在做样子,是装给人看的,加上慕家要回来,多少人心头不是滋味。 原本大家身世差不多,甚至比他还要显赫一些,乔明渊出身贫寒,眨眼间竟成了三品大员的东床快婿,怎不让人妒忌? 尤其是跟他一道入馆的榜眼彭漫之。 当初一道考上功名,拜了座师之后关系就寡淡了很多,加上后来事情多,两人的关系很疏远。彭漫之不像林西澜,那是跟乔明渊过命的交情,因此初初看乔明渊都不顺眼。如今一年过去,彭漫之仍旧是在编修的位置上熬着,乔明渊却已经一跃成为了侍读郎。 侍读在官品上只比编修高了一点,但做的事情天壤之别。 彭漫之如今还在写书目名册,想到乔明渊已经能到御前去陪读,心里就充满了不甘心。 这日乔明渊读书读到一半,忽有所感,提笔做了一篇文章,写到一半忽觉口渴,拿了自己的水杯起身去喝水。 回来时,却见他那摊开的书本和方才还没写完的文章都被水泼湿透,那书还好一些,沾染得不算太多,晒一晒无碍,可那文章却墨迹糊成了一片,一个字都认不出来了。 他眼波一寒,眯起了眼。 扫视一圈,周遭的同僚各自在看书,也有人抬头幸灾乐祸的看着他,瞅着是抓不出凶手是谁来,都乐得看他出丑。 乔明渊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水杯放下,拿了抹布过来将桌面上水迹擦干净,之后将方才看的那一本书晾开,那糊成一团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抽了一张新纸铺开,磨墨后提笔再写,没发脾气,也没生气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好似在等着看热闹没看成,挺失望的。 乔明渊心头冷笑,他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今日看着时间来不及,皇帝还等着看他的文章,他得先把这一出应付过去了再说。至于搞破坏的人,等着吧! 他写得飞快,先前那一篇基本都快写完了,相当于给他打了个草稿,那些人不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不然凭着他一个乡下小子如何能在短短五年内读成翰林院侍读?他默了一遍文章,将文章晾干后,收起来放在了一边。 剩下的时间他哪里都没去,坐在案桌前小口小口的喝茶,等下衙的时间到了,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收拾东西回去。 他走之后,今日下午那文章还是照旧送到了魏英章那儿。 下午发生的事情魏英章已经知道,见乔明渊在短时间内又做了一篇文章,质量上佳,他啧啧称奇,暗道皇帝是真有眼光,乔明渊当真有才。他小心翼翼的将文章收起来,随着金刀卫一道入了宫,将来龙去脉说给天启帝听。末了还道:“乔明渊性子是真不错,换成旁人,早被气炸了。” 天启帝听罢笑了笑:“他要是性子不错,能忍,哪能敲响登闻鼓?” “那他是……”魏英章不解。 论起智商来,他比不得乔明渊的脑袋活络。 天启帝笑着摇头,老谋深算的看那文章,他猜想乔明渊已经知道这文章是他要看,今日算是顾全大局才没发火,再有下次,多半是要捉奸捉双拿个现场。 在翰林院耽误了一会儿,今日下衙比寻常时候晚一些,进门的时候福宝很不高兴:“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怎么了?”乔明渊弯腰抱起儿子,要亲,他给躲开了。 福宝抱着小手,脸庞很严肃:“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读书的时间?你上次教我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额!”乔明渊默,他忘了,他过目不忘,他这个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过目不忘,还能灵活运用。他忙承认错误:“爹错了!下次保证绝不会犯!” “行吧,原谅你了!” 福宝还挺傲娇,看他爹认错心里倍儿爽。 一大一小跨进屋子里,刚进门,福宝忽然想起什么来,小大人的说:“不过不是我要说你,下次你再这样晚,娘就要给人拐跑了!” “什么意思?”乔明渊不解。 福宝说:“下午来了个怪叔叔,长得跟鸣回叔叔有点像,带了一大堆礼物来咱们家,说是送给娘的,让娘都收下!” 乔明渊眼波一沉。 跟鸣回长得像……难道是赵秉信? 福宝说完就看着他:“爹,你放心,我跟你一头的,那怪叔叔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撵走了,娘也说以后都不让他来。” 乔明渊笑了笑,刮他的鼻子:“以后大人的事情不准管,你要记住,你才两岁,两岁小孩子只管吃饭睡觉读书玩耍,别的别瞎操心!” 福宝委屈的扁嘴:“好吧。” 那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乔明渊也没管他,放他下地去玩,自己进了东厢。他本是想问下午赵秉信来没来过,说了什么,结果慕绾绾并没有想要跟他说的意思,他看她表情如常,想她能处理好,也就没再多问。 第366章 召到御前 一家人吃了饭,饭后乔明渊带着福宝和郭文松进书房去读书,慕绾绾在灯下看她的账本。二月平遥府那边送了账本过来结算,她最近几日都忙得很。 晚上睡觉的时候,慕绾绾才提了提赵秉信上门来的事情。 “赵秉信那人脑子有坑。” 慕绾绾原话。 那男人竟然说他跟自己打小就有婚约,自己这么多年没娶就是专程等她回来,她听了嗤之以鼻。哄小孩子呢,说是没娶妻,他那王府里杵着那么多侧妃良人难不成是用来端茶倒水的?那男人第二次见面就对她意图不轨言语挑逗,她还真不信他能是什么正人君子。再说,那可是皇子,皇子啊,哪个皇子真要清心寡欲,皇帝他都不允许啊! 慕绾绾又不傻,能被他骗了? 她瞅着赵秉信在她跟前演戏,还觉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像看热闹一样。等他演完,她将人轰出了家门。 拎出去的时候,赵秉信站在门口笑:“等慕老回来,我再上门来拜访你,那时候你信了我的话,可不能再这样将我撵走了!” “呵!” 换来的就是慕绾绾一阵冷笑。 她有家,有男人,有儿子,在她眼底乔明渊样样都好,她没换夫君的打算。 乔明渊听着都觉得乐,他能想象当时赵秉信的脸会被气成猪肝色,看着怀里的小女人怎么都爱不完。他也吃醋的,自家女人被那么多人觊觎,心里不是滋味,可女人向着他,就比喝了蜜还甜。 真甜到骨头里去! 他表达喜欢的做法简单直白,扑倒了,干就完事! 夫妻两人到底是低估了赵秉信的执着,也是真不知道赵秉信在慕绾绾跟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没告诉慕绾绾的是,为了能让慕家人回来,他这一次基本是在大皇子跟前暴露了自己的一些势力。来乔家看了一次慕绾绾之后,二皇子被撵出去,多少自尊心受了挫,转念想着确实是自己操之过急,应该等慕青易回来再说,又勉强压住了。 当然也是没时间。 他跟大皇子赵秉锡年龄相近,是现在所有皇子里成年的,又都天资聪颖,是储君的主要人选,两人整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这次暴露了一些势力,引来大皇子的疯狂报复,为了保住自己的人脉,赵秉信投入到了跟大皇子的对抗中。 天启十年二月二十,离会试开考还有八天,就在这一天,乔明渊迎来了事业的转折点。 自打知道天启帝在背后悄悄看他写的文章,乔明渊做文章一直很用心,架不住翰林院里有人嫉妒,故意在他书本上泼水,一次两次的,乔明渊来了气性。 二十那天他动笔得早,写完之后搁了笔,突发奇想,觉得老是这样旁人才一直没把他当一回事,他也该给这些人一点厉害瞧瞧。 于是他放下东西,起身去接水,实则走到一半就去拐了个弯,在门栏外留住了侍讲学士于都。 乔明渊声称遇到了个难题想请教,带着于都装作不经意的回来,恰巧抓了个正着。 往他书本上泼水的正是彭漫之。 彭漫之被抓到现行,脸色惨白,看着侍讲学士铁青的脸,真是悔不当初。于都将两人一块儿带到了魏英章那,由着魏英章处罚。 魏英章能怎么罚,总不能将彭漫之赶出翰林院,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魏英章觉得烧脑子,但彭漫之一个读书人品行出了问题,他看着也厌烦,安抚了乔明渊,心头想等这次会试考完就要殿试,殿试后又要选一批人入翰林院,接着要放一批人出去,索性就跟吏部那边商议一下,将彭漫之外放出去算了,留在翰林院迟早是个祸害。 当日去见天启帝时,魏英章也将这事儿说给了天启帝听。 天启帝听罢笑了笑,他才不信会有那么巧合,彭漫之干坏事就被于都撞破了,多半乔明渊早已知晓是他干的,专门踩着时间拉了于都过来揭穿。 嗯,不错,看来这一年没白磨砺,已经知道拐弯抹角如何算计了。 对于乔明渊的进步,天启帝十分欣慰。 欣慰的同时,他觉得可以开始给乔明渊铺点路子了,他示意魏英章,打明天开始,可以安排乔明渊入宫来轮班,给他讲学了。 在入翰林院一年之后,乔明渊再一次跟天启帝面对面,魏英章办事忒牢靠了,天启帝第一天开了口,正好赶上翰林院十天一个轮排的时候,魏英章大手一挥,定了当日由乔明渊入宫给天启帝讲学。 上午天启帝上朝,下了朝之后,如果有大事,他会召集内阁到集英殿议事;如果当天没有大事,散朝后阁老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天启帝批阅完奏章就会到御书房来,让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前来讲学,时间不定,看天启帝想听多久。 乔明渊第一次到宫里来上岗,心里多少有些紧张,转念一想,天启帝算是他的伯乐,而且,瞅着天启帝的意思,他愿意扶持自己来跟那些老臣对着干。 天子做靠山,还紧张个屁啊! 如此一想,乔明渊又坦然了。 他想起卫轻轩教给他的话,在皇帝跟前守着礼仪规矩办事之外,皇帝想听什么,你给他讲什么就是。天启帝一心想做个明君,能立下志向想做个明君的人,胸怀必定不会太过狭隘。 乔明渊的步子走得又快又稳,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儿,别听见德安宣他进去。 他进去之后行了礼,天启帝笑道:“起来吧,给乔爱卿搬个凳子来。” 一般情况下讲学的翰林官都是站着讲,乔明渊知道规矩,不过天启帝赐了座,也没推辞的道理,他大.大方方的谢了皇帝赏赐,落座之后问天启帝:“不知陛下今日想听臣讲什么书?” “不拘,你随意。”天启帝话说完,又突然想起今日是乔明渊第一次到宫里来讲学,他太随意了多半会让乔明渊无所适从,于是点了一本:“就讲《后汉书》吧。” 德安挑了《后汉书》出来,递到乔明渊手上。 乔明渊接了过去,挑了个地方开始讲起来。他声音温朗,咬字清脆,抑扬顿挫,听起来让人耳朵很是舒服,不像那些老学究们讲课总让人昏昏欲睡。而且乔明渊讲学很有意思,他会引经据典,在其中加一些自己的理解,天启帝听得挺有意思。 原本只打算听半个时辰,结果,天启帝听他讲了一个时辰的《后汉书》。 最后还是德安来打断他们,说谢允求见,为了赏银新一轮田税征收的事情而来,天启帝才摆摆手让乔明渊去休息。 “对了,将朕案牍上的那方镇纸赏了乔明渊。”天启帝去集英殿前,吩咐德安。 乔明渊入了一次宫,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得了天启帝一块镇纸赏赐。东西不重要,意思却很明确——他是皇帝罩着的人! 翰林院里的人随着这一方镇纸传到乔明渊手里,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如今黎文希倒了台,去年乔明渊得罪的人里最重要的那一个倒下,其他的那些经过这一年的缓一缓,基本缓过了气来。他们仍旧是不喜乔明渊,但也不像黎文希那样可劲儿给他下绊子,都在冷眼旁观。一时间,乔明渊境遇又好了一成。 翰林院里的嫉妒一直没少,有人格外懊悔,当日怎么就不是他去天启帝跟前露了脸? 这些人东打听西打听,想问天启帝为何独独赏了乔明渊,结果问来问去,乔明渊也很蒙的样子:“陛下说我讲《后汉书》讲得不错,赏的。” 旁人撇嘴,讲得好,他再讲得好能比得上几十年的老翰林讲得好? 也不见陛下赏赐别人! 于是又都围过来问乔明渊是怎么讲的,乔明渊哪还记得那么多,挑着几个印象深刻的地方讲了讲,众人听罢褒贬不一,心情复杂自不必说。 没曾想次日天启帝还是点了乔明渊来讲学,继续说昨日没说完的《后汉书》。 一连三日,天启帝都是翻了乔明渊的红头牌,召唤他入宫去讲学。 此时已经到了二月二十五,还有三天就要开始新科会试,去年会试是出了问题的,今年的学子格外难伺候,还有三天开考,就有人传出会试题目泄了题、有人帮考生作弊的传言。其实经过去年那一桩科举舞弊案,今年会试是十分清明的,官员们都在自危,没谁敢在这时候跳出来搞事情,后来也证明了这事是谣传,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混淆视听,想乱了旁人心神出的下下之策,可惜恶劣影响还是有的。 朝廷这两天为了这事儿忙得又是查证又是贴榜澄清的,学子们的火气还有些旺盛,似乎不满意这结果。 天启帝为了这事儿也头疼。 乔明渊问他今日是否还是继续听《后汉书》,便见天启帝将奏章放下,看着他笑了笑,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往前靠近一些:“今日不说书,乔爱卿,朕问问你,你对会试出的这些问题怎么看?” 第367章 陛下重托 天启帝的问题问得很是含糊。 什么叫怎么看,看的是会试的考试制度,还是会试这些问题的根源,或是别的什么?旁人要是听了这话,多半心里弯弯拐拐的得绕几圈,斟酌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不能得罪了君主。在很多人看来,天启帝是不太愿意体制出大问题的,他们哪怕想到了这些都不会往体制上靠,怕一不小心脑袋搬家。 乔明渊就不一样了。 他经过了上一次会试的事情,印象十分深刻,心里对会试的制度产生了很多怀疑。 再则,他知道天启帝在有意识的培养和扶持他,君恩如此,怎可辜负? 于是,乔明渊有什么说什么。 “陛下想听真话吗?”乔明渊看了天启帝一眼,躬身.下去:“大盛从开朝到现在,会试出的问题并不少,今年有考生怀疑漏题,去年则有人胆大包天到偷换试卷,纵观前朝,亦有漏题、泄.题、买题的事情发生,可见根源并非在人,而是在事。单单就会试的规矩流程而言,臣以为就存在很大的问题。” 天启帝听的很认真:“哦?” 他挑眉:“爱卿看到了什么问题?” “陛下,上一次科举舞弊案问题出在主考官上,历年的考场问题,也多半是主考副考出了问题,尤其是主考官,命题是他出的,他最先知晓题目。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主考官手里捏着考题,就像是往一群饥饿的狼群里吊一块肉骨头,只要够得着的,谁不想上前去啃一口?但凡能啃上一口,当即就能果腹,如此诱.惑人,定然有无数人会想要那肉骨头。” 乔明渊想了想,给了个比喻。 天启帝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乔明渊道:“可是拿着肉骨头的那个人站得高,要想够得到骨头,就必须想些法子。用什么法子呢,不外乎金钱、权利、美色而已。臣说过,是人就会有私心,不管这个人内心多高洁,总有些抹不去的东西,饶得开金钱权利和美色,也未必能绕得开人情。人情世故是最难处的,有时候为了权衡利弊,主考官给点人情或还点人情,免不得要犯错。” “主考官站得再高,但凡有些诱.惑能让他动摇,都能将他拉下来。”乔明渊解释:“题目就是这样漏出去的,后患也是这样产生的。” “这跟规矩流程有什么关系,问题不是还出在人身上吗?”天启帝不懂。 乔明渊笑道:“表面上看着是出在人身上,可陛下仔细想想,也可以体谅他们。世上的人极少有圣人,把持不住诱.惑是极容易的。陛下将那么诱.人的肉骨头交给主考官,却没有给他能够阻挡诱.惑的盔甲,将他保护起来,到头来再来怪罪他,其实并非完全是他们的错。臣先前说了,绕得开金钱权利和美色诱.惑,却抹不开人情。像嘉靖七年会试主考漏题的事情,纯属是为了还人情债,主考并未拿什么好处。” 天启帝听得认真。 乔明渊见他说了这番话,天启帝仍旧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索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痛快:“这时候规矩流程就是那保护主考官的盔甲,当然也是个笼子,将主考官锁起来,让他想犯错也没机会,同时也杜绝饿狼扑上来啃咬他,可谓一举二得。” “可朕要怎么造这个笼子?”天启帝问。 乔明渊笑道:“很简单啊,只要将那笼子造到饿狼们寻不到、摸不着、够不了、猜不透的地方就可以了。” 天启帝抹着胡须,若有所思:“寻不到,摸不着,够不了,猜不透……” 御书房里很安静,君臣皆沉默了一会儿,天启帝仔细想了想方才的十二个字,竟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隐隐约约有个想法,看向乔明渊:“爱卿是不是有什么解决之策没说?” “是。”乔明渊躬身:“臣的想法还不成熟,陛下权当解闷听一听。” “说。” 乔明渊便说了。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法子真的很简单。 先说“寻不到”,寻不到就是让人找不到主考官,在会试考试之前的一段时间,皇帝确定了主考官的人选之后,将主考官和副考官们征集起来,集中放到某一处衙门里,闭门研究考题,具体去哪里,对外不告知;“摸不着”,就是说在考官们出题的这期间,所在衙门一律闭门,由侍卫严格把手,严格控制进出,哪怕有人费心找到了地方,却也不允许进入,减少主考官跟外人接触的时间;“够不了”,所谓够不了,就是主考官出完试题之后,立即封存,钥匙由多人保管,开启必定交叉,哪怕知道试卷在哪里,谁也别想轻易拿到;至于“猜不透”就更绝了,哪个考官做主考官、哪个考官做副考官,哪个考官去哪里主持考试,在正式开考前一律不对外公布,走马上任时,考官直接赶赴考场贡院,采用绝密处理。 如此一来,任何人想要走关心、通经络,都无计可施。 还有一个好处,考官从确定到选派到赴任,在哪一环出了问题,追究起来格外容易。 另外,责任也非常明晰,哪个考官主考的地方出了事情,哪个考官负主要责任! 天启帝听得频频点头,他颇有深意的看着乔明渊,心头暗暗大赞,他看重的人果真是个胸中沟壑纵横的人,说是不成熟的想法和建议,其实说出来已经非常成熟,只剩下一些小细节的东西可以追究。 他笑着看向乔明渊,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爱卿,你知道你身上有个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天启帝问。 乔明渊摇头:“臣不知。” “你是个办实事的人。” 天启帝断言。 其实就这个问题而言,天启帝已经问过很多人了,这些来御前的人给他的进言永远让他不满意,因为当他开口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太多的人心里都有私心和想法,他们害怕保不住自己手里的权利,也害怕实话实说会得罪了天启帝,更害怕实话实说得罪了更多的权臣,以后官场的路不好走。像乔明渊建议的这样,分明会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这是与群臣作对。 但天启帝明白,虽是与群臣作对,却是对社稷有利,不仅是有利,而且是天大的利! 如果这样施行,以后他能避免很大一部分的庸才涌入官场,搅乱了他的朝廷。 还有一点让天启帝很感慨,他对其他人问这个问题,他们都避重就轻的回答他,当然也有人想到制度出了问题,却偏偏不敢承认。也有人敢承认,可想不出对策来。 当皇帝难啊,找一个像乔明渊这样的贤臣,更难! 所以天启帝很珍惜他。 他沉吟了片刻,才说:“朕亲自点了你做状元郎,又将你放在翰林院,心里对你的寄望是很高的。如今看来,你也没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乔爱卿,朕今日问你,你给朕一句实话,你是想一辈子做个言官呢,还是想做个永垂千古的名官?” 乔明渊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天启帝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脑袋里瞬间转了很多念头,想了很多话,第一时间涌起慕绾绾坐在烛灯前看书的侧脸,还有家乡飘荡的功名旗杆和孩子们崇拜看着他的眼神。 喉头一凛,乔明渊毫不犹豫:“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一个好兵。不想做千古名臣的官,他也不会是一个好官。陛下,我想流芳千古!” “好!好!好!” 天启帝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抚掌大笑起来。 他打心里欣赏乔明渊的少年意气,又欣赏他做人的那股子傲气。更难得的是…… 天启帝幽幽叹了口气,自打当了皇帝,这十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这样平静的跟他聊天,没当他是皇帝是君主,没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和语气斟酌着用词的跟他说话。他看惯了那些,觉得乔明渊此刻的表现像个正常人,因此自己也显得无比的正常,他格外怀念这样的日子,不由自主的感觉对方仿佛不是他的臣属,而是他的朋友知己一般。 千金易求,知己难得。 他看乔明渊的眼神几乎在发光:“乔爱卿,你怕吃苦吗?” “不怕!” “怕死吗?” “怕!” “怎样才能不怕?” “陛下护我妻儿老父,保他们性命无忧,一生无虑。” “朕能做到呢?” “那乔明渊无所畏惧!” 即问即答,两人眼神交汇,一个从少年人眼中看到了勇敢果决,一个从威严帝王脸上看到了赏识认可。 乔明渊没问天启帝想让他做什么,他只是心中隐隐有感觉,天启帝让他去做的事情多半很难、很难,一个搞不好,他就能身首异处。但他没退缩也没有退路。 “你今日回去之后,继续在翰林院里呆一段时间,御书房里的谈话不要对外人提起。若有人问题,知道该怎么回答吗?”天启帝笑了笑。 乔明渊低头微微抿唇,露出柔和的弧度:“臣给陛下讲《后汉书》,陛下听得还算有趣。” 第368章 回京重逢 日子过得快,一眨眼,天启十年的正科会试开始了。 乔明渊走后,天启帝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觉得那些策略都十分可行,然而今年要想这般做已经来不及,显然只能下一科再试。童生试的水准太低,用不着这样复杂的策略,倒是乡试可以推行,算算日子,还需六个月左右,只能安心等这一次的会试结束再说。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开考。 不过这些跟乔明渊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跟他利害相关的那些人都已经考上进士,到各地去做官,只一些通山书院的同窗仍旧在奋斗。 乔明渊下了衙门后就回家,尽管如今很多同窗在京城逗留,他却很清楚不会有很多人来拜访他。很多人仍旧忌讳那些权臣,对他只能说是不得罪就好。他也乐得清闲,不用花时间应付这些人,多余的时间他可以用来教福宝和郭文松读书,一晃眼就过去,平静得很。 会试考了三场,之后进入紧张的阅卷,魏英章也被抽去做了副考官,因此近来翰林院里氛围还比较松懈。 乔明渊自从那一日跟天启帝开诚布公的谈心之后,仍旧是做回他的侍读学士,不过,翰林院里的氛围明显变了,因此从那天开始,天启帝召乔明渊讲读的时间居多。 旁人不免好奇他都给天启帝讲了什么,乔明渊掰着手指头跟他们算:“讲完了《后汉书》,又讲了《资治通鉴》,现在在讲《魏晋列传》。” 人家想问的哪里是这个,分明是天启帝对他的态度,他回答得太实诚,打听的人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走开。 三月中旬,会试放榜。紧接着就是殿试,等殿试完,新一批的翰林院馆选后,新翰林便入了翰林院。 同时,翰林院放出去一批考核不通过的庶吉士,放到各地去做官。 就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候,慕家从京北回到了京城。 慕家回京那天是四月初二,清明时节,雨水总是很多。因先前就得了信,一大早上,慕绾绾便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她没去医馆,带了福宝等在京城外。乔明渊也没去衙门,今日休沐,他有两日时间能陪着家人,便随慕绾绾一道等在城门。午时过后,遥遥就看见一队车队从北方驶来,扬起尘土,车队很平常,唯一特别的是车队外骑着马的金刀卫。 慕家回来了! 在阔别京城十五年之后,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慕绾绾的心突突的跳,双脚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两步,一股从未有过的迫切从灵魂深处升起,似乎是原主的执念。 她紧张得手心微微沁汗,下意识的牵紧了福宝的手。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连福宝都觉得娘有些不对劲,不安的喊了几声:“娘,你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慕绾绾忙放开儿子的手,只见那小手已经被她捏得通红,她登时愧疚的蹲下腰:“福宝,娘捏疼你了吗?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福宝小大人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知道娘要见到娘的爹了,所以很紧张很高兴对不对?娘,你要是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的。” 慕绾绾被他奶声奶气的话逗得噗嗤一笑。 儿子才两岁呢,已经这么能撩了吗? 不过,经过福宝这么一打岔,她的情绪好了不少,直起腰来时,车队已近在眼前。金刀卫护送人只护送到京城,入了京城之后,只留下一个人带慕家前往安置的地点。一众金刀卫离去,最先一辆马车上便有一双满是伤口的手撩起了车帘,随即,慕绾绾耳边涌入一个冷静中带了几分苍凉的男人声音:“这么快就到了京城?扶我坐起来,我看看城墙上的字还是不是当年的那样?” 随着声音落下,那双手缩了回去,接着又撩起了窗帘。 同时,车厢里的老人坐直了身体,露出真容来。 慕绾绾踮着脚尖,恰好看了个正着。车厢里的人年纪看着像是六十上下,两鬓斑白,脸上有深深的皱褶;他穿一身青布衣,衣衫上满是补丁,脚上套着一双布鞋,别的装饰就没了。虽说衣着简朴甚至是简陋,却难掩其风华。 再一细看,慕绾绾心里一惊,倒不是老人长得多英朗不凡,而是他的眼中有种平静气质,说不上来的儒雅有度。 她喉头一哽,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更泛化了几分,灵魂深处像是有什么蹦出来,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在老人身边坐着一个青年,约莫三十上下,身材健硕,一样满是补丁的衣衫,当然,也是一样平静镇定的眼神。 青年撩起车帘,让老人靠坐在自己身上,撑着老人的身体让他能直直的往外看。 老人只看了一眼,眼窝就红了起来。 “京城,十五年啊,不容易……” 他叹息了一句。 不用说,此人定是曾经的廷尉大人、如今的通政司左使,慕绾绾这具身体的亲爹慕青易! 那么,他身边的人是…… 慕绾绾身躯一颤,眼波落在慕青易身边的男子身上,方才略看了一眼他的五官,还没觉得什么,此时再看,那眉那眼,无一处不是当初故人的影子,正跟前世兄长慕之遥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兄长将她炸死在实验室的时候已年过四十,而眼前人不过三十上下,岁月还不曾让他显得苍老而已。 她一把握住了身边乔明渊的手,唇瓣上下抖动,半天喃喃自语出一个字:“哥……” 她声音不大,马车里的人没听清楚,身边的乔明渊和福宝听了个明明白白。乔明渊尚且没反应过来,福宝已经大叫了一声:“舅舅!” 这还是乔松岳教他的,今日出门的时候福宝问去做什么,慕绾绾没回答,乔松岳在一旁说是去接舅舅。 于是福宝就知道了,娘的哥哥,就是他的舅舅。 因此,听到慕绾绾喊了一声哥,他就高兴的大喊了一声舅舅,喊完目光灼灼的看向车厢里,要不是慕绾绾拉着他,早已撒丫子往那马车跟前凑。 清脆的童声,登时将马车里两人的沉思打断。 慕青易的目光从城墙上移到福宝身上,尚且还带了几分迷茫,然后他又将目光移到慕绾绾身上,只看了一眼,方才还虚弱得起不来身的老人一把推开身边的儿子,不知从何处生出力气,就往车厢外爬去。 “你是,我的绾绾?” 老人的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已十分肯定。 车外那年轻姑娘的眉眼跟故去的妻子很像,像极了,他几乎是立即想起当年新婚时妻子也是这般挽着头发,大儿子跟福宝一样大的时候,妻子的音容笑貌跟眼前人一模一样!先前来接他们的金刀卫说,家中女眷已经尽数没了,只找到他的幺女,他一路回来都在想女儿长成了什么样子,万万没想到还没入城就见到了人!更没想到,这孩子长得那么像亡妻! 听得那孩子一声舅舅,他的手一抖……女儿已经嫁人了? 当年离开的时候,那孩子才虚岁六岁啊! 身后,慕之遥忙扶住慕青易的肩膀:“爹,您慢点,小心身子骨!” 话音未落,因为情绪激动,慕青易一手撑着车厢,一手虚掩在唇角,已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停都停不下来。 慕绾绾稍稍压住激动的心,上前走了两步:“您还认得我吗?” “怎么会不认得?”慕青易喃喃自语,手在车厢上比划:“当初爹跟你分开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你拉着我的衣摆哭着说带你走,衙役不耐烦的将你扯开,甩在地上,当时爹的心就像被人扎了几十把刀子。儿啊,这些年来爹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你们……” 说到后来,慕青易已嚎啕大哭起来。 当初分开的那一幕在眼前重新出来,妻子盈满泪珠的脸庞,那一眼就是永别;而当初拉着他的衣袖痛哭的小幺女,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时光不在! 一去不回啊! 慕青易心中的痛楚乍然被撕裂,想起在京北收到圣旨,昭告天下沉冤得雪的喜悦和激动,想起听到金刀卫转述家中女眷离世的离世、悲惨的悲惨,想起在京北服役的苦楚,如今他苦尽甘来,得回京城,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路过来还没看到亲人,他只心中钝痛,而现在见到了早已改头换面的女儿,那种相逢不相识的感觉真正让人痛心。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只见慕青易脸色一变,抓着车厢的手忽而用力,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暗红的血液落在车厢上,慕之遥吓得大喊了一声:“爹,你怎么了?” 这辆马车后还跟着几辆车,俱是被流放在外回归的慕家人。当初慕家也算人口庞大,如今回来的只三辆马车,而且大多是老年人,青年人不过一二,可以想见当初流放的那些孩子活下来的并不多。听见前车慕之遥紧张的叫喊,后面便有人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问话。 “哥,怎么了?” “你爹怎样?” 连着有人问,第二辆车是个青年人,后面一辆车却是跟慕青易年纪差不多的老人,俱都是担心慕青易的身体。 第369章 我女婿,乔明渊 慕绾绾也是心里一跳,她两步上前握住了慕青易的手腕,先替他把了个脉。 慕青易的脉象紊乱,身体里百病丛生,想来在京北苦寒之地落下了不少病根。她蹙起眉头:“先回去再说。” 慕之遥见她搭脉的手法娴熟,心中半信半疑,不过见到自己的亲妹子分开这么多年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会什么都不奇怪,他没问多余的话,忙往后招呼了两声,让乔明渊和福宝也上了马车,吆喝着大家先回去。慕家人丁已经十分凋零,当年流放的时候有三十余口人在京北,如今回来的不过**人,大多数人的性命已经交代在了北方。 天启帝给慕家赐下了宅院,院子挺大,是个五进五出的院落。到了地方,慕之遥先跳下来,将慕青易背上,在金刀卫的指引下进了院门。院子里有两三个奴仆,是从前管着这宅院洒扫的,见家主来了忙领着人去主院。屋子里已经打扫干净,被褥等物品一应俱全,慕青易被安置在床上,慕之遥便请慕绾绾去诊治。慕家其他人也都从马车上下来跟着进了院子,见慕绾绾给慕青易治病,都有些奇怪。 第二辆马车里的青年将慕之遥拉到一边,问:“哥,她是谁呀!” “她是绾之。”慕之遥目光复杂的看着小妹。 他身边的青年登时红了眼:“绾之已经长这么大了,那这男人和这孩子……” “应该是她的夫君和儿子。”慕之遥说。 方才那小孩还喊他舅舅来着! 想到这里,慕之遥神色更是郁结。他比慕绾绾大了差不多十岁,当初被流放北地的时候他快十五岁,小妹才五岁多,如今一晃眼,那常年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丫头竟然已经长大还嫁人生子。不怪爹承受不住,想起在北地这么多年的苦楚,慕之遥也是恨不能放声大哭。 可惜他不能,爹倒下了,慕家的家他得来当。 趁着慕绾绾给慕青易治病的功夫,慕之遥非常冷静的吩咐他的兄弟:“二弟,你将叔伯们先带去安置一下,奔波了这么久,大家都累坏了,有什么话等爹醒来再说。” 慕之见点头答应下来,临出门前,又再看了一眼慕绾绾和乔明渊。 乔明渊此时也在看慕家兄弟,这是他的大舅子和二舅子,光看五官,两人跟慕绾绾长得颇有相似之处。不过,他那大舅哥明显沉稳得多,眼神太过冷静,透着一股子犀利感,二舅哥似乎要活泼一些,性子瞅着挺灵动,就是不知道真正相处起来是如何性情。 一屋子的人都被慕之见领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慕之遥问道:“爹怎样?” “郁结攻心,吐了血就好了,不碍事。”慕绾绾已经起身去配药,一边写一边说:“不过他身体里有很多旧疾压着,会诱发,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得多费心。” 慕之遥闻言,咧开唇角无声嘲讽的笑起来。 在北地那种地方,他们又是被流放的奴役,能活下来就不错,落下疾病是不可避免的。 慕绾绾写了几笔,忽听他没了声音,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方才给他把脉,他身体里寒气很重,风湿入骨;另外还有腰上的毛病,脾胃不佳又肺火盈天,还有伤势感染,你们在北地的日子不好过,对吗?” 慕之遥嗯了一声,显然不欲多说。 他接了慕绾绾写的房子,嘱咐两人在此稍坐片刻,又跑到门口喊了个青年人进来,自己则去抓药。 慕之遥一走,慕绾绾夫妻跟新来的小伙子没有话说,瞅着应该是慕家哪个旁支的血脉,慕绾绾不认识,索性起身告辞。 那青年很是惶恐:“你们还是别走,好么,二叔一会儿醒来看见你们应该会高兴。” 福宝抓着慕绾绾的手,一会儿看看几人一会儿看看躺着的慕青易,他还不知道该喊慕青易叫什么,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眨巴的看着自己的爹娘:“爹,娘,那个老爷爷怎么吐血了,看着好可怜。阿爷就不吐血,阿爷身体比他好!” “那不是老爷爷,那是你外公。”乔明渊纠正他。 福宝很顺从:“外公。” 慕青易正巧在这时睁开眼睛,听得这一声外公,几乎是感动得老泪纵横,撑着病体都要爬起来:“好孩子,到外公这里来,来!” 他对福宝伸出手。 福宝看了看他娘,慕绾绾点了点头,他才小跑着趴到床边去看慕青易。 慕青易感觉心都要化了。 慕绾绾长得像她娘,福宝又长得挺像慕绾绾,慕青易几乎在福宝的脸上看到自己孩子们小时候的样子,险些又要哭。可惜他尚且在病中,身上没有力气,不能将福宝抱起来好好的疼爱个够。尽管如此,他还是伸出手努力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满眼都是笑意。 福宝歪着脑袋看他:“外公,你病了,要吃药,吃了药就好。” “好。”慕青易应了一声。 福宝又说:“疼不疼?” 慕青易的眼泪肉眼可见的绷不住,刷地掉下来:“不疼。” “你骗人,你看你都疼哭了。”福宝说。 “不是因为疼才哭的。”慕青易笑着说:“外公是高兴,高兴才哭的。” 福宝不明白,高兴怎么还会哭呢,高兴的人应该是笑,大声的笑。他满脸都是疑惑,歪头看向慕绾绾,才发现他娘也红了眼圈。 慕绾绾也不知该如何跟福宝解释,有些时候,人的情绪就是那样复杂。 倒是乔明渊很理解她的感受,他伸手搂着慕绾绾的肩膀,宽慰的拍了拍爱妻的肩头。慕绾绾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人眉目传情,慕青易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乔明渊身上:“这就是你的夫君?” 乔明渊放开慕绾绾,整理了衣衫拜了拜:“小婿乔明渊,拜见岳丈大人!” 尚且躺在床上的慕青易听得他的名字,眼中讶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后露出狂喜的光芒,他兴奋的喊了三个好字:“我在京北的时候就听说我朝出了个少年天才,年不过二十,已然六元及第。你去岁在京城敲了登闻鼓,上告御状,痛斥科举舞弊,后来又修了《四库全书》,这些壮举我在北地都有耳闻,也跟绾之的兄长讨论过,说大盛若是多一些你这样的少年英才,何愁家国不宁?没想到啊,我真是没想到,六元及第第二人,竟是我慕青易的女婿!” “快哉!真是快哉!” 他抚掌大笑,似乎连病都好了不少。 乔明渊被他一通夸,难得有些赧然:“岳丈听说过我的名字?” “不但我听说过,你那几个兄长都听说过,等之遥回来,他定很高兴。”慕青易说。 果不其然,晚些等慕之遥回来,全家都听说了大盛新出的少年英才乔明渊竟是慕青易的女婿,三妹慕绾之的夫君,登时引起一阵哗然。本来乔明渊和慕绾绾瞧着慕家的形容还觉得有些生疏,结果因为乔明渊的关系,这些兄弟们对他二人格外热情,等慕之遥抓了药回来,还极力的挽留一家三口留下吃饭。 连慕之遥也不再像刚见面的时候那般疏离,他靠近乔明渊,一口一个妹婿,说不出的稀罕。 晚饭是在慕家吃的,慕家的奴仆只几个洒扫的,不过男人们在北地的时候就没人伺候,再就不像从前那般娇生惯养,如今什么都会干,做个饭更不在话下。满满一大桌子的菜都是慕绾绾的二哥慕之见做的,味道竟也不错。 慕青易躺了一下午,晚些的时候精神头好了些,招呼着一大家子人落座。 时下规矩,女眷不同男人们同桌吃饭,今日破了例,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渐渐的消除了一开始见面的那种生疏感。 到底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福宝跟他那些舅舅们很快打成了一片,一会儿这个抱过去,一会儿那个抱过来,玩得不亦乐乎。 慕青易等几个长辈也没放过乔明渊,拉着他问东问西,比如什么时候入的学,什么时候开始做文章,每次考试都写了什么……乔明渊应答如流,跟几个长辈处得很愉快。 慕绾绾端坐在那,这会儿倒变成了她最尴尬。 慕家一个女眷都没有,没人跟她说话,正在这时,身边忽然有人落座,慕绾绾抬起头来,表情有些意外,竟是慕之遥。 跟前时兄长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眉眼,唯一不同的是,从前那个兄长表面温和,眼中却有化不开的冷气;而眼前人,初见时冷若冰霜,如今却笑颜逐开。 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绾之才那么高。”慕之遥伸手比了比,随后,手没收回去,顺势落在她的头顶,他眼中有光流转,声音低了点:“现在绾之已经成了大人。当年你总跟在我身后跑,如今再见,连声大哥都不愿意再喊了吗?” 慕绾绾没答话,心中五味杂糅,说不出的难受。 慕之遥笑了笑:“听明渊说,他是在平遥府易县的一个小村子里认识你的,怎么会被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旧事重提,他眼中疼惜之色浓郁:“那时候一定很害怕吧?” 第370章 作妖 随着慕之遥这句话落下,慕绾绾心底涌出无尽酸胀,她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似乎在原主在缅怀过去,也似乎是她……重新想起来前世还没跟自家兄长反目成仇的日子。那时候大哥真的对她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有一年她期末考试没考好,被爸爸罚在门口站着不准吃午饭,大哥端了碗出来想喂她,被爸爸打了一顿,后来还不死心,等爸爸转身就将包子放在衣衫里带出来给她吃。拿包子出来的时候,他的肚子都被烫红了…… “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慕绾绾低声说:“那时候太小,被人卖来卖去的,习惯了,就是想家,想爹爹和娘,想大哥二哥。” “绾之长大了。”慕之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都回来了,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怕,要是乔明渊对你不好……” 他没说出口,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慕绾绾却觉得很感动。 从今以后她不孤单,从前想要的,现在都有了。 目光看向乔明渊,正巧乔明渊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笑了笑,慕绾绾也转开目光,由衷笑起来:“不会,他不会对我不好。” “那就好。” 晚饭吃完后,慕家人车马劳顿要及早休息,慕青易喝了药,还舍不得跟福宝分开,慕绾绾承诺过两天会带他过来小住,慕青易才露了个漏笑脸。 慕家是书香世家,百年门第,福宝大约是骨头里就喜欢读书,跟慕青易和慕之见玩了大半个下午,对两人无比亲近,临走时挥手挥得很是真诚。 回去路上,两夫妻也简单说了些知心话。 “吃饭的时候见你不开心,怎么了?”乔明渊拉着慕绾绾的手,低声问。 慕绾绾笑道:“也没有不开心,只是看到大哥,想起了很多事情。我前世那兄长一开始对我也很好,只是后来……人心善变,我不希望他会变。” “我瞅着你那大哥对家人是很真诚的,不管是你爹还是你二哥,都对他言听计从,这不简单,想来他们都对你大哥的能力表示信服。你爹为人中正,要是品德有瑕疵,他必定容不下自家儿子堕落,我觉得你可以宽宽心,是好是坏走着瞧。不过,你那大哥非池中物。”乔明渊笑了笑:“他在北地呆了十五年,心中积攒了很多怨气和傲气,你且看着吧,慕家回来了,很快有人要倒霉。” 慕绾绾一愣,不过一下午,乔明渊对慕之遥有那么高的评价? 空气安静了片刻,福宝小脑袋歪过来,靠在慕绾绾的手臂上,小家伙疯玩了一下午,累坏了,还没到家就睡着。 乔明渊将福宝接了过去,抱在怀里,让他舒服的睡,看了看儿子的睡颜,他想起什么来:“你以前不叫绾绾?” “不记得了,听我爹和大哥称呼,是叫绾之。”慕绾绾想了想:“名字好像是在易县给人做长工的时候那家的少爷改的。他嫌弃绾之不顺口,改了绾绾。” “都一样,反正都是你。”乔明渊说。 慕绾绾回以一笑。 乔明渊倒是没猜错,慕家回归,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慕青易回来七八天后,病好了,开始上朝。如今做为通政左使,他手里的权利不小,不过并不主管朝中言官弹劾,只主管民间民高官、上诉等冤情,赴任几天后,慕青易便接到了回归的第一件案子。 案子还不小。 有人状告内阁阁老陈丛艺的女婿当街强抢民女,官府包庇,以至于那家女儿受辱上吊自尽,为了灭口,陈丛艺女婿杀人灭口,那户人家阖家上下就剩一个七岁男童。男童在侠士的护送下,从郴州府一路来京城告状,正是到的通政司。 黎文希倒台之后,作为曾经他一派党羽的陈丛艺和屠扬其实也举步维艰,两人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先有的平衡,不曾想这个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那小男孩一路从郴州府告到通政司,慕青易又是个软硬不吃的,当即呈送御前。 不用说,天启帝又生了一回气,命令严查。 钦差大臣从京城出发,下月初从郴州府回来,带回来的一叠状纸和口供,并一串囚车,里面关押的是陈丛艺的女婿一家和郴州府无数贪官。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仗着陈丛艺的势力和连带关系,这些年来,陈丛艺那女婿和女儿在郴州府玩得风生水起,要说两夫妻都是奇葩,男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强抢民女是家常便饭,在郴州府,他看上了哪个就要哪个入府,活生生土霸王;陈丛艺那女儿也不是个省事的,丈夫玩得开,她养面首、养小倌儿不输于人。 钦差查案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天启帝派去查案的钦差尚且年轻,不过三十四五,因家境殷实长得脸皮嫩,瞅着像二十五六,在查案过程中,钦差微服私访,被陈丛艺那女儿看上了,险些强抢入了府,养成她的面首。 钦差得脱险境后打听,才知道那陈小姐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些年来打郴州府乡试放榜后,那些青年才俊没少遭殃。不服从她的,多半来年连郴州府门都出不去,因为衙门不给他打引路条,活生生将人困在那一方天地里。 入了陈小姐的闺阁暖帐,有些被糖衣炮弹和美色腐蚀,甘愿沦为她的男奴;有些因为始终不愿意屈服,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意志消沉。 总之,两口子造的孽一点都不少! 案子引起了轰动,民怨沸腾,因犯人跟陈丛艺有直接关联,当即倒了大霉。 人犯入了京,陈丛艺跟着就上了奏章,说他年老体弱,请求辞去内阁阁老一职,改任别的闲职养老;女儿的过错他有管教不严之罪,罢官也无话可说。 他在朝廷上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对不起先皇嘱托,对不起今上栽培看重,愿以死谢罪。 屠扬跟他一唱一和,拦着演了一出,将陈丛艺这辈子对朝廷的贡献都说了个详细。 天启帝被堵得没了脾气,准了辞退内阁,却没准他辞官。 到底是屹立朝廷几十年的老人,知道这种情况再跟天启帝对着干谁都讨不来好,这番以退为进,倒也保住了他的乌纱帽。 但有人不乐意看到陈丛艺全身而退。 事情没两天,陈家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跟当初黎文希倒台的时候如出一辙。陈丛艺根基不比黎文希差,论果决却是一等一,他知道再不抽身而出,等于是要全家送命,一咬牙一狠心,女儿女婿没救,奏请天启帝严判那两人。论罪过,陈丛艺的女儿女婿必死无疑,判了斩立决,陈丛艺自请大义灭亲,亲自监斩。 他做到如此地步,下手的人对结果并不满意,瞅着陈丛艺平安度过了一劫,仍旧想再生事端。 狗急了尚且跳墙,陈丛艺急了也咬人,内阁面和心不和,谁的手笔大家心里都有数,于是一轮新的争锋再次上演。 天启帝瞅着这些氏族大家闹腾,唯一的感觉就是两字—— 心累。 连着好几日,天启帝上朝下朝都没个好脸色,近身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每日里尚书房的侍读侍讲都是必须进行的,内监到翰林院来传人的时候,谁都不敢去,因为前几日去的每一个都是被吼出来的。 这时候,便有人将乔明渊推了出去。 因为大家发现,只有他去时,天启帝很少发脾气。于是这个重任落在了乔明渊头上,连着十来天,都是他一人入宫去做侍读。 乔明渊入宫一频繁,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其中便有高元潼高阁老。 因为高娴静的关系,高阁老这些时日一直在观察他,观察了也有快半年了,瞅着人踏实聪明,难得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高元潼对他是越看越满意。他原本一直都是想将长孙女高娴静嫁给皇子,如今瞧着乔明渊,他有了别的想法。 天启帝还没打算立哪个皇子做太子,长孙女势必等不及,但朝臣不一样,按照天启帝对乔明渊的扶持,将来此人必定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嫁个权臣,不比拿捏皇子容易? 高元潼动了心思,也没阻拦高娴静,撤了家里对她的禁足令。 高娴静得脱家中的牢笼,立即知道家中长辈是同意了她的选择,喜极而泣之余,真开始筹划如何跟乔明渊更进一步的接触。 她一个女眷不方便,最好的法子还是由男人来出面。 于是在六月初的某一天,乔明渊从皇宫里出来时,翰林院里的一位同僚笑眯眯的给他递了个帖子:“乔大人,过些时日小儿满月,邀你带着家眷来喝杯薄酒,可好?” 这一年多来除了跟乔明渊结交的王浩然王大人,翰林院里还真没同僚请他喝过酒,乔明渊拿着那帖子还挺纳闷,看同僚面色诚恳不是作伪,他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便接了帖子。回家跟慕绾绾一说,慕绾绾也挺高兴,她是看着男人这一年来被排挤走过来的,心里不是滋味,知道有人请了他,怎么说也要给他争口气。 到了日子,慕绾绾早起化了妆,精心打扮随乔明渊去赴宴。 第371章 动了心思 办满月酒的翰林官姓邱,今年已三十有五,家中六个女儿,今次满月的是他唯一的儿子。邱大人喜形于色,本不是喜欢大张旗鼓的人,这次为了图个喜气豁出去脸面,到场恭贺的人也很给颜面,排场搞得还挺大。 慕绾绾和乔明渊到时,已经来了很多官员及家眷。 邱大人携着夫人站在二门等候,将一众宾客迎入园中,女眷则由夫人带着去往后院,照例是要先去看看孩子的。 邱夫人倒是年轻,看起来才二十上下,因为刚生完孩子,显得有些丰.腴。她脸上挂着笑容,见乔明渊时眼睛一亮,看到乔明渊身边的慕绾绾则露出古怪的眼神。她情绪转得快,瞬间就隐匿了,慕绾绾捕捉到了,心中登时泛起警觉。 “夫人且在此稍坐片刻。”邱夫人引着慕绾绾到了后院,安排她坐在一众贵妇的边儿上。 慕绾绾扫了一眼,旁人俱是高头座椅,她的却是一小墩,她不爱计较这些,然而出了门,她即是乔明渊的脸面。 她微微一笑:“邱夫人,我没带丫头出来,这小墩怕是用不上吧。” 此言一出,邱夫人面露尴尬之色。 这其中还闹了个乌龙,也是他们邱家想当然。按理来说,乔明渊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的发妻出身微寒,听说还在大户人家做过奴婢,乔明渊发达之后未必能看得上糟糠妻,他们打定的想法是乔明渊必定单独赴宴,不会带妻子前来。方才见到慕绾绾,邱夫人的惊讶也是来源于此。另一层哑然却是因慕绾绾比他们想的美貌,比之高阁老家的那位也不差什么…… 这些话她不好说出口,人既然来了,当然要招待,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她只想着先招待人坐下,原本还以为慕氏在乡下为奴为婢长大,必定不懂这些,今日的主角也并非是她,图个省事而已。 但明显人家知道,还点破了。 而且慕氏情商很高,点明了却不让人难堪,推说自己没带丫头,便什么都明了。 邱夫人连连道歉,又吩咐丫头重新去找高头座椅,自己也不敢马上离开了,陪着说了几句话。 等了小片刻,椅子搬来了,慕绾绾矜持的笑了笑,落座之后,丫头在邱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邱夫人告了一声罪,便脚步匆匆的离开。 女眷都安置在后院的凉亭和长廊里,此刻已经坐了很多人,不过这些贵妇们多半都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人,偶有那么一两个,多半嫁的也是京城豪门,旁人巴结都来不及,周围不乏人笼络说话。慕绾绾被邱夫人带进来时,就有人注意到了这张生面孔,很多人的眼睛瞧了过来,那逼人的美貌让人移不开眼睛,女眷们都是表情微变,暗暗揣测这是哪家的家眷。 众人眼巴巴的等着邱夫人介绍,哪知道邱夫人没开口,安排她落座时,也是在边缘的位置。 如此一来,大家心里就有谱儿了。 大概是哪个小官家的女眷吧! 这些官家女眷相交,看的是彼此的家世门阀,看的是夫家的价值地位,慕绾绾被她们打入不入流的行列里,自然没人提得起兴致来跟她亲近。 她在廊下坐了一会儿,周围人明明聊得挺火.热,偏她坐的地方三尺以内冷如寒霜。 心里闪过那么一丝不舒服,但她素来是个不好动的人,多年的科研钻研,让她能够沉得下心来干自己的事情,没人理她,她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侧耳听周围人议论。 “高阁老家也接了帖子,他那孙女儿听说也要来赴宴,待会儿见了这位,估计有场热闹瞧。” “可不?那位一直占着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儿,今儿有了这位,这第一美人得易主,她怕是不服气。” “要我说也没什么不服气的,这位一看就已婚配,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有什么可比的!到底还是她更受人追捧嘛……” “万一人家不是这样想的呢?” 周围人以为不点名不道姓,旁人就不知道了,议论小声,慕绾绾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全。 结果还更热闹。 有人神神秘秘的跟几个贵妇招手,压低了声音说:“她也就是表面看着高贵,实则……你们没听说,她看上了去年会试的状元郎?那状元郎是成了婚的,高阁老为这事儿没少操心,听说今天邱家的满月酒本不打算办,扛不住高阁老要给孙女儿搭桥铺路,才有的这一出……” “我还真不知道,你哪听来的?” “还不是我府中那贱妾说的,她家姐妹正好也在高家,传过去的,让我刚好听了一耳朵。” “啧啧……” 几人震惊。 慕绾绾也表示很震惊,她反应了一下,明白了,所谓的那位,便是元宵佳节遇到的高小姐,高娴静。 令她没想到的是,高娴静瞧见他们一家三口恩爱有加,竟还没死心? 说曹操曹操到。 这几人话音刚落,便瞧见邱夫人热情的引着一个女子走进了长廊。高娴静一身紫色宴服,发鬓高耸,脸上涂了些胭脂,确然风华绝代。 她一进来立即收获了很多瞩目,高娴静似乎也习惯了大家的关注,脸上带着笑,跟着邱夫人走进了凉亭。一路行来,那些先前议论的妇人都停了嘴,脸上堆着笑跟她打招呼。前面是男人们的功名场,后院的女人变脸也不比男人们差,方才还说得乐和,转眼又巴结上了。慕绾绾瞧着这一幕,倒生出一些隔世的怅然感来,高娴静的待遇真正像极了前世的自己。 这般想着,她落在高娴静身上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同情。 人都是敏.感的,高娴静立马捕捉到了人群中异样的目光,顺着目光,她准确找到了慕绾绾,瞧见慕绾绾也来了,她愣了愣,很快就笑了笑,遥遥给慕绾绾福了福身。 慕绾绾跟着也起身,回了一礼。 高娴静已经被她的闺中好友拉了过去,坐下之后,便有人围着她问那是谁,为何要给她行礼。 “那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乔明渊的夫人。”高娴静笑着说。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乔明渊是谁,也没明白这是乔明渊的夫人跟她行礼有什么关系,高娴静笑了笑,没过多解释。 倒是她这一礼,让周遭人的表情跟着都变了变。 一开始还以为有场好戏看,如今看来竟是相熟之人? 堂堂阁老的孙女都要给慕绾绾行礼,旁人不免揣度起她的身份来,高娴静的闺中好友不知道乔明渊是谁,不代表其他落座的人心里也不知道。 一时间,凉亭周围知情人皆表情异样。 再看高娴静笑意盈盈,便有人怀疑起一开始传话的心是不是听错了什么,邱夫人迎了高娴静来,跟着又出去了,不过,邱家本来就是不是什么有大名声的官家,能请来阁老家的人已经是非常有脸面的事情,邱夫人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陪着高娴静和贵妇们聊天。 她心里知晓慕绾绾和高娴静的风云,自然更看好高娴静,对高娴静的巴结便多,难免冷落了慕绾绾。 慕绾绾一个人坐在那儿,真是尴尬又无趣。 好在坐了小半个时辰,王浩然的夫人也来了,王夫人原本是想去别处坐,见她孤零零一人在那儿,也没人搭理她,便跟着落在她身边。 两人原本就认识,这半年来处得还不错,性子投机,又都是不被这些贵妇们接纳的,倒说得还挺不错。 王夫人问起最近福宝怎样,是不是已经在读书,慕绾绾也关心了她家的公子几句。王夫人听说福宝已经开始在学《幼学琼林》,表情很震惊:“你家福宝才两岁吧?” “快两岁半了!”慕绾绾笑着说:“皮实得很!” “才两岁半已经会读那么多书,我家那小子七岁了还跟个木头一样!”王夫人又是羡慕又是气结。 慕绾绾抿嘴而笑。 两人聊着天,中途高娴静起身出去了一趟,王夫人没发现,慕绾绾注意到了,瞅着高娴静离开的方向是后园,她垂下眼眸,心中有所觉。 “这般坐着也是烦闷,不如我们四处走走,方才邱夫人不是说她家院中的锦鲤池很漂亮吗?”慕绾绾拉了拉王夫人,提议。 王夫人坐着也无聊,便点头:“寻个丫鬟替我两带个路,等饭点再回来。” 家中有宴请,凉亭四周和长廊下都安排了婢女,两人很快寻到人领路,去后园逛逛。 邱家的院子不算小,邱夫人夸赞的锦鲤池在西边,这会儿太阳晒不着,十分阴凉舒适,两人到了后园,领路的丫头又使唤了个人在跟前伺候,自己还是回凉亭那边。高娴静和慕绾绾一前一后离开,那些知晓点苗头的人都坐不住,本着有热闹不看是傻子的心理,各自打了个眼色,隔了一小会儿也都起身往后园去。 此时高娴静已经到了后园,她去的地方离锦鲤池并不远,就在旁边的小花园。 她到的时候,园子里已经有其他人先一步到了,其中一人俊朗清逸,正是乔明渊。 乔明渊还没看到高娴静,引他来的人已找了个理由退下了。 第372章 劝说 乍然面对陌生女眷,乔明渊心中立即警觉起来。 他做了个揖,道一声唐突,看都没看高娴静,转身就走。 “乔公子。”高娴静出声喊住他,笑意盈盈的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邱家,方才迷了路,正好要往宴厅那边去,既然遇到了乔公子,不如你带我过去?” 乔明渊面上现出几分为难。 高娴静的要求不难,说起来只是顺手之劳,可要真带她过去,孤男寡女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他这么一犹豫,高娴静立刻发现了:“乔公子可是有什么顾虑?”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很欢喜。乔明渊清正自持,不像旁人的男人那样,见她一人便会过来搭话,这点让人很安心。她想到以后若真成婚,此人多半也不会在外拈花惹草,是个宜家宜室的好男人。这种能给人安心的感觉,是她高家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具备的。 乔明渊道:“于理不合,恐会对小姐声名有碍。” “这样吧,一会儿到了宴厅附近,乔公子先行一步,不让人看见,如何?”高娴静体贴的说着,表情带上了几分楚楚可怜。 要是换任何一个男人,多半拒绝不了她,但乔明渊真不一样。 他果断的拒绝了:“那也不妥,见人而避之,旁人还不知要如何揣测。高小姐,劳烦你在此稍后,我回去请个丫头过来给你带路。” 说着他又做了个揖,转身就要走。 高娴静本就是为了在此与他有所关联,哪会那么轻易就放他离开,见他真要走,她的手已先一步伸出去,拽住了乔明渊的袖子一角:“乔公子别将我一人丢在此处,我方才乱转了半天,心里怪害怕的,而且今日男宾众多,万一又遇到了谁,对方不像乔公子这般守礼,岂不是……岂不是……” 说着话,那双眼睛已委屈得红了。 暗处的慕绾绾和王夫人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王夫人吃了一惊,拉了拉慕绾绾,往外努了努下巴,用眼神问是怎么一回事,那眸中惊诧同情之色,显然她深有所感。 男人做了官,总免不得有女人贴上来,王浩然算是洁身自好的,都总有人想给他塞几个小妾,王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总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天生就看不得人好过。当然,从前贴上自家男人的不过小门小户的女儿家,她感到震惊的是,像高娴静这样的世家高门贵女,怎么也会做出这等倒贴人的事情来? 慕绾绾没吭声,眼中火气很浓郁。 她看着抓着男人衣角的那只手,真正是细白袖长,养尊处优的一双手,映在男人青色的长衫上时,更是白得耀眼。 慕绾绾的心哽了一瞬,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拉王夫人,面上带了笑,从廊下绕了出来,边绕便说:“这不是高小姐吗?高小姐怎么走到了这边来,也是去看锦鲤池的?” 声音一出,外面的两人皆惊了一瞬。 高娴静表情微变,手却挑衅的仍旧拽着乔明渊的袖子,看向了来人。 乔明渊是真吃了一惊,他一慌神,立即将袖子从高娴静的手中抽走,等看清是慕绾绾,情绪倒是镇定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慕绾绾没看他,她笑眯眯的对高娴静招了招手:“我们也要去那边,正好一起。” “不了,我打算回宴厅,不巧迷路了遇到乔公子,他说送我过去……”高娴静忙摆手,瞅一眼乔明渊,表情无限娇羞,引人遐想。 身边王夫人轻轻冷哼了一声:“矫情!” 其实她是想骂一句不要脸来着,但不知两人先前聊了什么,也顾及到慕绾绾的心情,那句不要脸才忍住没说出口。 慕绾绾压住心底的冷笑,仍旧是笑眯眯的:“这边离宴厅才几步路,高小姐也能迷路,看来是不常出家门的缘故。我夫君一个大男人怎好跟小姐独处,乱了小姐的清誉岂不是他的过错。还傻站着干嘛,高小姐我和王夫人送她过去,你不是跟王大人约好了在花园碰头吗,他没过来,多半是喝醉了,瞧瞧去,也让王夫人宽宽心。” 王夫人知道她在解围,连连点头:“劳烦乔大人,帮我去看看我夫君是不是醉了!” 两人一唱一和,乔明渊如蒙大赦,冲两人拱了拱手,忙先撤了。 高娴静目送他离开,眼波跟着转到看不见人,才转回慕绾绾和王夫人身上。 慕绾绾绵里藏针的听在耳朵里并不那么舒服,她勉强笑了笑:“不劳烦你们了,今日邱家盛宴,肯定有丫头在附近,我在这里等一等就好。” 方才还说自己一个人害怕,这会儿又要一个人等了…… 慕绾绾前世也见多了绿茶的招数,真要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等,指不定转头会说出多委屈的话来,她索性笑了:“左右我和王夫人也不着急,在这里陪你等一会儿吧。” 说着她往旁边廊下挪了挪,那边设了椅子,她坐下了还拍了拍左右,招呼王夫人坐下后又招呼高娴静,似笑非笑的说:“高小姐,日头毒着呢,在外面晒着哪有在这里坐着等舒服,别晒黑了你娇嫩的皮肤,我家夫君总说,皮肤白看着精神光亮,让我别晒太阳。” 高娴静的脸刷的红了。 她心里犯着嘀咕,莫非慕绾绾已经知道?可如果知道,她对自己怎么会是这种态度?如果不知道,这话又好像意有所指…… 不过,听慕绾绾说乔明渊喜欢皮肤白的女孩,她真就不敢继续在太阳底下晒着,小碎步挪了过来,在王夫人和慕绾绾身边落了座。 这时候乔明渊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他们看不见,不代表跟在她们身后来的那群贵妇人也看不见。那些人彼此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脚步更快的往花园来了。结果,原本想的撕逼场面没瞧见,那三个女人齐刷刷坐在廊下晒太阳,慕绾绾笑意盈盈,王夫人和高娴静的脸上也看不出端倪。 倒是瞧着这么多人都过来,慕绾绾和王夫人起身:“哟,还说等个丫头来带高小姐过去,不想来了这么多人,既然大家都相熟,高小姐可放心跟她们回宴厅了。” “多谢王夫人,多谢乔夫人!”高娴静在人前可不会丢人,她跟着起身,谢了这两人。 两人笑了笑,跟那群贵妇不熟,只简单行了个礼,便携手去了锦鲤池。 身后那群人怎么想,慕绾绾一点都不关心。不过她知道高娴静为了自己的颜面是不会说出不好的话来,她转身后,脸上带了几分蔑视的笑。 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跟她斗? 前世三十年,今生也活了五六年,论年纪加起来快四十,小丫头那些心思她门儿清! 不过…… 她眼神一眯,家里那男人今天也有点欠收拾! 此时,欠收拾的乔明渊从花园离开,本打算回到正厅,结果,刚离开花园没几步路就被人拦住了,正是方才将他撇下,借口要去寻东西的同僚邹大人。 邹大人手中就多了个折扇,打着扇子笑意盈盈的跟他道歉,一派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真对不住,叫你出来透口气,我还丢三落四的,劳你久等!” 乔明渊不吃他这一套,停住脚步:“邹大人,我没记错的话,方才我们出来时,你这青花扇子便别在腰后的……” 邹大人扇扇子的手一顿,脸色讪讪。 乔明渊抿唇:“邹大人把我单独叫出来又单独留下,容我跟高小姐单独见面本是于理不合,不知是乔某误会,还是有别的缘由?” 他挑明了说,想蒙他不太可能。 邹大人见他如此,倒也懒得继续装腔作势的欺瞒,他今日来本就是有任务的,当即轻咳了一声,笑问道:“缘由自然有的,便是那高小姐。乔大人,你方才见过了高小姐,不知你觉得这位小姐如何?” “貌美如花,文雅端庄。”乔明渊点了点头,一副你继续说的样子。 邹大人一听这评价,就觉得有戏,继续问:“比之你夫人,又如何?” “各有千秋。”乔明渊笑了笑,他几乎已经猜到邹大人绕这么大一圈所为何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私心里以为我夫人更胜一筹。” “……”邹大人语结。 千算万算,没算到乔明渊竟如此看重他那糟糠之妻。 他本打算顺势说出口的话,此时不由顿了顿,想了想,又斟酌了一下言语:“论相貌自然两美各有风采,不过,寒窗苦读数十年,都是为了做官。既然要做官,谁不想官运亨通?高小姐的祖父乃是高元潼高阁老,背后站着整个高家,若高阁老肯抛青眼,能省你数十年之功。男人嘛,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是吗?眼下乔大人可是走了大运了!” “我走什么大运了?”乔明渊挑眉。 邹大人道:“高阁老有意要将孙女做配乔大人为妻,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不是走运是什么?” 乔明渊给气笑了:“邹大人,我已有妻儿!不打算纳妾!” 第373章 让你背锅 “谁说是纳妾?”邹大人还显得语重心长:“以高小姐千金贵体,怎可是个妾?你有妻儿也不打紧,女人总是要为男人的前途考虑,家是男人当的,你抬高小姐进门做夫人,原先那位也可以留在乔家。没了大夫人的名分,你在吃穿用度上不亏待她,她总能理解的。” 乔明渊拿眼睛瞅他,目光里的冷意越来越明显。 邹大人还没反应过来,继续说:“乔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得高阁老如此看重,假以时日,我见着乔大人都得低头,道一声大人了!” 乔明渊深吸一口气:“这是高阁老的意思?” “这……”邹大人以为是他有所松动,忙道:“自然是阁老的意思,难不成我一个外臣,还能替他做孙女儿的主不成?” “高小姐愿意?”乔明渊又问。 邹大人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然是愿意的。” 乔明渊冷笑一声,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凭着高娴静三番四次出现在他跟前,他又不蠢,还能看不出女儿心思? 只不过这腔女儿心思注定是用错了人。 他拱了拱手,目光很冷,语气凝着寒霜:“多谢高阁老美意,多谢邹大人牵桥搭线。不过,乔某已经娶妻生子,我妻贤良淑德,又替我生养了儿子,七出之错,她哪一条都不犯,我没理由将她休了。乔明渊一介布衣,出身微寒,没有我妻子就没我今天,凭着我的出身,万万配不上高阁老家尊贵的小姐,还请大人替我回了这门亲事!” 邹大人脸色微变,乔明渊竟如此不识抬举? “乔大人,你可要考虑清楚,这是高阁老的意思!”他加重了语气。 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官场上是个什么走法,得罪了那一个,以后这条路多半就要走到尽头。 乔明渊本已打算扭头走了,听了这话回身看他一眼:“高阁老德高望重,想必不会做出强人所难这种事情来。” “你!” 邹大人气急。 乔明渊已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之后,邹大人被气得不轻,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面色不虞的回到宴厅。今日邱家的满月酒闹成这样,男宾女眷皆心有芥蒂,好在男人之间的事情只两三人知晓,而且他们惯会做表面功夫,谁都敲不出来。女眷这边有些风云,有人不想生事,也闹不起来。 吃了午饭,大家各自回了府。 “今日在邱家玩得不开心?”回府路上,邱家派了马车送他们,两人坐在马车上,乔明渊见慕绾绾一言不发,关心的问起缘由。 慕绾绾瞥他一眼,没吭声。 乔明渊被她冷落,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全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过赶车的是邱家下人,他自然不会在外人跟前丢人,忍了一路,好不容易将车夫送走,慕绾绾下了车已径直进了内院,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乔明渊追着进去,慕绾绾又抱了福宝去一旁,问他今天吃了什么,跟阿爷玩了什么,一副不打算搭理他的模样。 乔明渊像跟小尾巴似的跟在慕绾绾身后,结果一直被当成了空气人。 哄了福宝,慕绾绾回房卸妆,照例她是要午睡一小会儿的,赶着这个时间,乔明渊连忙爬上炕去:“好啦,祖宗,你到底在气什么?” “没气。”慕绾绾哼了一声,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 乔明渊立即陷入了反思:“怪我带你去邱家,没照顾好你?” “邱家奴仆成群,不需要你照顾。”慕绾绾说。 好嘛,还是有气! 乔明渊求生欲很强,他搂着人,强硬的往她怀里凑,舔着脸说:“那是在一群妇人里面处得不开心?我看你跟王夫人不是一直呆一块儿吗?” “是啊,怪我们呆太近,一不小心逛到后花园,扰了你的雅兴了!” 得,这下是点了炸药了。 好在乔明渊聪明,顺着这句话,他立即知道症结在哪里了,也是这五六年处下来,知道这个人什么脾气,他二话不说爬起来,蹬蹬蹬的往内室去,就听得一阵水声哗啦啦的,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慕绾绾生着气心里还挺好奇,撑着身子往内室看了看,没隔多久乔明渊出来了,外衣脱了拿在手里,袖口那位置湿哒哒的,他满脸无辜:“我洗干净了,保证一点痕迹都不留!” 慕绾绾还想气,却有点憋不住想笑,望着他手上滴答滴答的衣衫:“屋子里要湿了,一会儿福宝起来非跌跟头不可!” “我这就去挂起来晾干!”乔明渊忙说。 慕绾绾嗯了一声,往后躺下,睁着眼睛也不知想什么。 乔明渊动作很快,将外衣撑在挂起来,又爬回来她身边,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一眼都没看那高小姐,你看见了!” “是没看,不过往日里那么多女人管你献殷勤,你记得哪个叫什么?”慕绾绾回头看他,目光很幽深:“果然还是美人比较让人印象深刻。” 乔明渊心里咯噔一下,想给自己一耳光。 刚哄好,又给自己惹毛了! 他忙弥补:“我记得她姓什么跟她美不美什么关系都没有,说实话我都不太记得她的长相,两只眼睛一张嘴,没啥特别的。” 慕绾绾摆明了不信。 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冤枉了乔明渊,乔明渊还真没仔细打量过高娴静的长相,记忆里对她最深刻的印象是元宵佳节她披着的那件披风,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上面,想着给慕绾绾也整这么一件,一定非常好看非常衬托她。可惜后来一整个冬天过去他都没寻到那样的好货,这计划也不了了之。今日再遇到,他当时是认出来了,倒不是高娴静真的有多好看,而是她是乔明渊唯一认识的一个世家小姐。 像高娴静那般气质风度的人,当真是少之又少,总让人有些印象。 乔明渊见越解释越黑,急了,他扑过去将慕绾绾的身体摆正了,吧唧一口啃在她唇上:“真的,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绾绾最美!” “绾绾天下第一漂亮!” “绾绾是我心尖尖的小宝贝!” 情话越说越顺畅,乔明渊为了哄人高兴简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慕绾绾生不生气不知道,身体却渐渐化成了一滩水。 本是打算浅尝辄止,结果到了后来已经有点停不下来。乔明渊的手从衣衫底伸了进去,不轻不重的探索他想去的地方,慕绾绾的热情也挑拨起来,呼吸跟着重了。房门关着,这时候福宝跟乔松岳都睡下了,兴致来了也没理由憋着,乔明渊直接挺枪上阵。 一番耳鬓厮磨,慕绾绾想问什么都没想起来。 等风平浪静了想生气,乔明渊又正了神色,开始跟她商量起正事来。 “绾绾,你得做好准备,咱们可能得离开京城了。” “为啥?”慕绾绾不解。 乔明渊便将在邱家发生的后半段故事说给她听,末了道:“邱志江那人素来是个墙头草,这会儿他攀着高元潼,我又拒绝了这门亲事,他必定会将我的不识抬举加倍说给高元潼听,以便显得他自己很无辜。高元潼要将孙女儿下嫁给我,在他看来是给我脸面的事情,我却给脸不要脸,以后在朝堂上指不定怎么跟我为难。我实话跟你说,”他凑近慕绾绾耳边:“陛下有意让我出去历练,只是一直师出无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 “你是想让高元潼背黑锅?”慕绾绾懂了。 乔明渊抿唇一笑:“他想只手遮天,这个锅他不背,谁背?” 慕绾绾默了默,看着男人脸上狡黠的表情,竟有些同情起高元潼来。 邱家满月酒之后,乔家的生活一切如常,但也有些不一样。 果真如乔明渊猜测的那样,邱志江回头跟高元潼汇报结果,怕被高元潼责骂,夸大了乔明渊的不识抬举。高元潼当场气得拍了桌子。 被阁老记恨上,乔明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得罪黎文希后的日子。 在翰林院这个地方,忙是好事,意味着被重视;清闲反而是一种排挤,意味着永远触碰不到权力的核心。之前托各种大案的福,天启帝整天没一块儿好脸,大家怕麻烦都不敢到御前去伺候,便派了乔明渊出这个头。如今一件件事情都有了头绪,天启帝的心情多云转晴,又得了高元潼的授意,一下子,乔明渊就成了翰林院的头号闲人。 他闲到什么地步? 闲到能在翰林院里睡大觉,下衙都没人记得叫醒他的地步。 魏英章瞅着着急,偏生抗不过上面,除非天启帝亲自点乔明渊,否则人压根送不到语御前。 乔明渊反而不着急,不让他去侍读,他就在翰林院读书、睡觉、休息,反正俸禄是照旧给的,只不过从前捧他的那些现在都不理他了。这样也好,权当是落了个耳边清闲。 当然,这时候朝臣们也是在观望,看天启帝对这个前阵子的宠臣是个什么态度。 要说那些老大人们几十年不倒,也是非常有道理的,他们的zz敏锐性很强,先前天启帝频繁召见乔明渊,说是乔明渊讲书讲得好,别人信了,他们不怎么信,此番让乔明渊吃冷遇,是存了试探帝王的心。 第374章 入宫治病 天启帝自然明白,都是老狐狸,旁人要看什么,他给看就是! 乔明渊不能被翰林院送上来,他也耐着性子不去叫,换个旁人来讲书,他听着就是,愣是让那些老臣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大家信了,天启帝真是看上了乔侍读讲的书,仅此而已。 他倒也是内阁议事的时候不经意的跟德安抱怨了一句:“最近翰林院是怎么一回事,送个侍读学士来,连《牒用新政》都讲不清楚,乔侍读来讲的时候,朕问一句他都能说得明明白白,魏英章办事真是越来越不中用!” 一句不重的抱怨,偏偏安了那些内阁老人的心。 当然,大家看的还有新上任的通政司左使慕青易,对自己这个女婿的态度。 按照大家的想法,慕青易三个女儿如今就剩这么一个在身边,定然是百般疼爱,对女婿也会青睐有加。但显然,慕青易压根没让大伙儿如意,甭管关上门来他是如何对乔明渊赞赏有加,走出去一律是冷脸。他在京北吃了十五年的苦,对这个朝局有种超然的了悟,他私下跟慕绾绾和乔明渊说过,天启帝对乔明渊有大用处,这样处理对女婿最好,因此在人前,慕青易压根不给这个女婿一个正脸。 有人揣测是慕青易爱女心切,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就命苦,嫁了个乡下泥腿子,如今泥腿子是爬起来了,但也改不了身上的寒酸气,才引得慕青易不满。 慕家上下态度都很一致,唯一对乔明渊略微有些和善的,便是慕家二字慕之见。 总之,慕家阖家上下,除了回京城那一日在慕家聚过一次,此后都是慕之见跟乔家人走动,慕青易跟长子慕之遥是从不出面的。 如此一来,慕家态度格外明了,高元潼下手整治给乔明渊也越发不留情面。 这阵子乔明渊在翰林院闲得发霉,还得时时遭人挤兑,更需谨防有人栽赃陷害,日子过得颇有些提心吊胆。 转眼天启帝十年已经去了一半,到了七月中,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京城每年的夏天都热得人抓狂,总有不少人中暑倒地,济世堂熬了药汤解暑,放在门口随便喝,一时间又赚得一片好名声。 慕绾绾的名声好到什么地步? 别说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就是边疆军队上也大多流传着济世堂的威名。 还不是去年送的那一通冻疮膏赚来的? 当时慕绾绾做了人情,没直接送给户部,反而是送给了周边的百姓。这些百姓里也有不少家人在边关当兵,写的家书里说了这事儿,也有人担心儿子没得用,自己舍不得用冻疮膏托人给儿子送到了部队上,于是很多人就知道了,朝廷买的这些冻疮膏都是京城济世堂做的,济世堂还免费送药给穷苦百姓,是当真无愧的悬壶济世。有人亲自见过慕绾绾,回头说那是个绝色美人,说她是观世音菩萨转世的都有。 名声好,那冻疮膏用起来更好! 前一天还痒得恨不能将手剁了,涂了两三次,明显不痒了,再涂一两天,手上脚上的冻疮全没了! 军队人那么多,人一多,事情传得就快,去年送到边疆的那些冻疮膏几乎是被瓜分一空,还日日有人问朝廷今年冬还买不买冻疮膏,这比给他们银子都实在啊。 当然也有人说,能做出那么好东西的女郎中,她不是神医是什么? 在世华佗的名声传出,旁人还不知道她慕绾绾长了几只眼睛几双手,就断定了她医术高明。 好巧不巧,西北军里有个将军叫陈启,那冻疮膏他也用了,用了之后觉得当真是好药,给京中的家书中写了这事情,让家人也去准备一些。 陈家是什么人家? 在朝廷上,陈家最大的文官就做到太子少傅,要说手里有权,也没多少权,至少是比不上内阁那些权臣的。但太子少傅的好处在于,未来帝王跟他亲近,保不齐下一代就出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陈家多出武官,从西北军到南边卫**,基本的都是陈家的人在统领。捍卫一方疆土,陈家人算得上义不容辞,本就颇有威望,更何况如今陈家还出了个皇后呢? 天启帝的继任皇后便是陈家所出,年过三十的陈皇后比天启帝小了不少,老夫少妻本就得宠爱,加上去年陈皇后才给天启帝又生了个嫡子,这宠爱劲儿一直没过去。 陈皇后在宫内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天启帝的感情十分好,她出身名门,眼界目光比常人更有格局,知道天启帝的儿子们都大了,她就是生了嫡子多半也没什么可能,索性懒得去争这些,她膝下还挂着一个早就成年的大皇子做儿子,仰仗自己襁褓中的儿子,还不如先笼络了大儿子,至少这个大儿子万一真能登上宝座,将来也能对她生的儿子好一点。 皇家嘛,权力其实可以靠后排,保命才是第一要紧事。 打嫡子出生以来,陈皇后在大皇子、二皇子等几个成年的皇子跟前派头是做足了的,一副我儿子不跟你们争皇位的模样,赢得了几个继子的好感。 那嫡子如今已经平平安安的长到快两岁了,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那些兄弟们个个都喜欢争着抱他,还颇有些兄友弟恭的景象。 唯一不好的是,陈皇后到底是亏损了身体,生了嫡子后,身子就一直没好。 她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总是时不时流血,喝了太医的药倒是止住了,可从那以后,她的月事再没来过。女人过了三十本就容易衰老,陈皇后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不来月事之后,她老得越发的快。 宫里的新人不多,但留下的新人一个赛一个的娇媚,陈皇后心里也犯怵。 太医院的太医总看不好她的病,这病她一个女子也不好跟男郎中说,便写了信送出宫给陈家人,让陈家人在外寻个靠谱的女郎中,送入宫中来给她治病。 陈家人也寻了快一年了,愣是没寻到。 到了去年冬天倒是因为冻疮膏知道了慕绾绾,但陈家人男子当家,家中男人个个都是战场上的英豪,嘴上不说,心里觉得女人不成事,做个冻疮膏没什么了不起,因此没去请慕绾绾,又拖到今年夏天,陈皇后身体更不好,以前是长时间不来月事,现在月事来了,一来来了一个半月,止都止不住流血。陈皇后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肉眼可见的瘦成了皮包骨头。 陈皇后着急,陈家人更着急。 就在这时,济世堂又推出了避暑的药汤,喝过的人都说好,连陈家的奴仆也有去喝的,比起没喝的旁人来果真很抗热。 陈家人到底着急上火,动了心,但送入宫中给皇后看病,得知根知底,得知京都的济世堂是平遥府济世堂的分店,他们派了人快马去平遥府查济世堂。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平遥府那边的济世堂名声更高,说慕绾绾曾经一把刀剖开了产妇的肚子,从死人的肚皮里抱出活着的孩子来,还把那已经咽气的产妇从鬼门关上拽了回来。济世堂开在平遥府三年多,被他们救活的人不计其数,那医馆里挂着的锦旗能挂一栋楼不带重复的,旁人提起都得竖大拇指,说那是个起死回生的神医,这才确信那女郎中是个有本事的。 于是,在乔明渊明里暗里被人排挤的时候,慕绾绾接了个大单。 陈家悄然派了人来,将她接到宫里去给陈皇后治病去了。 慕绾绾是第一次入宫,一应打点都是陈家人安排的,她坐着马车到了皇宫内城,被陈老夫人领着一路进了皇后的坤宁宫。 行了礼后,慕绾绾抬头悄悄打量了一下陈皇后。 宫里的女人保养得不错,陈皇后年过三十,看着仍像二十出头的女子,皮肤白得能掐出水来,她一双杏眼看着挺有风韵,发髻高耸,是个极富贵的打扮,不过唇色苍白,眼底下有浓厚的青紫,瞧着气色很差,一眼就能看出她坐着都是强撑出来的。 慕绾绾看一眼,心里有谱儿了,好嘛,又是一个失血过多引起贫血的典型案例。 她不用去探脉,光是看看这个就知道,紧要任务得先输血,不然没两天陈皇后就得流血而死。 “皇后娘娘怎样?” 她把了脉,陈老夫人就着急的问,陈皇后的眼波也看了过来。 “要听真话吗?”慕绾绾瞥了一眼陈皇后,陈皇后点了点头,慕绾绾便道:“不是民女危言耸听,幸好娘娘召唤民女来得及时,再晚几日,便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娘娘您。” 陈老夫人身躯一晃,险些晕倒。 陈皇后唇瓣都在哆嗦:“有那么严重?” “我且说几个娘娘的病症,娘娘自己对对,就知道民女说的是不是实话。”慕绾绾抿了抿唇:“娘娘血下不止,不是淅淅沥沥的,而是像来月事那般,甚至比来月事还凶猛,一天估摸着得换十来次月事带。” 她话音未落,陈皇后已猛点头:“对!” 因为这个,她这阵子都羞于见人,因为衣裤总是濡湿,一不留神就得丢脸。 第375章 不准生妹妹 慕绾绾又道:“不但如此,娘娘你近来小解疼痛,有时候甚至难以顺利进行;大解便如生死边缘滚了一遭,轻则满盆血红,重则头晕目眩,一身大汗起不来身。” “对,对!” 陈皇后这时候已经确信这是个神医了,说话声音都跟着激动了起来:“就是这样的。” 慕绾绾又说:“娘娘您浑身燥热,晨起夜间均低烧不断,白日里口干舌燥总想喝水,夜里又尿痛尿.急,难以安眠。” 竟全对了! 陈皇后已经顾不得听她还说什么症状了,她眼中都迸出泪来,这种痛苦的感觉被人理解,她压抑了一个多月的心酸登时涌了出来,死死抓着慕绾绾的手问:“慕大夫,您能治吗?” “能治。”慕绾绾点头:“不过,娘娘得受些罪过,再要饶我大不敬之罪。” 陈老夫人忙问:“怎么个治法?” 慕绾绾心中说了句要手术,这是产后引起的痔疮,如今看来痔疮已经非常严重,且伴随着严重的尿路感染,有肠道破损的可能。情况已经十分危急,非手术不可治愈,但古人对开膛破肚实在忌讳,她是万不可明说的,想了想,便道:“我的法子跟常人不太一样,娘娘若要我医治,需得绝对信任我,打我开始治您那一刻起,您身边只能留一个伺候的丫头,其他一应人全都要避讳隔离,决不允许接触您。” “这……” 一听这话,陈老夫人登时犹豫了起来。 陈皇后是陈家最大的仰仗,若她出了事情,或这个女郎中不安好心,陈家损失不可估量。 倒是陈皇后显得非常坚决,她病了一次,才知道健康多可贵,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说。 不等陈老夫人说话,她已果断的点头:“只要能治好本宫,你提什么要求都依你!” “娘娘交给我治,至少需要七天时间,这七天时间里,娘娘需跟陛下说明,以防陛下突然来坤宁宫,破坏治疗进程。七天之后才可探视。”慕绾绾想了想又补充:“再则,我要在宫里耽误七天,我家里还有幼子,我需得回家准备一二,明日才可开始。娘娘也可趁着这时间,将宫里大小诸事都安排妥当,免得到时不能专心养病,对您不利。” 陈皇后其实一天都等不及,但慕绾绾说得有道理,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安排就撒手不管。 她勉强同意了。 当即陈老夫人再送慕绾绾出宫,约定明日来接她,陈老夫人临走前还带威胁的说了几句警告话。 慕绾绾没理会她,这种不信任医者的家属前世见得多了,这辈子早就淡然。 回到家中自然是先跟乔松岳说了这事,只说要出去给人治病,得有七八天不能回来,请乔松岳照看好福宝。 乔松岳答应了,福宝那遇到了些困难。 他背着手蹙着眉,跟他爹一模一样的神色:“你去哪里?去干什么?要去多久?回来还记不记得你儿子福宝?会不会回头给我带个妹妹回来?要不然就是给我找媳妇去了?” 一连串发问,小话痨本性难移。 慕绾绾原本还解释,说了几句不对味,反应过来了:“谁告诉你娘出去是要给你找媳妇的?” “隔壁狗蛋。”福宝抽了抽鼻子:“他说他爹娘出门赚钱就是为了将来给他找媳妇。你不也出门赚钱吗,难道不是为了给我找个媳妇?” “那带妹妹又从何说起。”慕绾绾当真是不解。 福宝很认真:“王帅子他娘出去了一趟,回头就给王帅子抱了个妹妹回来,说是在路上捡的,我看他家妹妹长得白白胖胖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特别、特别可爱!娘,你也给我捡一个!” 说着他还有些扭捏的看了看慕绾绾的肚子:“王帅子他娘出门的时候肚子挺得高高,回来就扁了,娘你的肚子怎么不挺?” “……” 这要怎么解释? 慕绾绾还没打算给儿子开始进行性教育,但牵扯到生孩子的事情,她简单说了一下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福宝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是明白了,孩子不是捡来的,都是娘个生的,女人生孩子很苦,说不定要丢命。听到丢命这字,他吓到了,马上抓着娘亲的手:“娘,我不要妹妹了,你不要生孩子,你陪我跟爹就好,以后我挣钱给你买大院子!” 晚些乔明渊回来,他还特意拉着乔明渊说,不准爹跟娘再睡一起。 “为什么?” “王帅子说的,他爹和娘就是睡在一起才生的妹妹。” 乔明渊听得云里雾里,又去问了慕绾绾,才知道福宝对生孩子有种骨子里的恐惧,他哭笑不得,抱着儿子又宽慰了一番。 福宝嘴上不说什么,但实际行动表明,他还是不希望有个妹妹的。本来乔明渊下衙后吃了饭,只带他读一个时辰的书,结果打这一日开始,他缠着乔明渊每日里都要学上一个半时辰,好嘛,如此一来,乔明渊回到卧房已是夜深人静,慕绾绾都快睡着了,他自己累得够呛,福宝这时候求知欲很强,问题一个接一个,饶是侍读学士回答起来也有些抓脑门。 安抚了家里的一大一小,第二日,慕绾绾收拾了要用的东西,拎着药箱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陈皇后已经将里里外外安排好了,整个坤宁宫里只留了一个贴身侍女,其余人全部守在坤宁宫寝殿外。除此之外,考虑到天热,已经到内务府领了足量的冰来,随时保证寝殿里是凉爽舒适的。 一日不见,陈皇后气色更差了,那青白的唇色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 昨日来她尚且还能勉强坐着,今日已起不来身,半靠在榻上,说话都有气无力。 陈老夫人本还心口惴惴,瞅着陈皇后这样子,再拖下去怕是真要国丧了,她再是担心也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 慕绾绾交代了规矩: 一,在她医治期间,除非她召唤,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入寝殿内,且不得窥视; 二,从今日起,七日内,坤宁宫不得有外人叨扰,陈皇后如要见客,需得她允许; 三,治病期间,一应饮食起居皆听她安排。 对于前两条陈老夫人都答应,唯有这第三条她不肯,她从陈家带了不少好东西来,打算给陈皇后补补的,而且在她看来,任何人照看陈皇后都没有她照看得好。 慕绾绾笑着不说话,看着陈皇后,陈皇后心里烦闷着急,好不容易有个能治自己的,当然容不得旁人做主,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娘。 她斩钉截铁的说:“我信任慕大夫,她说如何就如何。” 砰的一声,坤宁宫寝殿的大门从里面关上了,将陈老夫人一行全关在了外面,包括窗户都用纱帘拉上,从外面一律窥视不了。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寝殿里只留了一个婢女,用来打下手、传递物品、联络里外。那婢女唤浣纱,手脚麻利人又机灵,是陈皇后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侍女,陈老夫人见她进去也放心。 进了寝殿,慕绾绾指挥着浣纱点了烛火,开始忙开了。 先是验血、验过敏成分,查验一切手术前需要的各项生理指标数据,陈皇后身体底子倒还可以,有些小毛病,但不严重,不影响手术开展。 她给陈皇后吃了些消炎药和镇定剂,让陈皇后睡一会儿,又使唤浣纱去准备热水给陈皇后沐浴,趁着浣纱出去的时间,她进了实验室,开始化验各项标本。等浣纱回来,数据也得出来了。 在这个时空,皇权代表绝对的威严,给皇后治病,还是开膛破肚的那种治疗法,慕绾绾格外谨慎。 等各项数据都出了结果,浣纱回来,给陈皇后洗了个澡。 慕绾绾笑着给她喝了杯放了迷药的水,先把浣纱放倒了,陈皇后自己还昏睡着,直接把两人都放到了实验室。陈皇后被放在手术台上,浣纱在她休息室的沙发上躺着。以防万一,她还检查了门窗,确保关得严严实实,又出去跟陈老夫人说了几句,治病要开始了,打现在开始,她不出来,绝对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打扰,否则将功亏一篑,陈皇后铁定性命不保。 陈家多看重这个皇后,陈老夫人一听就拍着胸脯:“你放心,只要老身还活着,这道门谁都进不去!” 顿了顿,她补充:“哪怕是陛下来了,他也进不去!” 寝殿的门重新锁上,慕绾绾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自此,那寝殿里就悄无声息,像是只有空气一般,从中午到天黢黑,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陈老夫人等得心焦,在殿外走来走去,多次不顾形象的趴在窗柩外侧耳听,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期间天启帝自然来过。 他听说从宫外来了女郎中给皇后看病,心里担心,赶着想看一看是什么人,结果扑了个空,被陈老夫人拦在了门外。 其实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皇后病重,也知道陈家从宫外找了人来给皇后治病,都想一探究竟,陈皇后平日里威望就高,这一看连皇帝都被拒之门外,那些宠妃们个个都掂量着自己的分量,索性不敢再来打扰,免得自讨没趣。 左右结果如何,等着看呗!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 第376章 皇后想结交 慕绾绾拉开寝殿的大门时,险些因脱离摔倒在地。长达十一个小时的手术让她精疲力尽,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头发因为汗湿黏在额头上,带着手术手套的手被汗泡得发白。 实验室里有水和食物,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做,让陈老夫人拿了些吃的来。 陈老夫人看着她满身疲惫的样子,几度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想到她一开始说的话最终又不敢问。 吃完了东西,慕绾绾又回了寝殿,寝殿的门从头到尾都是关着,陈老夫人不敢进去,踮着脚尖探望了几次都没瞧出什么名堂来,只能忐忑不安的继续等待。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整个皇宫都安静得不得了,外面的宫殿里还偶尔有几句说话声,是宫女在问陈老夫人要不要先去歇着,她们守着。陈老夫人不肯,想到慕绾绾嘱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这屋子,哪怕她上了些年纪也得挺着,替女儿守住了这道宫门。慕绾绾没管她们,她又回了实验室里,继续观察陈皇后的各项指标。 实验室里,陈皇后戴着氧气罩躺在手术台上,各项机器跳动着声音,一切都好。 手术室外的沙发上,婢女浣纱睡得香甜,全然不知。 慕绾绾搬了个摇椅,往手术台边一放,闭着眼睛也开始休息。 到底是在宫里,她不敢睡得太实,定了个闹钟一个小时起来给陈皇后换一次输液瓶,起起睡睡,一晚上很快过去了。天亮的时候,陈皇后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得不错,想着外面的人也担心,她将陈皇后挪了出去,暂时撤了那些仪器,只留了输液瓶。 浣纱被喊醒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宫里,就想起来皇后病了,请了宫外的郎中来治病,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扑到床边去看陈皇后。 陈皇后脸色白得吓人,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她整个愣在了原地。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插上去的?她怎么就睡着了? 慕绾绾表情自然的说:“治病的时候屋子里熏了能让人睡觉的迷药,方便我上麻沸散,我没有多余的解药,所以没给你服,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不是你的错。” 浣纱方才那一瞬间汗都下来了,想着自己失职怎么都是一个死,得了慕绾绾这一句才安心了一些,问娘娘怎样。 “无妨。”慕绾绾笑道:“恢复得还不错,再过一会儿会醒来。好啦,现在你醒了,该你照看皇后娘娘,瞅着腿边那管子了吗?那是尿袋,拿个夜壶来将它倒了。弄完之后,你去吩咐外面的人准备一些稀饭,要只见汤不见米的那种。皇后娘娘可以喝一点点。另外,给我准备饭菜,忙碌了一晚上,我现在很饿。” 听说宫里的伙食很好,后世的电影电视和史书记载全是夸赞之词,她也想尝尝看呢! 浣纱便去忙碌开来,先照看好陈皇后,又去吩咐给慕绾绾传膳。 宫里的伙食准备得很精心,饭菜很好吃,好在慕绾绾前世吃的好东西多了去,且现代的很多烹饪手段和调料都好,她没觉得多惊艳。 吃完东西没多久,陈皇后醒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浑身都疼,嘴巴里很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看着慕绾绾的眼神里全是渴望。 慕绾绾让浣纱用棉签沾了水给她擦拭唇上,浅浅让她喝了一小口的水润个嗓子,就没再给她喝太多。 “慕大夫,你不是说可以吃点稀饭吗?” 见自家娘娘难受成这样,连水都不能多喝,浣纱急了。 慕绾绾上前问了陈皇后一些问题,看看她的术后反应,陈皇后渐渐清醒过来,能吐出清晰的字。她说肚子和后面都疼,问怎么了。 “养几天就好了,注意不敢憋气,要是肚子里有气想排出来就别忍着。”慕绾绾一一叮嘱,陈皇后听见郎中说要让她放屁,脸腾地就红了:“后面很疼。” 钻心的疼,她稍稍动一下都疼得抽气。 “你痔疮太严重,已经烂到肠道了,我给你做了手术,将那部分坏死的肠道切除又进行缝合。”这时候可以说怎么治病的了,慕绾绾笑着说:“手术很成功,大概要恢复个七八天,这期间不能进食,你只能喝一些很清的粥水,不然大解的时候容易裂开和月工的伤口。如果饿你就忍着,看见手上这管子了吗?里面是营养液,你放心,饿不出大问题的。” 陈皇后眼睛都瞪圆了:“你切了我的肠子?” 浣纱也吓傻了,呆呆的:“这是大不敬,大不敬……” “命重要还是颜面重要?”慕绾绾耸了耸肩:“我说过治病过程一切听我的,娘娘也答应了的。娘娘,您的儿子还很小,你若要颜面,就只能再跟您的儿子呆两天了,你不想看着他长大吗?” 这话戳了陈皇后的心窝里。 她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她拼死拼活,喝了十年苦药才生下来的儿子赵秉赋,她才抱着养着不过两年,怎舍得就此丢下? 别说是丢些颜面,哪怕就是将她的脸扯下来在泥土里踩呢,她都愿意! 陈皇后不再多问:“只要能治好我,你想怎样都可以,我绝不会怪罪你。” 不但不会怪罪,如果慕绾绾真的治好了她,那就是她的大恩人,是陈家的大恩人,只要慕绾绾需要,她一定会报答的! “养病期间不要想太多,你现在清醒了,可以吃一点稀饭,但不能贪多,喝几口就好。”慕绾绾笑了笑,到底在古代治病跟在现代治病不一样,皇权跟普通的百姓家也不一样,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治好陈皇后,不开罪旁人就好。 陈皇后是个听话的病人,心里想活,慕绾绾说什么就是什么。 倒是陈老夫人不太省事。 浣纱知道陈皇后被切了肠子,满心满眼都疼惜,出去的时候红了双眼,让陈老夫人逮了个正着,之后浣纱被各种盘问,扛不住就说给了陈老夫人听。好嘛,这下捅了马蜂窝,陈老夫人险些冲进来打慕绾绾,浣纱手忙脚乱将人拉出去,让其他宫女搀扶了陈老夫人,将慕绾绾搁在了内殿。隔着一道门,陈老夫人的骂声威胁声就没停过,直到骂得累了才歇。 陈皇后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抱歉的看着慕绾绾,可惜她术后体力不济,外面自己亲娘骂声震天,她听了没多久就睡着。 浣纱过意不去,却也没过多解释什么。 她跟在陈皇后身边久了,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觉得她们是高高在上的,慕绾绾不过是个普通郎中,医术高明一些,感激谢礼不会少,加上她丈夫在翰林院做官,将来娘娘病好了,在陛下跟前提点几句,总有给她一家人的甜头。 这时候受些委屈不算什么,更何况,她还真切了娘娘的肠子呢! 慕绾绾也由着陈老夫人骂,这种事现代也不少,她懒得理会,到时候治好了病人,如今骂她的话都得给她吞回肚子里去。 不过饭是个大问题,因为陈老夫人发火了,外面送进来的饭菜质量明显下降,有时候甚至只给她送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来。 慕绾绾气性好,生气是有的,不过她也不傻,吃两口就放一边,等陈皇后醒来就给陈皇后看,貌似无意的一句话,让陈皇后心里又不安又愧疚,悄悄让浣纱出去跟她娘说,如今人还在给自己治病呢,别太过火,不然留下什么病根都够自己受的。如此一来,总算消停了一些。 陈皇后心里惴惴不安,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慕绾绾当真是个好郎中,受了这么大委屈不骄不躁,被人轻贱了不卑不亢,不像是个普通人。 宫里什么消息都有,浣纱出去一打听,慕绾绾身世全出来了。 三品大员的女儿,陛下如今最为看重的侍读学士的发妻,再加上陈皇后自己本身就冰雪聪明,观察结合传闻,她断定慕绾绾夫妻两人的前途不会差。 更何况,人还有这么一手绝好的医术? 如此一来,陈皇后生了想要结交慕绾绾的心,当即让浣纱出去传话,告诉陈老夫人这是自己的意思,也请她不要怠慢了慕绾绾,否则只能遗憾的请亲娘回家。 这回真吓到了陈老夫人。 她怕女儿生气,更怕自己冲动之下惹怒了大夫,拉着浣纱打听了情况,听说皇后娘娘确实在好转,又是悔又是愧,趁着慕绾绾出来时拉着人先道歉。慕绾绾笑而不语,她接着又掏自己的钱打点御膳房那边,亲自给慕绾绾弄好吃的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一晃七天,那关闭了好多天的门终于打开,浣纱笑着说请老夫人进去时,陈老夫人猛地站起身。 她跌跌撞撞的进去,一眼瞅见陈皇后靠在床头上看着她,病中气色到底不太好,但女儿脸上的形容跟七天前那副将死之人的脸比起来,登时就让陈老夫人看见了希望。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我的儿啊,你吓死娘了!” 第377章 放弃 陈老夫人且悔且愧的跟慕绾绾道歉,连着浣纱被陈皇后罚着跪了半个时辰,宫里百般挽留,慕绾绾交代了后续的护理事宜后,还是着急的回了家。 自打从平遥府搬过来,两三年来慕绾绾从来没跟福宝分开那么久的时间,她想儿子已经想得快要发疯了,到了家里还没将东西放下,福宝已经嗅着亲娘的味道跑了过来,扒拉在她腿上就不肯松开手。慕绾绾将儿子抱起来香了个够,脸上带出了笑容。 福宝还说:“娘,你瘦了!宫里是不是不给你吃饭?” “对呀,宫里的饭吃不饱。”慕绾绾逗他。 福宝着急,从她怀里挣扎着下来,蹬蹬蹬的迈着小短腿往自己的西厢房跑,不多时跑回来,一只手拿着一块儿糕点,另一只手拿了只滚圆的大苹果,身后郭文松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他将东西递到慕绾绾嘴巴,眼巴巴的瞅着:“娘,你吃!” 乔松岳在一旁笑道:“福宝孝顺,还真是给你留着。前几天他卫爷爷来了一趟,说这是哪进贡来的东西,陛下给了他,他给了福宝。福宝自己吃了一块儿,说好吃,你吃不到不行。” 养儿子的好处这时候体现出了,有什么好的记得留给娘,慕绾绾心里暖暖的,就着儿子的手吃了一口。 天热嘛,糕点其实放久了味道不好,她还是吃得挺高兴。 福宝又张罗着要给苹果削皮,乔松岳连忙给制止了,那小的孩子哪能玩刀子,他接了过去自己给削了一个,递给慕绾绾。 在宫里饮食精细,但到底比不得家里,慕绾绾心神俱疲,饭却比前几日多吃了几碗。 这时候乔明渊还没下衙,乔松岳瞅着她都心疼:“去宫里看个病,咋还把人看瘦了,你瞅瞅你眼睛下那青紫的,活像被谁揍了一顿。绾绾啊,下次宫里再喊,咱别去了,看好了贵人把自己身体折腾垮了,图个什么?”他说着又念叨上了:“要我说,你那医馆也别开了,又苦又累,咱们如今不缺那点钱,福宝粘你,还不如在家多陪他,再给生个胖小子,跟福宝作伴。” 福宝耳朵竖着,一般大人说话他不插嘴,这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要弟弟,不要妹妹,娘不生。” 还没从上次的惊吓里缓过来呢! 乔松岳一噎:“给你生个像你媛媛妹妹那样可爱的,你也不要吗?” 媛媛是沈秋池家的闺女小名,才满月呢,因为乔家跟沈家走得近,乔松岳跟沈家老爷子都是乡下来的,有话说,两老人经常抱着孩子唠嗑,福宝跟着见了几次,还说媛媛长得白白嫩嫩的,漂亮,那胳膊像新鲜的莲藕,看着都想咬一口。 结果任凭乔松岳怎么说,福宝的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乔松岳只得作罢。 吃了饭,慕绾绾累得不行,回房去睡觉,乔松岳再抱个孙子的愿望落空,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儿媳妇到底是好的,除了生娃这事他啰嗦,别的他都不管,又带着福宝玩耍去了。 慕绾绾一觉睡到天擦黑才起。 醒来时乔明渊已经回来了,在书房带着福宝习字,乔松岳说是累了,在主屋那边躺着,慕绾绾走出来只看到乔明丽一人。 她郁郁寡欢的坐在院子里纳凉,手里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眼睛看着锦鲤池发呆,慕绾绾走到她身后喊了一声,给她吓了一跳,险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在想什么?” 慕绾绾顺口问。 乔明丽眉眼一暗:“二嫂你还不知道?” “知道啥?”慕绾绾有点奇怪,不过想了想,每一次乔明丽心情不好都跟鸣回或齐星裕有关,不外乎是这两人又咋地了。 打过年时齐星裕离开京城,一走已经走了大半年,这大半年他倒是时时有书信传给乔明丽,还会托人带东西回来,一开始乔明丽不回信,后来也渐渐回了,乔明渊和慕绾绾冷眼旁观,如今看着乔明丽对齐星裕不像当初那么抵触,似乎两人关系进展不错。 倒是鸣回让哥嫂二人心绪复杂。 到底是皇家的人,不管从前在清水镇处得如何,如今鸣回回了皇宫,眼瞅着一年的变化比一年大。如今鸣回也十七岁了,天启帝已经给他在宫外开府建衙,总时不时往宫外跑。 明着是在宫外呆的时间更多,他跟乔明丽的联系却越来越少。 算算时间,已经至少三月没联系乔明丽了吧? 乔明丽抬起眼睛看慕绾绾,那清丽的眉眼全是神伤和疲倦:“听说陛下已经下旨,给鸣回指婚了,对方是甄家的小姐。” “什么时候的事情?”慕绾绾关在宫里几天,还真不知道这事,乍然听闻吃了一惊:“甄家?哪个甄家?是新晋内阁的甄树家的小姐吗?” 乔明丽点了点头。 她其实回来已经挺久了,在这锦鲤池边垂头丧气的坐了好一会儿,心里憋着气,这时候才像找到了宣泄口,回头就往慕绾绾怀里扑了过去,抱着慕绾绾呜呜的就哭了起来:“二嫂,鸣回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他们了,他和甄小姐肩并肩的逛商铺,一路有说有笑的,我才知道,原来他这几个月说忙,不是在忙别的,是在忙他大婚的事情!” “他跟甄小姐早就认识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呆在一起!” “他跟我说他是喜欢我的,这就是他的喜欢吗?”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二嫂,我好累!” 可不?从她十三岁开始等待,如今眼瞅着已经快要二十了,鸣回从一个小胖墩儿一路成长,如今已经是高她一个头的大男孩。 从前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慕绾绾实在是找不到话宽慰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只觉得满心都疼,她眸色很暗:“明丽,二嫂早就跟你说过,缘分的事情强求不来。” 你们,不合适。 乔明丽哭得很伤心:“我以前不信,一点都不信,因为他说过他不会辜负我的。二嫂,只因为我不是高门世家的小姐,我便跟他不配,难道世人婚娶就不能有些真情吗?这世上的感情也太脆弱了一些,因为我没有跟他有见证的山盟海誓,那些说过的话就可以转瞬忘了吗?” 慕绾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乔明丽的问题。 世人皆是如此,又不单单是她,这些回答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抱着乔明丽,一遍遍的宽慰她:“明丽,这不是你的错,如果这些都有错的话,那也是这个世道的错,你明白吗?” 乔明丽不明白。 她伤心得过了头,从街上看到那一幕到现在,心口像是被什么堵着,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在心底无声的崩塌。她从前很相信鸣回,相信总有一天他能给自己承诺过的一切。可现在看来,不管是怎样的神情,仿佛都比不上皇权来得重要。 二哥不是说了吗?生在皇家,天生对权力有一种非凡的渴望,也许鸣回也不例外。 她忽然觉得,跟鸣回比起来,那个什么都没有,却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齐星裕似乎真的不错。从过年的时候送别他后,她反而会总想起齐星裕来。 这三个月来鸣回对她不闻不问,齐星裕却处处都关心他,天冷了担心她没衣服穿,天热了关心她会中暑,前段时间他从边疆寄过来十两银子,说是在军队上发的饷银。她才知道当初一别,那人不声不响的去从了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从前她的执念在鸣回身上,如今竟觉得痴心给错了人! 乔明丽回头想起当初二哥二嫂跟自己说的话,再想起乔明渊对齐星裕的另眼相待,她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一意孤行是真的没有一个好结果。 心,动摇了。 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一旦开始动摇,就会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偏离。 打从知道鸣回跟甄小姐订婚的那一日开始,乔明丽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爱笑的姑娘变得郁郁寡欢,她不说话,不像以前一样总围着慕绾绾喋喋不休的说话转圈,在济世堂她就忙手上的活儿,回到家中就拿了个簸箕,坐在烛火跟前绣花。她做了很多鞋子,给家里人都做了一圈,又做了两双托人给齐星裕带了过去。 齐星裕收到鞋子的欣喜若狂,京城的人当然不得见,不过他的战友们倒是见证了那从来都铁脸的汉子捧着那两双鞋子痴痴傻傻的笑了一下午。 旁人问起,他就得意的说是未婚妻给他做的,让旁人也羡慕不已。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慕绾绾三天进一次宫,给陈皇后拆线后又护理了一段时间,陈皇后在手书后小半个月就下地开始活动,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等八月中秋再入宫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无恙了,脸色红润,恢复得极好。 陈皇后病好,陈家人喜不自禁,给乔家送了很多谢礼自不在话下,这时候,乔明渊也迎来了新的转机。 先前他就跟天启帝商量过要高家人来背锅,这不到了八月,计划提上了日程。 第378章 打点 高元潼被拒绝婚事实际上丢了很大的颜面,堂堂阁老看中了一个翰林院小官,那小官还一点都不买账,这口气憋着总没法子出。期间高元潼断断续续的整了乔明渊不少次,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等到了八月,他逮着了一个机会,在按察巡抚督查翰林院的时候,发现乔明渊负责整理的一处古籍出了问题,于是,乔明渊被停职检讨,暂时不得入宫给天启帝讲学。 天启帝也没问,翰林院里的人皆表示同情。 没多久,高元潼责令处罚乔明渊,翰林院的将处罚报了上去,等吏部复核后下达翰林院,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在京城呆了两年之后,天启十年的初秋,乔明渊在多方势力的眼皮下,被外放做官了。 乔家人初初听闻这个消息,除了慕绾绾有心理准备,皆是十分震惊。 乔松岳急得上火:“在翰林院好好的做着差事,怎么说外放就外放了?” 这些年在京城耳熟目染,乔松岳如今也知道了,要做大官就必须要在翰林院待着,外放出去瞧着权力大,将来的上升是非常有限的。 儿子当了官,他当然是希望儿子的官越做越大,一听这话还以为是犯了天大的错。 “朝廷有朝廷的安排。”慕绾绾帮着劝慰他:“其实做一方父母官比做京官更有用处,朝廷这是信任明渊,才让他到地方上去磨炼。” 乔松岳不信:“秋池说,在地方上要一年年的熬上来才成。你看当初跟你交好的那些,像陈秋平和邱为他们,如今熬了四年了,还在地方上做知县,陈秋平的仕途最好,现在也就是个知府管簿,明渊是不是得罪了上峰,上峰存心给他吃关子?” 慕绾绾笑道:“爹,你这是不相信明渊的能力?给他听到了,他要难过的。” “明渊的本事我当然是相信的。”乔松岳很纠结:“我就是怕他得罪了人。”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很担心。 这种担心不像从前乔明渊外出读书那种,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这次外放出去做官很不同寻常。 “爹不用想太多,要我看,明渊到地方上做官也好。”慕绾绾笑道:“咱们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如今到地方上去,也算是落叶归根,如果明渊能回到易县,哪怕是做个小知县呢,咱们也算荣归故里,爹在乡下那边还有很多亲朋好友,二伯二娘和四叔四娘他们肯定也很想见您了,这样一想是不是不差的?再则,到了地方上天高皇帝远,这些大官们管不了明渊,对他也好。你瞅着明渊在京城里做官这两年,做得多憋屈?他那翰林官外人瞧着是好听,实则苦啊!” 乔松岳还真给说心动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管走多远都惦记着老家,他还惦念着当初在乡下养的那些家禽,因为搬来京城,当初慕绾绾和乔明渊从山上弄下来的那两只狼如今都寄养在江上人家,一直没带来京城。一别三年,那两头狼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 瞧着他兴致起来了一些,还有些期待,慕绾绾和乔明渊都没敢告诉他,这次他们外放的地方压根就不是易县。 甚至都不是平遥府,不是岳西省。 乔明渊外放的地方是西肃省箕陵城,正是如今最为动荡不安的边关。箕陵城地处大盛和西域诸国的交界处,更是紧邻着大盛的强敌契丹。 如今年年动荡,箕陵城一半是驻军,一半是居民,居民里更是杂居了多种民族。明着是个县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很重要,那儿几乎沦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年历代的知县在箕陵城的权力都相当的大,同样的,风险也很大,箕陵城的县令怕是大盛换得最为频繁的一个官。旁的地方三年一个调任,那个地方一年三调任,不是调走,而是调入。 因为入了箕陵城的县官,几乎都会丧命于此,光是守城死掉的就不计其数。 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乔明渊原本就不打算带着妻儿老父过去,他想将老父亲和妻儿送回平遥府,在内地平安的等他。 慕绾绾不同意,她说乔松岳也不会同意的。一家人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夫妻两人倒是同意送福宝回去,不过福宝那是个小人精,他偷听到了两个大人的讲话,打那天起就乖得不行,爹教读书的时候就很认真的读,还说最喜欢跟爹读书,只有爹教他他才学得会,也只有爹最博学。小马屁精几乎将自己这个年纪能想到的拍马屁的词语都想了个光,全用在亲爹身上了。 至于他亲娘那,处理起来简单得很,他亦步亦趋的跟,左一句娘又一句娘,直接将他娘的心喊化了,哪还舍得送他走? 吏部下的文书是八月二十到的,给了两个月的时间让乔明渊准备好赴任。 收到文书后,乔家人就陷入了一片忙碌中。 慕绾绾要离开京城,济世堂就必须要关掉,因为京城的济世堂不像在平遥府,有祁景天他们帮衬着,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一走没人能看店,慕绾绾整理了药材等物品,到了边关也用得着。 之后就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这些准备起来很繁杂,慕绾绾和乔明丽两人跑上跑下的连着跑了七八天,才将一应物品准备齐全。当然,大件难带的东西都是慕绾绾悄悄去准备的,她准备好就藏入了空间,省得路上不好带。 乔家人忙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天启帝的五皇子赵秉凰一点信都没得,他最近忙着开府建衙,还有跟甄小姐相处。天启帝下了赐婚的圣旨,甄家又是书香门第,在大盛的人脉根基很广,他对于这门婚事并不十分抗拒。甄小姐倒是知道,不过她压根没在赵秉凰跟前提起这件事。 就苦了乔明丽,得知自己又得离开京城,她左等右等皆不见鸣回来乔家,忍不住送了信去,那信却像石沉大海,半点回声都没能激起。 信送出去的那一日开始,乔明丽黯然神伤得藏不住失落,连乔松岳都看了出来,悄悄问慕绾绾乔明丽是怎么了。 慕绾绾不知该如何说,便没具体说得很清楚,只说乔明丽要离开京城了,大概心里伤感。 要离开京城,家里人准备物质,乔明渊却忙着准备他的将来。 跟丁宝林、沈秋池、董路、杨玠、王浩然等招呼过自然不必说,忙完了这些人,他特意抽了时间入宫,找的是这两年来跟他接触过的那几个内监。 尤其是最近大半年,因为入宫讲学,他跟天启帝身边的德安、德善、德喜等人都混得很熟。他从前卖了方子得了几千两银子,置办宅子用了些许,剩下的慕绾绾没给他动,都存着呢,正好现在派上了用场。 乔明渊揣着几千两银子的巨款入了宫,没往打眼的地方晃,到小太监们住的偏远去。 皇帝跟前也有很多不得力的小太监,平日里高管们都不怎么给他们脸,不过乔明渊和气嘛,跟他们都不错。他一人先塞了一百两银子过去。 别看一百两的银票不多,但对这些小太监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了。 他们这些人子嗣女人都无望,这辈子就剩下爱好金银珠宝等玩意,见着银子就跟见着亲爹了一样,对给自己银子的乔明渊,那就是亲爷爷啊亲爷爷! 一群小太监围着乔明渊说长话短,听说乔明渊要外调了,没等人开口,谁在背后给他捣乱都让这些小内监扒拉了一遍。 乔明渊还没见到德安和德善,从小太监嘴巴里已经完整的分析了全部的局势。 不过他们地位不高,分析的局势里带着狭隘和偏见,且夹杂着个人浓郁的情感,乔明渊只捡着重点听了,听完连连道谢。 “没帮到乔大人什么,大人还那么客气!”一个叫德祐的小太监含蓄的笑着。 乔明渊笑道:“谁说没有帮我什么,我来京城两年,都没今日从诸位公公嘴里听到的消息多。乔某要去箕陵城赴任,这一去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能得各位公公这样看重帮扶,将来乔某到了箕陵城想起来也觉得心里熨帖热乎。” 好嘛,读书人拍起马屁来更香更顺滑。 一群小太监笑得合不拢嘴,又将箕陵城里里外外的人脉给他扒拉了一遍。 这是真有用,乔明渊默默记了,不管他们说的对与错,等着以后求证就是。 一群人说着话,德安回来了,他一见到乔明渊被众星捧月的围着就笑着骂开了:“你们整日里偷奸耍滑,缠着乔大人做什么?” 他积威深重,小内监们轰然散开,乔明渊笑着说:“德安总管误会他们了,明明是我缠着公公们说话,耽误他们替皇商办差了,乔某人该罚,该罚!” 说着话,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就塞到了德安的手里。 德安瞥眼一看,登时哆嗦了一下。 他在总管的位置坐着,每个月的饷银是二十两,平日里皇帝是看赏不少东西,不过那些东西有价无市,只能看不能当钱用当饭吃,真卖了要闯大祸。达官贵人们会赏,基本就是二十两五十两,上百两的上次是少之又少。他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乔明渊,没看出来呀,这乔翰林竟是个隐藏的土豪? 第379章 走马上任 被打成隐形土豪的乔明渊浑不在意,他笑着跟德安套近乎:“德总管,我这一去箕陵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怕是下次乔某人再来的时候,主管大人已经不认得我了。” “哪能?”聪明人说话都是话里有话,德安不傻,相反,他很油:“乔大人是陛下看重的肱股之臣,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你只管宽心,就算去了箕陵城,你也福大命大。那地方可是陛下选的。” 说完这些,基本要表达什么都已经十分清楚。 乔明渊也宽心了。 他原本还以为天启帝要外放他出去做官,怎么都是要选那些朝臣们的根本之地来动土,才能彻底撼动这些大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那地方现在说起来都说十分凶险,他会不明?要是没点特殊的手段,他一介书生还不知道要怎么在那种地方活下去。 德安看了看天色,眼神示意了一下,话里有话:“今日乔大人来的不赶巧,明日再来一次,许就有些好消息。” 乔明渊笑着道了谢,跟他话别,又去跟德善说会话。 德善跟德安到底不一样,德善还年轻嘛,年轻人之间话题很多,很快两人就开始大倒苦水。 德善说:“说实话,咱家是真羡慕乔大人能外放出去,像我们这些短了半截的,这辈子也就只能耗在皇宫里,将来老了还不知等谁给送终。我打算再过几年也跟我干爹一样选个聪明的小崽子养着,留着将来给我养老。” “你还年轻,说不清将来能出去呢?”乔明渊说。 德善苦笑:“就算出去子嗣无望,也没什么用。” 外面的天地其实大有作为,不过乔明渊没说,他跟这些内监说什么都白搭,人家那种痛苦他无法感同身受,当然,只有在榻上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选择入宫做内监。 不过内监也未必是自己愿意,他们这些很多人都是因为家里贫穷才会被送来做内监,他穷过,知道那种苦,有时候看着这些内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心里还挺同情。 因为同病相怜嘛,乔明渊也给德善塞了两张五百的银票。 德善感动得眼泪汪汪:“乔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这不要去西北了,那地方动.乱,也不知道还有命回来没有,这些银子揣我身上用不上,我拿给你,德善您就留着吧。”乔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将来年纪大了出去养老,花点钱买个聪明的小崽子回来,让人家脱了奴籍,人家感激你,会真心将你当成父亲的。以后代代有了个后,不比在宫里好?” 德善转念一想也是,银票收了,目送他出门时,心底一直在说乔大人真是跟其他人不一样,是个好的。 他能感觉到乔明渊的善行,因此对他也格外厚重,等将来乔明渊从箕陵城回来,德善处处都帮衬着他,跟朝廷那些老臣作对,便是此时种下的因。 乔明渊还不知道呢,他结交德善一方面是为了仕途考虑,一方面出于同情,送了钱,跟人谈了心,离开皇宫的时候神态已经很安心了。 他笑着跟慕绾绾讨论着要带什么,一切如常。 次日又入了一次宫,这一次乔明渊还是去的内监那,不过那等着他的并不是德安和德善,而是天启帝本尊。 堂堂一个帝王纡尊降贵来内监的院子,就是为了见一个要外放出去做官的小县令,说来没几个人相信,但的的确确就发生了,这也是印证着天启帝到底有多想将他那些碍眼的老臣拔除掉。他做了这事儿,是背着人来的,不想给乔明渊招风。 君臣二人谈了什么自然不得而知,不过乔明渊走的时候,怀里揣着一个东西。 到了家里他也没打开,放入一个盒子里,请慕绾绾帮忙放到了空间里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八月底,乔明渊写了信回平遥府,正好美源化妆品想在京城扩展生意圈,乔明景便上了京城。乔家的大宅子交给他照管,一应家仆没有带上,只挑了三五个得力的人,便踏上了去箕陵城的路。这一路过去要一个多月,乔家人是选了最好的马车,铺上厚厚的褥子,也是当初从平遥府来京城吃了大苦头,有了经验,马车仍旧是颠簸的,人却少受很多罪过。 福宝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一路过去他不觉得辛苦,瞧着越往西北方向走,植物越来越少,还不听的缠着他爹问为什么。 这时候也看出来乔明渊是一个好爹了,他对孩子是非常有耐心的,福宝问什么他都能回答,回答不上来的就说缓缓去查。 福宝很信任他爹,一路过去连娘都不要了,依偎在爹的怀抱里不肯下来。 乔松岳很是感叹:“要是卫爷爷在这里,多半你问什么他都知道。” “卫爷爷不肯跟我们走。”福宝觉得委屈,他已经十分懂事了,不明白为什么卫爷爷宁愿一个人呆在那什么都没有的大宅子里,也不肯再跟他们一起出去。 慕绾绾笑了笑:“卫爷爷有自己的生活呀,福宝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福宝还想问什么是自己的生活,不过他爹没给他机会,乔明渊指着外面飞过的马儿问他:“福宝看那边,那些大马威风吗?” 为了保卫他的安全,有两名金刀卫负责护送他到箕陵城,金刀卫跟他们不是一个级别,他们坐着马车,人家骑着高头大马,身上冰冷的铠甲看着就十分威风。 福宝连连点头:“好威风啊!” “等你将来长大了也骑马,做大将军!”乔松岳说。 福宝想了想,摇头:“我不要,我要跟爹一样,做大官!” 好吧,小孩子有理想是好事,几个大人都笑了,没跟他说,傻孩子,你爹的官一点都不大,在京城是正五品的侍读学士,出了京城混得比京城还不如,成了正七品的县令。 马车一路往西北走,有时间上任,他们没走走停停,先是一路快马赶到了箕陵城不远的最大一座城池,才终于好好歇了个脚。这是大魏中原腹地的最后一个关门,名叫平阳关,关内的百姓因为常年都生活在战乱的恐惧中,脸上没有中原腹地那种平和,处处都洋溢着紧绷感。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人民很热情,接人待物都很纯粹,慕绾绾在街上买两个包子,人瞧着福宝可爱,还给送两个小糖人。 乔明渊瞅着这些人,表情前所未有的繁重。 到底是枕边人,慕绾绾知道他心头所想:“又在难过什么?” “国家一直没能解决战乱,才让他们这么焦虑,要是不打仗了,平阳关内的百姓或许会生活得很幸福。”乔明渊蹙着眉头,指了指城外:“你看城外那些良田,一望无际,比起我们平遥府来说,这里地势开阔,如果能加以开垦耕种,说不定大半个大盛的人都能吃饱饭。”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慕绾绾跟着也感叹了一句。 一个妇人挑着扁担从两人跟前走过,妇人身上的补丁一个接一个,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孩子面黄肌瘦的,看着全然没有福宝可爱。 妇人肩膀上的担子似乎很沉,压得她的肉凹下去很深,她脸上带着愁苦的形容,没一点笑意,只在低头喊孩子跟上时,才微微露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这家没有男人。”乔明渊说。 慕绾绾好奇:“你怎么知道?” “她的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吊坠,那是军队上发给家属的木徽章,写着士兵亡故的时间地点。”乔明渊目光很沉重。 那孩子看着跟福宝差不多大小,却已然成了个稳重的小伙子,被他娘牵着不乱跑,将娘担子里的菜掉了出来,小跑着捡起来放进去。 这两人找了个地方开始卖菜,然而路过买的人并不多,因为很多路过的人都跟他们一样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愁苦,这些人里有形容沧桑的老人,也有消瘦憔悴的妇女,还有骨瘦如柴的小孩和缺胳膊少腿的青年人。一应人等,无一不是战争的写照。 两人瞧得心里发酸,一向活泼话多的福宝也罕见的沉默,小手抱着爹的脖子不说话。 在平阳关休整了一阵子,舟车劳顿确实容易困乏,乔松岳上了年纪挨不住,这一停下来就觉得腰腿酸疼。他在驿站休息了两天,带着福宝在驿站歇着,慕绾绾和乔明渊分开忙碌了一阵子。慕绾绾补给生活用品之余,也有自己的考量,乔明渊没过问。 至于乔明渊,他这次出来只带了三个壮汉家丁,他花了些钱,在平阳关内寻觅了两个师爷。 说是师爷,实则价钱不菲。 在平阳关有句话说得好,去箕陵城做师爷,那等于是卖命的交易。 既然是卖命的交易,贵一些也不稀奇,能招到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上层豪绅,才学是有的,大多是落榜的贡士。乔明渊放出话去,来应选的不多,总不过十来号人,他挑选之后,用每个月五十两的价格,聘了两个师爷。两人俱都是西北人,一个是平阳关的本地乡绅,博个功名而来;一个则是箕陵城里出来的读书人。 带着这两人,一行人到箕陵城时是九月底,离正式上任不过七八日时间而已。 第380章 探底 箕陵城如今是有县令的,不过因为前次战役的时候受了伤,如今短了一条腿,朝廷为了嘉奖他的功勋,将他调任到了江浙肥差上,年纪轻已经到了养老的职位。 乔明渊到了箕陵城没赶着去接任,到箕陵城后离正式上任时间还早嘛,他就将妻儿老父安置在客栈中,自己带了两个师爷和一个家丁四处看看。那家丁是有些武艺的,姓木名奎,因乔明渊帮着河西水患里伸了冤情,他打心底敬重和佩服乔明渊,明知西北凶险还是跟着来了。如今到了箕陵城,他更是寸步不离乔明渊左右,坚决保护乔明渊的安全。 他们到箕陵城是中午时,入城的时候,守军只简单盘问了两句,就放他们入了城门。 见此状况,乔明渊便蹙起眉头。 当时他没说什么,先带一家人安置休整后,才单独带了师爷他们出来。 此时再看城守军,一个个皆是无精打采的在站岗,身上的盔甲松松垮垮的,看着别提多不精神。 就这样的,能守城? 乔明渊那眉头越拧越紧,他几乎是立即想到了箕陵城外的陈明关和身后的平阳关,想到那些百姓脸上战争的深刻痕迹,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怒。 “赵桐,你是箕陵城的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乔明渊便问身边跟着的师爷。 他在平阳关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两个师爷,来自箕陵城的那位叫赵桐,今年三十有七,自小是在箕陵城里长大,后来战乱后到平阳关去避祸,论起对这座县城的熟悉没人比得上他,更何况他还胸有点墨嘛,本身就是贡士出身,自然被乔明渊重点照顾,来箕陵城巡视遇到不懂的第一时间想到要问他。 另一个是平阳关的人,本身是一方豪绅,比不上大氏族人家,却也家底丰厚。 那人叫吴敏仪,今年四十出头,论起走地方关系当然得用得上他。 乔明渊选这两人做师爷都有自己的理由,不然那钱岂不是白花了出去? 他给的价格算是历届知县给的最高的,因此哪怕知道危险,还是有十几号人来报名,赵桐本身并不十分富裕,只能说够用而已,养家也有些捉襟见肘。加上他妻子最近给他添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为了养那一双儿,他才不得不赌上性命。 为了让东道主满意,他自然知无不答:“箕陵城里一向是如此的,要说起来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伸出手捏了捏两个手指头:“缺钱。” “缺钱?”乔明渊不解:“每一年朝廷都有不少军饷发下来,城守军怎么还能缺钱?” “大人有所不知。”赵桐说:“朝廷是有不少军饷发下来不假,但那些钱是用来养守卫军的,像这些城守军,一般都是从当地赋税里开支。箕陵城年年战乱,这地方种地都没人,家家户户的壮汉男丁都死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播种。土地里颗粒无收,朝廷征收赋税怎么收的上来?再加上为了抚恤阵亡士兵的家眷,朝廷还颁发了政令,阵亡士兵家眷五年免除赋税。如此一来,箕陵城基本没任何收入,如今是全靠那点微薄的朝廷补贴在过活。” 乔明渊从未听说过这事,倒也沉默下来,听进了心里去。 赵桐见他肯信,便接着往下说:“又说朝廷补贴的银钱,也不能全部用在城守军身上,打一次仗,城墙就坏一次,修补不要钱?打坏的房屋不要钱去修?还有阵亡士兵的补贴从军饷里扣,为了能征兵,县衙还得拿钱去安抚那些人,这都是巨大的开销。” 乔明渊从前听卫轻轩说起过一些,便也点了点头,示意赵桐继续讲。 赵桐道:“说起来大人别不信,箕陵城的人连饭都没吃饱过,还有人干城守军当真是爱国,你看他们铠甲穿得不整齐,殊不知那一身重量早压垮了他们的脊梁骨。” 这话真的扎心。 乔明渊的心房一阵紧锁,他知道边关苦,万万没想到会苦成这样。 如今再看那些城守军,一个个的面黄肌瘦,果真是饿肚子的人才会有的形容,他当年对此印象最为深刻不过。 同情、怜悯油然而生,但这些都不能湮灭他心底的不安:“既然是这样,城守站岗为何不换成守卫军来?” “大人,守卫军每年都阵亡很多人,打一场仗就要死多少,光是补这个切口都不够,哪还能分得出人手来?”赵桐失笑。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不怕大人笑话,你别看城守军有那一身铠甲,其实他们换岗的时候都是要换衣服的,这一身铠甲是一个伍的人轮换,脱了这身衣服,他们铠甲后的衣衫全是补丁,有些衣不蔽体的都有。他们还能站在那儿,其实怪不容易。”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赵桐话音未落,便到城守军换防的时间。 只见五人列队走过来,跟守城的那五个士兵交接,双方行礼后,原先守城的士兵便开始脱铠甲,那交班的城守军接过铠甲一件件的穿起来。一行人动作都慢吞吞的,脸上都没什么激情,不过动作很是娴熟,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 双方交换了铠甲之后,那原先守城的五人列队离开,看得出来,换防下来之后他们轻松了不少,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跟队友还打趣着说话,从乔明渊一行人跟前晃过去了。 这时候还没交接工作嘛,也没人认得乔明渊是新上任的知县,这些士兵都没行礼,推推嚷嚷的走远了。 箕陵城的守卫军由兵部节制,兵马大元帅统管全部守卫军,划分到地方上,箕陵城的守卫军是由骠骑将军聂光磊统管。聂光磊是正六品将军,还有个从六品参军跟在左右;旗下营长、屯长不计,都归他们军队来管理。城守军由县衙调度,便是归县衙统管,一应开销也是从县衙出。 赵桐知道,乔明渊也知道,所以见那些士兵嘻嘻哈哈的过去,几人都没说话。 等士兵们走远了,赵桐才小心的觑着乔明渊的脸色,生怕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官位大,要摆谱,这样一来这些城守军要遭殃。 哪知道乔明渊什么都没说,他云淡风轻的说:“走吧,我们上城门处看看。” 一行人又去了一趟城门。 箕陵城年年都战乱,城门被打得千疮百孔,那城墙上的血迹干了又湿的,被风沙掩盖脱落,形成了独特的斑点。 箕陵城有护城河,名叫明兰河,算是养育周边城池的母亲河。已经是十月,边关的十月已经很冷,乔明渊是裹着厚衣衫的,仍旧给冻得哆嗦。护城河外的水倒是清澈,用手摸了摸,刺骨的寒冷。 吴敏仪道:“大人,等到了十一月,明兰河就要结冰了。” “再往城外走走。”乔明渊于是又说。 一行人骑着马又继续出城,出了城,乔明渊观看了一下方向,往北方去。走了十几公里的路,眼前便没有那些灌木丛和树林了,全是一望无际的低矮植被,有些地方被围了起来,依稀能看到发黄的草地和草地上游荡的马匹。 吴敏仪道:“大人,这边是马场。” “官府给养的马场,还是私人的马场?”乔明渊问。 这个吴敏仪不知道,他看向了赵桐。 赵桐说:“这是私人的马场,朝廷的那些钱都不够养人,哪还养得起马匹?” “这马场挺大的。”乔明渊拍马围着马场走了小半圈,发现马匹虽然不算多,但马场的面积真的挺大,他心里觉得有点可惜,要是用来干点别的,说不定还不至于如此闲置。 赵桐说:“大有什么用,朝廷要用马,养的速度赶不上用的速度,以前这马场有几千匹马,现在恐怕只有不足一千的数量。而且……”他欲言又止。 乔明渊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朝廷收购马匹的价格想必不高。” 是的,不高,而且有时候是无偿征用。 这也是为什么马场渐渐荒废,马场主不愿意继续供养马匹的原因。还有一句话赵桐没说,有些人为了能捞一点钱回来,不但不把战马卖给朝廷,还会想尽办法将这些战马卖到关外去。关外有很多马贩子,就干这种走南闯北收购马匹的活儿,他们都是卖给西域各国的,甚至还卖给大盛的对手契丹和羌吾人。 这两个游牧民族本身就很彪悍,有了战马更是频频骚扰边关,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你说要拿那些马场主问罪吧,一点证据都拿不到,为了有人养马,又不能赶尽杀绝,这是历年历代的箕陵城知县都十分头疼的问题。 赵桐没说这些,因为他见得多了,对哪个知县都不抱希望。 解决不了的问题,提出来干嘛? 一行人看了一阵子,眼见着天色晚了,才拍马回了客栈。 连着四五天,乔明渊每日都出去在箕陵城游荡,四处看看,他身边带着两个师爷和一个家丁,旁人不知道他干什么不说,跟着他的人都觉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大人每天都在看东看西,唯独不进那知县县衙。 如此看了四五天,便到了要上任的日子。 这一日乔明渊出去回来,刚准备回客栈让慕绾绾收拾着东西住到县衙去,进客栈便被乔明丽哭着拽住了胳膊:“二哥,二嫂……二嫂被人绑走了!” 第381章 不死心 福宝在屋子里哭,乔松岳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假肢落在地上没捡起,神色十分颓然和惶恐。 乔明渊往屋子里冲去,只见屋子里有些凌乱,只有轻微的打斗痕迹,乔明丽哭着在身后说:“来了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要抢福宝,三叔拖住了,他们转而又掳了二嫂。我们打不过,又怕他们还抢小孩,我追着出去人已经不见了。二哥,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 乔明渊脸色铁青:“去县衙!” 他初来箕陵城,凭着自己带来的几个家丁定不了事情,还得县衙出马才行,毕竟那边有人。 他连东西都顾不得收拾,吩咐乔松岳和乔明丽留后,让人抱了福宝当先去县衙交接。一路风风火火,到县衙门口时,县丞都蒙了。 原本箕陵城的县令早就准备好离开,交接工作十分顺利。听说乔明渊的夫人被歹人掳走,县令和县丞忙着召集人手,开始满城搜寻。乔明渊坐立不安,脸上不显恐惧,心中却早已翻山倒海,两人自打成婚到现在就没真正分开过,哪怕各自去做点什么,总归知道人在哪里,心里是安宁的,不像现在,初来一个陌生的地方就遇到这样的事情,着实无助。 县丞点了衙役和城守军,吩咐下去哪些人去哪里,乔明渊跟着其中一个队伍,脚步也没停下来。 其实白日里早就走过一圈,他记性又好,早已认路,箕陵城就这么大一点,很快就全搜了一遍。他心里充满了惶恐,生怕晚到一步慕绾绾就糟了什么意外。 功夫不负有心人,搜到城南时,一座院落的大门紧闭,怎么都敲不开。 衙役还在叫门,乔明渊已一脚踹开了院门,那破旧的柴门吱吱作响,撞击在墙上,砰的一声吓了周围的人一跳,都说新来的县令瞅着斯文,怎是个火爆的性子? 乔明渊当先冲入院子,还没走进就看见了慕绾绾。 慕绾绾没被人绑着,衣着很整齐,她坐在桌前,勉强还摆了一杯清茶,不过看那样子一口都没动过。她神色很冷淡,周围倒是有两个黑衣人守着她,都规规矩矩的站在不远处,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像是她身上带了刺一样,不敢靠近般。 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早发现了,见乔明渊闯了进来,那些黑衣人起身去拉慕绾绾,慕绾绾眼刀横过来,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竟不敢碰她。 另一个倒是不怕:“拿不住她交不了差,主子一样要我们死!” 那人才又怕了,抢上前来拽慕绾绾的胳膊。 到底是晚了一步,慕绾绾早已甩开其中一人的牵制冲向了乔明渊,乔明渊快步上前将人搂在怀里,身后那群衙役的刀剑全横在了这几个黑衣人跟前。 见此情形,几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没跟官府硬碰硬,丢下一句:“走!” 一个个破窗而出,转身消失在院子里,衙役们动作慢了一点,愣是连他们的皮毛都没摸到。 温软的娇躯在怀里搂着,乔明渊悬着的心登时安稳,他摸了摸慕绾绾的头发:“对不住,绾绾,我来晚了些,你受苦了!都怪我,我不该把你和福宝他们丢在客栈。” “回去再说,”慕绾绾摇头。 乔明渊抿唇不语,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天知道方才四处搜寻时他心里有多后悔,后悔自己一意孤行,不应该将她也带在身边的,如果将她留在京城或者送回平遥府,那她就不会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两人走了几步,回头又看,那带来的衙役们竟都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地,都看着慕绾绾发呆呢。 西北女孩子个子高壮,方才慕绾绾一走出来,纤巧江南女子的婉约感登时让这群汉子看直了眼睛,那秀美的五官和曼妙的身姿更是见所未见。有人已经忍不住在心底说,县令夫人长得这般美貌,难怪会被贼惦记上,见识浅薄些的愣在原地迈不动脚。 慕绾绾蹙着眉头,拽了乔明渊的袖子。 乔明渊咳了一声,板起脸道:“收队,回衙门!” 这一声吼,总算将所有人的心神拉了回来。 走回县衙已经快天黑了,乔松岳抱着福宝惴惴不安,乔明丽哭了许久,等两人进了门才停了。 乔明丽内疚不安,拉着慕绾绾上上下下的打量,乔松岳也问她有没有事,皆是担心惧怕的模样。 这时候已经没有外人了,慕绾绾终于可以说实话,她摇头:“爹,明丽,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情的。抓我的人也是听令形式,我没吃苦头。” “你知道是谁要抓你?”乔明渊吃了一惊。 慕绾绾点头:“原本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谁?” 其余几人的眼睛全看了过来。 慕绾绾道:“赵秉信。” 旁人尚且没反应过来赵秉信是谁,乔明渊倒变了脸色:“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赵秉信不是一直空悬着自己的王妃位置等着慕绾绾嘛,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又张罗着替慕家平反,迎回了慕老爷子慕青易。可让赵秉信万万没想到的是,慕青易经过这些年的苦头,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有了转变,如果是按照从前,他铁定二话不说要履行婚约,哪怕是要女儿悔婚都得全了他的诺言。但现在,慕青易似乎对皇家心灰意冷,嘴上不说,心里却顶不愿意让女儿加入皇家。 在慕青易看来,女婿乔明渊什么都好,有才学又靠得住,对女儿又处处体贴,更何况两人还有一个冰雪可爱的儿子,他压根就不愿意拆散了人小两口。 赵秉信到慕家去说过两三回,都让慕青易给拒了。 而且慕青易拒绝人的理由是一套又一套,每一次都让赵秉信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和借口。一来二去的拉锯中,眼瞅着三四个月都要过去,赵秉信急了。 偏生他在皇宫中没有母族可以依靠,如今成年早已分出去建府,他到天启帝跟前去说也行不通。 谁叫乔明渊不是普通人,他是在天启帝跟前挂了名的未来贤臣,天启帝要用这个人,当然不可能叫人家妻离子散。 几条路都走不通,赵秉信前所未有的苦恼。 恰在这时,天启帝给五皇子赵秉凰赐了婚,让赵秉凰娶甄家小姐为正妃,赵秉凰今年也快十八岁了,自打他从外游历回来,天启帝显然很重视这个儿子,什么都会拿来考较一番。如今不单单是二皇子赵秉信忌惮赵秉凰,其实天启帝的儿子们个个都忌惮他。没办法,赵秉凰打小就被太师养大,得太师真传又周游天下,才学阅历都非这些宫里的皇子们可比,他不得天启帝欢心说不过去。本来只是大二皇子、二皇子并着三皇子斗的,如今骤然加入一个五皇子,压力大,赵秉信有种分身乏术的感觉。 加上这么多年都等了,他心里也没迫切的愿望,打算先重点照顾赵秉凰一阵子再说。 皇子的争斗不容许分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竟听说乔明渊被调离了京城,外放到箕陵城做官去了!一问才知,乔明渊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带了合家老小去箕陵城赴任。 那怎么能行? 箕陵城年年战乱,光是乔明渊一个人都不一定能有命回来,那种地方怎么能带着绾绾同行? 赵秉凰急了,真急了! 失而复得的东西看得到拿不到也就罢了,如今还得眼睁睁看着有人将她毁了,他不答应! 于是在乔明渊等人上路不久,他就派了一队人马出来,打算什么都不管,先将慕绾绾带回来再说。谁料乔明渊他们为了以防万一,一路走得快,没怎么休息,竟提前到了箕陵城。这队人马在后头追赶,终于在今天追到了人,正好乔明渊微服私访没住到衙门去,方便了他们行动,他们就动了手。 很顺利将慕绾绾抓走,这些人都是王府亲卫,知道眼前的女人极有可能是未来王妃,一个个是恭敬得不行,碰她一下的都恨不能将自己的手剁了,哪有什么非分之想? 只是怕慕绾绾闹腾,也是以为这女人跟王爷有一腿,才让王爷奋不顾身的也要将她带回,这些亲卫没敢瞒着慕绾绾,一五一十全招了。 慕绾绾说完,不单单是乔明渊傻了眼,乔松岳和乔明丽也跟听了天书一样。 “二嫂,你是说,你原本是二皇子的王妃?”乔明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言语。 乔松岳也满脸不可信:“当初绾绾来下河村时我就觉得这丫头不同寻常,我真是想不到。”他叹了口气:“好孩子,是我们明渊耽误了你呀!” 天子的儿子尚且为她着迷,要不是造化弄人,他乔家哪有那个福气娶到她? 慕绾绾失笑:“爹胡说什么,哪有耽误不耽误的。我跟二皇子没缘分,不过是他执迷不悟罢了,再说我没觉得明渊哪不好,明渊比他好多了!” 好嘛,天下父母都喜欢听旁人夸奖他的孩子,乔松岳笑得合不拢嘴:“那是,明渊有他的好,明渊孝顺又疼人,更不会三妻四妾。绾绾,他将来敢对不起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第382章 互相试探 乔明渊走马上任之后,很快就接替了县令的工作。箕陵城并不算多大的城市,那几个地方他走两圈都能完全记下来。原来的知县等他就位就走了,拍拍屁.股跑得比谁都快,赶着去他的新地方享福。 家眷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县衙的后院。 平日里乔明渊在前面办公,慕绾绾带着福宝和乔松岳、乔明丽住在后院。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银票来,不过财不露白嘛,都让慕绾绾揣在空间里的,并不拿出来。等完全安顿下来后已经过去七八天,乔明渊也是见了不少人。 这一日,驻扎在箕陵城的骠骑将军聂光磊来了,他领了几个军中的重要将领来跟新上任的知县碰头。 聂光磊是个四十上下的壮汉,常年在边疆驻扎,皮肤粗糙黝黑,有着军中汉子特别的秉性,一笑起来就爽朗非凡,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快乐感。慕绾绾在后院带着福宝玩,听着前面传来的笑声,忍不住会意抿唇,乔松岳踮着脚尖什么都看不到,想出去又不敢,一副好奇模样。 乔明丽也想去看,不过她是女子嘛,哪有女孩子成天没事往外跑的,也就压住了好奇心。 几人等来做客的人走了,乔明渊回到后院才问来的是谁。 乔明渊将来人的身份说了,脸色仍旧很沉重。 箕陵城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很多,他初来这里,哪怕知道很多东西都不好跟人明说。其实刚刚跟聂光磊的相处远没有后院的人听起来愉快,那是个粗糙的汉子,带兵打仗是一把能手,玩弄权术也并不含糊,压根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 不过怕家里人担心,乔明渊一向报喜不报忧,他没多说什么,跟聂光磊谈了什么,他也没跟其他人讲。 晚上两人关上房门才悄悄议论了几句,福宝已经由乔松岳陪着去睡觉,慕绾绾问乔明渊:“守卫军驻扎在这里,权力大又不归你管,聂光磊不会听你的吧?” “当然不会听。”乔明渊知道瞒不住她,没打算瞒,他笑了笑:“他是听兵马大元帅的,兵马大元帅受兵部牵制,如今兵部是谁当家?” 慕绾绾秒懂。 兵部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谈敬,谈敬要捏这群当兵的,总有些法子,哪怕他们手里有军权也不敢擅自行动。 再说,历朝历代都有一个问题,文官武官素来互相看不顺眼,谈敬作为内阁阁老看兵马大元帅岳剑婴不爽,岳剑婴对谈敬的不满也不是一朝一夕,文武内斗,本就是你压我一头我压你一头的事情。另外,打前前朝开始,到先帝再到天启帝都重文官多于武官,也就形成了文官强势、武官弱势的局面。 上面的人内斗下面的人遭殃,如今乔明渊就成了架在中间的那一个。 当然不单单是他,其实但凡是兵事活动频繁的低区,文官都像夹缝中生存的鸟儿,连喘气都是错的。就好比箕陵城,那历年历代县令的死亡当真是巧合吗?不全是,他们一方面是战争导致的殉国,一方面也不能排除文官武官内斗、战事爆发时武官清算旧账故意见死不救的情况。 那些有党派支撑的人尚且活不了多久,在箕陵城一年调三人,更何况乔明渊? 他比其他人更悲催的是,他把京城那一片官儿都得罪了,没人保佑他也没人庇护他,他唯一仰仗的只有天子一人。 但箕陵城嘛……俗话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又说天高皇帝远,乔明渊今日跟聂光磊见了一面之后已经打定了主意,求人不如自救。 至于要怎么自救,送走了聂光磊等人,他就已经在琢磨了。 两人嘀嘀咕咕,小声的商量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都已经到了箕陵城的地界上,装傻充愣、糊糊涂涂都行不通,端看箕陵城县令的骸骨堆积如山就知道以往这样做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要解决眼下的困境,还得从箕陵城的困境走。 综合这些时日里观察走访下来的结果,两人.大致得出箕陵城几个眼前的难题。 第一是战乱。 无论是哪里的人都不喜欢战争,战争让这片土地贫瘠,让原本就不多的人口骤减。人口骤减带来的结果是可怕的,耕地没有人种都荒芜了,耕地荒芜,财政颗粒无收,百姓穷苦不堪。长此以往下去,这城市就得演变成一座空城,什么都没有。 空城嘛,耗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去镇守一点意义都没有,但要拱手让给羌吾人和契丹人,未免又让大盛的人觉得可惜且憋屈。 第二是贫穷。 不单单是箕陵城,从平阳关开始一路过来,给他们感受最深的就是这里的贫穷,路过的百姓身上没有一件好衣服,孩子们因为饥饿瘦得皮包骨头,哪怕是城守军,都已经落魄到连一人一身像样的铠甲都配不起的地步。乔明渊和慕绾绾还没见到守卫军,不知道在军营里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但从今日跟聂光磊的会面来看,他们的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 民以食为天,要让一个地方好,首先得让人吃饱。 解决温饱问题,其次是考虑口袋问题,都是眼前摆在乔明渊跟前巨大的难题。 第三是内乱。 箕陵城里文官有权利的只有乔明渊一人,他一个小县令嘛,整个县城都要听他的,文官算他一人独大。当然,不包括从关内来巡视的那些人,那些按察巡抚使、学政什么的。但武官就很多了,毕竟是一座驻军的城市,城守军里从聂光磊到参军,然后到他们麾下的营长、屯长等,大大小小加起来怕得有两百来号人。 以少对多,如何跟这些人相处,为此箕陵城的平衡还要解决问题,是最难的。 毕竟有些事情是历史遗留的,人力未必可为。 除了这三个紧要的,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比如如何防止敌人入侵、如何在这种绝地里寻求发展,都可以先摆在后面。 见过了聂光磊后,这一夜是乔明渊睡得最晚的。 他跟慕绾绾讨论了一阵子,之后有了些感想,连夜起身披衣坐在书房里奋笔起书,也不知他想写什么。早晨的时候他从书房出来,脚步却很坚定,像是有了思路。连着几天,他都白天处理县衙的公文,夜晚熬夜写他的大政方针。 同时,县衙里动了些土,隔了一间小屋子出来。 乔明渊在里面摆了一张书桌,书桌上放了一个圆托盘,托盘上一块红布盖着,之后那门就落了锁,从未见打开过。 在乔明渊琢磨要如何在箕陵城发展立足的时候,军营之中,聂光磊着急了参军王迎和麾下的屯长们来开会了。 “王参将,你对这个新来的县令怎么看?” 他第一个就看向身边的王迎。 王迎少了些年纪,快六十的人了,两鬓发白,他喝了一口水:“没啥看法,瞧着是个聪明人,刚来还看不出什么,再等等吧。” “这马上又要落雪,听说草原上今年造了旱,草长得不好,羌吾人早想着要打到关内来,兵部那边该给我们的军饷到现在还没到位,人没吃的,马也没吃的,衣服也穿不暖,将士们都冷得搓手,这个仗可怎么打。前方陈明关送来的战报还说让咱们做好应战和支援准备,我连马都没有,我拿什么增援他们?”聂光磊一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牢骚。 王迎也愁容满面:“还能怎么办,咱们也变不出钱来。” “管那乔明渊能要来钱吗?”聂光磊忽然道:“他刚来,咱们诈诈他,说历来都是这么办的。” “县衙没钱,”王迎道:“哪怕乔明渊真的上当,县衙的库房有多少存银咱们也不是不知道,根本没办法的事情。依我看还是催一催平阳关那边,让他们省吃俭用支援一下。” “算了吧,徐嘉那老东西抠门儿得,管他要钱像要他的命。”聂光磊不同意。 议事议事,其实大家每次都是为了钱财发愁,话题说道这里又陷入了往日的僵局。 将士们没钱也没财路,唯一的路只有…… 聂光磊摩拳擦掌:“要不然带上人,咱们深.入草原腹地去干一场大的,这次走远一点,上一回劫回来的那些黄金不多,这么多张嘴巴要吃喝,没两天全光了。” “不行。”王迎摇头:“至少现在不行,等陈明关那边的事儿过了才可以动,否则万一陈明关有变,咱们支援不及时,那时候为了几个钱把命送上,不划算。”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草!”聂光磊开骂了。 他无比烦躁,心里想,要是这时候有人能给他送钱,让他叫人祖宗都可以! 十月的西北气候变化很快,刚安顿下来,这日一早推开门,里里外外全白了,大雪下了一整夜,一脚踩在院子里,直接淹没到了脚踝处。 福宝兴奋得嗷嗷叫,蹦出来想玩雪,被乔松岳拎了回去。 乔松岳怕小孙子滑到受伤,拿了扫把开始扫雪。县衙里只有几个促使婆子,加上他们带来的人也不过七八,慕绾绾帮着打了个下手,清理出一片路来。忙完了这些,早饿了,慕绾绾钻到灶房去看,发现连口粮都没有,便在粗使婆子的陪同下到米粮市那边去买些回来。这一去,给她发现了新天地。 第383章 丝绸之路 箕陵城地方不大,专门有一条街道做为交易市场,这地方年年战乱嘛,县衙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维护和跟军队打交道上,也没怎么管这里,因此市场的交易极其不规范,更没有什么明文准则作为约束,到了市场慕绾绾就发现,这里不单单是个菜市场,其实更是个杂货市场,什么都在卖。 箕陵城没有米卖,那种白生生的大米其实只有安定的中原才能吃上,这边卖得更多的是大麦和高粱。慕绾绾买了一些大麦,磨成面粉做馒头吃也可以,这两年在京城吃得习惯。买齐了东西,她来了兴致,没急着赶着回县衙,让婆子提了菜篮子,她随意逛逛。 市场是一条街道嘛,但凡是街道都有街头巷尾的说法,卖菜卖米粮都是在街头,至多到街道中间,越往里面走,东西越稀奇。 嘿,竟然还有卖香菜的! 要知道这时候还没跟西域诸国通商呢,香菜还没随着出使的使臣传回大盛,这东西简直是稀奇的货品。 不过,箕陵城不是人人都识货,很多人吃不来香菜的味道,销量并不好,一问,才两文钱一斤,连根须都在,慕绾绾果断下手买了一篮子,打算种在县衙后院里,等留出种子来栽到空间里,这样就有新鲜的香菜可以吃了。 除了香菜,她还发现了什么? 产自西方世界的钻石首饰,还有佛珠舍利子这些,物品很多,也是中原都没有的很多。 她惊奇了。 钻石首饰卖得很便宜,一颗顶大的钻石,才卖二两纹银。还有一些绿宝石、红宝石什么的,价格在现代人看来简直是白菜价。 她在那卖宝石的摊子跟前流连忘返,一连选了三颗,便接着这个机会跟卖东西的人攀谈上了。 “这东西我真喜欢,不过你这些货都不够新鲜,还有没有样式更好的?”做买卖嘛,而且没有开跟西域诸国的交易,这些交易肯定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因此慕绾绾很上道,没直接问他是怎么带来的,她走的迂回战术,先跟对方套近乎,然后抛砖引玉。 对方果真上套。 他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左右,笑着说:“瞧着夫人是个爱美的,加利息想来也不缺这点钱,不瞒你说,我那是有些好货,不摆出来是怕招人眼红,你要诚心想要的话,约个日子我去带出来你瞧瞧?” “成!”慕绾绾点头:“明天?” “明天有点赶,这样吧,后天,后天我有一批新货。”那人说。 慕绾绾当即说好:“后天还是这个时辰,你得带货来给我看,要是我中意,我全部拿下来都可以。我家里人很喜欢这个。” “夫人家中是做什么的?”一听要货量很大,小贩很动心,不过做这种风险买卖,他也足够谨慎,先打听清楚再说:“我那些货量不小,全要的话得不少银钱。我不要银票,都要现银。” 大批量兑换银票有风险,他不敢冒这个险,不然东西没人钱没了都不算什么,人没了才可怕,一家老小无数张嘴都指望着他呢。 慕绾绾抿唇一笑:“家里做些小生意,在岳西省开了三个作坊,卖胭脂。” 小贩嘛,走南闯北的见多了,知道胭脂属于本钱少利钱多的买卖,当即心里就稳了,不是做官的,他也放心,还由衷的羡慕了一嘴:“难怪夫人吃穿不愁,在这天天打仗的日子还有闲钱来买这些只能看不能吃的玩意。”说着他看了看左右,还提醒慕绾绾:“夫人,财不露白,这箕陵城多的是亡命之徒,都藏在暗处呢,你小心些别叫人盯上了你。” “我知道了,多谢大哥!”慕绾绾忙道谢。 她一笑,便显得颜色不凡,给那小贩都看花了眼:“夫人长得好,拿这红宝石去做一对耳坠子,绝对是箕陵城里最美的女人!” 女人都喜欢被夸奖,慕绾绾也不例外,瞅着小贩还心善,便笑着回应了几句:“大哥会聊天,贵姓?” “我叫班恒。”小贩忙说。 姓班啊,慕绾绾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历史学得不好,但依稀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历史知识里,似乎有一个叫班固的人出使过西域,打开了丝绸贸易的道路? 她垂下眼眸,心中很有底气。 眼前这个班恒要么自己去过西域诸国,要么家里有人走这条线,要不然就是跟西域那边的人有联系,否则这些东西不会凭空出来。但现在她不能点破,她还有更为长久的计划。压下不提,约好明天联系的时间,慕绾绾起身就离开了。 她在这个摊子跟前停留的时间久,其他摊子的人多精明呀,早注意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买了多少,瞅着付了钱是真的。 买主不知道行情,这大家天天在一起摆摊的,谁不知道那小贩的摊子上的东西都贵? 一个能在那摊前买东西的年轻女人,口袋里至少是有钱的。 这是潜在客户。 这一下子,慕绾绾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络,几乎是她脚步走到哪里就有人招呼她到自己摊位前看看。慕绾绾也没客气,她一路跟着看了下去。好嘛,这下发现新大陆了,从西域传过来的东西远远不止那些钻石和宝石,还有无数的宝藏。 胡瓜,后世普遍喜欢的黄瓜,慕绾绾来大盛六年了还从没吃过,在最为破旧的箕陵城里,她看见了,也品尝了。 个头不如后世嫁接的品种大,但味道是真的好吃,关键是卖得真的很便宜,一斤才三文钱。 还有黑黢黢的葡.萄,不是内陆常年的绿葡.萄,跟墨一样的大颗大颗的,尝一颗甜得惊人。卖果子的妇人说是家里种的,夏天收了之后藏在冷窖里,冬天拿出来卖。还有葡.萄干,量不少,估摸着得有个十来斤。烘葡.萄干的技术以大宛最好,瞧着手里的葡.萄干色泽好看个头也大,妥妥也是从西域传来的,压根不是自家种的。再说,能烘十斤葡.萄干,葡.萄的产量至少是二十倍,一个朝不保夕的农妇能有那么多葡.萄,她至于饿得枯瘦如柴? 葡.萄干的价格也不贵,慕绾绾买了点,打算带回去给福宝尝尝鲜。 等从长街转一圈出来,身后跟着的婆子手里的篮子沉甸甸的。 慕绾绾心满意足。 回去之后先将葡.萄干洗了,让福宝和乔松岳来尝尝。福宝第一次吃这东西,兴奋得两眼放光,小手抓一把往嘴巴里塞还攒着一把,眼睛都笑眯起来了:“我带给爹尝尝!” 好小子,平日里跟他爹斗嘴儿斗得欢快,心里还是很疼亲爹的嘛! “你爹在忙,福宝自己吃。”慕绾绾笑着说。 福宝眼睛转着:“又没有多少,我们都吃了,爹没得吃的,多可怜呀!” “还有呢。”慕绾绾不得已给他看了放葡.萄干的罐子,“娘买了不少,行了,你少吃一点,晚些娘给你做葡.萄干糕糕吃,有这个东西啊,娘会做很多很多好东西!” 福宝高兴了,乖乖的盘起小腿儿坐在炕头上,又沾着水写他的大字。 下了雪嘛,到处都冷,箕陵城街道上什么人都没有,来衙门里办事的人自然不多,乔明渊枯坐到下衙时间,将衙门一关,就往后面院子里走了。刚进门福宝就扑了过来,眼睛闪着光:“爹,娘做了好吃的蛋糕!” “什么是蛋糕?”乔明渊顺势抱起他。 他用手推着:“爹臭!” “爹不臭,福宝最臭!”乔明渊嗅着儿子的身体,咯咯笑着打趣他:“你小时候在屎里泡大的,你最臭!” 哇的一声,福宝本来兴高采烈的,给气哭了! 慕绾绾拿了个勺子从里面出来,见状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乔明渊还没开口,福宝就告状了,说爹说他臭,说他是在屎里泡大的,将慕绾绾听得哑然失笑。 “行了你,哭什么哭,”慕绾绾捏了一把他的鼻子:“再气气饱了,蛋糕就吃不下啦!” 蛋糕是真好吃啊,福宝当即不哭了,挣扎着从乔明渊怀里跑下来,往灶房钻了。 乔明渊跟着在后面问:“什么蛋糕?” “今天在黑市买了些葡.萄干,拿到空间做的烘焙,给福宝做了个蛋糕,给你留了,你快尝尝看。”慕绾绾高兴,推着他进了屋,端过来一份点心。蛋糕当然是后世最普通不过的蛋糕,没有奶油嘛,但已经足够让一家人惊艳。 乔明渊连着吃了几个,早饿了,吃饱了才腾出精神问:“什么黑市?” 慕绾绾就将那集市说了。 “我觉得那姓班的还有那些小贩都不简单,他们估摸着去过西域,要不然也是跟那边走了关系。”慕绾绾说:“箕陵城如今不是缺钱嘛,我想着咱们要不要开丝绸之路?也就是将咱们的好东西卖到西域各个国家去,再从西域各个国家走货进来,卖给中原的人。那些游牧民族的金银不少,他们不缺这个,他们缺的是盐巴,缺的是茶砖,缺的是布料和瓷器,而这些东西,在中原是非常便宜的,成本很低。只要一个渠道,一条道路,我能保证箕陵城在两年内成为大盛的繁华城市之一。” 第384章 通商准备 乔明渊来了箕陵城也有一段时间了,这地方多穷他门儿清,好多问题亟待解决,没有钱不成。这些天在衙门里坐着,他挖空了心思想来钱门路,那是一点都不夸张。 一听慕绾绾说有来钱的法子,这方面他还是比较信任慕绾绾的,忙靠过来问什么是丝绸之路,让她说具体点。 前世慕家买卖做得大,慕绾绾也有监管一部分家族企业,对丝绸之路了解不少,见他感兴趣,就详细说了一下。从丝绸之路的起源说到发展,说到海上丝绸之路又说到后世的一带一路,说得口干舌燥,乔明渊聪明,懂了个七七八八。 他有些激动:“这样说来,如果运作得当,箕陵城以后不会缺钱了?” 可不? 从中倒卖那是大有赚头,光一趟买卖就能换回大批金银。有了金银珠宝,还愁没有兵器?还愁买不到战马? 想通这个,乔明渊简直恨不能抱着她亲上两口! 贤妻,真是贤妻啊,他乔明渊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好妻子? 慕绾绾当然也有自己的心思,她眼睛转:“法子是我给你出的,你得答应我,这条路走起来,我要做你丝绸之路上最大的那一家商行。” “我都是你的,何况那些虚的?” 乔明渊满口答应。 他想得清楚,到时候安全问题他来解决,总不能将她管得太紧,压灭了她的热情。 夫妻两人说干就干。 没两天,慕绾绾又再一次出门了。这时候箕陵城的人还不熟悉乔明渊嘛,他不穿官府,认识的人没几个,夫妻两人又去了一趟那长街。已经是那班恒约定的时间,果然在街道上寻到了人。 班恒警觉着呢,一见慕绾绾身边还跟着个男人,没有立即将货物拿出来,而是先问乔明渊是谁。 “这是我夫君。”慕绾绾柔柔的一笑:“夫君今日休息,陪着我来集市,上一次离开长街的时候还有人堵我的路来着,这次咱们要交易的货品多,我夫君担心我的安全。” 乔明渊跟着笑了笑,一派气质彬彬的模样,看着不像是个闹事的。 班恒稍稍放了心,问:“公子贵姓?” “我姓乔,平遥府来的。”乔明渊笑着说:“我们在老家开了胭脂铺,也算有点小钱,这次到西北来就是想做些大买卖。我夫人是女人家,她喜欢胭脂水粉,喜欢珠宝首饰,我顺着她来看看。不过我夫人夸你快夸上了天,说你这里有不少好货,我跟着看看,要是咱们买卖能做成的话,说不定将来能大赚一笔。” 一听能大赚一笔,班恒眼睛一亮:“乔公子想要些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来,我都能替你寻到。” “哦,你有路子?”乔明渊挑眉。 班恒拍着胸脯:“不是我班恒吹牛,在箕陵城要是还有我搞不来的货物,那你找谁都给你搞不来。” 很自信嘛! 乔明渊在心里说着,目光也在班恒身上逡巡。 班恒看着年轻,不过三十上下,边关的人常年爆嗮或是风吹的,皮肤都不好,他看起来比乔明渊老成很多,不过一双眼睛就没停下来的转,瞅着是个聪明人。 乔明渊凑近些,去看他摊位上的东西,没吭声。 班恒见这两口子都挑上了,好像真是来做买卖的,当即压低了声音兜售自己:“上次尊夫人说想要一些宝石,我这次把家里的存货带来了,还带了一些玛瑙,全看两位识不识货。不瞒你们说,在沙漠这条道上,他们都说我的眼睛是神仙的眼睛,我看一眼那沙丘,我就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雨什么时候有龙卷风,我看一眼那河流,我就知道什么时候发大水,什么时候要干旱。嘿,我看一眼这些珠宝,我就能知道哪个能卖大价钱,哪个赚不回本。你们别不信啊,像这个……” 他说着掏出来一块拳头大的时候:“知道这是什么吗?上好的美玉。” 乔明渊接过去看了看,还真别说,那石头初看不起眼,仔细看去,就能瞧见里面光华流转,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玉。 这家伙好生厉害,是有点眼力呀! 他心里赞叹着,脸上没表露出来,反而露出一种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不是成品,就是原料,算上雕工技艺,运送损耗这些,成本很大,卖不了什么价。” 一听这话,班恒急了:“东西是好东西,怎么卖不出价?你带到中原去,找一家玉石铺子,马上能翻几倍的赚回来。” “既然能赚,你怎么不去?”乔明渊反问。 班恒无奈:“我倒是想去,但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在大盛开采的,大盛官窑开采的玉石都有标记,私人开采的话,就只有那么几个大世家有这等财力,普通人根本发不了这财。我要是拿着这石头去,还没走到京城就给人抓起来,说不定还要砍我的脑袋,判我通夷之罪。” 慕绾绾看他一眼,闷闷笑了笑。 班恒对时局倒是挺了解,如今大盛还没跟西域各国通商嘛,私自跟那边的人交易,按照律法就是通夷没错。 但事实上也没那么严苛,否则大盛不够的战马哪来的? 通夷还是没通夷,其实还不都是朝廷说了算? 乔明渊怕露馅,有点无奈多看了一眼慕绾绾,示意她别笑了,他自己则板着脸说:“你这些货是好东西,什么价,你说给我们听。” 班恒伸出手指,比了个五。 “五百两。” 才五百两! 其实在慕绾绾看来,她手里拿着的这一堆玛瑙就不止这个价,她已经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凭着这些东西润色加工后能将利润翻到什么程度。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珠宝首饰的利润空间都非常大,以前她没涉及这一行,如今也没涉及,但不妨碍她现在开始去了解,去规划。她沉吟了片刻,拉了拉乔明渊的衣袖,这笔买卖她一人吃不下来。 不是她本事不够,而是他们的靠山还不够。 除非…… 两人对视一眼,想法都差不多。 爽快交了钱,乔明渊将班恒摊位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班恒捧着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平日里他的东西因为卖得贵,没什么人买,如今没想到已经开张了两笔。 他这种买卖嘛,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他收了摊位,脚步简直轻盈得要飞起来,殊不知身后跟了两条小尾巴。 那是乔家的家丁,一路跟着班恒看他住哪里,等班恒到了地方,人也撤走了,压根不给班恒瞧见。 另一边,夫妻两人光顾了班恒的摊子,连带着也光顾了其他人的,不过很多人摊位上的东西很少,也不多,他们两人逛了一会儿,心里摸了个底。各式各样的小物件不少,除了班恒,还有几个也是卖的宝石玛瑙,不过品色都不如班恒的。其他大多数人的以农产品为主,新鲜的瓜果蔬菜还算多,乔明渊很多都没见过,倒是慕绾绾如数家珍。 这些在古代还是稀有产品的东西其实现代非常多,而且培植得更好。 从长街出来后,两人绕路回了后衙。 他们派了人跟着班恒,当然也有人会跟着他们,想探探他们的底,给两人甩掉了。 计划还没开始,他们不想太早打草惊蛇。 回了县衙后,两人还是商议了一阵子,之后各自着手准备。 要干这么一件大事,光是两人当然做不来。乔明渊草拟了一份名单,拟定了要寻求合伙的人。箕陵城这边,聂光磊等军将务必在内,他们都需要军饷,而且一个个本身穷得响叮当,能赚钱,能打仗,能帮着他们将羌吾人和契丹人撵出关外去,想来这群人不会有什么太大意见;箕陵城里虽常年战乱,能搬走的大地主都搬走了,但还有一些人家境殷实,可以拉进来入股;除了这些人,箕陵城的这些百姓们也都得算上,他们都是将来丝绸之路的得力干将。 箕陵城外,还要寻一群手艺人,还有合作的镖局。 镖局嘛,肥水不落外人田,加上也需要帮手,乔明渊修书回去,让谢霄云带兄弟们过来干,如今谢霄云做了他大姑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财一块儿发。 当然,乔松柏、乔松禄也不能落下,还有跟着他们一路走到现在的乔明景、高斌等,想过来发展的都可以来。 做这么大一桩买卖,本钱是足足的,但当初胡山公对他们有帮扶之恩,加上慕绾绾跟顾婉玉的交情一直很好,他们搞这件事没打算撇开胡家,也给胡家去了信。 慕绾绾还想到了一个人,谈益。 谈益对她是真的没话说,两人自打上一次谈完话就再没见过,一南一北,从此人生分开两条路,平日里也没书信往来,但他为乔家人开的那条水路买卖一直都没断。走货的人是乔明景,乔明景每次送完货回来都悄悄跟慕绾绾说,谈益每次都会问她的消息,显然对她很是关心。 丝绸之路注定是要发大财的,但因为谈益的身份,慕绾绾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不信任谈益,而是不信任他背后的谈家。 书信都送出去后,乔明渊也开始不动声色的从各处招募手艺人,这时候已经到了腊月,箕陵城冰冻三尺,鬼都不愿意出门的天气,乔明渊穿上厚棉袄,去军营拜访聂光磊。 第385章 合伙 乔明渊刚到军营门口,驻守的士兵就发现了他,连忙有人跑上来:“乔大人,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来找参将大人还是我们将军?” “聂将军在吗?”乔明渊抬眼问。 士兵咧开嘴憨厚的笑着:“在呢,刚从外面巡逻回来,参将大人也在,他们应该在聚义厅,小的带您去?” “不用那么麻烦,你站岗吧。”乔明渊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冷的天,注意多穿一点,别给冻坏了。” 士兵拍了拍胸脯:“乔大人放心,小的身体好着呢,今年有大人夫人送我们的冻疮膏,冻伤了抹上药膏,两天就好了!” 这就是大家对乔明渊这么殷勤的原因了。 西北入冬的时间早,才十月就下了大雪,慕绾绾自己冻得不轻,也怕孩子长冻疮,早早就背上了冻疮膏。她空间里的药材很多,瞅着箕陵城连一家像样的药铺都没有,琢磨着要在箕陵城开她的济世堂。东西是现成的,这边的商铺便宜,冬月的时候,济世堂就开了起来。结果,这家济世堂一开就备受瞩目,第一天就被前来求医的人挤爆了。 济世堂的牌子在西北有多响亮?连路边的娃娃都知道,济世堂的郎中很厉害,问他们怎么知道的,说家里大人说的。 家里大人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当初那些冻疮膏? 开业没两天,就有很多人上门来问有没有冻疮膏卖,慕绾绾见箕陵城的百姓的确是需要那东西,也就制作上了。 她卖得便宜,在箕陵城就卖六十文一罐子,一般人家挤挤都能买得起。 这时候军营的人也听说了,听说济世堂开到了箕陵城来,还是聂光亮亲自跑去看的,这一看,嘿,那店里帮忙的男人很眼熟啊,仔细瞧了,不是那新来的县令乔明渊吗? 乔明渊也看到了他,医馆里人多,但药材还等着从平遥府送来,乔明渊这会儿抓了药坐着休息,跟聂光磊闲谈了几句。于是聂光磊就知道了,济世堂里被吹成仙女的神医,原来就是这位乔县令的夫人。他瞅了瞅坐诊的那女郎中,眼睛都看直了。 仙女,那正是仙女啊! 好嘛,凭着济世堂的一块儿招牌,凭着慕绾绾展颜一笑,一代名将的心登时向这位新上任的同僚倾斜了,原本还防备他,看着医馆竟松了疑心。 乔明渊在朝廷也有几年,加上卫轻轩教导了这么多年,自己本身又玲珑心肠,聂光磊眼珠子转转他都知道人在想什么,哪还不明白这人微妙的态度变化? 他趁热打铁,关心的问起军营里将士的健康情况,还说过些日子,等药材原料到了,济世堂做一批冻疮膏,免费送给军营的将士们。还有一些日常风寒药物,济世堂也送。 不过为了不显得树大招风,乔明渊留了后路:“我可先说好,我这批药材都是从平遥府募集而来,我自己也没钱买,你们拿了东西要守口如瓶,免得谁都来管我伸手要,我去哪找能供应西北军的药材?把我卖了都没那么多!” 聂光磊连连点头:“你吩咐就是,哪个兔崽子敢说漏了嘴,我大耳刮子给他扇到关外去。” 乔明渊又道:“这批药材到西北后,我还打算再做些小买卖,箕陵城太穷,连军队都养不起,朝廷帮不上我们忙,我们得想办法强国强军。聂将军以为呢?” 聂光磊是个粗人,让他行军打仗没有问题,让他想办法琢磨赚钱的门路,他不行。 但这人能走到骠骑将军的位置,当然不是个庸才,自己想不出来,有人能给他送钱,他能傻乎乎的不要?他现在做梦都盼着能捡到钱,听乔明渊的意思是肯为他们谋划军饷,他心里就暖了不少。 怎么说呢? 箕陵城情况这么复杂,从前来箕陵城当县令的那些人他见到了不少,来了之后就一阵唉声叹气,当着他的面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喝水都塞牙缝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这些人满腹心思都是不满,来了也不干事,整日里想的都是怎么保住自己那条小命要紧。除了要保住小命,还琢磨着怎么弄点政绩出来帮助自己往上爬……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真正为箕陵城考虑的,真正打算为保家卫国干事情的,乔明渊还真是第一个。 先不说这人能力如何,就冲着这份心,聂光磊觉得自己可以等等看。 之后济世堂的药材到了,慕绾绾废了不少功夫,熬制出很多冻疮膏,全送给了军营。好嘛,聂光磊原本不想告诉将士们药膏的来历,还想继续考察考察乔明渊,免得这家伙凭着药膏得了人心,结果那药膏发下去,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效果,立即就有人猜出来,药膏是济世堂产的。当即就有不少人跑来问几个领头的,问是不是朝廷发了饷银。 朝廷没法饷银,聂光磊要是再不说药膏来历,保不齐有人会怀疑是他贪了那些银子。 瞒不住就不瞒了,聂光磊告诉大家,那药膏是济世堂产的,济世堂如今开到箕陵城来了,以后会给大伙儿送药材。 有人不信,说在京城那么火的医馆怎么可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开堂口,肯定是聂光磊瞎编的,还是怀疑那军饷的去向。 聂光磊浑身是嘴都说不出,无奈之下只得告诉大家,那济世堂的神医慕氏就是新来的县令大人的夫人,神医随着夫君到箕陵城来安家了。药膏也是乔明渊做主送的,用的是募集的钱买的药材,让大家悄悄拿了别声张,免得陈明关和平阳关的没有拿到东西的将士们羡慕,以后再有好处,济世堂就不敢再给。 好嘛,如此一来倒是堵住了大家的嘴,但也替乔明渊和慕绾绾挣来了美名。 好官啊! 真的是好官! 将士们一致觉得,能在风雪时节不要钱给他们送药材的都是好人,乔大人有这一份心,就比之前那些县令强太多。 一传十十传百,后来乔明渊又亲自来送了一回伤寒药,在军营就混了个脸熟。再加上他为人亲和,没太多架子,跟军营这些大老爷们吃饭喝酒都不拘束,没多久就融入了其中。原本聂光磊还防备着他一些,冷眼旁观了几件事,便发现了这个县令真不一样。 第一,乔明渊来了箕陵城借了一次兵,用来剿匪。 行军打仗他还没多厉害,人是用的聂光磊的人,但肃清了箕陵城外那些骚扰的山贼土匪,保证了城里的安全,在聂光磊看来就是大功一件。 第二,乔明渊还给他想法子挣钱。 先前乔明渊一步步规划部署,大动作都没瞒着聂光磊,聂光磊等于是看了他那些摸不着边的布置,猜是猜不到乔明渊要干什么,但是真要做事的人嘛,看着就不太一样,乔明渊不浮夸,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事情也有头有尾,让人无端信任。 这不,乔明渊来了,将接下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钱放着总有人去赚才会来,聂光磊不懂,但他愿意信任乔明渊,指着乔明渊给他赚钱。 听完乔明渊说的话,聂光磊没回绝:“乔大人有什么安排只管放手去干,我给你守着,关外那群小杂碎进不来。不过,乔大人,这事儿咱们做了,你得答应我,在箕陵城做的买卖,大部分得用在军队上。” 他担心乔明渊全给贪了,他们到时候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乔明渊抿唇笑:“将军想要军饷,我想要库房充盈,咱们目的不冲突。但我做事情不喜欢指手画脚,所以我想丑化说在前头,一旦我开始行动,无论我做什么,聂将军都得支持我。我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聂将军得帮我;遇到了惹不起的人,聂将军得给我担着。” “万一我要是兜不住呢?”聂光磊诧异。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这乔明渊是要搞大事情呀,面对这种不确定的,哪个傻子能一口答应? 乔明渊站起身来:“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情?”聂光磊以为他要走:“这事儿都还没说完呢!” “将军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乔明渊脸上端着高深莫测的笑,负手而立,竟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轩昂感:“将军看完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一番话,将聂光磊引得好奇心大盛。 他跟着乔明渊从军营出来,正要骑马,乔明渊笑了笑:“还是劳驾将军跟我一道坐马车吧,我怕一会儿回来扶不住将军。” “笑话,我堂堂骠骑将军能要你一个书生搀扶?”聂光磊不屑。 他翻身上马,示意乔明渊领路。乔明渊见状也不多说什么,他撩起车帘子,让车夫往县衙去。聂光磊半信半疑跟在身后,进了县衙还忍不住吐槽:“乔县令,军务繁忙,有什么话不能在军营说,非要把我弄到县衙来,一来一去耽误时间呀!” 乔明渊没理他,径直领着他到了一个小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给聂光磊递了个请的手势。 第386章 威慑 聂光磊冒着风雪骑了一路的马,连眉毛上都结了霜,心里窝着火,见乔明渊请他进去,眉毛抖了抖,心说我倒是要看看你闹什么幺蛾子。 他一抖衣摆,稍稍低头进了那房。 房间里不大,可以说一目了然,然而聂光磊进去之后,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下了。那不大的房间就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个铁盘子,铁盘子的架上,托着一方明黄色的卷轴。明黄色,天下还没谁胆子大到敢冒充皇族,无他,这玩意它是圣旨。 聂光磊朝着圣旨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乔明渊把房门关上,走上来也行了叩拜之理。 等他直起腰来,他笑着看聂光磊:“聂将军,你现在懂了吗?” 懂了! 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敢情眼前这毛都没长齐的书生,是天子的钦差大臣呀! 那一瞬间,聂光磊额头后背的冷汗齐刷刷的就全出来了,冬天本来穿得就够厚,他那夹层的襦衫险些给冷汗打湿,一股后怕从心里窜到脚底,又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看着笑意盈盈的乔明渊,只觉得糊涂了许久的天灵盖忽然涌入了一道光。 天煞的,他险些将天子派来的钦差大臣给弄没了! 这又要说到上一次剿匪的事情。 乔明渊来箕陵城巡视的时候就听说四处山匪流窜很凶,专门打家劫舍,强悍的时候还要抢劫朝廷送来的军需,当时动了要剿匪的心。安定下来,跟聂光磊初步谈拢之后,他上门去借兵打算剿匪。那次借兵说不上多愉快,聂光磊本来担心部队上的人员和军需不够,自然不会给乔明渊多能干的兵卒,他借的是老弱病残的兵。青壮年兵卒只十几个而已,要不是参将说只给几个青年人不像话,还给拨了个营长带去,他是连那点青年人手都不乐意给的。 好在乔明渊比他想的有脑子,他派去的那营长也不蠢,两人合作,剿匪很顺利。 事后他把营长喊来,才知道乔明渊是怎么剿的匪徒。 他把自己伪装成了搬家的公子哥,先潜入平阳关,再从平阳关往箕陵城走,诱导那些山匪来劫持。等他的人被劫持到山寨里了,里应外合,他那行礼的车里表面是金银,下面全是火油,将金子一捞,一把火直接烧了起来。 过程堪称精彩,那营长对乔明渊赞不绝口,说这个新来的县令有胆色又有智谋,当时还被歹徒射了一箭,好在没伤在要害。 好家伙,要是当时那流箭歪了些许进了乔明渊的心脏,陛下追究起来,他的脑袋还能在? 聂光磊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后怕啊! 乔明渊笑着说:“聂将军,我方才在军中跟你说的话,你现在要重新考虑吗?” 这还用说? 出了小事他兜着,出了大事,天子兜着,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聂光磊点头,小心的用手指了指天,问:“这事儿上面也知道,上次那些药品是不是朝廷给的?” 乔明渊笑而不答。 让聂光磊误会他有很强的靠山是很不错的选择,诚然他也的确有天启帝做支撑,但天高皇帝远,天启帝放他出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给他,一切都需要他拼,他没那么蠢的告诉聂光磊这些,如今让聂光磊安心,跟着他放手一搏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态度在聂光磊看来就是默认,聂光磊小心翼翼的说:“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箕陵城的情况了?” “陛下监管天下,没什么能瞒得住他。”乔明渊很含蓄的笑着:“天下还没哪个地方的知县能一年换三,这么不寻常,你说陛下注意不到,可能吗?陛下只是不能亲自过来,但他心里有谱,他让我来这地方,就是为了让这里焕然一新,让我们不受外族节制。聂将军,你我要做的事情是名垂千古的事,干好了,后世传颂我两的威名,干不好……” “干不好要如何?” “人头落地,马革裹尸。” 聂光磊心口一颤:“从军那天就做好了准备的。” “光是你的怕不够分量。”乔明渊淡定的瞥他一眼:“西北这碗粥有点大,你我端不起来,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咱们将陛下的心头大患一举除掉,要么,凡是跟你我有点关系的,大家一律身赴黄泉做个伴,谁都不孤单。” 聂光磊大惊失色,猛地抬头。 他以为乔明渊开玩笑呢,结果,他只瞧见一双清明的眼,眼中泛着坚定的光,全无方才半点笑意。 ………… 果然不出乔明渊所想,来的时候聂光磊稳稳的骑在马上,回去的时候因为腿软,他只能跟着坐马车。战马寄养在县衙,乔明渊亲自把聂光磊送回军营。到了军营门口,被冷锋一吹,聂光磊才稍稍有了些力气,这时候乔明渊已经驾车回去了,他看着远去的背影,人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那县令不过二十来岁,在聂光磊看来却有深沉如海的心思。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乔明渊啊,那可是六元及第,六百年来第二人。那可是二十岁拿下状元,独身一人敲响登闻鼓,状告内阁的人。 这个人,凭着一己之力,愣是撬动了大盛的一座大山。 那座大山有名有姓,名叫黎文希,曾叱咤大盛江山三十年,历经三朝,是一风云人物。 他头脑渐渐冷静,忽觉胸中豪情涌了上来。他从军有十几年了,在军队这些年,胸中豪情也被消磨和压制,但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只因为那个青年人冒着风雪而来,只要一想到乔明渊独身敲击登闻鼓的壮举,他就四肢百骸充满了力量。 聂光磊不服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 好嘛,聂光磊这边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从这一日起,箕陵城里最大的军官跟他是一条心的了。 但聂光磊的顾虑不无道理。 箕陵城是乔明渊和他最大,没错,但出了箕陵城,平阳关、陈明关皆有比他两人官大的,而且那些官个个护着彼此,他们搞不定。 乔明渊笑着说他有办法,且等着看,聂光磊就等着看。 进了腊月,西北说是天寒地冻都不为过,屋檐下吊着的冰锥子落下来能当武器用,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连长街那边都跟着消沉了下去。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要过年,哪怕再穷都得吃口好的。 县衙这边早就准备上了,等腊月二十的时候,平遥府那边的人接到书信,哗啦啦全到了箕陵城。好嘛,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乔松柏如今年纪也有快五十,膝下两个儿子早已会满地跑,都到了开蒙的年纪。于氏瞅着倒还年轻,这些年有钱,生活滋润,儿女省心,她保养得还不错,跟乔松柏走出去不像夫妻了,像是一对父女。他们素来相信乔明渊夫妇,两口子说箕陵城有钱赚,加上大女儿也在这边,又想着要让乔明渊给两个儿子开蒙,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将江上人家一关,来了箕陵城。 这时候搬家已经不比从前人口稀薄的时候,光二房就呼啦啦的有**辆马车,更别提四房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四房年轻,这两年乔松禄和罗氏又添了个孩子,算上先前的乔明琦、乔明强等几个娃,竟已是六口之家。 除了二房和四房,大房只剩下的孩子乔明鹭也来了。 乔明鹭如今也有二十岁,早不像当初那样胖乎乎的,这些年四处磨砺跑买卖,小伙子看着年轻又精神,乔家男人都长得不差的,他往那一站还挺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险些让乔明渊和慕绾绾不敢认。 还有乔松月一家。 谢霄云跟乔松月生了个儿子,乔**也长成了半大的姑娘家,手里抱着弟弟,笑嘻嘻的看着爹娘。 随着他们一起到的还有乔明景,乔西子和高斌没跟着过来,平遥府那边的买卖也不能丢,如今是乔西子在坐镇。这两年平遥府那边的买卖发展得不错,于氏、罗氏都帮扶了娘家,也有不算少的娘家人参与,他们来了平遥府,那边的堂子不能乱,各自有人在里面,他们彼此安心。 剩下那些年轻的后生,听乔松柏说都是乔家族学里出来的后辈,书读不进去,跟着长辈们出来见世面、闯天下,反正都是出路嘛。 但就是来了这些人,已足够让旁人看着震惊。 车队长长的蔓延开,竟有四五十两之多。庞大的车队,说出去谁相信这还是当年那个吃不饱饭的乔家?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乔家改换门庭大约便是从乔明渊考上功名的那一刻开始,在此时得到了印证。 如今已经可以勉强算是天启十二年,打天启八年乔明渊从家里出来,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家里人,大人的变化不多,小孩子却一日一个样子,家人见面自然哭红了眼。乔松岳哭得不顾形象,抱着乔松柏和乔松禄说不出来,那边于氏早已搂着女儿哭上了。 好不容易等大家情绪平复下来,慕绾绾安排着他们去落脚的地方。 箕陵城院子便宜,慕绾绾给选的是当街的好位置,连着小半条街,她都用别人的名买了下来,全分给了家里这些人。 好嘛,都落了户,一切也开始步入了轨道。 第387章 战乱 箕陵城这个新年过得不算热闹。 乔家人到了箕陵城,安顿下来没两天就到了过年的时候。人口多嘛,大家收拾了自己的屋子,聚集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碗都没放下,乔明渊被喊回去了。 之前陈明关来了信,说羌吾人随时可能异动,让留意着,果不其然,这些人会挑时间,瞅着大盛要过年,便打了过来,箕陵城里聂光磊收到前线急报,立即点兵前往增援,怕箕陵城失守丢了后方,将乔明渊请过去交代了事情。 一时间箕陵城封闭城门,严禁人员进出,一干人等都需盘问。 箕陵城守城的兵卒不多,笼统不过五百余人,要守卫住着一座小城,力量着实不够。 自从乔明渊走后,一家人忧心忡忡,乔松柏和于氏抱着两个儿子,讷讷的看着慕绾绾。老四一家罗氏最不稳重,一开始掉眼泪。慕绾绾扫了一眼众人,都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大概是觉得箕陵城战乱不已,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将他们喊了过来。对于这些慕绾绾没法解释,她安抚大家:“不要怕,我相信明渊,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也想相信咱们的军士们。” 身后是万家灯火,那些前线的兄弟绝不会放任敌人在这种时候打进来,破坏了他们心中最温存的一幕。 夜,很漫长。 从除夕晚上开始发动战斗,一直打到初一傍晚,前线才传来消息,陈明关守住了。 羌吾人这一战准备很充足,领军人下令强攻,几乎将陈明关的城墙攻打坍塌。陈明关里阵亡了一半多的军士,眼瞅着城门要破,好在箕陵城和蔚县的军士及时赶到,补充了战力,让陈明关的军士稍稍喘了口气。羌吾人长途奔波,本是打定的主意进了陈明关再休息,眼瞅着久攻不下,人心逐渐焦躁。加上损失惨重,不得不整军休息。 敌人未退,陈明关里无人敢退。 一直坚守到初五,因平阳关军士绕后偷袭了羌吾的粮草,逼得羌吾人不得不退了军。 当然,退军是暂时的。 谁都知道,只要有机会,羌吾人会再度卷土重来。 整整五天六夜,乔家人谁都没看见当家的主心骨,初六晨光微熹的时候,乔明渊推门而入。他满脸胡渣子,双眼下浓厚的青色,一身衣衫风尘仆仆,都透着浓重的倦意。 乔家人哗啦啦全围了上来。 没等其他人问候,他的眼睛拨开大家,直接看向了慕绾绾,瞧见妻子担忧的脸,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先吃点稀饭,去睡一觉,在灶上一直给你备着的。”慕绾绾笑了笑,心疼蔓延得让她几乎哽咽。 五天六夜,那灶房上的粥已经不知道重新熬了多少回,端在乔明渊的手掌上,温热得让他被死亡和冰雪凝固成寒霜的心慢慢回温。他嗯了一声,囫囵的吞咽了两碗粥。这几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人又疲倦,东西吃在嘴巴里根本没味道。他喝完了粥,慕绾绾又打来温水让他洗了个把脸,毛巾还在他手里,人已经慢慢歪在小榻上睡着了。 一行人全围了上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乔松柏和乔松禄帮着将他抬到了炕上。 大家挤在炕前,全面面相觑。 能怎么办呢?等乔明渊醒了再说! 乔明渊这一觉睡得很香,但也没能睡多久,到了傍晚的时候他醒了,从炕上爬起来,天旋地转的,稳了稳才缓过这口气。他穿了衣衫,出门时听见灶房里罗氏和于氏担忧的问慕绾绾:“这边一直这么打仗,生意怕是不好做,不然我们还是回平遥?” “要回你回,我得跟明丽一起。”于氏说着,又有些后怕:“绾绾,仗会不会打到箕陵城来?” “前有陈明关后有平阳关,就算真打过来,咱们撤退就成。”慕绾绾的声音很稳:“但我相信聂将军,也相信明渊,只要有他们在,羌吾人打不进来。” 乔明渊脚步微微一顿,他坚定的推开门,冒着风雪又去了军营。 要铺开丝绸之路,要商榷的东西很多,最起码的一点,平安,能保证商队的平安,否则没人敢来箕陵城做买卖! 他得肃清这片土地上一切可能动.乱的因素,让这里成为慕绾绾心目中真正的繁花之都,他才对得起这片信任! 从年初一到年初六,战火停了,年初六到正月底,乔明渊忙着安抚军士,忙着填补损失,这次战斗之后,本就不多的守卫军又急剧减少,还得发出征兵公.告。 在招兵的时候,乔明渊也下了檄文,给箕陵城城守军增加衙役和士兵。因为不是去军营,这些人的俸禄自然要从县衙出,这时候县衙的库房还很紧张,没奈何,他又拿了自己的私库,开了五千两银子填了。他想得很开,这些钱以后都能赚回来,那时候再补足给自己。 另一方面,慕绾绾也在积极策划,开始将箕陵城里那几间临街商铺装潢起来。 房屋很破,捣鼓一下倒是花不了太多银子,主要是作为库房使用,以不漏水为多。正月底,库房修整完毕,乔家男人们带了小学徒们,还有谢霄云新组起来的镖局,一路往南边去。这一次去南边,乔家人主要是寻合作伙伴,采买大量的丝绸、茶叶、盐砖,还有一些陶瓷用品。 这几天跟着谈益走东边这条线,加上胡山公的加入,他们的身上足足带了十万两银子的本钱。 这批采购很扎眼,入了中原腹地即分开,分四批往不同的方向去,以免引起太多人的瞩目。 乔明景走的是谈益这条线。 他带了慕绾绾的手书,负责从谈益这边进购大量的茶叶和价格便宜的丝绸土布。 至于盐,东边海盐是多且便宜,但运送路途很远,加上盐这东西属于朝廷管理品,带太多容易被盯上,相反,川蜀的井盐没有那么多限制,且有不少盐商活跃在川蜀一代,如今杨玠外放出去,正是在川蜀做官,走他这条线的,有杨玠帮忙,他们拿到货物有保障。至于陶瓷这些,岳西本就盛产,进货是最为容易。 万事俱备,还有一个重要节点。 那就是怎么去西域,如何把西域的商人引来? 二月初,万物开始回春,箕陵城的长街再度复苏。 班恒刚刚将自己的摊位摆上,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了。 班恒活络在这条线上已久,半个长街的东西都是他带回来的,像那些农户们卖的蔬菜瓜果也是他带回来的种子,他心里警觉,眼见情况不对,摊位都不要,跳起来就跑。 来人个个身后不凡,班恒刚一跳起来,立即有四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走!” 简单一个字,两双手顺势落在他的腋下,将他拧了起来。 不过班恒在长街混了那么久,给那些长街上的人带了那么多东西,这些东西送出去不是白送的,眼见着班恒被人抓住,还没等几个大汉转身后,身后有人嚎了一嗓子:“抄家伙!” 几个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四面八方涌过来好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了。 班恒用力挣扎,偏生夹着他的两个大汉力气很大,他本身也有些粗浅的功夫,愣是挣脱不开。他见此情况已经急了:“打!” 话音落下,全方位的拳头冲着那几个大汉招呼过去。 “带他先走!” 那些大汉也不是好招惹的,有人将班恒一推,示意拧着他的两人先走。那两人也不犹豫,夹着班恒就跟带了个娃娃一样,几步窜上了屋顶,转瞬就跑了个没影子。 长街一片混乱。 有人去追,有人继续围住那些人,一时间摊位里人仰马翻。 此时,班恒已经被人带着,拐来拐去的,钻进了一个小院里。到了小院,两名大汉将他往里面一推,反手关上了门。班恒大惊失色,上前去推拉那院门,好家伙,完全拉不开。就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清了清嗓子笑了笑:“班恒,好久不见,最近还往塞外去吗?” 声音听着耳熟,班恒猛地一回身:“怎么是你?” 乔明渊身后跟着两个师爷,笑意盈盈的站在那儿看着他:“怎么不能是我?” “你绑我做什么,怎么,想黑吃黑?”班恒脑袋转得快,一时间猜到了其中的几分原因,他脸色都变了:“别以为抓住了我,长街的人会听你们的,不可能的。塞外,什么塞外,我没去过!” “你那些东西都是塞外带回来的。”乔明渊笑了笑:“你从陈明关出,走天阴山,过塔尔干沙漠,再越过天山,从大宛、安息诸国,往西边走,到西域各国,对吗?”他扬了扬手里的那手串:“上次找你买的这东西,中原不产,我找人验证过,是西边马鲁产的绿宝石。” “你到底是谁?”班恒脸色都变了。 乔明渊还真没猜错,班恒确然是经过这条线走出的塞外,到马鲁去运回来的货物! 他走的这条道几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他在十多年间一点点摸索出的,每一次出去都比前一次走得更远。他走了很多年才发现的路,眼前这人怎么就知道了? 难道这次有人跟着他? 想到这里,班恒气得跳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骂开了:“好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上次说要买货,实则是偷偷跟着我来的……” 他骂的难听,赵桐听不下去,冷喝一声:“大胆,这是箕陵城县令乔大人,不得无礼!” 第388章 威逼利诱 噗通—— 班恒双腿一软,所有骂人的话全部戛然而止,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一时间面如死灰。 县令? 乔明渊怎么会是县令,不是说从平遥来做买卖的吗? 他嘴唇开开合合,脸上先是疑惑,然后全是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他早被人盯上,官府的人盯上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故意伪装成商人接近他,还大批量购买他的货品麻痹他,以至于他马失前蹄,落入了官府的手里。按照大盛的律令,私通西域,等于卖国,他活不成了! 一想到活不成,班恒脑海里立即涌入家里妻子的脸,还有那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他冷汗全下来了,明明天已经没有冬日冷,他却觉得浑身都被冰冻住了一般,动也不能动,刺骨的冷意从四肢百骸传入心脏,几乎让他昏死过去。 乔明渊目光带了几分冷意的跟赵桐和吴敏仪说:“别吓死他,将他带进来。” 赵桐和吴敏仪上前,一人从一边架起腿软的班恒,跟着乔明渊进了屋子里。 屋门一关,班恒终于回神。 他跳起来,扑上去想抓乔明渊,怎料才东上手,屋子里又跳出几个人来,都是乔明渊带来的家丁,立时又将班恒扭住了。 好嘛,本想搏一搏,成功逃脱之后回家带着妻儿远走高飞,怎料到底是敌不过。 班恒心如死灰:“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妻儿是无辜的,求你放他们一条活路……” “箕陵城的人都没活路,你却让我给他们一条活路,”乔明渊冷笑:“凭什么我要替你管你妻儿死活?” “你是地方父母官……”这县令不按套路出牌,班恒本还想求一求情,被他一句话给堵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他在外行走,口齿伶俐极了,万没想到会遇到个压根不听他讲的人。 乔明渊道:“按照大盛律令,私通关外,一律按照叛国罪论处,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满门抄斩。你往塞外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班恒跌坐在原地,一时间无话可说。 乔明渊看了看左右,道:“先关起来。” 一顶黑色布袋子当头往班恒脑袋上罩上,班恒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他被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好像是上了一辆马车,接着马车东转西转,等停下来又被人一路拖拽,随后他被人丢在了地上,双手终于得了自由,他一把将头上的罩子扯了下来。他被人一路带来,满心都是不安和恐惧,想到自己死了之后,家中妻儿无处谋生,定然要被活活饿死,又想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此前赚来的钱藏得太好,也不知道家里那个傻婆娘能不能找得到,那些钱够不够他们逃往中原…… 他左思右想,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啪—— 屋子里很黑,耳光声连连响起,像是黑暗里炸开了什么,络绎不绝。 等班恒停下来,半边脸颊都肿了,脸上全是眼泪,大男人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但后悔吗? 如果没有去往塞外,或许家里人早已死在了早几年。他不后悔的,能让家里人过几年好日子,能让那两个饿得骨瘦如柴的孩子吃口饱饭,他觉得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贪得无厌,自己没在最好的时机里将妻儿送到安全的地方,箕陵城是故里,但故里没有活路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班恒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子里黑黢黢的,半点光亮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屋子外一直有脚步声走来走去,然后有时候会很安静,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在箕陵城的地牢里,听说地牢里有这种牢房,还有水牢,都是用来关押最不听话的犯人的。 他的心和意志在消逝的时间里,慢慢被耗尽。 肚子里很饿,口很渴,他感觉自己无比的难受,但更多的是对妻儿的担忧,他凝神听着每一点声音,只盼着能再见妻儿,又害怕再见就要一同赴了黄泉。 吱呀—— 不知多久,那门终于又一次打开,有光闯入黑暗里,班恒不得不抬起手遮挡住了双眸,眼睛刺痛得睁不开,他还没看见来人是谁,耳边忽然想起孩童清亮而惊喜的声音:“爹!” 一左一右,两孩子扑入他怀里,接着妻子也扑入了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你们也被抓来了?”班恒的眼泪又出来了。 妻子在他怀里摇头:“不,没有,乔大人是个好官。夫君,走,咱们回家了。” 柔软的手搀扶起他的身躯,大儿子手里拿着个馍馍,努力递到他嘴边:“爹吃,吃饱了我们回家。”小儿子手里还拿了水壶,也在喂他:“爹爹喝!” 班恒的眼泪啪叽掉在孩子手上。 他顾不得擦,抬起头看妻儿:“乔大人真愿意放过我?” “先出去再说。”妻子说。 夫妻两人带着孩子相互扶持着走出屋子,外面却不是班恒所想的地牢,而是一座普通的院子。之所以不见光亮,不过是窗户被黑油布完全糊住了,门缝也被泥巴填上,他站了片刻,脑海里逐渐清明,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明白过来。 院子里有个石凳子,两口子带着孩子坐在石凳上,班恒将馍馍吃完了,就着孩子的手喝了水。劫后余生,他终于觉得自己是活了过来。 吃完了东西,两口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已有人过来叫班恒。 还是先前跟乔明渊来抓捕他的那两个书生中的一个,他记得叫赵桐。赵桐现在是笑着的:“乔大人请你过去。” 班恒心里也存了疑惑,面对妻子担忧的眼,他拍了拍她的手:“你在此等我。” “外面风冷露重,嫂夫人还是移步到旁边的院子去休息吧。我家夫人在里面住着,你们女人家总有些话可以说。”赵桐又说。 外面的确很冷,班恒的妻子赵氏看向夫君,班恒想了想便点头,她便顺着赵桐的指引去了旁边的院子。 班恒被赵桐带着,去到乔明渊跟前。 乔明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在看呢,见他进了门,没把账册放下,只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下首的椅子上:“坐。” 班恒忐忑不安的坐下,委实不明白乔明渊在卖什么关子。 乔明渊翻完了这一本账册,提笔在纸上写了好半天,才终于搁笔。放下笔,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脸上带了几分笑:“在小黑屋里关了两天,怕吗?” “大人不杀我?”班恒反问。 乔明渊笑道:“你犯了律法,本该杀头,但我不是喜欢杀戮的人。你在小黑屋的两天,有没有觉得生命可贵,有没有什么想完成但又没完成,想放下又放不下的事情?” 班恒沉默。 乔明渊道:“你连死都不怕,却怕妻儿饿肚子。跟我们前线的军士一样,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家中等候的父母妻儿死。你走塞外,是一家人吃饱,可如今我们的军士们都在饿肚子,他们饿肚子,仗就打不赢。打不赢仗,羌吾人迟早要闯入国门,屠戮我们的黎民百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时候,你苦心喂饱的家人,也会死在敌人的屠刀下。班恒,你没有想过,你能让全箕陵城的军士,乃至全大盛的军士吃饱饭?” “我做不到呀。”班恒疑惑。 乔明渊咧开嘴角:“你一个人的力量当然做不到,但加上我,你就能。” 班恒猛地一愣,他原本的那个想法,在此刻豁然得到了认证。 他一下子窜起来老高:“大人,私自出塞是触犯律法的!是要被砍头的!” “我不跟你说大道理,现在只有两条路摆在你跟前。”乔明渊脸上的笑容在班恒看来简直是恶魔:“第一条,你带路,带我的人走一趟塞外,尽可能的用我们的茶砖、盐砖、丝绸和陶瓷,换回来塞外的金银珠宝、珍贵药材。第二条,我现在把你关到牢里,找个日子斩首示众。对了,你藏在你家地窖墙壁里的那些银子,我都会挖出来,你妻儿罪不至死,但关在牢里还能不能活,我可不知道。” 班恒脸色惨白,他不敢相信,堂堂县令居然会要挟他!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你太无耻了!” 他见过最不要脸的人,都没眼前这个县令无耻,就这样的,妻子赵氏还说他是个好人? 我呸!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朝乔明渊吐口水的冲动,站在原地,脑袋里又一片空白,黑屋那两日的恐惧又一次涌上心头。 做,还是不做? 其实他自己早已经知道怎么选! 乔明渊笑眯眯的看着他,仿佛自己不是在逼他干什么,他在诱导:“班恒,生气吗?愤怒吗?可你转念想想,从前没有我,你也去塞外,你独身一人上路,半路死了都没人知道,以后我的人跟你一起走,你就算病死了,还有人把你的尸体送回箕陵城,让你妻儿掩埋你,有什么不好?就算将来有人发现了这件事,你只需将一切往我头上一推,还能保命,何乐而不为?” 就是这两句,仿佛抽走了班恒全部的力气。 他跌坐在椅子上,认命了。 “什么时候出发?” 第389章 成行遇险 阳春三月,箕陵城开始长出嫩绿的新草时,一队车队从箕陵城出发,沿着明兰河去往大漠深处。 领头的人是班恒,他是这次出塞的主要向导,跟着他们一同出发的有聂光磊精挑细选的三百军士,乔家这边也出了人一同,因慕绾绾坚持要跟着车队同行,乔明渊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 慕绾绾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根据她对丝绸之路的了解,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跟着去,很难想班恒会带什么回来。 大盛需要的是金钱,是能换取金银的一切物品。而这些物品,并不单单是宝石,还有哪些珍奇的药材。可往往越是贵重的药材认识的人就越少,不,哪怕是普通的药物,不识货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堆野草而已。 她得确保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能用到实处。 三月的草原刚刚长出新草,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还处于饿肚子的阶段,很难指望他们会乖乖的等在家中,而不是出来四处截杀。乔明渊很是担忧,一路护送着出了城,眼见着车队消失在路的尽头,还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怕慕绾绾遇到危险,可如今他能保证的不多,只能尽可能的保证羌吾人没有出来骚扰他们的机会。 班恒走了这一条线已经很多次,他在大漠上神出鬼没般出行,研究出一条远远绕开羌吾人和契丹人的路线,然而终究是没带过这么大批量的商队行走,离开箕陵城之后,他走得很小心,几乎是每到一个落脚点都要侦查很久,确保安全才会让商队停下来休息。三百多号人马的吃喝拉撒都在大漠上,水源、食物的短缺没有一样不是致命伤。除了这些还要时刻小心敌袭,几乎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谁都不敢有片刻松懈。 除了慕绾绾之外,商队里还有五个女人,野外出行,对女人的要求也很高,这些人都是乔明渊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有会医术的,也有武艺不错的,甚至还有一个是女杀手。她全程只需要负责慕绾绾的安全,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一路向西,很快出了陈明关。 离开陈明关之后,就出了大盛的地界。 从这里开始,在安全到达西域各国之前,所有人都得绷紧了神经。 “夫人,刚刚巡逻了一遍,这边应该是安全的,今晚可以在此歇息。”杀手红药去溜达了一圈,回来跟慕绾绾说。 慕绾绾点头:“让商都的人找背靠山的地方安歇,不要大规模安营扎寨。” 班恒听着点头。 背靠山,可以防止夜里睡着的时候龙卷风和沙尘暴来袭,至少那样还有一线生机,至于不安营扎寨,就是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在草原上活跃的远远不止是羌吾人,还有一些彪悍的游牧民族,甚至还有凶恶的狼群。冬天刚刚过去,狼群饿了一整个冬天,现在连枯草都能吃得下去,遇到这样大规模的商队,对狼群来说送上性命都会扑上来饱餐一顿。 有时候,野兽比人还可怕。 班恒见过成群结队的狼群扑过来,那场面一辈子都不能忘,他频频点头:“晚上最好是不要点篝火,留着人守夜,不要全部歇下。” 军队那边跟着来的是一个越骑将军,名叫白岳溪,他是聂光磊极为信任的人,不过这一次行动聂光磊让他全程听从班恒和慕绾绾的指挥,他对慕绾绾意见很大,一个女人,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因此他没管慕绾绾,径直问班恒:“驻扎在那边山脚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那边实在是太靠近山丘了。”班恒说:“有点危险,若是遇到沙尘暴,咱们一个都爬不了。守夜的人得十分警觉,可万万不能睡着了,时时刻刻要注意到山丘的走向和风向。” “在那边沙丘上树一根树枝,看树枝摆动的位置,可以知道风向变化和风力大小。”慕绾绾在一旁补充。 班恒一敲脑袋:“这个办法好!” 白岳溪跟着也看了一眼慕绾绾:“那我吩咐下去。” 他转身下去了。 班恒也感觉到了白岳溪的敌意,有些忐忑的问慕绾绾:“聂将军不是说白将军会全程听我们指挥吗?我感觉他好像有些……” “没关系。”慕绾绾看着白岳溪离开的背影:“他只要在关键时刻不给咱们添乱就行。” 白岳溪将带来的三百号人安置好,选了三十个人,分三队轮首,每一轮东南西北都有得有人,其他人则按照班恒吩咐的那样,将马栓在一起,都放在有草的地方,让马儿也歇歇脚。他们自己则在山丘背后休息。沙漠行走,白天黑夜温差很多,慕绾绾和班恒有经验,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慕绾绾和几个女人是睡在简易搭好的帐篷里,男人们则睡在沙地上,铺上小毯子一半睡一半盖,就成了。 钻到帐篷之后,慕绾绾先摆上她的睡袋,之后钻进睡袋里,闭上眼睛开始安眠。 红药抱着剑趟在她身边,也跟着闭目养神。 离开大盛的地界,越往西走,草皮越来越稀薄,水和食物也越来越少。班恒凭着丰富的经验,一路走一路清除商队行走的痕迹,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踪迹。他走的路跟寻常人走的不同,过了陈明关后,分往天阴山,要走这条路,大多数人选择往北走,绕过天阴山山脉。他却带着商队的人从南面走,从天阴山南方陡峭的山路走过。这一段路马车很难走,遇到过不去的地方,几乎是见山开路遇水搭桥,好不容易才走了过去,此时,离出发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 走完天阴山,便进入塔尔干沙漠。 这是游牧民族的地盘,也是此行最为危险的一段路。 从进入塔尔干沙漠的那一天开始,全商队的人全提心吊胆,生怕羌吾人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今晚要下雨。” 慕绾绾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沙土的湿润程度,综合动物的表现如是说。 白岳溪翻了个白眼:“下不了吧,白天这么热,我们都在塔尔干沙漠里走了十天了,一直都很干燥,没见着要下雨的迹象。” 慕绾绾没理他,吩咐商队的人:“今晚休息的时候走好个能避雨的地方,如果好不到,大家不要像前几天那样分散,最好都聚集在一起,如果下了大暴雨,很有可能会因为气压急剧变化导致龙卷风。” 人力不可胜天,在那种极端天气下,她能躲进桌子里避难,却不能把所有人都带进去。 班恒点了点头:“我们暂时不要休息,再往北走六十里路,会有一座小雪山,我们到小雪山再休息,而且那附近有水源,还有青草,可以给咱们的马儿骆驼补充水分。尤其是骆驼,给它们喝饱了水,它们能走一个月的。” “那就抓紧时间,天黑之前最好能到小雪山。”慕绾绾蹙起眉头,心里的担忧一点都不少。 商队的人紧赶慢赶,班恒对这一片着实熟悉,天黑了不到两刻钟,果然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沙漠上有一片突起的阴影。在沙漠里看到黑暗的阴影,八成是遇到了山脉,大家走得都有些无精打采,此时陡然精神一振。 白岳溪对班恒竖起一个大拇指。 手指还没放下,冰冷的液体已经打在了手背上,他一愣,抬起头来看向黑黢黢的天幕。 好嘛,刚刚还晴朗的天色陡然飘来一片阴云,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从头上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人的身上。沙漠上的雨来得很快,也很急,几个呼吸之间,大家的衣衫都打湿了。慕绾绾坐在马车里倒没淋湿,她急声吩咐大家:“全速前进,立即到小雪山避雨!” 其实不用她多说,商队的人早已催促马儿和骆驼跑了起来。 紧赶慢赶,那小雪山看着挺近,催马快马也还是跑了接近两刻钟。等终于进了小雪山,那雨已经不能用大雨来形容,说是天漏了都不为过,那水跟一瓢一瓢从天上淋下来的一样,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 商队刚刚寻到一个背风的牙洞休息,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动物的咆哮声,接着大地都跟着动了动,一时间,无数影子从四面八方扑往小雪山,黑夜里看起来格外恐怖。商队的人行军打仗的不少,见状都吃了一惊,还没惊呼,便觉得空气里的湿度猛地变了,身边的树跟着哗啦啦作响。众人又惊又怕,凝神看去,山脚下那一片平地上像是从平底上腾起了两条黑龙,纠缠不休的往天幕上去,所过之处,石头都被卷了起来,没来得及跑开的动物更像是枯叶被甩得老高,眨眼看着活不成了。 龙卷风! 真是龙卷风! 哪怕他们身处在半山腰的牙洞里,看着龙卷风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仍旧让不少人吓软了手脚。 要是方才晚一步到小雪山,又或者没听慕绾绾和班恒的话,没全力往这边走,那他们恐怕都如同那些卷上天的动物一样,眨眼尸骨无存了。 白岳溪扭头看着慕绾绾,早已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第390章 商路 白岳溪心里充满了震惊和敬佩,他很想问问慕绾绾到底是怎么知道要下雨的,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问出口。不过,从此以后,他倒变成了慕绾绾名副其实的小尾巴。 人不单单长得好看,还有真本事,白岳溪想起送到军队里的那些药,后知后觉给了自己一耳光。 沙漠上的天气说变就变,下过雨后,天空又变成了澄澈的模样,深蓝的夜幕,有几颗星星都看得很清楚。班恒和红药一左一右坐在慕绾绾身边,红药抬头看着天空,好半天说:“中原看不见那么多星星,正奇怪,越是条件恶劣的地方,好像所遇的风景越是好看。” 慕绾绾笑了笑,跟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里能看见那么好看的星星。 这跟地理海拔、空气稀薄程度等有很大关系,可惜红药文化水平不够,说了半天只勉强明白了个大概,倒是班恒若有所思。 他本就是极为聪明的人,综合慕绾绾说的话,结合自己的经验,他恍然大悟。 第二天一早,商队的人再一次整军出发,继续往塔尔干沙漠里更深处前行。好在商队第一次出发,看的黄道吉日是真不错,一路走完塔尔干沙漠都没遇到敌人来袭,只是天气多变,大家多少吃了苦头。离开塔尔干沙漠,越过阴山,一切顺利,终于抵达了大宛。 大宛盛产马匹,尤其是汗血宝马尤其出名。 在慕绾绾那个时代的历史书中,西汉的汉武帝为了得到大宛的汗血宝马甚至还发动过战争。不过,这里跟那个时代不一样,光很多地名都不太一样,地形也有差异,但大宛盛产的马匹还是一样的有名气,到了大宛之后,终于让慕绾绾见识到了班恒的不一般。 这家伙合着不单单会大盛的语言,连带着羌吾语、契丹语、大宛话、安息语都会,甚至还会英语和葡.萄牙语! 前世慕绾绾参加过世界医药峰会,一口纯真的英式英语让多少人为之倾倒;为了家族需要,她也进修过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和俄语,班恒跟人交谈,刚一开口她就明白了。 班恒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他在向路人打听大宛最热闹的城市是哪一个。 从前他走这条线不在大宛停留,印象里大宛不算很富有,不能满足慕绾绾的需求,这些普通城市上的货物他们用不上,只能往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去。大宛最繁华的城市要属国都,但国都不在他们这一条线上,临近最热闹的城市是甘孜。 车队问清楚道路,整装去了甘孜。 进了甘孜城,商人的人眼前一亮。 大宛地处西方,平日里跟大盛很少接触,只羌吾人和契丹人常来骚扰他们,边境上不安宁,内陆城市则处处透着一股安居乐业的感觉。大街上的大宛人高鼻梁深眼窝,衣着大多鲜艳,脸上都带着淳朴的笑容,见到来了异族人,三三两两的驻足观看。慕绾绾此时已经换成了男装,在外行走,所有女人都是以男装示人,不过慕绾绾长得美,哪怕是穿了男装看起来也比旁人更精神漂亮,引人注目。 一个不查,竟有路边的姑娘笑嘻嘻的将手里的玫瑰花砸给了她。 她捡起来嗅了嗅香味,回以一笑,那姑娘咯咯笑着就跑远了。 班恒吓了一跳:“夫人别随便接旁人的鲜花,在大宛,姑娘家都是以此定终身,你若接了不上门提亲,咱们走不出甘孜的。” 好吧,慕绾绾不敢造次,忙将那玫瑰花丢了。 一路进了甘孜,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大宛的客栈比起大盛简陋得多,说是个普通的落脚点都不为过,倒是吃的不错,好酒好肉,一点都不亏待客人。 慕绾绾甚至还尝到了已经八年没有喝过的伏特加酒。 她开心极了,悄悄又买了些藏到了空间里,打算带回去给乔明渊尝尝鲜。 吃饭期间,便有人打听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听说是打算去西方做买卖,就有人好奇的问他们是卖的什么。 班恒看向慕绾绾,慕绾绾本不想打草惊蛇,但转念一想躲躲藏藏的,多半会引来大宛官府的注意,到时候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笑着说是来卖茶叶。 一听是茶叶,好嘛,整个甘孜都沸腾了。 慕绾绾也是万万没想到古代的西域诸国对茶叶的渴望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竟然连官府都惊动了。 甘孜的父母官亲自来了客栈,查看了他们的路条之后,确定他们是大盛来的商队,当即脸色都变了,堆砌出洋溢的笑脸,请慕绾绾拿些茶叶给他看看。 慕绾绾他们带来的茶叶品种不一,适合普通大众的茶砖最多,当然也有不少精品,她给这叫哈勃尼的父母官尝了尝碧螺春,哈勃尼眼睛都亮了,用极其生硬的大盛官话说:“亲爱的慕老板,你这样的茶叶有多少,一定非常贵重吧?” 慕绾绾当然不可能把所有的茶叶都查出来,他们的车队出来带了二十车货物,但打算在大宛交易的只有两车,其余的打算带到西域诸国。 对他们来说,这一次出行交易不是主要目的,更重要的是为了宣传箕陵城的通商贸易政策。 “这是碧螺春,喝起来味道是不是很好?”慕绾绾笑了笑:“我们此行带得不多,哈勃尼先生要的话,这一斤可以给您。” “要多少钱?”哈勃尼很谨慎的问。 慕绾绾张开五个手指,笑了笑。 哈勃尼脸上压制不住的喜色:“五布拉?” 在大宛,他们的货币叫布拉,都是金子做的,一布拉大概相当于大盛的百两银子。当然还有银币,但银币因为各个城市的流通不同,一般不作为通用货币。 一斤碧螺春卖到二百五十两银子,要是让中原那些人知道非吐血不可。 要知道慕绾绾这次带来的碧螺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那种,成色相对较好一些,那种绝版的碧螺春她搞不到,就算有带过来也是天价,不像这种东西受欢迎。 西域诸国对茶叶的喜爱有多深刻? 像大宛、安息这些国家,因为常年生活的环境比起沿海地带的国家来说要艰苦一些,他们的主食是肉和稞,极其需要茶叶来中和脾胃,对茶叶的需求量是很大的。这不年年战乱,中原过来的茶叶是很少,以前没有禁商政策的时候,他们都得等上一两年才能来一次车队,如今大盛不允许走商,连哈勃尼这样的大官都已经有两年多没怎么喝茶了。 可想而知,能买到一批茶叶,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喜事。 哈勃尼从慕绾绾这里买了一斤碧螺春,听说还有普通茶砖,喜形于色的也买了。茶砖的价格相对便宜,一斤重的茶砖只要三布拉。 捧着这些茶砖,哈勃尼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念叨着说:“我妻子要高兴死了,孩子们也要高兴死了!啊,她上次还跟我抱怨,她到桑尼家去做客他们家有茶叶招待客人,我们家没有呢!” “哈勃尼先生,您知道箕陵城吗?”慕绾绾趁机就说:“在我们箕陵城,这些东西都非常多,而且价格很便宜,如果您能组织人到箕陵城去,您能买到比这更好的茶叶。我们还有丝绸和陶瓷,价格都便宜得多,您定能满载而归。” “不行,路太远,而且,一路都有敌人。”哈勃尼连连摆手。 慕绾绾笑道:“您的城市很大,人民也需要这些东西,凭着我们走商只能带进来这些,远不能满足你们。哈勃尼先生,风险和机会并存,你觉得呢?” 做官嘛,都想要得到政绩,让自己城市的人感到幸福和满足,安居乐业,那就是哈勃尼想要的。 他思索良久,问:“你们过来没有遇到羌吾人吗?” “我们走的路没有遇到。”慕绾绾说:“遇到了也不怕,我们的勇士可以战斗。” 哈勃尼一阵沉默。 他头脑灵.活着呢,一瞬间已经想到了将大宛的货物带出去,能换多少茶叶、丝绸等回来。他激动得手指都颤抖,想了许久,开始跟慕绾绾打听起来,大盛人民需要什么,他们可以拿什么过去交易。哈勃尼可不想只出不进,他们的金币不能只流出去,而没有流进来的。 “我们需要药材,需要动物皮毛,需要精美的宝石,也需要你们的种子……” 第一站城市,就这样轻松打通。 用货物做敲门砖,一路往西行去,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当然也遇到麻烦,但对于商场老手慕绾绾来说都能解决。此时,已经到了五月中,返程的时候,端午都过完了。 他们一切都准备好,带过来的茶叶、丝绸等卖了个精光,那些车队拉回去的全是慕绾绾收来的药材、种子、皮毛,当然,还有数之不尽的金币和宝石。车队沉甸甸的,算是满载而归。出来这一趟,商队的人都有些想家,慕绾绾更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福宝和乔明渊。 此时乔明渊在做什么呢,他在为迎接她们的回归做积极的准备。 这不,休养生息了一整个春天,聂光磊他们打算采用游击战,频频骚扰羌吾人,让他们无力分心照顾塔尔干沙漠。 第391章 神枪威力 沙漠上的战斗随时可以打响,随时也可以停歇。在慕绾绾的商队组织回城的时候,聂光磊带了五千骑兵,一直在羌吾人的后方活动着。他们此行是为了牵制羌吾人,自然不会去塔尔干沙漠,一直在赤蒙草原腹地游走,领着羌吾人转圈圈。 同时,陈明关内外一片严防,没给羌吾人任何打进来的机会。 六月,大盛最热的时候,商队的人穿过了天山,进入了塔尔干沙漠。夏天走沙漠的道路比起春天那是真的遭罪,上面的太阳像个大火炉,脚下的沙土也热得烫人。商队的人这一次出去全瘦得像个黑炭般回来,进入沙漠便觉得人的精神都不振奋。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已经是夏天了嘛,草原上的青草已经非常茂盛,他们出去的时候荒芜的绿洲有很多已经浓郁非常,到了绿洲进行修整,还能让人找到活路。走走停停,出去的时候全是那些茶叶、丝绸,都是羌吾人也需要的东西,但回来的时候拉的药材居多,还有一些西域来的珠宝首饰,药材羌吾人不一定识货,但宝石谁不认得?更何况还有好几车的金币,那全是金光闪闪的黄金啊! 因此回来的路,商队的人比谁都警觉。 白天夜里休息都有人轮巡,不敢有片刻懈怠。眼见着快要走完塔尔干沙漠,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行动听指挥的心态,万一不慎,那这一趟的苦是白吃了! “慕老板,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这天夜里,班恒出去巡游一圈回来,忧心忡忡的说:“我们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暴露。” 在这一方面,他有天生的警觉,也有很好的意识,他一说,慕绾绾立即就坐了起来:“去把白岳溪也叫来。” 不多时白岳溪来了,他进了帐篷,跟班恒说的一样:“我们后面一直有马的粪便,新鲜的,已经连续两天出现了,但凡我们停下来,隔不久就会出现,有人一路在跟着我们。这条路不能走了,而且很快就会有大批量的人过来围堵,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脱困的法子。” “给陈明关去信了吗?”慕绾绾说。 白岳溪点头:“进塔尔干沙漠之前就让苍鹰送信回去了,陈明关那边没有回复,倒是收到了乔大人的回复,他说聂将军会来接应我们。” “没有说路线?” “没有。” 慕绾绾脑袋很清楚:“白将军,你是聂将军派来的人,你是他的心腹,他的行军风格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能给我个意见,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最快能遇到聂将军?” “北方。”白岳溪说:“聂将军知道我们要从塔尔干沙漠回来,带了那么多东西,我们不会选择进陈明关,最好的法子就是绕开陈明关,从北方的嘉裕山进箕陵城内,他们带着人在赤蒙草原绕圈圈,已经绕了一个多月了,羌吾人肯定不耐烦,这时候要回西边,他等于已经给我们肃清了北方的道路。” “那就从现在开始,等到了沙漠边缘,我们立即改道往北走。”慕绾绾说。 班恒道:“从嘉裕山走倒是可以,我以前也是走那边的,但走那边有个问题。” 慕绾绾和白岳溪齐刷刷的看着他。 班恒咽了咽口水:“要从嘉裕山入关,全是天险峭壁,我们车马肯定过不去,万一到时候不成,得人力背过去。这些东西都很重,我们背得动吗?” “先到了再说。”慕绾绾已经很快定了主意:“到时候我来想办法。” 实在不成,将那些金币全放在空间里,留个空箱子想必就好搬了。 她更多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已经跟沿途的西域国家说好了互相通商,那些人不像他们这样熟悉道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抵达箕陵城?万一要是到不了,还得依赖他们这样走几次。 要保证那些人能顺利到达箕陵城,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能在三年内打得羌吾人不敢过来。只要安全问题有了保障,多的是愿意为了钱财冒险的人。 给她三年时间,一切都能步入正轨。 而三年之后,他们大盛有了钱,实力非同小可,羌吾人再想来侵扰那就等同于做梦。 她需要时间,商队需要时间,大盛更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是军队的人才能帮她争取的。 要是能有一支强有力的军事力量,能震慑这片土壤就好了! 眼下却没别的法子可想,身后明显有人一路在追踪他们这一支商队,一开始,身后的马还远远的跟着,眼见着已经到了塔尔干沙漠的边缘,便见到了跟着的人。做胡人打扮,骑着高头大马,头上兜着风帽,一共是三个人,都带着武器。在他们的马鞍上,属于羌吾人特有的狼图腾迎风招摇,让跟着商队来的三百军师一时间血脉偾张。 “我想杀了他们。” 白岳溪咬牙切齿。 “杀了这几个,能拖点时间。”班恒很赞同白岳溪的说法。 慕绾绾摇头,指了指天上:“杀了他们没用,看见头上盘旋的那些家伙没,那是鹰隼,真正传信的是这些东西。除非你们有办法能将这些鹰隼射下来,否则我们走哪里都逃不开羌吾人的追捕。身后那些,不过是几个盯梢的而已。” 白岳溪张弓搭箭,立即瞄准了天上在飞的那些黑点。 但是没用,那些鹰隼飞得很高,箭矢根本射不到,他脸色都变了,汗珠滚落下来:“够不着。” 当然够不着啊,古代的这些箭矢凭着人力,能射二百米已经是神枪手。 慕绾绾用手指比了比上方,衡量了一下,大概估算那些鹰隼飞行的高度。这种高度用箭不行,得用枪。她有枪的,在空间放着,曾经还拿枪击毙过狼。 她沉默了一下,凝神将枪从空间取了出来,抓在了手上。 比起暴.露那个空间来,她更害怕死亡,更害怕再也没办法跟福宝和明渊团聚。 端枪、瞄准、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砰——砰—— 连着三枪轰然巨响,白岳溪和班恒吓了一大跳,双双蹲下,两人惊骇的看着慕绾绾,还有慕绾绾手里冒着厌恶的黑色铁块,然后,他们看到方才高高盘旋在头顶的鹰隼直直坠落,高高的黑点变得越来越大,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慕绾绾收起枪,好久没用了嘛,后坐力震得她的大臂隐隐生疼,她轻描淡写的说:“解决了。能争取来三天的时间吧?” 班恒跑过去将鹰隼捡了过来,羌吾人的鹰隼都很大,他几乎是用拖的办法拖过来的。 鹰隼已经死透了,班恒整个人都愣了。 他望着慕绾绾的手,想知道她是用什么击杀的鹰隼。 白岳溪更是目光狂热,盯着慕绾绾手上的枪,手有些颤抖。他比班恒想得更远,这玩意要是全军每人都有一支,破敌岂不是轻而易举? “我,我能看看吗?” 白岳溪声音都颤抖了。 慕绾绾摇头:“不能。” 果断的拒绝,让白岳溪所有狂热的情绪一瞬间跌落低谷,直挺挺的站着,看着慕绾绾面无表情的吩咐班恒:“现在鹰隼没了,出手解决掉那三条尾巴。” 跟在不远处的三条尾巴,早在鹰隼落下来的时候就吓傻了片刻。在他们看来,鹰隼飞得那么高,要不是有天神相助,怎么可能有人能将它们击落? 面对着一群不是人的人,不跑站在原地等死吗? 所以,等班恒和白岳溪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拍马准备逃跑。 好在他们人数不多,又畏惧方才能发出巨响的神秘武器,心生胆怯,最后还是被白岳溪击杀了。 接下来就是紧迫的三天。 为了能尽快穿过塔尔干沙漠,商队的人不敢继续休息,一路都在快马加鞭。白岳溪时时刻刻盯着头顶的天空,生怕鹰隼又从哪里窜了出来,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好在班恒估算得不错,等到第三天早晨,他们已经看到了山脉时,头上才重新出现了黑点。鹰隼在附近,羌吾人最快过来也要半天时间,抓紧时机,大家振奋起精神来,向着嘉裕山冲刺而去。 这一个车队在羌吾人看来全是肉,得到确切地点,眼见着已经靠近嘉裕山,羌吾人组织人马攻过来,也真只用了半天时间。 他们早得了线报,这是一支商队,总人数不超过五百人,因此只派了二千五百人的骑兵。 骑兵一路轻车简从,在草原上几乎无人能敌。 “羌吾人来了,进山,备战!” 白岳溪远远看到远处尘土飞扬,隐约有旌旗晃动,立即着力部署军队。 他们已经进了嘉裕山的地界,车队在山林里穿行比不得骑兵轻便,早已将车队藏了起来,打算利用地形来一场恶战。 武器方提起来,便听山谷中号角呜咽作响,不知从哪里冲下来一群骑兵,俱是大盛的红战袍,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冲着那些羌吾人的骑兵冲了上去。 “是聂将军!” 商队里有士兵激动的叫了起来,白岳溪和慕绾绾定睛看去,果不其然,领头的旗帜上打着大“聂”字。 好家伙,千钧一发,可算是遇到了! 第392章 第一桶金 聂光磊这一队人马是箕陵城里的精英,他们行动迅速,战斗力一流,又是以多打少,毫无悬念的胜了。损失自然是有的,伤亡并不多,还俘获了一部分战马。战场清扫完毕,聂光磊前来见慕绾绾,分开这么久再一次见县令夫人,他眼中惊艳之色更浓:“夫人,一路辛苦了!” “乔大人呢?”慕绾绾问。 聂光磊道:“随后就到,我们骑兵先行,大人应该已经到嘉裕山附近了。” 好嘛,整车出发后没一个时辰,果真遇到了乔明渊。他骑着马来的,身后还领了一队城守军,城守军脚步慢,就是叫他们拖慢了他的行程,他的焦灼都写在脸上呢,见到车队的人马上跳下来,不顾什么县令大人的稳重,一路小跑到了商队跟前。 慕绾绾在中间那辆马车上,他掀开第一辆马车的帘子发现不是,又往后面跑。 还没等帘子完全掀开,他已笑着伸手进去,将慕绾绾懒腰抱了下来:“绾绾!” 他眼中疼惜、愧疚之色很浓,情难自禁,低头啄了好多下她的唇:“下次可不许再去了,你这一去,我简直是魂不守舍。” 她走了多少天,他就有多少天没得安眠。 慕绾绾见到了他,神色立即放松了下来,她搂着他的脖子:“后面有人看着呢,回家再说。” “好,我带你回家!” 他说着,将她放回车厢里,拍了拍她的背脊:“你睡吧,到家了我喊你。” “嗯。” 慕绾绾应了一声,转回了车厢。 两人已经做了八年夫妻,从前不觉得,如今只要看到男人坚实的背影,慕绾绾就打心里感到安全和信任。她一路都提着心神,倏忽间觉得困倦不已。他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光是一个眼神,彼此要说的话就全在里面。乔明渊方才拍着她的背脊,感受到掌下的肩膀消瘦非常,似乎只剩骨头,那心疼的目光藏都藏不住;慕绾绾呢,看着他担忧疼惜的眼,又何尝没感到内疚?她说走就走,走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没顾得上的。 后面的路毫无阻碍。 嘉裕山那一段险途也不是什么问题,乔明渊让人在山间隐蔽处开了山洞,搭建了一条独独能够容一辆车同行的小道。 出了嘉裕山,绕开陈明关的地域,就进入了箕陵城。 车队是在夜晚到的。 箕陵城城门关着,县令没回来,城守军的人还在城墙上站着,见到乔明渊便有人欢呼:“大人回来了!” “开门!” “快开门!” 一阵人仰马翻,这支商队出去了接近四个月,在六月下旬的时候回到了箕陵城。 慕绾绾自打跟乔明渊碰了头后就睡了一觉,这会儿迷迷糊糊的醒来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听到外面的声音,便掀开帘子往外看。 深更半夜的,外面竟站了几十人,都等着他们商队的到达呢。清一色壮年男丁,都是家家户户的顶梁柱,摩拳擦掌的看着商队的人。商队停在箕陵城正中心的位置,那儿是乔家人置办的商铺,如今那些商铺已经连同起来,初步装潢后,看起来像模像样。 车队停稳,早有人摆了桌子开始登记,那些青年人鱼贯上前,二话不说开始卸货。 慕绾绾一边下车一边问;“怎么一回事?” “总得给他们一点事情做,赚点养家糊口的钱。”乔明渊抿唇一笑:“这是搬运工,下一车给二十铜板。” 别小看了二十铜板,听起来不多,但对这些青壮年来说下一车的货不过一炷香时间。一炷香赚二十个铜板,多的是愿意来干这活儿的人。今晚来的这些都是县衙或城守军里当差的,今晚不值夜的,来挣这一笔快钱。 他们动作很快,也就两炷香时间,从西域带回来的货物已经堆满了所有库房。 护送的军队、镖局完成任务,跟县令和夫人还有聂光磊打了招呼,全回去休息了。搬运工们也接了工钱,欢天喜地的走了。 聂光磊像个孩子一样在几个仓库里走来走去,上蹿下跳的笑得合不拢嘴:“好多金币,乔大人,你说得对,走这一趟,咱们有钱了!” “这些只是本钱。”乔明渊见到那么多金子也眼晕,不过他是天子的人嘛,得有定力,端得很稳:“以后咱们还会有更多的钱。聂将军记住我说的话,保障了这条线路的安全,咱们多的是用不完的钱,将来你们都有最好的装备、最锋利的战刀,还有最快的马!” 聂光磊光是想想那样的日子都觉得舒坦啊,他竖起大拇指,由衷敬佩。 没看到钱之前,他心里打着鼓呢,真见到了钱,好嘛,什么都抛之脑后了。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这些金币换成银子,能买回多少战马,能让他的军士吃饱肚子! 乔明渊夫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东西已经来了,聂将军,加强这一带的警戒巡逻,决不可遭了贼人。”乔明渊说。 聂光磊双腿一并,双手高抬:“保证完成任务!” 开玩笑,这些可都是他的本钱啊,哪个贼人不开眼打这些钱的主意,给他抓住了,非给剁成肉泥不可。 送走了聂光磊,乔家人全围了上来。 孩子们早就睡了,大人们熬夜到现在,见慕绾绾风尘仆仆的回来都红了眼睛。于氏拉着她说:“以后别出去了,你瞧你瘦的,也黑了好多。” “下一次就不用我去了。”慕绾绾笑道:“这一次出去路已经打通,等咱们的丝绸之路开起来,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这条路,不用谁再领着。” “咱们的钱已经够用了,何苦……”乔松柏叹气。 乔明渊和慕绾绾都没说话,两人都是心存理想的人,跟这些家里人不同。他们只要有钱用,有衣服穿,吃饱饭就很满足,可夫妻两人不是。尤其是乔明渊,他爱这个国家爱这片土地,他的心底存着家国大义,他想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好官,他想为这个国家为身后的万家灯火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慕绾绾爱他,当然也爱他的理想,她也很珍惜如今的生活,所以哪怕再难再危险,她愿意去试试。 而这些,他们无法说出来。 安抚好家里人,夫妻二人携手回衙门后院。 慕绾绾连着打了几个哈欠,西北的夜晚是凉爽的,她疲倦的牵着乔明渊的手,听着路边蛐蛐的叫声,心里安宁极了。 “来,上来。” 走了没几步,乔明渊松开她,忽然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慕绾绾抿唇一笑,没客气的爬了上去。 他兜着她的双腿,稍稍一用力,将她稳稳托在了背上。慕绾绾的手环搂着他的脖子,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闻着男人身上的汗味,她笑道:“重不重?” “重。”他说。 慕绾绾抬手要打,高高抬起轻轻落在他的背脊上,舍不得下力气呢。 乔明渊闷头笑。 其实逞论重量,他怀疑慕绾绾连一百斤都没有,这一趟出去瘦成了皮包骨头。但这些重量是真的压在他的心底,让他想起这个女人对他是如何的义无反顾。 他哈哈大笑着,忽而起了玩笑的心思,背着慕绾绾左右晃荡的跑了好几步。慕绾绾搂着他的脖子,只听见他的声音很欢快:“穷秀才背个丑媳妇,一步三摇回家洞房喽~~~”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那青年人的脸上已濡湿一片。 东西到了箕陵城,接下来就是要进行二次加工。箕陵城只是丝绸之路的一个中转站,先前他们花了大力气请来的各色工匠已经在此准备好,那些精美的玉石珠宝送到之后,立即开始进行雕琢制作;至于那些整箱整箱的金币,则被全部倒入了熔炉之中。经过大熔炉熔炼后,便成了一块块的金条。这些金子一部分留作饰品制作,另一部分则通过明兰河,运往各大州府换成银子,会再度返回箕陵城。 至于那些药材,还有西域来的各种杂物,大部分被安置,乔明渊都有自己的用途。 六月下旬到达箕陵城,七月初,所有东西加班加点的完成,通过明兰河走水路,经渭水,汇入离滔江,流入所有港口。 八月,那些东西变成银票和银子,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回到箕陵城。 “这些都是我们的?” 县衙里新修的小客厅里,烛火通明,聂光磊双目放光,盯着堆积在桌子上的那些银子和银票差点流下口水。 “不,确切的来说,这十万白银是你的。”乔明渊笑了笑:“聂将军,你上个月还跟我抱怨说士兵吃不上粮食,天天的粥都数得出几颗米吗?这十万白银,够你的兵吃上三个月了吧?” “够,够!”聂光磊连连点头:“不但够吃,还够我买盔甲和兵器,说不定还能进一批战马!” “战马不着急!”乔明渊压住他激动的手:“答应我,这些钱,就用来吃饭!饿了谁都不能让士兵们饿肚子,军需咱们不从省吃俭用里出。” 聂光磊转念一想也是,都吃不饱,装备再精良也没力气打仗,当即点头:“成,听你的!” 第394章 利国利民 聂光磊搂着钱,心里可美了,想着那些士兵终于能吃一口饱饭,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吧唧着嘴巴,其实不单单士兵吃不饱,他一个守城将军,也已经两月不见肉味了。他都快忘记了肉是什么滋味,想想未来的日子,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一切都往好他的方向发展! 他搂着钱的手忽然一松:“乔大人,这次出去赚了多少钱,全用在军需上,咱们下一次还能再走吗?” 有个人帮他赚钱,让他的军队能样的起来,聂光磊现在看乔明渊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从不操心这些的大老粗还主动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能走。”乔明渊笑了笑:“只要你保障好这条路的安全,我保证这不是最后一次,这些钱也不是最后一笔。以后,咱们会有更多的钱!” 聂光磊眼睛一亮。 好嘛,他还是会算账的,乔明渊给了他十万白银,还有钱用在备货上,怎么说乔明渊手里都还有十万。出去一趟就能赚二十万白银回来,哪怕是犯险他都愿意。 他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乔大人,我现在相信了,你跟以前来箕陵城的那些官都不一样,你是个好官,是真心实意为了咱们大盛的那种好官。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以后我整个西北军的人都护你,谁要敢动你,我聂光磊第一个不答应!” 乔明渊笑了,他心说,以后你还会更护我的。 日子,还长着呢! 进了八月,西北的气候慢慢的开始凉了下来,沉寂了许久的箕陵城反而热闹了起来。 起因是县衙贴了一张告示出来。 告示上说,箕陵城年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官府体恤百姓,从即日起到八月十五,每家每户可到县衙领取粮种和菜种,按人头分配数量不等。另外,箕陵城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年男丁一律要到县衙登记,领取号簿,县衙组建工会,以后但凡用人用工,加入工会的劳动力优先,县衙派工活计,工钱现结现领,不登记的,按黑户处理。 布告贴出去,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箕陵城内外的百姓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他们多少年没领过朝廷给的抚恤了?哪怕是一两菜籽呢,对他们来说都是朝廷给的安慰啊! 至于统计男丁,一开始倒是害怕朝廷又要征兵,但后来县衙的人解释说,以后箕陵城会有很多人来做买卖,朝廷需要劳动力来进行搬运,但为了避免混乱和有人抢工不听招呼,要做好登记管理。又有人现身说法,说每次按照县衙的征召去搬运,都能得几十上百个铜板,现场结算,搬完就走,十分便利不扯皮。 如此一来,怀着忐忑又复杂的心情,箕陵城内外符合条件的男丁陆陆续续到县衙登记了。 与此同时,粮种和菜种也有序的派发下去。 如今是八月初,赶着这个时候翻土就可以下种。领了粮种和菜种,家家户户就忙着翻土了。 乔明渊是去年九月底到的箕陵城,当时城内外一片荒芜,很多人家的良田都是荒的,也无播种的迹象。如今不过一年,他不但没如所有人所愿的死在西北,反而还领着箕陵城的人开始重整家园了。瞧着田园上人人挥汗如雨的劳作,气象已然不同。 有些人家已经没有可以耕种的男丁,凭着女人和孩子在翻地播种。这不没有仗可打嘛,聂光磊带了他的兵来,帮着百姓们翻土。 没到九月,箕陵城大部分人家的地都已经种好了。 聂光磊瞧着那些农民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喜悦的笑容,高大的汉子竟跟着红了眼眶。 他一夕之间,仿佛懂了那位天子之臣、六元及第的乔明渊,乔大人。 不由自主的,他心底生出了敬仰之心。 男人嘛,一旦有了敬仰和惺惺相惜,交情就来了。 聂光磊不知道乔明渊此举花了多少银子出去,想来为了能让箕陵城的人吃口饱饭,他费了不少功夫,他想起自己军营里十万白银的军饷,一时间还有些惭愧。为了回报乔明渊,不辜负他的期望,也为了不辜负身后那些辛苦劳作的人民,聂光磊回到军营又更加勤奋的练兵,自不再说。 恢复耕种,只是乔明渊的第一步。 眼见着播下去的麦种抽了芽,长成绿油油的一片,他开始着手准备第二项工作。 冬天即将来临,冬日不适合交易,但百姓得生活,他得给百姓们寻个谋生的法子。长街自从班恒被抓走后就沉寂了很久,如今四个月过去,只零星有一些卖菜的。 乔明渊想打造出繁华的交易城市,这城市里就必然得有生机,所以,他将长街进行了规划、重整。 箕陵城原本有几个菜市场,都给关了,集中到长街上去做买卖。 长街上那些卖西域菜的,原本还担心会被县衙整治,结果等大家都开始到长街卖菜了,他们也没被抓走,甚至于县衙每天还有人来他们的摊位前采购物资。如此一来,那些还等着观望的都坐不住了,衙门默许他们做买卖,不比偷鸡摸狗强? 每天天刚刚亮,便有菜农来到长街,开始了一天的求生生涯。 这时候大家都穷,但不完全每个人都穷,事实上箕陵城里还生活着不少富足的人,他们家里有粮,却没有菜可以吃。 他们愿意拿钱出来买菜,农人拿了钱,又可以到商行或摊贩那去买米粮。 一时之间,箕陵城里像活了过来,交易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度停下来。农民了这时候都吃不饱饭,一开始还很少有人愿意不吃菜,把菜拿到城里去卖,看着别人家勒紧裤腰带卖了菜,给娃儿换回来小麦和稞,至少能让全家人吃一口饱饭了,很快就有人心动,有样学样,自家那点菜留着不吃,割了送到城里去卖。 箕陵城消化不下那么多的菜,农民担心价格会暴跌,结果呢,县衙规定了长街交易的货物价格,像日常生活用品高于或低于某个价格,都会被官府通报。 像白菘,稳定的保持在两文钱一斤,要哟人低于这个价出售,你竞争不过别人,你可以到县衙去举报。 种种条例下去,愣是稳住了箕陵城的菜市场。 不过,有些人家有新鲜的菜可以卖,有些人家连吃树皮都得赶早,这一部分家里就那么一点田,已经播了麦种,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吃什么? 他们愁得在家里哭呢,空有一把力气没有用武之地。 结果,没两天县衙又贴了布告,县衙要开始修路搭桥,征青壮年劳动力,来参与修路搭桥的劳动力,每人每天补助五十铜板,管一顿中午饭。告示一贴,当即就有很多人去报名,那些家里良田多的还在忙着看护种下去的小麦和种菜呢,分得开身来的不多,其实愿意去的只有那些田地少的人,统计下来,差不多有三千多人。到了时间,所有人齐聚在县衙门口的空地上,等着县令大人出来。 县衙这一年来的作为老百姓都看在眼睛里,对这个来了一年还没嗝屁的县令,不少人都认得。 因为这个县令没有架子,他整天穿一件不怎么新的官服,带着师爷和两个差役从东家的菜园子逛到西家的麦田,还会问很多人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的问题,他来了之后的一桩桩件件政令,都让箕陵城的老百姓们得到了真实惠。 如今乔明渊在箕陵城说是一呼百应都不为过! 他刚一出来,便有人嚷着说:“乔大人来啦,不准再大声嚷啦,让我听听大人在说什么!” 很快,那片空地上就静了下来。 乔明渊简单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开始告诉大家伙要修什么。 第一是修路。 这次主要修的是从箕陵城通往陈明关、平阳关的路,原来的路坑坑洼洼的不平整,要修平整了,还要扩宽道路,至少要能容三辆马车散开通过。这一路过去,尖山开路、遇水搭桥,不要怕辛苦,路要修好了,是造福千秋万代的事情。 第二是开河。 如今已经是九月,明兰河到了十一月要结冰,来年三月河水会高涨,这时节是开河最好的时机。明兰河联通渭水,而渭水最终汇入离滔江。离滔江是整个大魏的最重要河道,经过离滔江,可以连同大部分港口城市。只要能抵达东部城市,跟谈益那条线连起来,丝绸之路的货源就能源源不绝。 第三是阔城。 如今箕陵城仍旧是陈明关后的小城一座,因为临着明兰河,地理位置重要,又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同时也会是金融交汇地。将来大批量的商人涌入,必定会让这里快速繁荣,如今的小城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口,必须进行扩大建设。乔明渊重新进行了城镇规划,在入城后那片空地上规划仓房,在仓房后规划处民宿,并在长街那条巷口进行动员改造,得造出大片的商铺来。 一切就绪,三方齐动土,一时间箕陵城内外皆尘土飞扬,人们的脸上全是干劲。 第394章 玩命赚钱 天启十二年冬月,箕陵城飘起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丝绸之路上第一批往来的商队。 商队是从大宛来的,他们走的就是班恒领队走的那条线,为了不引人瞩目,大宛来的商队没有用高大的马匹和车,只在骆驼上背两个篓子,篓子里全是最容易携带的、大盛人最爱的宝石和药材,还有种子。他们一行一共三十人,当商队穿过嘉裕山,进入箕陵城地界时,领头的人发出一声惊叹:“啊,这就是神奇的东方国度,这城墙足有我们国都的三倍大!” 箕陵城上的城守军早看到了这些异族打扮的人,立即有人跑去通报县衙了。 来的是师爷赵桐,随行的是班恒。 班恒用熟练的大宛话问他们领头人要了路条,看过之后,确定这些人都是来做买卖的,当即把他们迎入了城内,安置在仓房后的民宿中。 民宿也是客栈,刚刚修建起来,看起来新崭崭的。 大宛的商队对此赞不绝口。 住宿登记之后,班恒领着他们,到城门口专开的一栋小楼前,交上路条,县衙的人出具凭证,同时,大宛的商队缴纳五个金币,作为手续费。 领队的人不解,班恒解释:“这些钱是县衙要收的,你们到了箕陵城,货物可以放在仓房统一看管,我们的兵卒保证给你们看得牢牢的,一分一毫都不会丢。另外,手里的凭条要拿好,这是箕陵工会发出的,你们在箕陵城要用人上货下货,拿着凭条到这里来,跟差役说要几人,他们会给分配。没了凭条,哪怕有钱都寻不到帮工。” 说完又领着这些人往前走,是一家票号。 票号名叫民生票号,不用说,自然是慕绾绾的手笔。 考虑到货币流通的不便,她拿了这些年赚的所有钱,开了这家票号。这两个月里又花了大力气,跟谈益那边谈拢了合作,毕竟谈家手里的钱庄和票号都不少,对于金融来说,没有大量的银钱支撑做不起来,而且不能实现异地兑取,也做不起来。 试想,人家将钱存入你的票号,得了一张收据,带着这张收据走遍全国,却无法从中取出一个铜板,最后还得回到原发地,那存钱的意义何在? 做这事,其实慕绾绾和乔明渊都很犹豫。 一旦跟谈家合作,难保不会惊动了朝中那群老家伙,像谈敬这样的人,给他一点苗头,他什么都能窜的起来。 但没办法,一口吃不下来,他们只能冒险。 赌的却是谈益跟他老爹是不一样的,赌是谈益心中也存着理想,赌的是他对胡山公和慕绾绾的这份情谊。当然,为了不给他添麻烦,这些事情都得胡山公的名义来做,胡山公给谈敬送了多少钱,大概也只有他们清楚。为了掩饰民生票号真正的总舵,他们先在平遥府、临州府都开了分号,在悄无声息的,在箕陵城落地生根。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将来谈敬反应过来时,民生票号都已经壮大了。 此时,班恒领着大宛商人来到民生票号,用金币换取了大盛通用的银票和银子,有了这些钱,他们才能在箕陵城内真正消费。 随着大宛商人到来,箕陵城开始涌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 其实早随着民生票号建立,平遥府商会那边就已经有商户追随着胡山公这一代大商的脚印来了箕陵城,箕陵城还得靠这些外来商户牵引起来,箕陵城那些一排排的商铺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他们比大宛商队来得还早,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 明明大宛商队只来了三十人,但在这些商人眼里,都是机遇啊! 热情的引着这些大宛人,请他们到自己的商铺来看商品,好嘛,一时间,大宛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寻常在他们大宛买不到的茶叶、丝绸、土布,在这里不但便宜,品种还极多,还有那些精美的陶瓷,在这里简直是不要钱啊不要钱! 疯狂的采购热潮一旦开始,这个口子就堵不上了! 大宛人带来很多金币,经过民生票号兑换,他们手里至少都是好几千两银子。他们还带了很多药材、宝石来,箕陵城里有商铺收这些,都卖掉后,换来了大量的银子,对大宛人来说,现在的目标就剩下一个字:买!买!买!买!买! 买多了也不用愁,他们手里都有县衙给发的仓房的木牌,商家直接把东西给他们送到仓房,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还有人帮忙看管,在出发前都万无一失。 等到了要出发的那一天,更不愁,还是用县衙给发的凭条,到箕陵工会去登记,按照货物多少,箕陵工会指派多少搬运工来,不多时就全给装了车,捆得牢牢的,怕是车摔了都掉不下来。 一整套下来,交易双方谈妥了都不操心。 大宛人临走的时候竖起大拇指:“箕陵城真棒,我们还会再来的!” 来时三十人的骆驼队伍,走的时候,骆驼队伍加上很多马车,大宛人满载而归。当然,他们还得操心回城的安全问题嘛,但都有解决办法不是?给三千两银子的护送费,箕陵城养着不少镖局呢,一路护送到天阴山,到了天阴山,差不多自己的人也会来接应了。 送走了大宛人,聂光磊不解了:“咱们建了那么多的仓房,还有那么多商铺,只收大宛人的钱什么时候才能填上这个亏空?那些钱都是你自己的吧?” “谁说只收了大宛人的钱?”乔明渊笑笑:“内地来的商户,他们那些商铺都是只租不卖的,一年的租金最便宜的是四千两,最贵的一万六千两,你算算我们有多少商铺?” “可那些商铺现在大多数是空着的。”聂光磊说。 乔明渊低头看着城墙下来来往往的人:“等着吧,很快那些商铺就会人满,而且,还会有人抢着要租我们的铺面。” 聂光磊默默不语,其实他在觉得目前箕陵城来了那么多商人都已经很奇迹了,难以想象会有更多的人涌过来。 “还有,别只盯着那些大钱,一年收一次的钱是死的,算算那些活的。”乔明渊说:“不管是西域来的商户,还是大盛自己的商户,来箕陵城运货入城都缴纳了银钱,这叫关税。你别小看十两银子,以后繁荣起来,每天来多少车队,咱们就有多少钱。内地这些商人入驻,每个月还要交卫生费、管理费,这钱也不少,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把兵练好。” 聂光磊笑道:“我的兵现在已经有两万了。” 只要有钱嘛,听说能吃饱饭,还有军饷拿,很容易招到兵的,如今不过半年,箕陵城里的兵已经快赶上身后的平阳关了。 不过聂光磊不敢托大,在他看来,羌吾人一天杀不完,兵当然是越多越好。 时间一天天过去,寒冬来临,箕陵城却没像往常一样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相反,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个寒冬做准备。 菜农的菜还在卖,日日都踮着脚尖看着城门外有没有新的商人过来,只要有商人来,就意味着又有新的人口加入。 天启十二年的新年在一片期待中到来,在一片期待中落幕。 其实还没过完年,又有商队不远万里的从西域来了。是来自安息的商队,他们的人更多,且大多数安息的人民都是骁勇的战士,他们不畏惧羌吾人,在自己的国家港口成群结队后,一同往大盛而来。这一支商队的人约摸着有两千多,加上护送的骑兵,约摸着五千人的部队。 这么大规模的人入城,自然要经过严格的盘查,不过他们有路引,条是上一次慕绾绾出使西域的时候提供的,箕陵城也只认这个凭条。 很快,这支商队被领到县衙登记,然后由专人牵引着,将货物放到仓房保管后,又到民宿那边入住。他们打算在箕陵城呆两个月之久,办完入住手续后,又到箕陵工会预约要用的劳动力。之后,大规模的商品交易也随之而来。 过去的一个月的寒窗期,给了慕绾绾很大的喘息空间。运送到大盛各个地方的珠宝首饰已经变成了银钱,又再从银钱变成了货物,这一次,大批量的丝绸、陶瓷、茶叶从东边走水路,抵达离滔江内陆的大港口怀仓,在怀仓中转走陆路,抵达箕陵城。到了箕陵城之后,又被高价卖给那些胡商。胡商带来了他们珍奇的药材和种子,还有中原人没见过的新鲜玩意,这场贸易注定是双方都满意的。 其实不单单是货物,每一次胡商在中原进行货币的兑换,都能让慕绾绾大赚一笔。 毕竟金与银之间的差距,在大盛还是非常大的。 眨眼间便到了天启十三年。 经过一个冬天的酝酿,天启十三年开春时,安息的商队回去了,满载而归,箕陵城外的小麦田里,粮食经过一个冬天的生长,被农人精心侍弄,已经到了结果的时候。当然,箕陵城县衙库房里的金银,比起去年又多了一番,有了钱,乔明渊可以琢磨的事情就更多了。 第395章 弹劾 乔明渊的眼光也不单单就放在建设军队上,比起军队来,民心的稳固更难能。 箕陵城的城墙太小,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早就破破烂烂。来自西域各国的商队有个间隔时间,来自中原的商队也有空窗期,趁着这个时间,箕陵城号召青壮年劳动力有一次集结,将箕陵城的城墙翻新。 好嘛,清一色的石头城墙,在短短一个月内拔地而起。 远远望去,城墙的壮观气势不亚于前面的陈明关和身后的平阳关,很难想这是一座夹杂在两座大关卡之间的小小县城而已。这个小县城唯一跟两个关卡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还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是的,通往嘉裕山的那条路,是箕陵城独特的保留通道,有了这条路,来自西域的商队不断的给箕陵城送来财富。 天启十三年春,万物复生,箕陵城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不只是城墙变了,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变了,走出城门,郊外那些荒草般的田地里,小麦已经开始抽黄,还有绿油油的菜地,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多了些笑脸。 “这一次招兵招了多少人?” 箕陵县衙里,乔明渊拿了册子在清点人数,问身侧的师爷赵桐和吴敏仪。 吴敏仪道:“城守军招了三千,守卫军那边不知道,聂将军没说,但我估摸着也不少。” “他们应该多了五千左右,听说周边几个县城的都有人过来,他们的造册管簿换了三次簿子,人总不会少。”赵桐细心,接着说。 乔明渊放下册子,想了想,道:“明天将所有教头集合到县衙来,我有事要说。” 赵桐点头,转身下去办。 吴敏仪道:“大人,现在库房的钱还有八万多白银,咱们招了三千人,您又要装备又要战甲的,这些置办下来估计没两月就没钱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乔明渊惆怅极了,放下那兵册,又去拿账目看了看。钱是真的不多了,他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人手,他什么活儿都干不成。 吴敏仪抿唇笑:“大人,等商队再来,咱们还有赚的。” “聂光磊这光头和尚,只拿钱不办事,他要是给力一点能帮我扫清这条路上的阻碍,让羌吾人看到我们就远远的绕开,我保证能让库房的钱再翻一番。”乔明渊蹙着眉头吐槽。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聂光磊的粗狂的声音:“我可已经听见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了。乔大人,不是我光拿钱不办事,我一直在努力练兵,隔三差五带了人去骚扰羌吾人,没瞧见他们一整个冬天都没出来吗?” “上次那一拨大宛的人不是在塔尔干沙漠被劫持了吗?”乔明渊看着聂光磊就来气:“我让你的人时时刻刻盯着,结果你带了人喝大酒,耽误了我的事情。大宛人损失惨重,还不知道下次来不来,他们不来,我们上哪里去买那么好的灵芝?还有那雪莲,我夫人说了,制成护肤品能让贵妇人抢疯,一瓶要卖二百两的。” 啧啧,一瓶子二百两! 聂光磊想起这事儿就觉得肉疼,他捏捏自己的头发,拽下来好几根,往地上一扔:“也不全是我的错,陈明关的肖勇一直阻拦我。” 陈明关的肖勇,那是高阁老的人,此人占着参军的位置,一直制约着守卫军指挥营,让他们办事束手束脚。陈明关的领军人是陈智同,陈智同对于打击羌吾人从来都很热情,也是前几年一直都被羌吾人压着打,如今有了机会,他在箕陵城守卫军的联合下能重创羌吾人,秉持着能出一口气绝不让羌吾人有活路的宗旨,打起仗来是不要命的。偏生配了这么一个参军,总是跟他唱反调,因此错过多少战机,提起来恨得牙齿痒,又无可奈何,可想而知有多憋气。 乔明渊捏着下巴:“肖勇?” “就是上次上.书,弹劾大人你私通塞外的那个。”聂光磊说。 箕陵城的动静这么大,早就引起了周边几个县城的主意,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聂光磊在中游走,一直传达给周边几个城市将领的意思都是乔明渊是天子罩着的人,理所当然的,这些军将们都以为这是圣上的意思。 他们不太乐意搅和到朝政纷争里面,都想着保家卫国,只要乔明渊不是叛国,他想干什么,这些将领们都是放任自流的。 文官里倒有人想搞事情,不过天高皇帝远,在西北是武将当家,真正能做主的文官没两个,他们送出去的奏章通常是走不出管辖地带的。 偶尔能送出去一两个,但送出去的奏章大多如泥石入海,一去无踪迹。 乔明渊暗暗揣测过,可能这是谈敬的手笔。毕竟开了丝绸之路这条线后,谈家因此得的利益光去年就是上百万,一年百万,堆起来得有一座山那么高。 谈敬老奸巨猾,送上门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不但要吃,还不会允许别人跟他瓜分跟他抢。想让他吃都吃不到,他能忍? 从去年年底开始,周边平阳关和陈明关接连换了几个文官,乔明渊便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背后有人好办事,乔明渊是深刻的感受到了权利和金钱带来的好处。 也是因此,他知道了谈敬站了他的这边。 有人站位,他办事越发无所畏惧。 去年肖勇弹劾了他三次,两次的折子是被军中扣下了,还有一次送了出去,不过没送到京城,而是拐了一个弯儿,送到了他的手里。 老有人盯着自己,干起事情来束手束脚,乔明渊早就看那肖勇不顺眼,这次又被聂光磊提起来,他想了想,问:“你跟陈将军熟悉吗?找个时间,咱们到陈明关找陈将军喝个茶。” “成。”聂光磊一口答应。 时间很快定了。 到了约定这一日,乔明渊跟聂光磊骑马去了陈明关。从箕陵城到陈明关,骑马一个时辰可到,到了地方还是早晨,聂光磊报了名号,有士兵去通传,不多时陈智同派了个亲卫来接两人。 两人穿过军营,一路到了军帐,陈智同忙起身来迎。 陈智同今年四十多岁,常年行军打仗,皮肤粗糙,身材格外魁梧,往那门口一张像一座山一样。 他见着乔明渊就迎了上来:“乔大人!” 乔明渊也见了礼,几人簇拥着到帐内说话,刚坐下陈智同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笑道:“久仰乔大人的威名,我母亲来信也多夸赞大人,陈某万没想到乔大人竟如此年轻,当真是青年才俊!” 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提起府中内眷? 乔明渊脸上带了些疑惑:“老夫人怎会夸我?” “大人,陈将军乃当今皇后的兄长。”聂光磊靠近他小声的说:“皇后娘家姓陈,皆是武将世家,陈将军是陈皇后的娘家庶兄,听说令夫人于陈家有恩,你怎会不知道?” 好吧,乔明渊想起来了。 陈皇后是有个兄长在西北做领军将军,不过西北这边姓陈的将军不少,身居高位的不在少数,因此他没把这个陈智同跟陈皇后联系起来。 他心中当然有疑惑。 皇后的兄长,怎么只是一关守将,而且还被一个参军压制成这样? 不过,他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陈明关横在箕陵城之前,那些西域来的商人在大漠中穿行,等于是在陈明关的监视之下,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要跟陈明关撕破脸的准备,怎料这边一直安静无比,任由他们的商业发展,不仅如此,每次聂光磊突击羌吾人的时候,陈明关甚至还尽可能的打配合,现在可算是找到了根源。还是慕绾绾救了陈皇后那件事,大概让陈家人觉得,乔明渊夫妻跟他们是一边儿的,明里暗里的照拂呢。 有了这层关系,接下来好办了。 两人盘了一下交情关系,步入正题。 “陈将军,那个肖勇……” “不瞒乔大人,肖勇此人我也很头疼。”陈智同说着下意识的蹙眉:“上一次羌吾人来袭,我备军迎战,此人却暗地里捣鬼,拖延我出战的时间,险些酿成大错。” “将军想换掉他吗?”乔明渊问。 陈智同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有,只要将军肯配合。”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乔明渊低声说着话,陈智同和聂光磊的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最后,聂光磊甚至抚掌大笑:“好,好,这一下我看那肖勇还有何话可说!” 从主帐出来,陈智同一路相送,三人有说有笑的走着,乔明渊忽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的看向来路,只见不远处有个壮硕的年轻人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呢。他看了半晌,觉得眼熟得很,等走远了才想起那是谁,忙转身看过去,那人却已经跟着队伍走远了。他停了会儿脚步,什么也没说,同陈智同告别。 回到箕陵城已是深夜,县衙后院早已入睡,只慕绾绾还在等着。 乔明渊洗了个脚,爬上炕头,他问:“京城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鸣回是不是下个月成婚?” 第396章 巧计除人 鸣回跟甄家小姐的婚事早就定下,去年一年都在操办准备,如今鸣回也已经到了及冠之年,听说是下个月的婚礼。 慕绾绾点头:“帖子送来了,下月十三。” “丽丽她……”说到鸣回,乔明渊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自然而然的就问到了乔明丽身上。乔明丽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在乡下这个年纪已经膝下有子,像她这样没出嫁的姑娘还不知要听多少闲言碎语。哪怕是在箕陵城,旁人不敢当着面议论,背后也没少说闲话。对于妹子的心事乔明渊知情,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绾绾道:“她知道,前几日还问我要送什么礼回京,托我帮她也带一份礼。我瞧着她的模样还行,应该放下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乔明渊点头。 放心是肯定不放心的,他只是不想妹子一直那么苦,于是又说:“我今儿去陈明关看见齐星裕了。” “谁?”慕绾绾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乔明渊说完她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瞧我的记性,你说齐星裕,那是跟明丽定亲的那个,每个月都有东西送来。他怎么会在陈明关?” “当初他出去打拼便是到了军中,我一直以为是在北方,没想到他到西北来了。我今日见他穿着军将衣服,没来得及问他是个什么职位,等我下次见到了再打听打听。”乔明渊搂着媳妇,手不老实的动着,语气还很稳:“明丽已经不小了,他再不回来成婚,也该给一封退婚书,我替明丽再觅良人。” “嗯,明丽的嫁衣已经备好了,咱们添些什么礼?”慕绾绾摁住他的手。 妻子星眸颜亮,乔明渊低头吻下来:“你做主吧。” “哎呀,跟你商量正事呢……” “我在办正事啊!” “不行,那不可以!” “唔……” 主卧室的灯灭了,夜还漫长,箕陵城一如往日的平静。 然而在陈明关中,此刻却上演着一幕大戏。 “乔明渊送给我好大一笔钱,这些钱你想个法子给我送回京城去,养着那么大一家子人,他们不要吃饭的吗?” “嗯,都是金银,别给人瞧见!” 参军肖勇起个夜,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出大戏,他绕过主帐,陈智同的声音压得低,他却分辨得清清楚楚。 他一惊,忙蹲在草丛里,小心的靠过去。 听得陈智同说:“想不到乔明渊走.私塞外这么能挣钱,十万雪花银,我做了半辈子将军,手里还是第一次有那么多钱,听他说走一趟塞外不止这个数目,难怪他政务都不管了,醉心在走.私上!” “陈将军,这些钱要分给肖参军一些吗?” “分什么分,那狗东西整日里膈应我,我凭什么要分他?”陈智同怒气冲冲。 “可乔大人不是说了吗?这些钱用来打点关系,以后也还有,咱们总不能瞒着参军……” 肖勇在听说十万雪花银的时候惊了一下,十万啊,放起来能有一座小山那么多,听着另一人的意思本来也有他一份,却给陈智同扣下了,他握紧了拳头,嫉恨让他的眼都红了。军中苦啊,他在西北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来吃的是糟糠穿的是破烂,家里人颇多怨言,原来他也有能捞的外水,只是给人凭空拦截了。 他冷笑了一声,陈智同不想分他钱,那好,谁也别得了好! 看来,陈智同是该除去了,反而是那乔明渊可以留着,等他坐上主将的位置,那就是个捞钱的工具。 十万两银子啊,而且以后还有! 肖勇的理智在掀开主帐一角,看到那一箱箱的白银时,完全被燃烧一空! 他悄然退出主帐,快步往回走。 他没注意到,等他转身走开,主帐里的说话声瞬间都停了,陈智同跟那人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肖勇回到自己的住处,当即清点人马,陈智同是要在今晚将那些贪污得来的银子运回京城,那好办,他就来个人赃并获,然后随着写一封弹劾奏章送到京城,看那时陈智同还有何话说! 他们埋伏在出城必经之路,到了时间,果不其然,有一个车队缓缓走来。 肖勇什么都没问,下令将那车队扣了。车队里有一辆马车,那是陈家押送的家臣坐的马车。肖勇走到那车跟前用力拍了拍:“陈铭,下来!” 车帘子掀开,里面却不是什么陈铭,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警惕和讨好的男子。 男子小心翼翼的捧着笑:“将军有何贵干?” “你要送什么出城?”肖勇问。 男人忐忑的说:“就是一些粮食而已。” “粮食?什么粮食那么重,能把路都压出痕迹来?”肖勇冷笑,下令手下人接管了那车队,拉开第一个箱子,果然明晃晃的全是银子。 他回头正要发问,怎知那些人像泥鳅一样滑头,一转身,竟全跳上了屋顶,银子也不要了,刹那间全消失了,就剩下肖勇的人站在马车边,面对巨额的银子面面相觑。 “参军,怎么办?”有人问。 肖勇瞧见那许多银子,当即想起听到的话来,这些银子本来也有他的份,他如今带走又如何?再则,这银子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他就是拿了,也不过是黑吃黑,谅那陈智同也不敢上门来同他要。 “运回参军府。”肖勇说。 一行人得令,箱子一关,转身就将银子往参军府上送。 刚转入巷子,肖勇便瞧见了方才押送的银子的人。 “就是他们!” 那人不但没跑,反而还指着肖勇等大喊大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齐的脚步声快速的响起,紧接着,身后一支队伍逼近,有人喝道:“拦住那支队伍!” 肖勇回过头来,陈智同穿着工整的铠甲,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他:“我等接到线索,有人偷窃了我军中饷银,今日那贼人要送银子出城遁走,我等已等候多时。肖参军,你如何解释?这些银子又如何解释?” “军饷,什么军饷?”肖勇脑袋还有点蒙:“这是我缴获的,乔明渊贿赂你的银子!” “胡扯!”陈智同一甩衣袖:“我清清白白,如何能收旁人的贿赂?再则,你看清楚,那是朝廷刚刚发下来的军饷,银号库房都有记录,能让你红口白牙的污蔑与我?” “不可能!” 肖勇大惊,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拿起箱子里的银锭看了一眼,瞧见那下面果真有编号,登时脸色一白,身子狠狠的晃动险些站不住。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个套,一个诱他往坑里跳的套。完了,他完了,他才是被“人赃并获”的那一个! “好你个陈智同,你诬陷我!” 肖勇心里涌出惶恐,忍不住破口大骂。 陈智同冷笑:“我诬陷你?是我让你把这些白银往府上送的吗?” 好吧,就是这句质问,让肖勇哑口无言。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贪心这些银子,早知道扣住了银子逼迫陈智同就范,陈智同还有话说?如今,自己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肖勇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 箕陵城的日子一如既往,当然,也并不是很平静。 没了肖勇在军中做掣肘,陈智同偏袒箕陵城的决心更坚定了几分。当然,最主要还是钱,他刚刚拿到了朝廷给的军饷,有了钱就能招兵买马,能帮着他打羌吾人。箕陵的军士也不少,两两联合,登时西北边境越发稳定。在这种局势下,陈智同起了别的心思,他不甘于总是等待羌吾人来袭,处于被动的防守中,他想主动出击,掌握战斗的主动权。 这一点,聂光磊跟他不谋而合。 但动要怎么动,陈智同很犹豫。 乔明渊又去了一次陈明关。 不过这一次去,他心底的那些疑问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为什么陈智同作为中宫皇后的兄长只能镇守一个关卡,却不能统领全军,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简单了。 因为皇权不放心。 中宫皇后身居高位,如今又有嫡子诞生,如果她的娘家再手掌军权,将来对这个江山社稷的危害远远大于利,天启帝再是圣明,也会担心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哪一天悄无声息的联合外戚,逼迫他退位。 所以,皇后可以有军中娘家做仰仗,却注定不能拥有一个可怕的娘家。 想明白了这一点,要解决陈智同的为难之处,乔明渊几乎是一击必中:“陈将军只想保家卫国,那就舍弃一些虚名,扶持起军中的新人吧。” 只要功劳是旁人的,皇帝不会忌惮,但提拔新人,新人感激的还是陈家,正可谓一举两得。 其实在这之前陈智同也想过很多,这个法子自然也在其中,他不肯下定决心,过不去的是心中的那道坎。身为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他亲自打的仗,当然也想要挣来的功名。 但陈智同真不是个庸才,他能长期处于这个位置,就证明了是个能权衡利弊的人。 很快他点头:“我军中是有一些人才的,乔大人可以见见。”说罢,他点了几个名字,让亲卫去通传,不多时,一群青年人就进来了,乔明渊目光扫过,其中便有齐星裕。 第397章 英雄救美 从主帐里议事完成后,乔明渊单独将齐星裕叫了过来。 两人没当着大家说话,走到背人的地方,乔明渊才问齐星裕到底是何打算:“明丽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你也老大不小,这门婚事你若不中意,这就写一份退婚书给我,我得替我妹子张罗婚事。” “我没说不乐意呀!”齐星裕绕绕头:“明丽还没答应嫁我,我不想逼她。” “方才陈将军还夸你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我看你怎么长了一个猪脑袋?”乔明渊恨铁不成钢:“明丽已经等了你两年了,要是她不愿意嫁你,早催促着你退婚了。” 好吧,得了这句话,齐星裕那双眼一下子就亮了:“我这就准备准备,过两天来下聘!” 正好如今齐松柏夫妻都在箕陵城,长辈之礼还是要守的。乔明渊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跟着不理会在那手舞足蹈的齐星裕,转身走了。 齐星裕是真高兴。 打他从京城离开出来谋生路的那天起,他一直就盼着有一天能等到乔明丽点头,可惜他写给乔明丽很多信件,乔明丽很少回他,回了也不过只言片语,他委实捉摸不透这女孩子的心思。这两年倒是收了不少乔明丽做的衣衫鞋袜,每当他心中充满了幻想的时候,又总会想起乔明丽看着鸣回的那个眼神。那仿佛是一根刺,扎根在他的心底,每一次他想更进一步就陷入纠结,生怕委屈了那姑娘,也怕那姑娘是因为父母之命才选择跟他在一起,折了自己的一生。 他以为,他爱一个人,理应让那个人感到快乐幸福,而不是让她委屈求全。 这两年是真想乔明丽,每一次拿到她托人送来的衣衫鞋袜,他都能兴奋得几天睡不着觉。 乔明渊和慕绾绾是不知道齐星裕在陈明关,可乔明丽知道,齐星裕一开始不知道两人离得这么近,直到最那日在军中见着乔明渊,他后来又刻意打听,才知道这两年在西北声名鹊起的那个乔大人就是他未来的二舅子。自然而然的,他也跟着知道乔明丽来了箕陵城。 箕陵城跟陈明关,骑马一个时辰能到,刚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他激动得不能入睡,骑着马一圈圈的在校场跑来跑去,恨不能立即飞到箕陵城去好好瞧她几眼。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又害怕。 万一她不想看见自己呢? 万一她已经跟鸣回成婚了,他过去瞧见二人夫妻琴瑟和谐,看见她手里抱个娃儿笑容灿烂呢? 他发热发晕的头脑,仿佛被淋了一盆冷水,让他立即清醒了过来。 只是躁动的心永远无法压抑,一旦知道那人近在咫尺,思念就好比藤蔓疯长,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他无数次的悄悄跑去箕陵城找过她,远远看上一眼。 好在他没看见刺激心脏的画面,乔明丽仍旧如同梦中的模样,穿着简单的衣裙,安安静静的站在药柜旁边,偶尔走出来替病人包扎拿药,轻声细语的温柔体贴。当然也又不一样的地方,两年不见,当初让他惊艳的姑娘已长开,成了个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大姑娘。 他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带去的礼物放在她的柜台上,又悄悄的走开。 不过人没有走太远,他躲在暗处,瞧见乔明丽回来时诧异的看着柜台上的东西,拿着东西左顾右盼,之后她笑了起来,将他送的东西收了。 那一刻他不知道她笑什么,但看她露出那种笑,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 后来他还去过好多次,每次都不重样的带礼物,但又怕她不想看见自己,每一次露面的。 有一回倒是差点被她抓了个正着。 “喂,你送的?” 她笑意盈盈的问:“你是谁?” 竟是没认出他来。 齐星裕摸摸自己脸上的胡子,行军打仗嘛,哪有那么多时间收拾自己,他的胡渣子挺长,连着跑了一个时辰又在外面将就了一晚上,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活像一个流浪汉。 他甚至不敢答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事儿发生在半月以前,这之后他生怕被认出来,不敢再去看乔明丽,免得惹她不高兴,没想到等了许久峰回路转,乔明渊竟然让他快些上门下聘? 齐星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屋子的,他如今是做的校尉,在陈明关里有自己的一座小院子,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住,跟他交好的两个兄弟闫鹏和吕军也住在这边,两人见他魂不守舍的进来,还笑得傻乎乎的,闫鹏揍了他肩膀一拳头:“路上捡到钱啦?” “我看他不是捡到钱了,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吧?”吕军说。 齐星裕回过神来,嘿嘿笑:“好事,大好事,天大的好事!” 那两人全凑了过来。 他一手揽了一个兄弟:“跟你们说,哥哥我要成婚了,后天我就去下聘,给你们娶个漂亮又贤惠的嫂子回家来!” “切,咱们这样的大老粗有人要就不错了,还管什么漂亮不漂亮!”闫鹏说。 齐星裕道:“我媳妇漂亮,那是天仙下凡,说出来你们别嫉妒,也不是哥哥看不起你们,以后你们谁的媳妇都不会有你们嫂子好看!” “切!” 两人挣开他的手,勾搭着往外走:“我看他酒还没醒,走走走,懒得搭理他,咱两喝两口去!他想娶人家漂亮姑娘,人家漂亮姑娘脑袋没毛病,谁愿意嫁他呀!” 齐星裕也没管他们,往屋子里的床上一趟,四脚朝天的美了一阵子,忽然一下子翻身而起。 闫鹏那句话还真说到他心眼里了——明丽她,真的愿意嫁吗? 越想越觉得不亲口问问不成,齐星裕忙爬起身来,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门。刚走两步又回过神来,摸出自己的小匕首,对着屋子里唯一的黄铜镜子就开始打整起自己的脸来。先将那乱糟糟的胡须剃了个干干净净,又就着清水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四下瞧瞧,脚上那双鞋也破了,忙去换了新的鞋袜,又揣了银子,骑了马出城直奔箕陵城去。 到箕陵城一个时辰,他勒马下来。如今箕陵城商铺不少,他先跑去买了个像样的礼物,才揣着小心翼翼的往济世堂去。 济世堂今日里的病人不多,店里的伙计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慕绾绾没在店里,远远的,齐星裕就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乔明丽今日穿了一身枚红色的束腰裙,大罗广袖,将她的身姿映衬得格外挺拔高挑,她站在那儿翻书看呢,白皙的脸蛋,殷红的唇,长睫毛眨啊眨的,像扇子在齐星裕的心口扇过一阵风。 他刚迈步想过去,有人擦着他的衣袖进了济世堂。 “乔姑娘。”进去的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公子哥,身穿锦袍,瞧着挺俊秀,进门就直奔乔明丽而去。 乔明丽抬起眼,下意识的蹙眉:“马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想见姑娘想得紧,我就来了。”马公子笑着往那药柜前一站:“乔姑娘真爱说笑,我问过你们家里的家奴了,都说姑娘未曾婚配,你怎么就能骗我说你有夫婿了?” “我有。”乔明丽脸绷了起来:“马公子请慎言!我那未婚夫君脾气不好,让他听见你这般说,多半要生气,他要打你我可拉不开!” “哦,他在哪里,你请出来我见见?”马公子不以为意。 乔明丽自然请不出来。 马公子得寸进尺,伸手过来要牵住她的手:“乔姑娘,我马家不说家大业大,在江南一带也小有名气,就说箕陵城里比我家铺面大的也没几个,我在家中排行第二,虽说不是当家大公子,却也是嫡次子,江南一带那些买卖归我大哥,西北一带的买卖都归我,你嫁给我,绝不会委屈了你。我以后会努力赚很多钱,让你吃穿不愁,不比在药房做个伙计要强?” 乔明丽受惊一般,往后缩回手。 她脸上带了几分薄怒:“马公子,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做什么?” 然而那姓马的手握得紧,这一挣竟然没挣开,乔明丽气得脸色涨红:“松手!我不稀罕你的金银珠宝,我有未婚夫!” “你未婚夫比我有钱?”马公子哼了一声。 乔明丽抿唇:“他没钱,不过在我心里,他比你好!” “好哪里,听说你们乔家是乡下来的,你那未婚夫多半也是大老粗一个,能比得上我才貌双全?”马公子更不以为意,将手往外拉了拉。 乔明丽被他一扯,身体往前扑了一下,险些被拽出了柜台。 眼见着要跌落在那姓马的怀里,她忽觉耳边有风晃过,随后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灰色的衣袖一闪,那姓马的痛呼一声,不但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还连着跌退了好几步。 乔明丽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来,眼中映入一张坚毅的脸庞。 他五官冷峭,那双眼里全是肃杀之气:“我就是明丽的未婚夫,明丽是我的,你这种人渣哪怕再披一层皮都配不上她一根毫毛,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对她不敬,别怪我拆了你的骨头!” 第398章 作数 马公子很少被人这般驳斥,在乔明丽跟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气得发抖:“从哪冒出来的混球,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他!” 他带了两个家丁,闻言当即狞笑着扑向齐星裕。 齐星裕将乔明丽往身后一拉,袖子都没挽起,当即一阵冷笑。这种不入流的功夫他还没放在眼睛里呢,上前一人一脚,踹得那两人爬不起来,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一直哼哼唧唧的。马公子见奈何他不得,心头有些惧怕,往后退了几步:“你是谁?我可告诉你,我是江南马家的公子,你惹了我……” “惹了你又如何!”齐星裕歪了歪脖子,那骨头咔擦作响:“你调戏我未婚妻子在前,我今日就算打死了你,说到衙门去我也有道理!” 马公子脸如猪肝,望向齐星裕身后的乔明丽:“真是你未婚夫?” 乔明丽点了点头,脸上荡出浅淡的笑。 她已经长成了个美丽的大姑娘,这般低眉浅笑,脸颊边浅浅的梨涡让人醉心。不过马公子当真不敢过多欣赏,他几乎是带了家丁灰头土脸的从济世堂溜了。 等人走后,齐星裕才转过头来问她:“伤着没有?” “没。”乔明丽笑了笑:“今天怎么又有空过来?” “我,我……”齐星裕被她温柔的眼盯着,登时成了个二百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今日军中没事,我就想着过来……”忽然一下子又反应了过来,乔明丽说的是“又”?他一步往前:“明丽,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了?” 乔明丽笑而不答。 来了那么多次,她又不是傻子,早猜到是他了。 “你早认出我来了!”齐星裕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乔明丽的手:“明丽,我真是太高兴啦!” “大家都看着呢。”乔明丽被他大手笼罩着一双小手,脸颊绯红,声音都跟着柔了很多,她环顾四周,轻轻扯了一把齐星裕:“我们去后面说话。” 一前一后,两人往后园走去。 济世堂的后院有个木架子,负责看管药铺的伙计在里面栽了葡.萄,此时葡.萄牵了很长的藤蔓,那儿十分阴凉,并不晒人。葡.萄藤下摆着几个椅子,店里的伙计不忙的时候会在那纳凉,乔明丽先过去坐下,齐星裕忙跟着踱步过去。 “我二哥今日不是去了陈明关议事吗?我还以为是陈明关又要打仗了,你怎么这时候还有空过来?”乔明丽给他倒了一杯水。 齐星裕捧着水杯小口的啜着:“乔大人是去找陈将军的,仗肯定还要打,左不过就是这十来天的事情。除了这个事,乔大人还单独找我说话了。”说着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乔明丽,“明丽,我齐星裕是个粗人,那些拐弯抹角的事情做起来累得很,我就直接说了,你二哥让我找个日子来下聘,我此行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两年你考虑得如何,嫁我,还是不嫁我?” 乔明丽当场就愣了。 “我知道你以前喜欢鸣回那小子,跟我订婚你不愿意,我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也跟你明说,那一年是天启十年,我跟你说……” 他说,明丽你等我到年底,年底我若有所成就,我马上回来娶你;若你愿意,等我到次年三月,如果我到了三月还没归来,你我婚约就此作废,我不耽误你。 可他不才,在陈明关内摸打滚爬,用了三年时间才从一个小步兵做到校尉的位置。期间多少次生死交错他不提,他已经尽可能的去做,从前是没太多机会可以露头,如今机会来了,他却害怕自己赢了一切,却已经完完全全的错失了她。 毕竟两年之约,如今已是第三年。 不知道在乔明丽的心底,那一纸婚约是否还能作数? 他于是壮着胆子就问:“明丽,你我婚约……还在吗?” 空气仿佛安静了下来,流动的风凝固了,葡.萄架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的细碎响声,一如齐星裕紊乱不堪的心绪。 他凝望着面前人,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既期待着她开口说话,又害怕她会亲口说出一个不字。他当初许下承诺,如今时限已过,他完全无法想象如果她拒绝,自己该如何才能给乔明渊一个交代,毕竟他们二人的约定只有自己知晓,他总不能再伤害她一回…… 万籁俱静,齐星裕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的跳,剧烈又缓慢,让他呼吸都变得迟缓。 “婚姻大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未曾将我另许他人。”乔明丽朱唇微启,声音很淡。 听在齐星裕的耳朵里,恍如烟花炸开,一时间世界登时五颜六色。 他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真?!” 脸上咧开大.大的笑,他高兴得晕了头,竟不辨方向的撞在了支撑着葡.萄藤的架子上,额头登时红了一片,他也没觉得疼,摸了摸额头,迈着大步就往外走。 乔明丽一把拽住他:“你干嘛!” “我去拜见岳父岳母!” …… 济世堂发生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箕陵城。怪就怪乔明丽是个扎眼的大姑娘,她长得好看,性子温柔,说话和气,在街坊邻居心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在他们看来,乔明丽年纪比普通姑娘大一些,却是个顶好的媳妇人选。乔明丽来箕陵城一年多,没少人找到乔家来想要给她说媒。 齐星裕离开京城一走就是三年,乔松柏和于氏是知道他有信来,但一直没见到人,两口子总觉得是乔明丽为了拖延不嫁人撒的谎。 他们来了箕陵城之后没少替乔明丽相看,每次看了什么人家,都给乔明丽一句我有未婚夫,还是您们帮我定的给堵了回去。 一来二去,乔松柏夫妻两人想替她张罗都热络不起来,倒是箕陵城里想娶她的人都听说了,那济世堂的乔姑娘有未婚夫。 至于她未婚夫长什么样,从来没人见过。 因为没见过,好奇心就很重。 听人说乔明丽那不露面的未婚夫今天在济世堂出现了,还打了马公子,箕陵城里长街登时热闹了,不少人借着个小毛病往济世堂跑,都张头探脑的想瞅一瞅乔明丽的未婚夫是什么样的,长了几双眼睛几张嘴,竟能娶到那么漂亮善良的姑娘。 齐星裕被乔明丽拉到后院去说话,他们自然没见到人,扑了个空。 济世堂当日生意火爆,药比平日卖出了好几倍。 众人的心被吊着,直到隔日才解了惑。 隔了一日,齐星裕带了人和聘礼,到乔家门上去提亲下聘。 陈明关军营里轰动一时,闫鹏和吕军更是吓蒙了,敢情前几天齐星裕说要给他们娶个嫂子回来竟不是说着玩乐的? 齐星裕跟陈智同告了假,听说他要到箕陵城去提亲,陈智同吓了一跳。齐星裕是陈智同一手提起来的青年将领,他格外看好这个大将,因此格外关心的多问了一句是谁家的姑娘。 好嘛,齐星裕满脸得意:“我未婚妻是姓乔,名唤明丽,他父母都是生意人,家中还有两位兄长。” “乔明丽……”陈智同念了一遍这名字就觉得不对:“她兄长该不是乔明渊乔大人吧?” “嘿嘿!”齐星裕直点头:“是乔大人。” 一时间陈智同心绪可就复杂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齐星裕,这小子除了长得挺英俊有点武艺才能,也没发现特别能说会道,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将乔大人家的妹子拐跑了? “陈将军莫要误会,”齐星裕那心肠百转千回的玲珑着呢,他笑嘻嘻的解释:“我跟明丽订婚的时候,乔大人还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那时候我可不知道她兄长将来能做官。后来乔大人当了官,我来从军,也没想到他会到西北来任职。等他来西北任职,我又得将军提拔做了校尉,我再不才,瞧着将军跟乔大人没什么交情,不好拿到将军跟前来说。” 一番解释,陈智同可算明白了。 心里那点不爽随之消失,陈智同是看着齐星裕从一个步兵一步步爬到他跟前来的,确实没靠着有个做官的小舅子就上下打点。 都是汉子,那些凭真本事走过来的人总让人格外敬重,陈智同感受到他的喜悦,转念想着有了这层关系在,他跟乔明渊的交情更稳固了一些,倒不失为一个良机。 陈智同拍了拍他的肩膀:“聘礼都准备好了吗?” “我这三年来赚的军功赏赐都留着一分没用,置办聘礼够了的。”齐星裕说。 陈智同想了想,转到自己的书桌上一顿翻找,好半天从一本书中翻出几张银票来:“这些是我这些年的私房钱,你嫂子管得严,平日里连口酒都没得喝,这钱估摸着用不上,你拿去给弟妹添点礼,别让人笑话咱们军中汉子小气吧啦,下个聘礼都显得寒酸。” 齐星裕接了过去,竟是一百两银票,足有五张。 他心中涌出一阵感动,废话不多说,谢了陈智同后就出门继续添聘礼。 到了下聘这一日,军中跟他交好的将领来了不少,命一支队伍的人抬了聘礼,热热闹闹的从陈明关一路到了箕陵城。 第399章 下聘 下聘的队伍进入箕陵城,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如今来箕陵城走动的人不少,但敲锣打鼓过来的这还是第一次。等齐星裕进了城门,奔着乔家去,当即有人反应了过来:这难道就是乔明丽的未婚夫? 不管在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人。 不少人跟着这只队伍走过去,还真见乔家大门敞开,乔松柏夫妻喜气洋洋的站在那儿等着,连平素忙得不见头尾的乔大人也穿一身新衣服站在门口等着呢。齐星裕下了马,走到乔松柏夫妻跟前就跪下了:“劳两位长辈久等,劳明丽久等,小婿今日才来下聘,还请勿怪!” “不怪,不怪!” 齐松柏夫妻对他是真没话说的满意,齐松柏扶起他,嘴上合不拢的笑。 “明丽呢?” 齐星裕看了一圈没瞧见心上人,转头问于氏。 于氏笑道:“丫头害羞,在屋子里等着,她二嫂陪着呢。” 好吧,齐星裕这才发现慕绾绾也没在。 当然,不单单是箕陵城的人好奇,来跟着下聘礼的军将们也都很好奇呢,齐星裕将自己的未婚妻吹上了天,说又漂亮又善良,试问谁不想看一眼未来的嫂子? 一行人跟着乔家夫妇进了乔家的门,当即有人开始唱礼单。齐星裕在边关奋斗了三年,从一个小步兵要爬到校尉是需要军功来堆砌的,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立了军功都有奖赏。齐星裕这三年来军功赫赫,得到的奖赏很多,都攒着娶媳妇用。这一置办聘礼,差不多是将他能拿得出来的像样的东西都搬来了,加上陈智同给他那五百两,这一份聘礼倒也像模像样,至少一般大户人家还拿不出来。 乔明丽等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人生重要的时刻,外面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都对齐星裕给的聘礼赞不绝口,风光自然有的。 不过她此时看不见。 她由乔家的女眷陪着在后院呢,今日日子重要,当然是要隆重的打扮一番。起来沐浴更衣后,慕绾绾给她精心上了妆容,二十岁的大姑娘,用心这么一打扮,说是光彩照人毫不为过。加上乔明丽本就长得好,妆容成了站起身来,令人移不开眼睛,跟慕绾绾站在一起,当真是箕陵双姝。 “小姐,未来姑爷进门了。” 乔松柏家如今也有奴仆,赶着来通风报信。 慕绾绾一拉她:“走,咱们该去瞧瞧了,今日齐星裕下聘,你这准新娘连面都不露旁人得笑话他。” 乔明丽点了点头,都决定要嫁,她也不扭捏,跟着慕绾绾的脚步往前院去。 还没走到就已经听得人声鼎沸,军中汉子热情洋溢,都吵着闹着说要见未来嫂子,听得齐星裕在镇压场子,让他们都别吵吵。 两人的脚步声刚响起,那些军人个个耳朵都竖了起来,齐刷刷的住了口往这边看过来。 慕绾绾率先走出来,她长得美,今日因不是主角没刻意装扮,只穿了简单的衣裙。她做了妇人打扮,谁都不会将她错认成待字闺中的女儿家。 不过,军中这些将领倒也有认得她的。 前阵子季节交替的时候军中爆发了大规模的流行性感冒,军医束手无策,听说箕陵城济世堂有神医在此,陈智同特意上门来请过她。她带了药到陈明关给军士们看病治病,多少人都认得她的脸,见她出来忙站直了身体,齐刷刷敬礼:“慕大夫!” “你们也来了呀!”慕绾绾只叫得出几个人的名字,怕旁人多想,只微笑点头示意。 被她眼光扫过的登时觉得倍感光荣,都挺直了腰板。 但很快,大家的目光就被慕绾绾身后的姑娘吸引了。 一头及腰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养护得好,那头发如同黑色的缎面,带着说不出的柔软光泽。皮肤白皙,容颜俏丽,再加上身姿高挑,一身细腰广袖的紫色长裙令她娇美不可方物。她浑身上下的饰品不多,如云的乌发中别一支白玉簪子,耳朵上一对白玉坠子,衬得眼眸点点,灿若星辰。 一屋子的哄闹声立马就停了。 人人屏息看着这走出来的姑娘,说是看直了眼睛都不为过。 “明丽!”齐星裕很激动,那眼神恨不能昭告全天下,看见没,这就是我媳妇,漂亮吧? 他环顾四周,瞧见闫鹏和吕军眼睛都不眨一下,登时又不高兴了,一个爆炒栗子打在闫鹏的头上,同时拽了吕军一把,醋上了! 乔明丽也没想到齐星裕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过她如今不是当初那个乡下丫头了嘛,见了不少世面,并不畏惧怯场,轻轻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她一行礼,这些草汉子们登时如大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回了一礼。 于氏满眼都是自豪,吾家有女初长成,怎么看怎么高兴。 她挽着乔明丽,唤了一声:“明丽,你这孩子咋来这么晚?” 虽是数落,语气却满是亲昵。 于氏脚边还站着两毛头小子呢,乔明钰和乔明铎正是最为调皮的时候,八岁的双生子,性格却有些迥异。乔明钰性子斯文,乔明铎活泼好动,不过都是一般孩子心性,且极为护短。今日是长姐大喜的日子,两人穿得干干净净的,带了小大人的模样审视着未来姐夫。 趁着大家都在看乔明丽,乔明铎跑到齐星裕的脚边,拽了拽齐星裕的衣袖。 齐星裕个子高,足有一米八几,乔明铎在他眼里就是个小不点。他低头看过来,不认得乔明铎嘛,但猜到是乔明丽的兄弟,微微弯下了腰。 乔明铎小眉毛拧着呢:“你要娶我姐?” 齐星裕点头,就听他说:“隔壁张老三吃醉了酒会打媳妇,你娶我姐将来会不会打她?” “不会,我疼你姐还来不及呢。”齐星裕张口就说,他笑着摸了摸乔明铎的头,今日是喜事嘛,兜里随时都揣着糖果,顺手摸了一把就给乔明铎放手里了:“你姐这不还有你们兄弟嘛,你瞅着,将来我要是敢欺负了他,你们兄弟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乔明铎撇嘴:“我是小孩子,我又打不赢你!” “没关系,等你长大一点,姐夫教你练武!”齐星裕想都不想。 乔明铎手里抓着一把糖,哼了一声,转身跑到乔明钰身边。 他将糖果往自己兄弟跟前一放:“哥,怎么办,我觉得他肯定会欺负咱姐!” “我也觉得,”乔明钰挺郑重的点头:“油嘴滑舌的家伙,二嫂说这种人最靠不住了,你看,他还用糖果想收买咱们!” “……” 齐星裕哪知道自己一把糖没落得个好,还得了两兄弟的怀疑,心里可冤死了。 乔明铎看着手里的糖很纠结:“哥,我想吃糖!”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平时娘没少喂你吃糖,你缺那两块糖果吗?”乔明钰给了他一个很嫌弃的眼神。 乔明铎还是剥了一颗糖塞嘴巴里了,含含糊糊的说:“哥,要不咱们再等等看?他好像也没那么坏,他刚刚还说要教我练武。” “哼,你这个叛徒!”乔明钰不高兴,推了他一把。 乔明铎嘿了一声:“你看姐,她冲那人笑呢!” 两小只齐刷刷的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吧,姐姐今天真好看。两人打小没跟乔明丽一起生活,但血缘至亲总有关联,来了箕陵城又都是长姐在照顾生活,两人可喜欢温柔又漂亮的姐姐了,瞧见姐姐冲着那人笑得灿烂,好吧,两小只对望一眼,私怨可以放一放,先看看齐星裕的表现再说! 另一边,跟着齐星裕来下聘礼的都起哄着:“大哥,你不给咱们介绍介绍?” “还介绍个啥,这是我媳妇,以后叫嫂子!” 齐星裕左边踹一脚,右边踢一下:“行了,收起你们那乱转的招子,等大哥我成了亲,让你们嫂子帮着也给你们说和说和,给你们找个媳妇!” “成,嫂子,我叫闫鹏,我找媳妇要求不高,能赶得上嫂子一半漂亮就成!” “嫂子我叫吕军,我要求也不高,赶不上嫂子一半漂亮,一半的一半也成!” ………… 齐星裕到乔家下聘给足了乔家的颜面,让乔松柏和于氏眼眉吐气了一回,左邻右舍的议论也少了很多,无一处不舒心。下了聘礼紧接着就议定了婚期,两月后有好日子,赶着就把婚事办了,两人都老大不小,再耽误下去总是不成。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阵子齐星裕见了谁都乐呵。 乔明丽也很少到济世堂去了,要备嫁,她得准备很多东西,只闲下来才到济世堂帮忙。 这期间,从西域来的商队又来了一拨,同时,解决了肖勇,陈明关和箕陵城联合起来,开始大规模反扑羌吾人,为丝绸之路肃清阻碍。 天启十三年,天开始变得炎热的时候,大盛跟羌吾人打了一场打仗。 如今一年过去,箕陵城的兵马被养得格外雄壮,陈明关多多少少得了照应,加上陈智同练兵有数,战力又翻了一番。这一场战斗以大盛的胜利告终,在乔明丽大婚之前,军中冒出了一批新星,其中就包括齐星裕。他在这一场战斗中立了头功,从校尉提拔成了安西将军。 第400章 立了太子 天启十三年,五皇子赵秉凰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天南地北。作为先皇后唯一活下来的儿子,他的身份同时大白于天下,天启帝的嫡子、卫家血脉,一时间让他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陈皇后所出的七皇子也是嫡子,但此嫡子非彼嫡子,七皇子是继后所出,又才五岁,跟他已经成年的兄长们根本没法比。 赵秉凰大婚之后,开始实践他入朝的权利。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俱已成年,一场真正的夺嫡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众人都等着看风向呢,结果又出乎所有人意料。 五皇子大婚后次月,天启帝沐浴焚香,禀宗庙、敬天地,颁布圣旨,册立五皇子赵秉凰为太子,待天启帝殡天之后,由赵秉凰继承大统,为国之储君。 一时间,满朝哗然。 大皇子二皇子争斗多年,斗了个两败俱伤,两人还在互相眼红,没想到凭空冒出来一个五皇子,竟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夺走了两人全部的希望,一朝夺得储君之位。 这下好了,五皇子的凭空出现让大皇子和二皇子空前团结了起来。 随着立太子的圣旨颁布,五皇子赵秉凰犹如树立在高屋建瓴上的活靶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三皇子的反应还好一些,他母族并不显赫,自身又非嫡非长,对皇位的野心和渴望都不算厚重。对三皇子来说,能保命才是最要紧的,眼见着大皇兄和二皇兄已经蓄势待发,老三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在天启帝册立太子没多久立刻上请封,打算远离京城权利漩涡。天启帝要的是儿子们识趣,这第一个识趣的格外优待。 天启十三年五月,继册封太子之后,天启帝再下诏书,册大皇子为宣王;册二皇子为明王;册三皇子为昭王,各自统领封地,享封地俸禄。 册封之后,昭王得的赏赐最多自不用说。 同时,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均有正妃,独有二皇子没有正妃,天启帝又下了圣旨,将之女赐给赵秉信做正妃。 三道圣旨接连颁发,皆是国家大事,一时间普天同庆。 赵秉凰做了太子,消息传到箕陵城时慕绾绾差点惊了下巴,跟乔明渊面面相觑后,挺久乔明渊才说:“其实早有征兆,只是我怕你担心,一直没同你明说。” 对鸣回的身份的揣测他早就有过,那时候还是在清水镇呢,不过当时眼界不高,他想过最好的可能便是鸣回是卫家子孙或是继后一脉,未曾想到他竟是先皇后留存的儿子。 等后来明白了鸣回的身份,天启帝又让鸣回深夜带了手书前来见自己一个寒门小官,他就明白过来了。 鸣回由一代大儒卫轻轩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一言一行皆由卫轻轩教养,卫轻轩抚养鸣回十五年,倾囊相授毕生所学又带了他游历天南地北,鸣回的眼界比起困在深宫和京都的两位兄长有天壤之别。鸣回聪明好学,文武皆通,自身又是嫡子,条件如此优厚,天启帝和卫轻轩都是将他当做未来储君在培养。 又因先皇后的关系,卫轻轩乃鸣回的外祖父,本身就有卫家做他的靠山;更何况卫轻轩桃李满天下,天下士子皆能为他所用,说是声望极高一点都不会有人怀疑。 一个有才能、有声望、有血统的皇子,他不做储君,谁做储君? 天启帝是极为疼爱这个儿子的,从他的种种安排就能看得出来,在天启帝的心里,这个儿子比谁都重要。哪怕是到了西山之年,天启帝仍然在一步步的做事情,想为儿子肃清皇权路上的阻碍。 从魏英章到丁宝林,从沈秋池到乔明渊,这些没有根基的人被扶持起来,跟朝中那些氏族大家对抗,全是天启帝在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如今再细想,他们这些人哪一个跟鸣回没有关联? 天启帝的心思昭然若揭,朝中那些反应快一些的恐怕早就揣测了圣上的意思。不过,照现在看来,乔明渊还是属于反应快的人,毕竟在大家都还没把赵秉凰放在眼睛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赵秉凰不同凡响,对赵秉凰和天启帝交给他的事情,乔明渊办起来是尽心尽力,但对于跟赵秉凰攀上关系的事情,比如将乔明丽嫁给她的事情上,乔明渊从头到尾都持反对态度。 赵秉凰只是一个皇子的时候,他跟乔明丽就门不当户不对,如今他做了太子,那更是天壤之别,要是乔明丽当真嫁给了他,一个没有娘家做靠山的皇子妃日子过得苦,说不定一不小心还得丢了性命。 毕竟占着那个位置,会阻碍多少人不得而知。 乔明渊和慕绾绾想到这些不由一阵后怕。 慕绾绾由衷的说:“幸好当初坚决拦了明丽,也幸好明丽如今自己想通了。” “她想通了挺好,我其实不担心她,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那一位。”乔明渊说着话,悄然抬手指了指天,这意思大家都清楚。 慕绾绾一愣:“担心那位做什么?他不是对明丽无意吗?” 乔明渊苦笑摇头:“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总觉得赵秉凰的心思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纯良,赵秉凰当初跟着他们的时候或许是真的纯粹,但在宫廷之中,他应该早就改变了。至于这个改变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立了太子之后,大盛的氛围仿佛一夕之间变得古怪。 他们远在边疆尚未有太大反应,朝廷上却引起了轩然大波。随着五皇子和二皇子大婚完毕,有些人迫不及待就开始划分了阵营。朝中的氏族大家素来喜欢观望,但这一次天启帝的意思如此明显,赵秉凰的储君之位颇有一种不可撼动的趋势,慢慢的,看明白天启帝的意思的人都开始向赵秉凰靠拢。 在如此局势之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及继后陈皇后的处境都尴尬了起来。 大皇子二皇子自然是因为夺嫡横生波折,朝中人马叛变引起的地位不稳,陈皇后纯属被波及的那一个。她膝下有嫡子,孩子还小,她自然知道不可跟五皇子争宠,所以这几年来她一心就只想抚养大自己的孩子,压根不介入这些朝政大事。赵秉凰看得明白,懂她的态度,但谁让她还有个便宜的儿子呢?早年为了稳固她的地位,太后做主将大皇子过继到了她的膝下,大皇子年纪只比她小几岁,挂了儿子的名字,儿子做了什么,还不得她这个名义上的娘来背黑锅? 陈皇后感觉很冤枉,越发有一种想缩在壳里不出来的感觉,自此坤宁宫大门紧闭,又另当别论。 箕陵城这边,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齐星裕做了安西将军,可谓风光一时。刚好也到了成婚的日子,说是双喜临门再恰当不过。 齐星裕跟乔明丽成婚又热闹了一场。 出嫁前一晚,于氏拉着女儿照例说了些叮嘱的话,明日就要成婚出嫁,洞房花烛这些私房话得告知乔明丽。乔明丽听得面红耳赤,直到慕绾绾过来才得了解脱。 慕绾绾过来陪陪乔明丽,她们两人年岁相近,打慕绾绾穿越过来遭难,是乔明丽给她偷了馒头才活下来的,对这姑娘她有种说不出的感情,这些年是真把她当成了亲妹子对待。 亲妹子要出嫁,两人说不完的悄悄话。 慕绾绾一手牵着乔明丽,压抑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明丽,你当真是心甘情愿嫁给齐星裕的吗?” “他对我很好。”乔明丽笑了笑:“他会是个好夫君。” 慕绾绾看着她的笑颜,抿唇不说话。 齐星裕是个好夫君,可是明丽,你爱他吗? 鸣回成婚的那天晚上,乔明丽独自一人枯坐到半夜,那夜她也陪着这个姑娘,看她在炕上辗转反侧,在以为自己睡着了之后起身,坐在院中那石凳上望着东边发呆。那时候乔明丽的神情就像院中的那口井一样平静,平静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如果没有爱,何来那些殷切的期盼? 乔明丽的笑容在她的注目下渐渐收了起来,她叹了口气,此刻有些少女的影子:“二嫂,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我年少的时候是爱过鸣回的,但我如今也是真心的想嫁给齐星裕。你们说得对,鸣回跟我就像天上地下的人,他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我们一起长大有些情分,我若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是给自己增添烦恼。齐星裕不一样,他是我能触摸得到,走近得了的人,我每一次伤了心,一回头他都在……” 所以她对鸣回的爱,起源于长长久久的相伴长大,终结于长大后的各自天涯; 而她对齐星裕呢,四年的时间,磨平了她对这个人的偏见,让她看见了齐星裕的闪光点。 有些不足以为人道的故事,只有她自己深夜品尝时,才会懂。 慕绾绾轻轻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不管怎样,二嫂都希望你能幸福,你二哥也是一样的想法。” “好!” 屋子里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两人都没注意,屋外的树梢下,齐星裕不知来了多久,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披了一身星辉和露水,翻墙又走了。 第401章 贺礼 他来是给乔明丽送头面首饰的,结果无意中竟听到了两个女人的悄悄话,听乔明丽说真心想嫁他,心里就跟沾了蜜一样甜。 那个他当初在平遥府济世堂一眼瞧中的姑娘,明天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为了这个,齐星裕恨不能拍着马全天下绕一圈,宣告全世界。但很快就,他满腔的热情被压住了些许,他耳边响起乔明丽说的那句话,他是乔明丽能触摸得到的爱人,是能走得近的人,能让乔明丽产生这般感触的,自然是那个太子殿下。那个太子殿下真的伤她很深,齐星裕亲眼见过她无助悲伤的样子,也见过她为太子黯然落泪的样子,她痛的时候,他也难过着。 论身份他是比不上太子殿下尊贵,但若论对明丽的心,齐星裕自问没人比得上。 他握了握拳头,看了看东边—— 且等着吧,她受的伤,他能用爱完完全全抚平!太子,拥有天下又如何,总有一天他会告诉那个人,错过了明丽是那个人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箕陵城的风俗成婚是在傍晚,到了下午的时候,迎亲的车队从陈明关出发,前来箕陵城迎娶新娘子。吹吹打打的,花轿抬到了乔家。 一番热闹,先在乔家吃了席面,等太阳落山时,齐星裕带着他的迎亲队伍连闯三关,才将盛装打扮的新娘子抱了出来。 目送花轿离开箕陵城,乔松柏和于氏双双红了眼。 养了女儿这么多年,以前她不肯嫁人,爹娘操碎了心;如今嫁了人,瞧着女儿远走他乡,两口子心中伤感难过不舍交杂,险些抱头痛哭。 乔明渊和慕绾绾既是娘家人,又是婆家人,等乔明丽的花轿前脚走,后脚他们也动身去了陈明关。 齐星裕无父无母,拜天地时,陈智同勉强算他的长辈做了主婚人。他牵着新娘子走过红毯,来到亲笔写下的父母宗亲的牌位前,在主婚人和来宾的见证下,跟乔明丽堂堂正正拜了天地。夫妻对拜后,军中将士都吵着要看新娘子,催齐星裕挑了盖头。 喜娘送上喜称,当着诸人的面,齐星裕掀开了乔明丽的盖头。 盖头下的姑娘美艳大方,让来宾们齐齐看花了眼,在一片哄闹中,有人起哄让齐星裕亲一亲新娘子。 “我,我……” 好吧,两人订婚四年多,齐星裕连乔明丽的手都没牵过,唯一一次亲密接触,就是三年前离开京城时他大胆的吻了她的唇角,当时一碰就走,生怕挨打,哪像如今光明正大? 齐星裕激动得脸都红了,有些语无伦次的看着乔明丽,生怕她不高兴:“可以吗?” 乔明丽笑了笑,没吭声,垂下的眉眼很温柔。 齐星裕知道她默许了,手心里早已沁了汗,上前一步贴近了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缓缓低头吻向她红艳艳的唇角。 四周一片叫好声,眼瞅着就要碰上那唇,互听有人叫道:“将军,宫里,宫里来人了!” 齐星裕的动作被迫停下,乔明渊和慕绾绾对望一眼,皆看向了门口。大家都跟着转身,正要迎出去,来人已经跨进了大门。 来的是乔明渊的老熟人,当初天启帝跟前的小太监德祐。 德祐进了门,笑道:“诸位大人不必紧张,咱家此来不是为了公事,太子殿下听闻今日是乔姑娘大喜之日,特命奴才送来贺礼!” 说着他拍了拍手,只见身后一行人皆捧着红绸捆绑的盒子列队而来,德祐展开手中礼单,开始唱礼:“太子殿下贺乔家二小姐新婚之喜,赐东海夜明珠一对,和田美玉一双,珐琅陶彩如意瓶一对……并白银千两,苏绣十匹,商铺十家,贺新婚之喜,允诺践行。另,赠姑苏蝶尾古琴一把,望姑娘笑纳。” 那礼单洋洋洒洒,竟送了数十件之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懵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让人送了贵重的礼物来,恭贺乔明丽新婚之喜?这乔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跟太子殿下竟相识,且关系还不错? 齐星裕和乔明丽等人倒是心知肚明。 赵秉凰做了太子殿下,成了婚后是入主了东宫,宫里来人自然是他的手笔。他跟乔明丽也算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没有做夫妻的缘分,还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当年乔明丽护他良多,说是感恩回报,生怕乔明丽的婆家人看轻她,赵秉凰这是来给乔明丽撑腰来了。 等德祐唱完礼单,乔明丽福身谢礼:“民女谢太子殿下赏赐!” 赏赐二字,不知不觉的咬得极重。 德祐忙上前搀扶她,乔明丽谢封赏当然是站在最前面的人,借着身体遮挡,德祐塞了个什么东西到她手里,小声的说:“姑娘,方才那些是赐你的,殿下说,这是他送的。” 乔明丽一愣,下意识的将东西塞进了袖里。 德祐很快就跟她分开了,笑盈盈的说了声免礼,陈智同最先反应过来,忙招呼他入席。 被这么一打岔,也没人闹着要看新郎官亲新娘子了,喜娘扶着乔明丽,将她送回了新房。前厅开了席面,新郎官被留下来陪大家喝酒,闫鹏和吕军做他的好兄弟,帮着一块儿挡酒,被众人灌得险些吐出了黄胆水。 另一边,乔明丽被送到新房后喜娘都退到了门外守着,无人时,她才小心的将方才德祐塞给她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玩意被一个小荷包装着,不沉重却有点分量,打开来,里面却是一方玉坠。 莹白中透着微微紫光的玉坠,纹饰也很简单,中间是一只凤凰图案,展翅欲飞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动人,雕工不凡。 乔明丽的眼神猛地一抖。 这是……鸣回随身的配饰? 脑海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对话来: “你的玉坠子我喜欢,等你将来飞黄腾达了,有了更好看的,你把这个送我。” “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是念想,明丽你换个别的,等我将来回了家,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多贵都成……” “是留着传给你的娘子的吗?” “算吧……” 既然如此,他现在将这东西送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手心慢慢收紧,那玉坠在乔明丽的手里捏着,硌手的疼,她的目光从玉坠上移开,落在外面的月色上,脸上的表情也在刹那间变化,带了几分冷淡凄凉的笑意。从未有一刻让乔明丽觉得如此屈辱和愤恨,他不爱她,不要她,她要嫁人了,他又送来这玩意搅乱她的世界,难道在他赵秉凰的心里,乔明丽就是个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哪怕不爱她不要她,也绝不容许她属于别人过自己的生活,要用往事来折磨她?用这种手段来让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隔空支配自己?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她反手将那玉坠拍在红色的喜被上,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若能时时都让赵秉凰称心如意,他以为自己是神?不管如何,这世上有一个人不容他支配掌握,那是她乔明丽。 从前是他不要她,如今,是她不要他赵秉凰! 错过就是错过,离开就是离开,别人可以回头,她不能,二哥二嫂教会她的做人的风骨,乔家的脊梁,她绝不会再丢! 夜色渐渐浓重,齐星裕被人扶回来时,满座宾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乔明丽早已将玉坠收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在炕头上等着。喜娘招呼着两人完成最后的仪式,结了头发喝了合衾酒,便笑盈盈的退下了,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齐星裕喝得眼睛都红了,撑不住一般的倒在被子上,一手还牵着乔明丽,有点语无伦次的告状:“他们不厚道,今晚我洞房花烛夜还灌我酒,明丽,你看我是不是喝醉了?” “是醉了。”乔明丽解开合在一起的衣摆,起身给他倒茶水。 齐星裕不肯,拉着她的手不放:“我不能再喝啦,再喝我就真醉了。你倒一杯茶,抵得过他们送来的十碗酒。” 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灯光下的乔明丽真的好美呀,乌发如云,唇红齿白,他做梦梦到过无数次,简直不敢相信从今以后这人就要属于他,做他的妻子了。他嘿嘿笑着,握在手里的柔夷捏了捏,忽而一用力,乔明丽顿时跌倒在他的怀里,柔香扑鼻,气血翻涌,齐星裕低头吻了过来…… 乔明渊也喝多了酒,妹子出嫁,他本来不高兴的,奈何敌不过陈明关里盛情难却,他被陈智同和那些部下灌了不少酒。离开的时候,慕绾绾给他塞了解酒丹,催吐了一回,总算让他神智清醒了过来。 两人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辙声说起这桩婚事,议论的焦点自然是赵秉凰堂而皇之送来的那些贺礼,慕绾绾对此很不喜欢:“鸣回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大张旗鼓的送东西给明丽,会让人误会他和明丽的关系的吗?明丽出嫁之前齐星裕就知道他们关系不同寻常,此番简直是要推明丽下火坑,在齐家没一天好日子过。” “齐星裕不是那样的人。”乔明渊说着也摇头:“但鸣回此举的确不妥当,若齐星裕心胸狭隘,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想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第402章 遇刺 两口子这边琢磨着赵秉凰到底是什么用意,都是一样的想法,觉得不妥当又说不出来当真是难受得很。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停,只听得一阵马儿嘶鸣的乱叫,两人一时不备,险些被甩出了车厢里,慌忙之间乔明渊将慕绾绾死死抱住,顺势倒在车厢里,用身体压住了她,完全将人护在了身下。车夫大喝一声:“什么人!”还没等到回答,车外已经向响起了打斗声。 这时候还没出陈明关呢,城里到处都是巡城的人,送他们回去的这一支队伍人数不多,只十人小分队,好在来人也不多,左右二十个,登时打得难分高下。 乔明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眉头紧蹙:“不是外敌。” 慕绾绾趁着这个时间也看了一眼,她可分不出这些人谁是谁,小心的拽着乔明渊的手:“先躲一躲再说!” 已经有人摆脱了护卫往车厢来了,到了车帘前二话不说,一刀就劈开了并不厚实的车门,连着车帘飞了出去,两人暴露在这些刺客跟前。 就是这一瞬间,两人都看清楚了,来人蒙着黑面,眼波在慕绾绾身上转了一圈,落在乔明渊身上。 他的刀锋毫不停顿的往乔明渊身上砍去。 两人来喝喜酒压根没防备会有这么一出,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外面的护卫要接应来不及,匆忙之间,慕绾绾心念一收,将乔明渊收到了空间里。 那蒙面人一呆,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慕绾绾也不见了! “人呢?” 又有一人扑了过来,见车厢里空空如也,跟之前那人对视了一眼,皆大惊失色。 那人糊涂极了:“我也不知道啊,刚刚还在的,一眨眼人就没了!” “见鬼!这下怎么跟殿下交代?” 另一人说。 两人忙转回身看向四周,结果只看见一群混战的护卫,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伤亡,目标人物却不见踪影,后来的人埋怨道:“带不回那女人,殿下非得杀了我们不可,姓乔的不死,殿下心里不安,咱们回去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怪事,真是怪事,方才还在的……” 那人还在嘀咕呢,头领已经狠狠的横了他一眼,他们不敢再耽误,既然人已经不在这儿,当然是要撤退,头领挥了挥手,一行人跳上屋檐就跑。 “别追,先看看乔大人要紧!” 护卫们眼见着刺客跑了,谁也不敢去追,忙回身来看顾马车里的乔明渊夫妻。 结果,护卫们也傻眼了。 “大人呢?” “夫人也不见了!” “去哪里了,难道被那些刺客绑走了?” “该不是羌吾细作吧!” 等人一走,慕绾绾忙将乔明渊放了出来,两人当然没敢出现在马车上,这时候护卫都围着那马车呢,凭空出现简直是要吓死人。 他们捡着黑暗的屋檐下现身,乔明渊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轻咳了一声:“我在这里。” 众护卫闻声奔过来,都围着他,生怕他遇险。他们当然也疑心没有武功的乔明渊是如何从马车里脱身的,但见大人并不想说的样子,夫人也一脸淡定,又是齐齐一呆,他们当然没往鬼神异能方向想,只下意识的觉得大人跟夫人或许有人是武学高手,齐刷刷都闭了嘴。 “看看刺客都是什么人。”乔明渊吩咐。 护卫里已有人去查看了,回来禀告:“大人,不是羌吾细作,看样貌都是咱们大盛的人,身上没有特别显眼的标识。” 没有标识就是不想被认出来,乔明渊嗯了一声:“派个人回去跟陈将军说一声,清查一下陈明关里的人,免得被人混了进来。” “是!”有人应下转身去办。 其余人脸都热着呢,他们都是陈智同命令来护送乔明渊夫妇二人的,结果不但让刺客攻破了他们的防御网,险些伤了乔大人,如今还什么都查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连陈明关的大门都还出去,在陈明关的地界上发生这种事,真是活生生的打脸,这脸丢大发了! “大人,今夜还是不要回去了,属下怕路上还有人埋伏,这些刺客太大胆了一些,咱们护卫不力,恐大人有所损伤。” 有个护卫说。 乔明渊想了想点头:“嗯,劳你们大驾,送我们回将军府借居一晚。” 他自己不怕,但慕绾绾还在车上呢,他怕慕绾绾有所损伤,方才那两个刺客的对话他们在空间听得清清楚楚,摆明了是冲着慕绾绾来的,当然,顺便还可能要取了他的命。如今还要坚持行车,路上说不定还会有想不到的危险。 马车又打道回了将军府。 陈智同已经得了报信,刚出大门口往这个方向赶来,见乔明渊夫妻下了车,他当即上来赔罪。 引着夫妻二人到将军府客房去安置,陈智同又赶着去追查刺客。 等人都走了,乔明渊才跟慕绾绾说起遇刺的事情来。 “他们说的殿下是谁?”慕绾绾道:“会是宣王还是明王?” “多半是明王,宣王跟你素无瓜葛,他只会想杀了我们,不会费那么大的功夫把你抓走。”乔明渊说着,想起方才的情形还有些后怕。 慕绾绾想了想道:“他怎会知道我们今夜在陈明关?” “明丽大婚,赵秉凰派了人送出这么多礼物,他们是从宫里出来的,只要有心很快就能知道他们到什么地方来,为的什么事情。我估摸着多半是赵秉信打听到了乔明丽大婚,想借着这个时机除去我。他派了人来,这些人也聪明,跟着赵秉凰的队伍就找到了陈明关来,今晚要不是有你那个神启的空间,我多半要殒命在此处。”乔明渊说着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慕绾绾怒道:“赵秉信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咱们刚到箕陵城他就来劫持过你一次,没成功,这一年多来还以为他消停了,没想到如今又再卷土重来,他对你执念太深,不是什么好事。”乔明渊想了想,又说:“不过,从前他没太大动作,多半还是因为在朝中跟宣王争斗着分不开身,如今陛下立了储君,又将他封做了王爷还给他指了王妃,这人有些狗急跳墙了,依我看,他会做的糊涂事还更多。” 说着两人对望一眼,都深感无奈。 朝廷的漩涡就是这般,卷入其中多半身不由己。 “且等着吧,如今时局变动,朝政不稳,接下来才是最难熬的日子,就拿陈明关来说,参军肖勇不是被押送京城审讯了吗,朝廷肯定要派遣新的参军来。等新任参军到了陈明关,又是一场恶战。”乔明渊说。 慕绾绾叹了口气:“希望新任的参军不是哪一派的人。” “担忧无用,人来了再说。”乔明渊将她的发髻拆了:“今天累了一天又受了惊,你早些睡吧。” “你不睡吗?”慕绾绾诧异。 乔明渊苦笑:“我睡不成,一会儿陈智同肯定要找我议事,我得去一趟。” 果然,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了家奴的声音:“大人歇下了吗?我家将军回来了,请大人到书房说话!” “我就来!” 乔明渊隔着门应了一声,回头亲了亲慕绾绾的额角,让她歇一歇。慕绾绾依言躺下,乔明渊掖了掖被角,留了一盏不明亮的烛火,放了水在床头,才关上门跟着家奴一道去书房跟陈智同议事。这一去就去了大半夜,那时候慕绾绾已经睡熟了,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乔明渊躺了下来,顺势靠了过去,闻着熟悉的味道继续安然入眠。 次日一早,夫妻两人就回了箕陵城。 等乔明丽和齐星裕得知昨晚乔明渊夫妻遇刺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听说两人没事,乔明丽和齐星裕才放下心来。 因新婚之喜,陈智同允许齐星裕告了七天假期,好嘛,初初娶了漂亮的媳妇,圆了多年的梦想,齐星裕前两天缠着乔明丽就没下过炕。 乔明丽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来,家中又没有长辈也没有奴仆,索性也放纵了自己好好歇一歇。 小两口从早晨睡到中午,齐星裕起了身去灶房做饭端回来,乔明丽吃了又继续睡。齐星裕忙完了回头来还是搂着媳妇,天雷勾动地火不肯停歇,最后差点让乔明丽一脚踹下炕,才终于安分了一点。 第三天是回门日,乔明丽出嫁前于氏敦敦叮嘱回门要带什么,齐星裕全记着呢,醒来时乔明丽还在睡着,昨晚胡闹了一场,他瞅着新婚妻子的脸嘿嘿傻笑,小心亲了亲才蹑手蹑脚的下了炕,自己穿衣梳洗后去到处采买了东西,回来天都还早,又去做了早饭端回来。 乔明丽醒了,伸了个懒腰还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埋怨他:“都怪你,今天要回门,你让我怎么走!” “我抱你!”齐星裕忙凑过去腆着脸笑。 乔明丽推他:“走开!” 真让他抱回去成何体统,她脸都羞红了。 齐星裕最喜欢看她娇羞的模样,凑过去又一顿吻,高兴得不成样子。等吃完了饭,乔明丽才发现东西都准备好了,她嘴上不说什么,但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从前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不懂,她想现在她懂了。 第403章 接手马场 乔明丽回门之后,箕陵城很快又活了过来。 上一次打完胜仗,塔尔干沙漠上登时安全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场仗让羌吾人有些伤了元气,他们是马背民族,族群里很少留着耕种土地,牧民放牧保证吃喝,军队的军饷全部来源于劫掠。如今为了跟大盛做买卖,西域诸国连成一气,大盛又兵强马壮的,一时间让羌吾人找不到攻克的方向,接连损失了几次之后,羌吾人暂时转移了目标,没往东打,将攻克领地推向了草原以北。 草原以北是罗刹国,越往北边走越是繁华,不过大盛的丝绸之路并不包括跟罗刹国通商,大多数大盛人对罗刹国的了解全部来源于两国邦交而已。 对大盛来说,羌吾人暂时不骚扰,就是为休养生息赢了时间。 慕绾绾除了继续经营她的商铺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情可做。 还得说回前段时间那场浩大的战斗,大盛大胜而归,羌吾人铩羽而归,不过在战斗中因为遭遇了细作阻拦,险些导致大盛一败涂地。战斗结束之后,陈明关和箕陵城等周边关隘全部开始了清缴城中细作的活动。这一深度挖掘,很快挖掘除了不少细作,其中就包括箕陵城外的马场主。 那马场主姓姜,在箕陵城养了许多年的马匹了,不过他的马卖给大盛的很少,多半都是悄悄卖给了羌吾人和契丹人,他下手干净利落,一直没人抓到他的把柄,如今眼见着两国战斗越来越剧烈,这姓姜的马场主有些惧了,加上乔明渊来到箕陵城快两年,明里暗里没少遇到危险,偏生好似神明保佑总能逢凶化吉,一直等不到箕陵城守翘辫子,姜场主越发不安。 等到战斗打响,他第一个就弃了马场跑路。 他一走,手下的人做鸟兽散,俱已经抓获的细作交代,就将姜场主供了出来。 海捕文书发下去之后,他的马场登时充了公。 大盛多年来之所以打不过羌吾人,一般的原因就是因为羌吾人的骑兵格外强悍,他们在马背上长大,熟悉各种刀马技艺,又熟悉草原地形和沙漠地形,来去无踪让人摸不到头脑;而大盛并不缺乏能人,却没有足够的战马让战士们练习,骑兵的数量和质量都远远比不上羌吾人。 打来到箕陵城的第一天起,乔明渊就很想拥有自己的马场,专为大盛提供战马的马场。 姜场主一走,马场的场地空了出来,他一下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在大盛之所以没办法饲养战马,不是养马的人不行呢,而是朝廷没有给足买马的钱,而且总有强买强卖发生,他别的不能保证,如今箕陵城是他当家做主,这一点他不会亏待了马场主。 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嘛,用人用贤,慕绾绾在经商上的天赋和才能都是他前所未有的,他对妻子是一万分信任。 姜场主一跑路,箕陵城外的马场就落到了慕绾绾的手里。 新得了这么大一座马场,连着好几片山都是马场的范围,慕绾绾还是很激动的。 前世作为富家女,她没开过马场,却也在马场里养了几匹马,偶尔闲暇时候,她会约上圈内的几个好友一道赛马。对于她自己的马儿她也会去饲养,虽然次数不多,但怎样马、怎么维护都是一清二楚。也是托前世那个易谈的福,当初两人在一起恋爱的时候,他没少带她到马场去玩耍,那是个爱马狂人,对饲养马儿的门道格外精通,她的很多知识都来源于易谈。 万万没想到,那些知识还有用得到的一天! 接手了马场之后,慕绾绾带了人就去了马场,马场很大,一个人肯定是拿不下来的,她需要很多帮工,甚至还需要不少家仆。 留在京城的那些家仆倒都靠得住,但路途遥远,那边也有买卖要经营,她没打算动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乔明渊带了三个家仆来,便由着这三人掌了大梁。 不管在哪里,从来不缺的是卖.身为奴的人,箕陵城一带连连.战乱,多少人因为战争家破人亡,很多人都沦为了奴仆。人牙子市场上走一圈,慕绾绾买回了一百二十个人,这花费不少,好在这段时间挣的银子足够多,完全支付得起。 有了人,她又带着人马在山下修建房子,一百二十个马场的饲养人和养护人,还兼职要做警卫,住处得舒适一些,光是建房子就用了十天。人手不够,还从箕陵工会找了一百工人来,十天之后,那马场周围已经变了样子,一排排的房屋修了起来,远远看去整整齐齐的。每一间屋子里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床铺、柜子等都齐备,四个屋子合成一个小院,每个小院共用一个灶台和一个茅房、一个杂物间,另外为了洗澡方便,还专门搭建了一间静室。 等屋子修起来,刚买回来的一百二十个奴仆都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房子是给他们住的。 他们卖.身之前家里住的房子大多是偏屋漏瓦,敞亮的房子少之又少。 盖了房子之后,又花费了十来天,围绕着马场主周围修建了栅栏。原先马场的栅栏也有,不过不够高,年代久远之后也破旧不堪,索性全部推翻重新修建。 这些只是基础工程,做完了这些,还专门修建了马儿的饲养栏。 慕绾绾的目标是要做西北最大的马场,饲养栏专门划出来很大一块地,估摸着能养上万匹马儿。搭建这些房子都容易,剩下的才是真正的大工程。 养马是得精心伺候着,箕陵城有明兰河,明兰河流过马场,然而却不好依着明兰河搭建马棚,毕竟到了雨季之后,从嘉裕山下来的水量很大,极有可能淹没了这些马棚,慕绾绾要做的是将明兰河的水流引到适当的位置,这样一来,饲养马儿也不需要大量的人力去挑水。另外,慕绾绾是一个受到现代化教育的人,比起古人简单饲养来说,她更多考虑的是生态共生系统。 除了养马,还得有些别的一块儿琢磨。 生态立体,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慕绾绾甚至还想到了几百年之后的草原沙漠化,河流周围的水土流失问题,能规避的都要规避。 等等都是需要策划的,等忙完了马场的诸多事宜,已经七月了。 马场此时完全焕然一新,箕陵城的人走过那附近,都不敢相信曾经的马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走到马场周围,肉眼可见一片青草绿绿的,穿着统一服装的人来来去去,不是在播.种材料就是在饮水灌溉,人人都有事情做,一派忙碌的模样。 当然,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永远是那些跑来跑去的马儿。 慕绾绾花了大价钱,从各地搜罗回来一批小马仔,另外,还有不少能生崽子的母马和种.马。马场不可能一下规模就变得很大,如今马场不过只有成年马匹一百多匹,小马驹二百来匹而已。那些还揣着崽子的就更少,马场里一共一百二十人养着这些马,基本是人人看顾个两三匹马,还不算很吃力。 除了这些之外,马场还养了很多牧羊犬,这些牧羊犬也有人看顾,平时没事就在马场跑来跑去,专门预防着不速之客的来临。 不速之客当然是那些凶禽猛兽,还有一些看不清形势的偷窃贼。 一切都准备上了正道,为了这个马场,慕绾绾又投入了大笔大笔的银子,而且这个回程周期很长,专门都要一两年之后才能回本。 但慕绾绾不担心,对她来说,只要能挣钱,不用着眼于眼前的利益,长远和将来才最有利可图。 另一方面,她箕陵城的买卖也从不放松。 丝绸之路因她而起,很多从安息、大宛、大月氏等来的商队都只认她一家的名号,很多东西愿意多花一些钱也要从她这儿买。当然,卖给她的东西永远也是最好最便宜的,慕绾绾有了自己的商队,那些采买的玉石很快就变成了精美的饰品,再通过明兰河运送到内地去消瘦。 同时,来自中原的美源化妆品也经过明兰河来到箕陵城。 这曾经风靡平遥府的化妆品很快也俘获了箕陵城和陈明关内外妇人们的心,谁家没有一瓶都不好意思跟人聊天一样。 这些都让慕绾绾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然,最赚钱的还是她的民生票号。 开个票号,管是进出营收的起落就能让她大赚一笔,不过一年,慕绾绾的财富已经眼见着成倍增长。如今乔家人个个外表不显山不漏水,实则站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富翁。 乔松柏、乔松禄两兄弟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当初吃不饱穿不暖,如今竟有腰缠万贯的一天。 两人夜里睡下去想起自己家中的银钱,都得咋舌。 说起来,当初他们只要腰包里有十两银子都觉得是天下第一美梦,如今的财富却是成千上万个十两。乔松柏有一天晚上暗暗盘算了一番资产,惊觉自己竟然握着三十万两银子在手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404章 新的参军 乔松柏如今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之后,全部的希望就在两个儿子身上,对这两个儿子可谓是寄予了厚望。从乔明渊身上乔家人看到了读书的出路,对两个儿子的教育问题理所当然管得很严格。他希望儿子们也能争气,将来跟他的兄长一样走入仕途,给全家上下带来荣耀。当然也只有这样才能守住他们的基业,否则百年之后,这些财富还不知道是谁的。 因为这个原因,乔松柏耳提面命的让两个儿子努力学习,不管如何都要跟上二哥的脚步。 福宝今年已经五岁,他开蒙开得早,读书识字的时间也长,跟把九岁的两个叔叔一起进度不差。乔明渊为了教授儿子知识,每日里从府衙回后院的时候都要给福宝开讲堂。 很多时候,乔明钰、乔明铮,并着四房的乔明强、乔明熹都跟着到他跟前学习。四个兄弟并一个儿子,五个小孩子一起读书,家里一时间读书声朗朗,不知情的还以为乔家开了学堂。 等时间沉静下来,一切都缓慢的过去。 箕陵城这边的风平浪静跟陈明关那边的胶着形成鲜明对比。 肖勇被押送京都,新的参军人选一直没定下来,陈智同等人提心吊胆,都担忧新来的人又是哪方的,未免要分心出去应付。 就在这时候,参军的人选也终于定了下来,在所有人还没得到消息时,悄无声息的走马上任了。 出乎人意料的之外,新上任的参军竟然也是一个熟人。 竟然是慕绾绾的大哥! 因为慕青易的关系,慕家的几个兄长都对乔明渊感觉不错,因此慕家人到了陈明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因为等于是自家人来嘛。 乔明渊很快跟陈智同他们见面,慕之遥也来了。 两人一见面,慕之遥先说:“父亲为了能让我来箕陵城帮你,上上下下走动了两年,如今可算是到了这地方,当真是不容易。” “岳父大人还好吗?”乔明渊关心了几句。 慕之遥道:“身体还成,老毛病有绾绾给的药,这两年没再犯过,他就是向你们,有时候想绾绾,整夜整夜睡不着,生怕你们在箕陵城出了什么事情。” “劳他老人家记挂,我们在箕陵城也一切都好,绾绾每个月都有家书寄回去,你们没收到吗?”乔明渊问。 慕之遥点头:“收到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在外人跟前不敢表现出来。去年家里出了细作,不知道是哪一位安排过来的人,险些搅翻了天,这之后西北再来信父亲就不再过问,掩人耳目嘛,对外一直都是说对你不满意,父亲不方便过度关怀,都是我在看。现在我来了这边,大约是二弟在处理。” “没查出来是谁?”乔明渊问。 慕之遥摇头:“手脚干净,存了必死之心,我们没线索,不过京城里会在我们眼皮底下动手的就那么一两个,不是老大,就是老二。” 两人说到这里,碍于还有别人在等着,就没继续说,慕之遥问起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乔明渊便将之前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慕之遥听得连连点头:“父亲要知道你在箕陵城悄无声息的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心里一定很高兴。如今你们来箕陵城不过两年,已经取得了这样的成就,父亲当初还担心你们一来就会在箕陵城丧命,着实担心了很久,卫太师也多次问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卫太师很相信你,还宽慰父亲说,你们一定能平安回去,说起来我们虽是一家人,对你的信任却比不得卫太师。” 乔明渊笑而不语。 卫轻轩是他的恩师,卫轻轩教育他好几年,那几年来,他的知识水平和眼界全部收益于卫轻轩,卫轻轩教给他全部的东西,等于是遥遥掌握着箕陵城。 卫轻轩不是信任他,是信任自己的能力! 陈智同在一边已经等了好半晌了,见状问:“怎么,京城那边一点风声都还没收到吗?” “收到了一些,不过嘛……”慕之遥讳莫如深的笑:“朝中有人好办事,明渊拉了谈敬入伙,谈敬一口吃不下来,他身边那些人都跟了风,怎么也不能让此事暴露。” “其他那些老家伙呢?”陈智同简直不敢置信。 慕之遥笑道:“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如今箕陵城明着是你们说了算,实则还有很多人,表面是这个的人,实则是那个的人,怎么说得清楚。” 总之,现在已经变成了满朝文武合起伙来一起赚钱了。 他们都指望着箕陵城这片巴掌大的地方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财富,当然不可能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 要说没有异心也不尽然。 不过,那些人暂时不动箕陵城,也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时机到了,箕陵城彻底发展了起来,他们就会想着要将箕陵城变成自己的囊中物。 这个道理乔明渊知道,慕之遥知道,慕青易和卫轻轩也知道。他们不担心现在,只担心将来。乔明渊眼波深邃,他微微勾起嘴角。 等箕陵城发展起来,那些人再想从他手中拿走,做梦! 不管怎样,慕之遥的到来让所有人松了口气,陈明关里上下一心,身后的箕陵城也不用担心腹背受敌。眼见着七月最热的时节到来,青草茂盛,箕陵城外的马场里小马儿开始活蹦乱跳,乔明渊也开始有了闲心来慰问一下远在京城的二皇子赵秉信。 他还记恨着赵秉信派人来截杀他、意图掳走慕绾绾的事情呢! 八月,京城传回消息,明王赵秉信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说他虐后院女眷、德行有失,纵容府中奴仆欺压百姓,不堪为王,恳请天启帝收回封王的圣旨。 此事证据确凿,天启帝大为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摔了明王一脸奏章。 之后,天启帝下令让明王禁足明王府,三月不得参管朝政。 在旁人看来明王禁足三月的惩罚无关痛痒,然而朝中哪个不知道,如今天启帝新立下了太子,又让明王禁足,一高一低立即可以分辨出来。等三个月后明王解除禁足令,朝中还有没有人听他的还是未知数。而且,从前跟宣王结下的那些梁子如今能翻过去,是因为赵秉凰的出现让两人有了短暂的利益交互点,对宣王而言,不管是赵秉信还是赵秉凰都是他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有机会当然是要除去。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弹劾明王的折子不断的飞到了天启帝跟前的案牍上。 明王禁足令还没解除,迎来了大理寺的盘查。 当然,大理寺不可能直接盘查明王殿下,他们盘问的都是明王府的人,一时间,明王府竟有不少奴仆落入了大理寺手里,不久审问结果出来,什么样的罪名都有。 理所当然的,这些账全算到了明王的头上。 好嘛,本来是三个月的禁足,转眼就成了无限延期。 等消息传回箕陵城已经过去了挺久,慕绾绾听了也不过笑了笑,原则上来说,她跟明王是一点都不熟,根本明不明白这个人哪来的执念,就好像乔明渊不能容忍明王想抢了慕绾绾做妻子一样,慕绾绾同样忍不了明王想杀乔明渊。乔明渊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这辈子自从两人相识,九年了,她一直被这个男人捧在手心里。 这种幸福是她两辈子都最为珍贵的,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了去! 当然,还有另一样东西也很珍贵。 那就是家人。 上辈子的慕绾绾尝尽了手足相残的痛苦,这辈子她有了家人的疼爱,当然对父亲和兄长也诸多怜惜。 等慕之遥在陈明关安顿下来,慕绾绾就赶着去了一趟。自从天启十一年在京城分开,他们也有快三年没见过面,一见面慕绾绾的眼圈就红了,跟前辈子炸死她的兄长一样的容颜,可如今的慕之遥看她的眼神全是疼爱和温柔。 “箕陵苦不苦?”他摸着妹子的头发,“你瘦了好多,幸好爹没来看见,否则又该吃不下睡不着了!” “不苦,明渊很好,没让我吃什么苦头。” 是的,那个男人很好,哪怕当初最穷最苦的时候他都没亏待过她,家里有一口白米饭都会先喂到她的嘴巴里。来箕陵城有一段日子吃不上菜,他宁可用茶水泡饭,也要把那少量的新鲜蔬菜让给她和福宝吃。 得夫如此又有何求? “爹呢,好不好,兄长们好不好?”她追问:“爹的风湿还犯没有,膝盖还疼不疼?冬天有没有长冻疮?” 一连串的发问,俱是挂念,慕之遥一五一十的回答。两人说着话,福宝在一边抢着他爹的衣袖,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说:“这是大舅舅,我记得的。”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才两岁多,竟还能记得慕之遥,乔明渊惊呆了:“那你还记得谁?” “还记得外公,还有二舅舅。二舅舅这里有一颗痣。”说着福宝抬手指了指眼角,腼腆的笑:“也不知道我记错了没有。” 没有! 慕之遥听着父子两人对话呢,抽空说:“福宝没有记错,你二舅舅是你说的这样的。”他说着抬起头看向乔明渊:“先前你来信说福宝已经开始在读书,我爹还说你造作,小孩子早早让他念书坐不下来是拘着他的天性,不好,如今看来不是这样,福宝是真聪明!” 第405章 好官 福宝已经五岁了,这几年没白读书,听慕之遥夸他,挺着小胸膛说:“我阿爷说了,将来我是要考状元的人,不聪明不行的!” 慕绾绾羞他:“哪有自己说自己聪明的,不害臊吗?” “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说的呀。”福宝是聪明,但孩子还小嘛,始终转不过大人这些弯弯绕绕,他还满眼不解呢,一副你们怎么说一套是一套的样子。 可爱啊,刹那就将慕之遥逗得哈哈大笑。 他一把抱起福宝:“对,是我们说的,福宝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我们福宝也一定能考上状元!” 福宝高兴了,同时也羞赧,他已经五岁了,在家里乔明渊为了不娇宠儿子几乎不抱他,最亲近的举动不过是揉揉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脸蛋。阿爷倒是经常抱他,不过阿爷腿脚不好,平日里只能抱着他站着或坐着,没慕之遥这样抱着他转圈圈还将他抛上天,一时间让福宝又兴奋又紧张的,当然,如此一来,他跟慕之遥的那股生分就没了。 等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围在慕之遥跟前舅舅长舅舅短的了。 平日里福宝不敢粘着爹,却是个顶顶的小妈宝,除了睡觉读书的时间,他是一步都不肯跟慕绾绾分开的,有时候爹不在跟前,还要撒撒娇让娘给自己喂饭。 瞧着他今天乖觉,小大人一般坐在椅子上,乖乖的吃饭,时不时看几眼大人们,慕绾绾满脸都是母爱光辉,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很是赞许。 福宝高兴呢,吃饭都比平日里香甜。 一家人和和睦睦,教慕之遥看得也眼热。 说起来他也已经三十了,因为早年被耽误,发配北地做苦役,从前订婚的人家早跟他们慕家毁了婚约,后来冤情得到平反又入朝做官,为了稳定朝中的形势也安天启帝的心,这两年忙忙碌碌的,压根没时间来想自己的婚事问题。他对未来的另一半没什么指望,这时候看着福宝活泼可爱的样子,竟也觉得有个妻子应该不错。 一家人吃了饭,福宝开始打起瞌睡来。 小家伙跟他爹一样,小小年纪已然能十分自制,每日里作息很稳定,饭后半小时要睡觉。 瞅着他窝在慕绾绾怀里睡着了,身后跟着的奴仆便带着小公子去客房小憩,慕绾绾和乔明渊才算有了机会单独跟慕之遥说话。 两个男人说的自然是朝中大事。 离开京城两年,京城里如今又是几番沉沦,黎文希倒台,谈敬成了内阁首辅,他身边的那些阁老也有趋同的倾向。不过天启帝为了打压他们这些大氏族,亲手扶持了一些人来跟他们抗衡。像如今在内阁的甄树,作为太子的岳丈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二,也唯有他敢跟谈敬叫板。高元潼这两年学会了韬光养晦,表面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样,似乎对谁都不偏不倚。 值得一提的是,陈丛艺当初跟随黎文希的脚步,后来被朝臣针对险些无法全身而退,挣扎了两年,今年春天的时候天启帝终于准许了他的辞官奏折。 陈丛艺当初亲自监斩女儿女婿,后来一番波折险些丧命,他如今能得个告老还乡还真是好命。 至于以后还能如何,随着他带着陈氏子孙退居二线,慢慢平静下来。 陈丛艺一走,位置就空了,天启帝做得果决,当即提了慕青易进了内阁。 这也是为何慕之遥年纪轻轻却能出任西北参军这个职位的原由,有个做内阁的爹给他撑腰,多了个平台可以发光发热。 除了他们,早前被提拔起来的内阁阁老谢允、杨知棋都站的是天启帝的阵营,天启帝苦心经营数年,终于打破了内阁大氏族一言堂的局面。 朕心甚慰,天启帝过了两年舒心日子。 他的宏图大业还在继续着,跟朝中那些老家伙斗争的路还很长,除了这些羽翼丰满的老臣,天启帝还在一直扶持着他的心腹。 比如远在西北的乔明渊。 当初让乔明渊来西北,天启帝给了一封手书,如今手书封在县衙的后门,是乔明渊的底气。然而也是为了不招人眼目,这两年来天启帝是从不过问西北箕陵城这个小小县城的发展的,他有足够的耐心,也自信自己能等得起。 乔明渊对自己当然是有信心的,如今岳丈到了内阁,做起事情来当然更得心应手。 从陈明关回来后,乔明渊继续有条不紊的推.进他的建设之路。 如今箕陵城已经大变样子,来到这城外就瞧见巍峨高大的城墙,进了城,街道宽阔,两边的商铺和仓库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商人和运送车辆在其中穿行,穿着定制红白衣衫的箕陵工会的劳工来来去去,一会儿在这家下货,一会儿到那家打包,忙得不亦乐乎。 箕陵城里已经不单单是来自西域的商人了,打从今年夏天开始,各地的商户大量涌过来,连着南北东西,竟俨然有要成为中枢商站的趋势。 回想天启十一年初来箕陵城的时候,城外的土地荒草丛生,街上的百姓满脸哀苦之色,如今两年过去,箕陵城外的麦田收了又种上来自西域的番薯,番薯产量高,总算能让箕陵城的人填饱肚子。收了番薯他们还能再种菜,吃一季的菜又可以继续种小麦,走出城外去,百姓安居乐业的影子都在脸上。 因为地方好,能饱饭,从四面八方用来的流民登时扩充了箕陵城的人口量。 流民一多就容易乱,箕陵县衙连连出.台政策,划地耕种、修建安置房、登记户籍和工会统计,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倒是没出大乱子。 经此一事,乔明渊在箕陵城内外的口碑名声一下子就上去了。 老百姓们未必懂得什么方针大政,他们只知道一点,箕陵城的父母官是个青天大老爷,去了箕陵城有饭吃,有活儿做,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总之,跟着乔大人走,饿不死! 急剧增加的人口量还带来一个好处,那就是聂光磊招兵更容易了一些,如今箕陵城小小一座县城,军队竟有四万多兵卒。这些兵卒远远超过了县城需要的驻守量,比之陈明关也不差什么,俨然要成为陈明关、平阳关两关之间的第三座关卡。 就连箕陵城的城守军也有了五千人,得益于商贸发展,如今早已不是一件铠甲换着穿的窘迫境界,每个城守军都有了自己盔甲,还配发了武器,聂光磊派了白岳溪来帮着练兵,改一改城守军那慵懒的精气神,如今城守军走出去也颇有模样威严。 县衙的衙役更是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存在。 增开丝绸之路嘛,县衙设立了工会,后来又定了一系列的贸易规矩,这些规矩都是由县衙的人在维持,如今在县衙当差是大大的肥缺,县衙有了收入,他们的工资税账船高,吃穿不愁。 不但如此,乔明渊跟以前的官都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只管自己吃饱不准下面人喝汤的官,早已放出话去,要是有商户来贿赂他们,贿赂可以收,只要将八成送到县衙库房登记,剩下两成可以私吞,至于商户们提的要求,原则之内可以答应,原则之外坚决不行。另外,还有一些奖励政策,比如发现细作,不管是城守军还是衙役一律奖励白银百两,有人捣乱生事,制止的给予一定奖励。 总之,乔明渊很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些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他如此的行事作风,倒教两个师爷不知所措。 “大人,这样是不是太大胆了一些?”赵桐觉得不安。 吴敏仪也说:“若是按察巡抚使来责问,咱们该怎么办?” 乔明渊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有什么事我兜着,你们不必担心,真到了那一天那一步,树倒猢狲散我也不会怪罪你们,你们自谋生路即可。” 吴敏仪满脸尴尬,不语。 他本是平阳关的绅主之一,来箕陵城跟着乔明渊是为了谋个出路,真到了那一步,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着,断不可能跟乔明渊进退一心。 倒是赵桐抿紧了嘴,一时间想起了很多。 他出身箕陵城,过够了苦日子,当初最穷的时候,妻儿靠着喝白水度日。他寒窗苦读多年才考上个举人,没能谋更好的出路,为了乔明渊高额的月例钱来做师爷,为的是养家糊口。如今乔明渊在西北干了这么大的事情,别的不说,他从吃不饱饭到如今腰包里也有几千两银子,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乔明渊来到箕陵城后的翻天覆地变化他都看在眼睛里,不管乔明渊形势如何,在他看来,这人是个好官,一个真正意义上有大格局的好官。 他说这些都是因为担忧乔明渊引来祸患,却无退却之心,嘴上不说,心里拿着主意呢。 不管将来如何,他始终会跟乔大人一条心! 只是迫于形势,他心里琢磨着要将妻儿安放在哪里,才能在将来祸患来临之际让他们免于忧虑。 乔明渊将两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他也没多说,继续写他的东西。 与此同时,慕绾绾的生意迎来了第一波巅峰。 第406章 有喜 随着羌吾人奔往本地劫掠,塔尔干沙漠平静了差不多一年时间,这一年简直是商旅队伍的黄金时期,往来队伍络绎不绝。慕绾绾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出塞,经不住诱.惑又往西域去了一趟,这一次出去带回来的东西就比上一次丰饶了很多。她比前次走得更远,估摸着快到了波罗的海,带回来的物品更是中原没有见过的,不单单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好货,她还存了一些稀有物品放在空间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趟出行足足花了五个多月,等天启十三年年底才回来,这一次回来福宝很不高兴,觉得她不说一声就去了那么久,闷闷生了很久的气。 不过等娘亲一哄,喊了一声福宝,他就张开手扑到亲娘的怀里了。 半年没见,两口子心里有很多话要说,瞧着慕绾绾被风沙吹晒的脸,乔明渊更多的是心疼。要知道这些钱赚回来慕绾绾没藏私,都给了他用来建设他的理想。 心里感动,乔明渊对慕绾绾那叫一个有求必应。 当然,除了盖被子睡觉的时候。 他想老婆想得厉害,成婚九年,如今做了官也没考虑过要娶个妾室,夜里空虚时宁可拿着老婆的衣服打飞.机,也没接近一个丫头。 等慕绾绾回来,他得先将自己喂饱了再说。 好嘛,这样的后果也很明显,天启十四年刚到二月,慕绾绾再度诊出了喜脉。 她整个人都有点懵,月事没来两个月,一开始还真没反应过来,毕竟这次出使西域她为了路上方便,一直服用药物让自己停经的。 慕绾绾又有了身孕,乔松岳格外高兴,家里钱多了起来儿子也出息,对他来说都不如再添一个孙子重要。为此他特意约束福宝,不许福宝没事再扑到亲娘怀里去,也不让大孙子赖着慕绾绾,福宝不解的问为什么,他很认真的解释:“你娘肚子里揣着弟弟呢,你不可扰了她的清净,不然小弟.弟生气了就不来咱们家了。” 提起这个,福宝又想起来以前的恐惧。 “娘可不可以不生弟弟?”福宝苦着脸:“生孩子很危险。” 乔松岳笑道:“可以,生个妹妹也成。” “……” 福宝觉得他跟他阿爷是在鸡同鸭讲,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不争论了,等晚些他爹回来他就跑过去,义正言辞的质问他爹:“你不知道生孩子很危险吗?以前那个邻居家的婶婶就是因为生孩子没了,后来他家的两个小子天天被后娘打,你是不是想我没有娘?” “胡说八道什么?”乔明渊脸一冷:“你娘不会有事情,这话你敢到他跟前说,别怪我拆了你的骨头。” 哪个都不能咒他老婆,亲儿子也不成! 福宝倒是真的怕他老子的,嘴巴一扁,不敢哭,歪着身体跑娘那儿去告状。 “爹坏!”他说。 慕绾绾这一胎就怀得很平稳了,不像怀福宝的时候那样难受,孕吐反应都没一点,她有时候简直怀疑自己怀了个假胎。 她吃什么都香,就是有点会犯困,这会儿迷迷糊糊的睡起来了,见儿子委屈就拉过来问:“怎么了?” 福宝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完很气愤:“娘,我们可以不要爹吗?他只想要弟弟妹妹,他不爱娘。我最爱娘了,等我长大了我娶娘,娘不会没有夫君的!” “……”慕绾绾失笑。 不过她能理解嘛,一大一小都是关心她,大的那个生怕福宝一语成谶,其实怀这一胎乔明渊比她还紧张,生怕她身体不好劳累了去,当然接受不了小福宝咒她的话。小的这个更是活在恐惧里,一直害怕哪天没了娘,这么多年来也不许爹娘要二胎,都是恐惧失去她的缘故。 慕绾绾揉着儿子的脑袋,开始跟他讲解生理学知识,孩子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这年代的孩子不容易生,都是因为营养不好、医术不发达的缘故。 最后她说:“福宝不要忘记啦,娘是郎中,娘不会有事情的。爹也很爱娘,所以爹不能容许任何说娘的坏话,以后这种话福宝不能再说。再有,娘已经跟爹成婚啦,自然不能嫁给你,你是我儿子,更不能娶娘,以后咱们福宝会有自己喜欢的姑娘的。” 福宝简直不能想象,他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子,还是最后被慕绾绾说服了。 他简直人小鬼大,慕绾绾说现在医疗不发达,小家伙接着好一阵子连自己的书都不看了,竟看起了医书,乔明渊问他,他理直气壮的说:“我得帮我娘调理身体!” 不仅如此,他连玩耍都不去了,得了空闲就到济世堂去帮忙,跟着学徒们一起认药,看方子,忙得不亦乐乎。 天启十四年怀上的胎,得年底才能生,这漫长的时间慕绾绾肯定不能四处乱跑,便琢磨着又开始把生意上的东西捡起来。 箕陵城一切步入正轨,要她继续琢磨的不多,倒是济世堂那边得用心经营,她趁着这时间招收了一批学徒,亲自教导,又招了几个郎中来,她不在的时候帮着坐诊。如此一来,济世堂初具规模。连着平遥府的济世堂,竟有了连锁店的趋势,等将来她的学徒们学成后到各地去开医馆,济世堂的名声更响亮了,将如今大盛的国医精医堂挤了下去,当然,这是后话。 慕绾绾这一胎养得很好,孩子很乖,她不受罪,如今乔家人都在身边,于氏、罗氏还有乔松月三人帮着她调理身体,眼见着长胖了一圈。 到天启十四年六月的时候,五个多月的身子让她看起来臃肿了不少。 也是在这一年,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会传染,乔松月老蚌怀珠,竟又再怀了谢霄云的孩子。 谢霄云喜得跟什么一样,简直恨不能将妻子抱在怀里狠狠的疼爱一番。 不过乔松月害喜反应巨大,前三月吐得天昏地暗,人可见的瘦了老大一圈。 乔**已经十岁了,这些年吃得好,小姑娘比寻常人长得高,她继承了亲生爹娘的长相,小小年纪已初见亭亭玉立,假以时日定是一枝花儿。丫头也是个体贴的孩子,娘害喜了,家里大小事都由她一个小姑娘撑着,谢霄云常年要走镖,如今为了妻儿走得少,也在箕陵城开了个铺面卖布料,白日里在看商铺,全是乔**照顾娘亲,竟也像模像样。 天启十四年秋天,中秋节刚过,箕陵城的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很多。 乔明渊回到后院,第一时间先抱了抱儿子,才搂着慕绾绾说话,慕绾绾整个人疲懒了不少,躺在炕上不动弹,听乔明渊和她说话。 “你还记得马老板头的那个女儿吗?”乔明渊兴致勃勃的说。 慕绾绾想了想:“是街头卖酱肉的那家?” “正是。” 他无缘无故不会提起这个,慕绾绾见男人实在高兴,撑起半边身子问:“马老头家有三女儿,大女儿嫁了屠夫,二女儿嫁了个裁缝,三女儿今年十八,好像还没婚嫁,不是传他家三女儿接连定了几门亲事男方都死了,是个克夫的命吗?你怎么会提起这个人?” 乔明渊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道:“我跟你说,兴许再过不久,咱两要喝大舅哥的喜酒了。” “啥?”慕绾绾一下子就坐直了。 慕之遥今年已经三十有三,整日在军中忙活,别说心仪的姑娘,就是说话的女孩子都没见着一个,慕青易悄悄来信的时候说,让她帮忙相看着,谁家有合适的女孩子就给她大哥介绍一个,免得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让他们慕家绝了后。 这一年慕绾绾闲着没事干,替他大哥看了几个,每次慕之遥都是远远看一眼然后摇头,说一句不合适转身就走,不肯多留,可让慕绾绾操碎了心。 她给介绍的不要,大哥悄无声息的就自己相中了一个? 她兴奋的抓着乔明渊的手:“你快给说说。” 乔明渊道:“我今日去城东巡视,不是在修岸口嘛,回来的路上就看见陈将军和大哥了,我同陈将军说话,大哥消失了一会儿,不多时回来手上牵了个女孩子,正是马老头家三姑娘。三姑娘脸上还有泪痕,说是方才在巷口被人调.戏欺负了,幸好大哥眼尖瞧见救了她。我瞧着大哥看她神色不对,一直拉着人姑娘没撒手,多半是动了心思。” “我去找媒人到马家探探口风!”慕绾绾立即说。 眼见着她要爬起来下床穿鞋,乔明渊忙拦住她:“行了,安心躺着吧,大哥不急你急什么,都是他的事情,他不费工夫就想讨个媳妇回去,多半以后也不珍惜,先让他吃点苦头。” 慕绾绾冷静了一下,想着慕之遥平日里的冷淡样子,很难想象他要如何追一个女孩子。 不过乔明渊说得也有道理,媳妇追得太容易了多半不知珍惜,得让大哥自己碰碰壁再说。 她又坐了回去。 说到这个,两人倒是又想起一人来。 慕绾绾道:“前些天瞧见二娘在给明鹭请媒婆,多半也是要给明鹭找个媳妇。”算起来乔明鹭跟乔明丽一个年纪呢,如今乔明丽已经成婚当了娘,他还没着落。 第407章 望门寡的赵玮 这又要说到当年的大房夫妻身上。 乔老大夫妻没了乔明鹤又消失不见,丢下乔明鹭一个半大小子不知所措,后来被乔明渊夫妻带去了平遥府做买卖,如今跟着乔家人辗转到了西北,落地箕陵城。他跟乔明丽一个年纪,如今也二十二了,不过大房夫妻没了,没人替他琢磨婚事,一拖再拖就落了单。 乔明丽出嫁后,乔松柏三兄弟就商量过这件事,他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是乔明鹭的长辈,理应替他安排。 于是二三四房的媳妇们并着大哥乔松月一直都在给乔明鹭相看。 要说乔明鹭这孩子真是被大房夫妻耽误得够惨,他小小年纪目睹家中变故,十四岁开始独挑家里的大梁,养成了一副老成的姿态。 他十二岁以前有多调皮,此后就有多沉默。 他生得冷峻,不说话时便有种生人勿进的高傲,寻常姑娘没谁敢轻易跟他搭句话,如今他有了钱,手里自己开着一家茶叶铺子,要说家底十分丰厚,找个对象不难,偏偏就是这等怪事,媒人上了姑娘的门,姑娘家基本都拒了。 拒绝的理由更是五花八样,要么说乔明鹭看着凶生怕婚后会动手打女儿,要么说乔明鹭这个年纪没订婚多半有什么隐疾,要么说他生得好瞧着是个浪荡的……可把乔明鹭呕得找不到话说。 不过他人不傻嘛,箕陵城里人人都知道他是县令的堂兄弟,找出这些理由来不外乎是想县令大人出个面给个保证。偏生乔明鹭自觉亏欠二哥良多,轻易不会开这个口,宁可不要媳妇也不给二哥添麻烦,人家这样说,他就顺水推舟省了这档事。 也真是缘分所致,比起慕之遥看上那三度克死未婚夫的姑娘,乔明鹭看上的这个更曲折。 这次于氏和罗氏找了媒人提亲的这家,跟慕绾绾的经历还颇多相似。 姑娘姓赵,单名一个玮字,原是平阳关人,她的父亲抛弃妻子不知所踪,母亲生活艰难,带着她二嫁了他人。母亲再嫁这家人姓王,继父家家底还算丰厚,一开始对她也不错。等后来继父和母亲生了自己的孩子,对她就不怎么上心了。后来,箕陵城富绅刘豪到平阳关做客,在王家见到了赵玮,彼时赵玮才十一岁,刘豪已惊为天人,当场跟王家许下了儿女亲家。 刘豪家比起王家来更是厚实了很多,借着定亲原由给了王家一笔钱,扶持着王家的生意走上正轨,到赵玮及笄前更是逢年过节的走动不少,逐渐养肥了王家。 不仅如此,刘豪的兄长还在平阳关中做个官,不大不小,但对王家的生意帮助很大。 因为这层关系,王家很看重这门婚事。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赵玮跟刘家公子成婚前,箕陵城打了一场仗,刘豪带着一家老小到平阳关避难,家中长子刘奕却舍不下一个通房丫头回老宅找人,被流箭射中死于非命。 刘奕正是跟赵玮订婚的那一个。 按理来说,刘奕死了,这门婚事就作罢,偏刘豪的夫人偏疼这个儿子,疼到骨头里的那种,想着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委实孤单,下令将他那些通房丫头杀了陪葬不说,还想着要圆儿子的梦,只因刘奕贪图赵玮的美貌已久,一直想跟赵玮成婚,便坚持要让赵玮嫁过来,跟一座灵位拜堂成亲。 嫁过来就守望门寡,赵玮自然不肯。 但王家做得也绝,为了生意不受影响,为了能继续从刘家拿好处,赵玮亲娘给女儿端了一碗**汤,五花大绑的将女儿送上了刘家的花轿。 到了刘家,刘家怕赵玮寻死,将赵玮看守得极为严苛,新房里处处布置都是刘奕身前物品,每晚入睡皆有人让穿着刘奕衣衫的娃娃跟赵玮同眠,险些将赵玮逼成了个疯子。如此一晃三年多,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刘家前些日子走西域的商队出了问题,货品没看管好被暴雨淋坏,损失惨重,濒临破产,只得变卖家产来偿还。 刘家能卖的都卖了,包括守望门寡的儿媳妇赵玮。 赵玮嫁过了人还嫁了个死人,娘家王家宁愿不认也不接女儿回家,刘家也不愿意养着闲人,但赵玮不是奴仆,总不好变卖出去,于是放出风声来,说是要给赵玮找个婆家。 找什么婆家呀,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要拿赵玮换点银子,做他们刘家东山再起的本钱而已! 毕竟嫁人嘛,总得有聘礼,聘礼可不就是他们的了? 也是机缘巧合,赵玮年少订婚养在王家不为外人见,嫁到刘家三年被严加看管,谁也不得见真容,刘家放出风声去,自然考虑的是给赵玮找个有钱的下家,如此一来,哪怕是做妾,聘礼都挺丰厚的。想得是很美,操作起来很有难度,大户人家来看风的对赵玮美貌心动的人不少,偏生嫌弃她嫁给个死人晦气,不肯要,就是肯要,聘礼也给的还不如卖个丫头。 这种被人待价而沽的日子,让本就关了三年的赵玮崩溃,有天晚上夜黑风高,赵玮得了机会摆脱看管,翻墙跑了。 可惜她一个娇女子,翻墙落地时崴了脚,路都走不动。 好巧不巧,那日乔明鹭应酬回来,正是走的刘家后门的路,见有个姑娘蹲在路边呜呜的哭,乔明鹭便让人停下马车问了问。 赵玮抬起一张哭花的脸,想起自己的可怜无助,泣不成声。 乔明鹭动了恻隐心,刚想去搀扶,结果从刘家冲出来一群人,二话不说蛮狠的架起赵玮就拖了回去,一边拖曳一边打骂,瞧着凄惨无比。 回头乔明鹭问了马夫怎么一回事,刘家拿望门寡的赵氏,大家大多知道,揣测着说了一下,乔明鹭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脑海里全是方才那姑娘泪眼朦胧的模样,那眼中绝望的光,让他一下子想起来当年父母故去大哥逃跑后他的境地,因为体会过什么是绝望,竟有了灵魂的共鸣。 回头,乔明鹭就找于氏和罗氏说了说,于氏和罗氏都是心善的人,听那姑娘如此凄惨,又见乔明鹭念念不忘,便抓紧找了媒人上门去说。 当然,这些年东奔西走做买卖,于氏和罗氏早已不像当年那般呆呆傻傻,两女人精明着呢,知道刘家是要将赵玮待价而沽,她们便营造出一种没人要、我委屈给你兜个底的模样,请人往这方向说合,当然,也是怕刘家想用结亲的方式来给乔家人添麻烦,毕竟乔明渊做官嘛,她们很谨慎,丝毫不敢给侄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其实要按照于氏和罗氏的想法,赵玮这姑娘牵扯复杂,能不要最好,但想着是个可怜人,而且乔明鹭这孩子也可怜,难得求她们一回,哪怕是排除万难都要给侄儿办好。 废了好大一番波折,就在慕绾绾跟乔明渊提了这事儿没两天,成了。 刘家松口,答应将赵玮卖给她们了。 这其中慕绾绾还给出了个主意。 她自己就是经过二嫁媳妇的苦,先前在下河村被白氏母女轮番纠缠的事情让她记忆深刻,为了避免将来赵玮要走她的老路,这桩事儿是让乔松月出面的。 乔松月给刘家的说法是,她瞧着赵玮那孩子跟她有缘分,想让赵玮做她的女儿。按照能给刘家聘礼的规程,折合银钱过个礼数,以后赵玮做她的骨血,跟刘家人再无关系,等于是买断了这层关系。 刘家人当然知道乔松月是县令乔明渊的大姑,还想用这层关系保持往来,一开始不肯,乔松月让人送了句话去:“我那侄儿眼里揉不得沙子,若知道你们以前干的这些事,没让你们下大牢已是轻的,你还想指望着结什么缘?你们卖赵玮给人做媳妇,将来落得个恨,她若撺掇着枕边人跟你们为难,你们讨不得好;卖给我做女儿,她多半还要感激你们,不跟你们为难便是最大的善事。” 刘家思来想去,觉得有道理,便点了头。 乔松月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将赵玮买回了谢家。 之后刘家卷着铺盖去了平阳关,又另当后话。 这边赵玮到了谢家,慕绾绾跟于氏、罗氏便都跟去了,将前因后果一说,赵玮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想着乔家的女人们替她费心谋划,赵玮连话都不知如何说。 她已做好要给人做妾的准备,刹那间峰回路转给人做女儿,心中十分惴惴不安。在她看来,做女儿多半是个什么幌子,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只怕下场还不如给人做妾。 “你且在谢家安心住上几个月,等时间一到,再让明鹭来提亲,如此一来,你总能名正言顺嫁人,刘家也不敢再来打扰你。”慕绾绾挺着大肚子,说话很柔和。 赵玮眼圈一红,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但不用给人做妾,还能做旁人的正妻? 几人说话时,乔明鹭就站在院门口,赵玮偷眼看去,那男人身姿挺拔容貌冷峻,话不多,但看她的眼神很温暖,她立即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偶遇,脸一红,赵玮应下了这桩婚事。 第408章 记恨亲爹 乔明鹭的婚期定在冬月三十,离着还有两个月,赵玮住在谢家,谢霄云和乔松月想着她是未来的侄儿媳妇,对她当然是极好。 感念恩情,也是受够了王家、刘家的恶毒冷漠,赵玮提出来要改姓谢,以后便叫谢玮,真正做谢霄云和乔松月的养女。她意志坚决,在她看来,给她血脉的生父从未谋面,更无一天养了她,这个赵姓带给她的只有耻辱;王家是养了她,但也卖了她,她嫁过这一场什么恩情都还完了,至于刘家,那刘赵氏的名头简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诅咒,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怎么可能还要? 得益于当年在王家王家觉得她奇货可居,为了让刘家满意倒让她学了不少,赵玮会些琴棋书画,更多的是学的掌家。她性格温柔中带着果决,十分得谢霄云两口子的喜欢,乔**也整天一口一个大姐的叫着,她既决定要改姓,谢家人真心喜欢她,便也顺了她的意愿。 九月,赵玮改叫谢玮,乔明鹭便让媒人正式下了聘礼。 等忙完了这些,天启十四年的九月二十,慕绾绾发动了。 上一次生福宝慕绾绾还在吃饺子,这一次生这个却毫无预兆,慕绾绾躺久了觉得腰疼,让家里的嬷嬷扶她起来走走,刚起来就觉得身下有点不对,有什么流了出来。 低头一看,好嘛,羊水都破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产婆是早就准备的,后院里奴仆随时准备着热水,差人去请于氏和罗氏,乔松月怀着孕呢没敢惊动她,一屋子人全围在了一起。 这一次乔明渊没拗着家里人,因为他压根没在家,慕之遥和陈智同请他到陈明关商量军情,等他回来时,孩子都生下来了。 乔松岳特别高兴,慕绾绾又给家里添丁,还是添了个儿子,他抱着孙子逢人就说儿媳妇是个福星,把慕绾绾夸上了天。 慕绾绾这一胎生得格外顺利,一个多时辰就生了,没折腾什么,生完觉得精神头还不错,送走了产婆,于氏他们帮着做汤给她喝,眼见着她喝完了还开了奶才走。乔明渊回来时,慕绾绾抱着二儿子在哼歌,看着竟不像生了个孩子的样子。 倒是福宝很生气,将乔明渊拦在门口质问:“你干什么去了?” 乔明渊刚张开嘴想说话,福宝插着腰气势汹汹的数落他:“你还是我们的爹呢,娘生孩子你都不在跟前守着,做什么人家丈夫!” “我告诉你,要是娘哪天要跟你和离,我和弟弟都跟娘走,我们不要你!” 说到生气的地方,还用力推了他爹一把,将乔明渊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他也不小了,力气跟着也见长,乔明渊又没防备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腰窝子还撞在了门栏上,疼得直抽气。 乔明渊来了气性,扬起巴掌想打孩子,福宝哇的一声哭着就跑开了。 乔松岳听得动静从主屋出来,见此情景喊住了乔明渊:“行了你,别跟福宝一般见识,他也是被吓到了。” 当时慕绾绾羊水都破了,产婆来了后乔松岳也担忧着,没人管福宝,给小家伙悄悄跑到了产房里。生育孩子没谁是笑着的,慕绾绾痛得脸有点扭曲,身下全是血,这幅样子给福宝瞧见了,小家伙整个人吓呆在了原地。他原本就担忧娘亲生孩子会死,见流了那么多血,当然觉得慕绾绾就要死了,想哭又不敢哭,想动又动不了,直愣愣杵在屋子里,险些让端着热水的丫头浇了个劈头盖脸。 丫头慌,产婆慌,陪产的于氏罗氏更吓白了脸,罗氏忙将福宝带到一边,刚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就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问他娘是不是会死,让罗氏左哄右哄才给哄好。 等弟弟生出来,他看着红彤彤的弟弟和气色好转的娘,心情才平复下来。 福宝平日里最粘慕绾绾嘛,又是个人小鬼大的,刚刚在房间里守着娘和弟弟没表现出什么来,没想到心里竟然这样怨恨他亲爹。 这是连乔松岳都意外,平日里福宝嘴上爱跟他爹斗嘴,但他爹不在的时候最想念乔明渊的也是他。 这下好,竟对亲爹动了手。 乔松岳一边劝着乔明渊,当然,他偏疼大孙子,当然跟着数落儿子:“福宝也没说错什么,你也真是,慕绾绾产期将近,你就不该挑这个时候出门。” “我错了。”乔明渊忙老老实实的认错。 乔松岳哼了一声,推他:“还傻站着干嘛,进屋去看看绾绾,抱抱你儿子。对啦,二宝连名字都还没取,你说你是有多不上心。” 说着他便去找福宝,打算先安慰一下大孙子。 话是没说错,这一胎慕绾绾怀上到现在,正赶上箕陵城大变革,也赶上丝绸之路的好时机,乔明渊每日里都忙,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来琢磨孩子的名字。慕绾绾原本想偷懒,生下来是个女孩的话就沿用当初给福宝取名时候想的乔文荇这个名字,万万没想到这一胎生下来又是个儿子。 大名得等乔明渊来定,慕绾绾和于氏给起了个小名,就叫二宝。 乔明渊钻进屋子里,二宝躺在慕绾绾身边哼哼唧唧,刚吃完奶,打了个哈欠乖巧的又睡着了。 “你回来了?”慕绾绾早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知道福宝给她出头打了亲爹,她抿唇,其实心里也有气的,生孩子男人不在跟前,她觉得多少有点难过。不过抬头看着乔明渊疲倦的双眼,那泛红的眼白让人心疼,想来男人出去陈明关这两天连瞌睡都没睡,又消气了。 乔明渊嗯了一声,坐到慕绾绾跟前来,伸手要去抱孩子。 到底抱过一个了嘛,再抱二宝熟门熟路。 二宝一眼瞧着就是个跟福宝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福宝就已经可见的十分好动,吃了奶仰着小拳头东瞅西瞧,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不消停。二宝跟他哥完全不一样,吃了奶打了个哈欠就睡,刚睡着被他爹弄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感兴趣的又闭上了。 “完了,刚刚跟二娘说话,她们也觉得二宝不精神。”慕绾绾见此场景就头疼。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爱吃爱哭,二宝是吃也不爱哭也不爱,喂奶是把奶送到嘴边才长个嘴,哭是懒得哭一下,但瞅着那孩子的神情又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方才三女人围着二宝研究了半天,总结出了一个字,懒。 没错,才出生慕绾绾看出来了,她家二宝将来铁定是个懒货,懒癌入骨的那种。 乔明渊道:“孩子还小嘛,等满月了再看,肯定也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子。” 慕绾绾撇嘴,深表担忧。 两口子说着又说到了孩子的名字上。 也不是说乔明渊完全没想二宝的名字,只是的确不如生福宝的时候那么用心,他抱着孩子说:“之前也琢磨了一两个,你觉得叫乔文殊怎样?” “哪个字?”慕绾绾问。 乔明渊道:“特殊的殊,你不也觉得这孩子挺特别的?”想了想又说:“小名嘛,大的叫福宝,那是福禄双全,小的这个来了,希望以后咱们家合家兴旺,不如叫兴宝?” “兴宝……”慕绾绾念了两遍,觉得还挺顺耳,于是点了头:“行,就叫兴宝。” 乔明渊抱着孩子就喊了两声名字:“兴宝,兴宝。” 结果,兴宝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看都不看他爹一眼,继续睡他的大觉。 小孩子都是见风长的,头一天还红彤彤的,第二天就开始褪色,慢慢变成了粉红色,福宝是真的稀罕弟弟,早日念完书就跑到了东厢房来,趴在娘亲的床头上看弟弟:“娘,兴宝怎么不跟我说话?” “兴宝还小,这个年纪是说不了话的。”慕绾绾说。 福宝又道:“哦,那兴宝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话?” “差不多一岁吧,福宝也是那个时候才会说话的。”慕绾绾笑着说。 福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期,嘟起嘴巴:“那岂不是还要一年?” 慕绾绾嗯了一声。 福宝很沮丧:“我还想着等兴宝会说话了我就带他念书,他要一年才会说话,那我岂不是要一直等着?” 慕绾绾笑了笑:“所以福宝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教弟弟念书呀。” “成,瞧着爹这个样子,你生兴宝他都不在跟前,以后要指望他教弟弟读书是指望不上了。”福宝瞧着拳头很是笃定,一副发誓要将兴宝的学业问题抗在自己肩膀上的样子。 嘿,小家伙还惦记着他爹的仇呢。 慕绾绾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爹是做大事的人嘛,做大事的人,难免会有疏忽。但平日里爹很照顾娘和福宝的对不对?上次娘说要吃葛根粉,爹还带着福宝到山上去挖葛根了,福宝还记得吗?” 福宝想了想,记得。 终究还是爱亲爹的,跟亲爹到山上去玩耍的经历也确实很愉快,小家伙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我们就原谅他这一次。” 第409章 懒疙瘩 刚生出来的小孩子都是见风长,慕绾绾和乔明渊这一次有心理准备,就没有上一次生福宝那么激动,孩子翻个身也要高兴半天,哼哼也要高兴半天。兴宝真的是个乖宝宝,当然,在慕绾绾心目中,他懒嘛。 兴宝不爱哭,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哼哼两声拉个臭臭,清理干净了又继续睡觉。 有人抱着他的时候,他抬起眼皮看一眼,仿佛知道是谁,对他没伤害就懒得再管,继续做他的美梦。 他不好动成这样,于氏和罗氏啧啧称奇。 于氏说:“兴宝太好带了,将来应该不是个麻烦的家伙,给他爹一教,保管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我看悬。”罗氏闷笑:“你看他懒得搭理人的样子,说不定会长成个懒疙瘩,绾绾啊,你怀着他的时候也没见懒惰,还日日都去济世堂坐诊,怎么生兴宝下来是个小懒虫?” “可能随了谁吧。”慕绾绾说。 于氏摇头:“那也不像的嘛,像你,像明渊,你两都不是懒虫,怎么可能生个孩子就是懒鬼?要我说,孩子太小,等长大一些就成了调皮的孩子,到时候有你头疼的。” “不调皮头疼,调皮了头也疼,做人爹娘真是一辈子操不完的心。”罗氏感叹。 好嘛,她跟于氏也是好几个孩子的人,像于氏的乔明丽已经二十二了,罗氏的乔明强也十四岁了,长成了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如今背着书包进学堂,梳着整齐的头发,像极了他爹的样子,每次让罗氏瞧见都忍不住想笑。但是乔明强从小就是个调皮小子嘛,进了学堂也坐不住,聪明是聪明,别人学一个月的东西他几天就能学会,就是不肯用功,白瞎了一个好脑袋瓜。 上一次夫子路过他们家还专门说了几句,叮嘱罗氏和乔松禄对孩子上点心,押着他学习也好,将来定能取得成就。 为了这个,罗氏没少打乔明强。 偏那孩子脑袋瓜好用,嘴巴也甜,他娘举起板子就开始说:“娘你今天真漂亮,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举起手来,里面必定有些女人喜欢的饰品。 罗氏可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乔明强随时备着的,他也不知道哪天会惹爹娘生气,他爹总听娘的,得把娘哄高兴了。 这等油嘴滑舌,罗氏每次想下狠手又下不去,加上孩子没啥特别大的毛病,小聪明不少,坏事没做过,到底是狠不下心。 乔明强不怕他爹娘,但他怕二哥啊,有乔明渊镇着,估计也坏不了,如今跟着乔明渊跟前读书,进步可惜,乔明渊会布置功课,越来越多的功课让乔明强收了心,罗氏看着还算很欣慰。 乔明渊做在前面,到慕绾绾生兴宝时,她跟着伺候月子也尽心尽力,三个女人天天在一块儿说话,慕绾绾连抑郁都没得,很快就过了百日。 兴宝吃了不爱动,就喜欢睡觉,长得比当初福宝胖乎多了。 那双小手伸出来,小臂上的肉是堆了三层,脖子上也是三四层的样子,好在天气越来越凉,没给他门坏了嫩嫩的皮肉。饶是如此,罗氏于氏每次来了都帮着慕绾绾给他洗澡,一天洗两次,让他清清爽爽的过。等百日一过,兴宝又白又胖,瞅着真是可爱。 不但讨大人喜欢,更讨孩子喜欢。 比如福宝。 福宝可真是喜欢惨了弟弟,打兴宝生下来开始,他改了作息,以前读完书就自己溜出去玩,现在不了,他准时到慕绾绾床前守着。 乔松岳和乔明渊以前都做过木工,爷俩给兴宝做了个小摇篮,平日里兴宝就放在摇篮里,福宝不看书的时候,搁摇篮旁边看兴宝。 “娘,弟弟看我呢!” “对啊,他认得你是哥哥嘛!”慕绾绾笑了笑。 福宝于是对着摇篮里的小婴儿说:“来,兴宝,叫哥哥!兴宝,我是哥哥,你亲哥哥,一个爹一个娘生的!” “哥哥——” 他拖长了尾音,很耐心的教弟弟开口呢。 慕绾绾笑:“兴宝还说不了话。” 福宝不觉得灰心啊,继续很努力的教:“兴宝,我是哥哥呀。” 在摇篮里睡着的兴宝掀了下眼皮,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福宝,闭上眼睛继续睡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这一眼却足够让福宝高兴兴奋,他抬起眼睛来,亮晶晶的:“娘,兴宝刚刚看我了,他一定是很稀罕我这个哥哥。” 于是他逗弄兴宝就更开心了:“兴宝,我是哥哥,哥哥……” 殊不知此时摇篮里的兴宝跟看个傻子一样,方才那一眼,他自认为把鄙视嫌弃表达了个淋漓尽致,没想到竟让这个蠢哥哥误会成这样。他还小嘛,当然没法解释,不过,就算他会开口了也懒得多说一个字,觉得跟这种话痨兄长说话,他得累死。 因为产生了一种“兴宝特别稀罕我”的错觉,福宝当然来得很勤快。 不单如此,他还陷入了一种宠弟狂魔的危险境地中。 “福宝,娘跟说过,兴宝还小不能吃这些,他要喝奶,吃不下这个。” 慕绾绾又一次抓包了福宝给兴宝塞东西吃的现场,又担心又无奈。担心当然是担心福宝不懂事,给兴宝喂了什么大样的东西,让小奶娃阻了呼吸导致窒息。无奈是对长子爱次子的这份心,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一次福宝是给兴宝添了大枣。 西北这地方的枣子特别好,家家户户都栽种了枣树,枣儿结得很大很脆,吃不完的摘下来用蜜糖做成了蜜枣,能吃一整个冬天。福宝第一次吃上蜜枣就喜欢得不行,他觉得好东西都应该跟弟弟分享,总趁着大人们不注意,要塞蜜枣给弟弟尝尝。 不过弟弟嘴巴真的好小好小,就他的小指头那么一点儿,他塞不进去一整颗枣子,就举着给兴宝舔一口。 兴宝平时懒,吃东西的时候稍微算勤快一点。 见他大哥举着枣子踮着脚尖很辛苦,给面子的伸出了小舌头。 正舔着那蜜枣上的糖渍呢,慕绾绾进来了,给抓了个现行。 福宝委屈:“蜜枣好吃,你看宝他也喜欢吃呢。” 兴宝看了看他娘,又看了看他哥,选择装死,闭上眼睛不吭气,完全是一副背叛了他哥的样子。福宝气坏了:“兴宝你个小叛徒!” “行啦,福宝自己吃这些,等兴宝半岁了开始吃饭了,你再给他吃,娘不说你。”慕绾绾于是说。 福宝算了时间,觉得还能忍。 不过就是不知道那时候蜜枣还有没有。 但转念他就开心了,在福宝看来,这世上好吃的东西可多了,蜜枣没了还有别的,像四奶奶做的奶酪就好吃,还有街头王老头卖的酥饼也不错,到时候他都买来给兴宝吃,总不能让可爱的兴宝饿肚子的。他蹦蹦跳跳的,隔一会儿到摇篮旁边念叨几句:“兴宝,你要快快长大呀!” 兴宝听没听? 他没听,他翻了个身,不耐烦听他哥念经,继续睡了。 兴宝出生后没多久,乔明鹭就迎娶了谢玮。 乔明鹭成婚有长辈们主持,当然是十分顺利,这时候原本的王家人和刘家人全部都逃难去了平阳关,没人搅乱,两人在一片祝福中进了洞房。 谢玮是及笄就守了望门寡,嫁过一次,自己本身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乔明鹭对这个不介意,洞房格外和谐。年轻人嘛,开了荤就不知节制,两人连着窝了几天暂且不提,兴宝两个月的时候,谢玮诊出了喜脉,肚子里揣了乔明鹭的种。 这可把乔明鹭高兴坏了,差点就要将谢玮供起来。 好吃好喝伺候着,谢玮经历了很多苦难,人不娇气,两口子自然和谐非常。 天启十四年是慕绾绾来到这个异世界,感觉过得最快的一年,生了个娃嘛,等一切安稳下来,已经到了年底。 年底的时候喜事真多,陈明关那边,慕之遥苦追了三月,终于抱得美人归。 慕绾绾初见新嫂子的时候就感觉很惊讶,那马家三姑娘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很张扬的漂亮,眉目中带着英气勃勃,她是个女人都有些移不开眼,心中暗道果然是大哥看上的女人,这气场跟大哥果真相符合。慕之遥跟马三姑娘成婚还是颇为费周折的,马家上下都同意这婚事,一直没点头的是马三姑娘自己。等慕之遥费力讨好了许久,马三点了头,箕陵城就热闹了。 无他,之前不是都传那马三姑娘是个克夫命,导致没人敢上门提亲嘛,人家不嫁就不嫁,一谈婚论嫁就找了个参军,在普通人看来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都不为过。尤其听说慕之遥家里是在京城做官的,更觉得神了。以前他们没少在背后嚼舌根说马三姑娘的坏话,这下又得上赶着巴结一番。 当然,背后看笑话的也不少嘛,都说马三克夫,怕是要将现在这个也克死,等着看吧。 又有人说当军官的是不一样,说不定人能镇住马三的命格呢? 还有人说,慕之遥在边疆娶了这么个女人,京城那边的长辈怕是要翻天,知道了指不定要将马三扫地出门,到时候又有笑话瞧。 总之说啥的都有。 第410章 开战了! 慕家其实并不反对马三姑娘给慕家做媳妇,他们最艰苦的那十五年可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娶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做媳妇,慕之遥说马三大方贤惠,慕青易来不了婚礼,特意让慕家的管家送了好些东西过来,管家回头告诉慕青易那姑娘是真挺好,慕青易也就宽了心。 他可不兴干涉儿子的那一套。 箕陵城的人可不知道这些,就瞅着马三姑娘八抬大轿嫁到了慕家,追在后面瞅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三朝回门,马三姑娘满面春风,跟身边站着的英俊挺拔的男人四目相对,眉目含情,那男人还体贴她,下马车要抱下来,进门给搀扶,马三姑娘笑得跟朵儿花一样,显然日子过得不错。 箕陵城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全哑了声。 此时已经是快新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要过年。箕陵城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女人们很兴高采烈的商量着要弄些什么菜,其乐融融。 年三十的早上,乔明渊起来之后督促着县衙的人给箕陵城外的贫困户们发些米粮,忙完这些,他便带了赵桐往陈明关去。陈明关作为箕陵城的屏障,这两年来替箕陵城保驾护航,让箕陵城的人赚足了银子,理应有所表示。 按照乔明渊的想法,当然是过去走个过场,然后给大舅哥送些年礼就回来。 谁曾想到了陈明关,进了军营就看见一群军官全部面色凝重,齐星裕指着地图说:“羌吾人已经很久没在这边活动了,我们的斥候最后一次找到他们的位置是在嘉裕山以西,按照这个速度,我担心他们是奔着箕陵城和平阳关来的。” “最新派出去的斥候来报吗?”陈智同问。 齐星裕摇头:“还没有!” “再探!” 陈智同眉头狠狠的拧着,气得砸了砸桌子:“这些狗杂碎,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大雪封山他们就不怕把自己活埋了吗?” “听说草原上又糟了雪凝,死了不少牲畜,羌吾人从北边罗刹国劫夺来的东西恐怕支撑不起他们的族群,我担心又要卷土重来。”乔明渊说着,将昨天收到的密报跟几个将军说了:“我放在草原上盯梢的人送回来的情报,羌吾人这一次损失惨重,之前已经集结过一次抢夺安息,两个月前。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消息,怎么一回事?” “我们可没有乔大人那么大手笔,专门在草原上设情报站。”陈智同苦笑。 军饷有限,他们这两年来招兵买马、置办武器就用了不少钱,哪还有钱组敢死队呢? “按照羌吾人行进的速度,这时候恐怕离我们不远了。”乔明渊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心猛地一悬。 羌吾人逼近嘉裕山,难道是看中了箕陵城的财富? 时隔一年,羌吾人在罗刹国烧杀劫夺,箕陵城已经趁机发展成了一个商业贸易的中转点,那儿的物资之丰富,可谓是让塞外人咋舌。 若羌吾真打的这个主意…… 乔明渊忽而一颤,豁然站起身来。 同样的,齐星裕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人对视一眼,齐星裕有些激动的道:“糟了,明丽和修博还在箕陵城!” 过年了嘛,乔明丽想家,齐星裕亲自驾车送老婆孩子回的娘家。 他此时心里那个悔恨,一想到自己亲自将媳妇送入了狼窝,便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就在这时,主帐外传来一声通报:“报——前方斥候来报——” 说着有人挑起主帐厚重的帘子,一身是血的斥候从外面奔来,手里的长枪也全是血,全靠枪撑着地人才能站稳。他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声音沙哑,语气凌厉:“报陈将军,羌吾集结八万大军,已将箕陵城团团围住,箕陵城危急!” 砰—— 一声重响,是乔明渊起身太慌张,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慕之遥随后站起来:“开打了?” “属下杀出重围时,听得鸣金声,开战了!” 斥候的话乔明渊已经听不太清楚,他掀开帘子,下意识就往外冲去。 齐星裕紧随其后,也是牵挂着媳妇,就想往箕陵城跑。 但乔明渊只跑了两步,他就站住了脚。脑袋被冷风一吹,神志瞬间归位。此时回去单枪匹马他又能做什么?与其拼着必死的决心去看一眼妻儿,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如何才能解了箕陵城的危难,不让羌吾人破城而入。这才是真正保护妻儿的办法! 冷静! 一定要冷静! 乔明渊在门口站着,片刻之间,脑袋里已经想了无数策略,脚步更是回转到了主帐里。 主帐里的军将见他去了又来,眼中皆是一震。他到底跟这些武将们不同,对武将们而言,不管发生何事带兵打仗才是天职,他是文官,面对战场,文官要做的事情是稳定民心。 所以,一个能跟武将们共进退的文官,在武将们心里地位注定不同。 乔明渊重新回到主帐,齐星裕一狠心,跟着也回了头。 乔明渊在主帐中那沙盘前站定,脑袋里仿佛风暴一般,飞快的运转着一切的想法。他抬头看一眼陈智同和慕之遥:“箕陵城如今有守军四万,城守军五千,一共是四万五千人,城中青年八千,老人和孩子两万,妇女一万多,加起来七万多人。箕陵城一时半刻破不了,我们还有时间。按照羌吾的行军习惯,到了箕陵城会仗着人多,先围一阵子混乱军心,又能争取片刻。” 他很冷静的分析着眼下的局势:“箕陵城扩充了城墙,城高池深,强攻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破城。我军中备有守城弓箭,还算充足,能拖延两刻钟。另外,火油早就备好,若是火攻,多半一时半会破不了城,这么说起来,至少要到晚上,羌吾才能勉强打开箕陵城的城门。” “城中四处埋了火药,若点燃爆炸,羌吾损失惨重,未必没有时间撤离。” “最坏的打算是城破,那按照最快的速度,我们有至少四个时辰的时间来救箕陵城。从这里到箕陵城是一个时辰的路。” 他的手指飞快的在沙盘上一划,落在一个地方:“我们从陈明关出发,轻骑开路,步兵快行,赶到这儿只需要两个时辰。” 陈智同微微颔首,赞同他的意思。 慕之遥眯起眼:“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 “不错!”乔明渊点头:“只要派骑兵取下喀尔克,守住天门山,羌吾不得不退兵,他们现在可就只有这么几个大部落了,一个都损失不起。我们取了喀尔克,直逼他们的王城摩汗,他们的王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王座受到威胁!到时候,我军把住天门山,围城打援,让羌吾人无法全身而退,这一仗下来,若能大获全胜,对我们大盛又是一笔功勋。” “我看成!”主帐里一阵沉默,片刻后,陈智同最先开口。 齐星裕也点头:“总比咱们围扑上去跟羌吾决一死战的好。” “但箕陵城也不能不救,这样,我带五千骑兵,饶敌后方骚扰偷袭,让羌吾分心,你们带人尽快拿下喀尔克。”慕之遥站起身来,拍了拍乔明渊的肩膀:“你随我同去,还是坐镇陈明关?” “陈明关有陈将军和各位将军,本是乔某僭越!”乔明渊拱了拱手:“我是箕陵城县令,理应同箕陵城共存亡!” “乔大人虽是文官,排兵布阵却不输于我等,陈某钦佩!”陈智同也抬手抱拳。 乔明渊在片刻之间就想出了破敌之策不说,还要反击羌吾人,这等智谋,他们这些行军老将领竟有些自叹弗如。 一时间,乔明渊赢得了陈明关军将的心。 从主帐出来,乔明渊脸上已经回复了一派沉稳之色,不过,内心的焦灼还是隐隐从微微颤抖的手上泄露出来。慕之遥点名点将,齐星裕带兵偷袭喀尔克,两队人马从陈明关出发,去往不同的地方,骑在马上,乔明渊目光盯着嘉裕山的方向,真恨不能立即飞过去。 箕陵城这边,还得从中午说起。 过年嘛,家家户户都忙着烧年夜饭,乔家人今年要一起聚,不管是出嫁女还是已婚男,都是拖家带口过来。县衙小,定的地方是二房的院子。男人们在前院聊天,女人们在后院洗洗晒晒一把好手,里里外外都能罩,忙忙碌碌的,看起来十分热闹。 乔明丽背上背着儿子齐修博,不满一岁的娃咿咿呀呀的,跟慕绾绾背上的乔文殊你来我往。 慕绾绾和乔明丽一人洗腊肉,一人刷猪肚,打算今晚做个肚包鸡来着。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两个大人也聊上了。 “你在陈明关齐星裕没欺负你吧,他要欺负你,回头跟你二哥说,你瞧你都瘦了。”慕绾绾说。 乔明丽想起炕上齐星裕疯言疯语的总爱欺负她,平日里倒是对她很好,家里如今养了一个粗使婆子、一个丫头,家务活有人干,孩子有人帮她带着,本身倒也清闲。 她摇头:“他对我很好的。就是修博这孩子吧,熬人,晚上不爱睡觉。” “许是睡倒了瞌睡,让他熬两晚,白天甭让他睡,一两天就纠过来了。”慕绾绾说:“之前福宝也这样,就是这般治他才拧过来的。” “我是能狠下心,他爹就……”乔明丽摇头。 话未说完,忽觉地面抖了一抖,紧接着,一阵隐隐约约的响动,让四周万物紧跟着都静了静。 第411章 一家老小 一家人全停下来洗洗刷刷,他们这一行人中别看年纪都比慕绾绾大,实则平日里都是以乔明渊夫妻为主心骨,这一出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全落在慕绾绾身上。 慕绾绾身上还背着兴宝,福宝跟乔明铎在疯跑,她一把捞着了儿子,同时将乔明铎一推,推到他亲娘怀里,她站起身来:“你们帮我看着福宝和兴宝,我出去看看!” 说着就要解开身上的背扇。 乔明丽忙过来,将兴宝给抱住了,她背上也背着一个呢,如今又抱一个,于氏忙将兴宝接了过去:“给我吧,给我,别摔着了孩子。” 兴宝三个多月了,开始学会了认人,不过平日里于氏她们都在跟前晃着,小家伙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发现是认识的人,便没哼哼唧唧的,扁了扁嘴,又扭头看了看乔明丽背上的齐修博。齐修博吐了个泡泡,好嘛,方才还还跟人家玩得很好,转眼兴宝就嫌弃上了,一扭头,闭上眼睛在于氏的背上打起哈欠来。 “二嫂,让明强陪你去吧!” 乔明丽瞅着慕绾绾单薄的身影要迈过门槛,忙喊了一声。 乔明强也已经十四岁了嘛,长得挺高,平日里走在慕绾绾的身边两人瞅着一个个头,有他陪着,几个大人也放心一点。 “二嫂,我保护你!”乔明强那小子从小就皮,总挨打的人锻炼出的眼色非同一般,当即就窜出来,往慕绾绾的身边一站,拍着胸脯掷地有声的说。 慕绾绾还没说话,接着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轰隆声。 这一下她听得清楚,脸色陡然变了。 顾不得跟他们多解释,慕绾绾将乔明强往院子里一推:“不用跟着我,你留在这里,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好你娘他们,也要保护好几个小侄儿,别让他们到处乱跑!” 说着,她下手将院门关了:“二娘,四娘,大姑,明丽,你们千万别出来,要是一会儿这声音还在响,听到脚步声靠过来,你们全躲地窖里去。还有,把几个孩子约束好,进了地窖别说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千万别出来。” 顿了顿,她怕其他人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又补充:“箕陵城许是要打仗了!” 一句话,院子里的女人们全白了脸。 院门关上了,慕绾绾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于氏这才反应过来。 她跺了跺脚:“要打仗了,她一个女人还跑出去做什么?!” “二嫂估计是要回县衙,二哥还没回来呢,回来找不到我们肯定会着急!”乔明渊脸色也不好,不过她到底是嫁了个军将嘛,平日里陈明关也有演习,她比一屋子的女人都镇定很多,她先环顾四周:“娘,四娘,大姑,别做饭了,赶紧去前院把我爹他们叫回来,我们先把孩子们安置到地窖里去,然后搬些熟食到地窖里,万一真是羌吾打来了,一时半会儿我们出不去,得有吃的,还要准备一些水。” 西北为了存储食物,家家户户都挖了地窖的。 不过乔家人这些年大风大浪见了不少,为了安全,他们家的地窖又不一样,几家挨着,便在各家表面上的地窖又开了个隐秘的门,往更深的地方挖了一条通道。平日里存一些金银物品,战时也可以用来避祸,极不容易被发现。 但地窖有个问题,空气流通不好,饶是乔明渊做了引导空气对流的设计,在下面久呆也不好。 现在是顾不得许多了,家家都有软肋,软肋就是孩子们,他们得保护好孩子们的安全。 这边乔明丽和乔松月张罗着将这些吃食往灶台上一放,锁上门就拉开了地窖的门,将孩子们全往最下层的地窖里带。 乔明强到底大了,比较懂事,帮着娘亲和姐姐招呼着几个小的,全藏到了地窖里。 等他们都躲好了,乔明丽想上去再拿些东西下来,被罗氏一把按住了:“你背上还有个小的,别瞎跑了,在这里看着她们,我去就成。” 于氏背上的那个更小,想起慕绾绾的委托,她不敢背着孩子爬上爬下,怕磕着碰着,遂将孩子解下来,也交给乔明丽:“帮你二嫂抱着,我跟你四娘上去。” 好嘛,一阵送来送去,兴宝最后还是落在了乔明丽的怀里。 大人们的紧张情绪是极其容易影响到几个孩子的,大一点的乔明强身板有些抖,不过家里的大孩子嘛,他得在弟弟妹妹还有几个侄儿跟前强装镇定,一手牵着乔明钰,一手拉了乔明铎,还要时不时用脑袋蹭一下他家最小的乔明熹,将一窝孩子全哄在自己的身边。 乔明钰和乔明铎这对双生子九岁,半大小子一个,平日里最疼两小侄儿,一人伸出一只手,左边牵住了齐修博,右边握着福宝的小爪子,还柔声哄:“福宝不怕,没事,没事,叔保护你!” 乔明琦也有十二岁了嘛,小丫头手脚麻利,没人拘着她也很懂事,站在楼梯口帮着亲娘接东西递东西的,忙得不亦乐乎。 听着乔明铎这样说,她回头也跟乔明熹说:“弟弟,你牵着哥哥的手,别乱跑。” 乔明熹靠在乔明丽的膝盖上,乖巧的嗯了一声。 一窝子的孩子,个顶个的让人心里暖和。 乔明丽安抚了这个又宽慰了那个,倒也没人哭。 福宝想妈妈呢,踮着脚尖往外张望,一双眼全在转悠,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候前院的男人们都回来了,将于氏和罗氏赶了回来,于氏和罗氏回来后,地窖里的孩子们各找各妈,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 男人们跑了一趟又一趟,先将一些熟食搬下来,放在地窖里,然后又去抬水。不知道会在地窖里呆多久,他们抬了满满的两缸水。地窖里黑黢黢的,有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吹来,蜡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于氏起身扶了扶:“当家的,得再拿一下蜡烛下来。” 乔松柏刚搬完打算休息呢,听了这话又出去了。 “四爷爷,还有被子!”一直没吭声的福宝突然开了口:“不然晚上我们得冷死在地窖里了。” 为了通风嘛,地窖是从暗处开了口的,这时候空气对流着,到了夜里可想而知会有多冷。要么被冻死要么被闷死,当然是选择可以弥补的方法,乔松禄笑了笑,摸了摸福宝的脑袋:“福宝真聪明,四爷爷还真没想到,我这就上去拿。” 乔松岳行动不便,等所有东西都搬完了,他才最后下来。 乔松柏和乔松禄两兄弟搀扶着,才将他从上面弄了下来。 等人都安顿好了,大家都热得出了一身汗。孩子们这时候还不觉得冷,但周围黑暗嘛,都有些害怕,全挤在了大人的身边。 “乔明强,你看好弟弟们,别老来挤我!” 罗氏低声骂。 乔明强委屈:“我牵着明钰和明铎呢。” “明熹,你别乱跑,来娘这里!”罗氏又喊。 好嘛,不多时从远处蹭过来个小萝卜头,乖巧的被罗氏圈在膝盖圈儿里了。 地窖里被各种物资塞满了,吃的、用的,还有喝的水,怕会有烟雾,不敢生柴火,不多时热气散去孩子冷大人也冷,全靠在一起还暖和一些。这时候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他们在地下,不知道是土地的传音功能还是什么,那脚步声更是让听的人心惊胆战的。 “明渊不知道回不回得来!”乔松岳很担忧。 他的目光扫过地窖的所有人,不得不说,乔家还是有生儿子的基因,一堆儿的男娃里,就只有乔明琦一个女孩子,眼下全都看着他们这些大人,全然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呢,但那一双双眼睛都写满了恐惧。其实大人们也不例外,在孩子们跟前得端着而已。像他们这些种了半辈子地的庄稼汉,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战争?光是听着声音就觉得魂都要飞了! 他目光扫了一圈,忽然一震:“绾绾呢?” 他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一直以为慕绾绾在下面呢,这时候只看见兴宝没看见人,乔松岳登时慌了神。 乔明丽道:“二嫂出去了,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乔松岳急了:“打仗了,她一个女人到处乱跑什么,那些羌吾人可都没有人性的!不行,我得去找她!” “你去哪儿找?”乔松禄一把将他按住:“三哥你消停消停,在这安身待着吧,我上去看看!” “绾绾让我们躲在地窖里,哪儿也不许去。”于氏跟着就拉住了乔松禄,也拉住了自家男人:“你们什么都不懂,这时候上去是添乱。” “我们不懂,绾绾就懂了吗?”乔松柏反问。 于氏被问得一凝:“我……” 过去慕绾绾对他们的照顾全在脑袋里闪过,慕绾绾嫁到乔家来的点点滴滴,几乎是同时勾起了他们的心事。乔松柏看了一眼妻儿,跟老四眼神交汇了一下,他斩钉截铁的说:“老四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家,我出去找绾绾,要是我们一直不回来,你们也一直不许出来,听明白了没有?” 说到后来,声音转得十分严厉。 乔松禄眼圈红了:“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他们的!” 第412章 守城 乔松岳想去,想了想,自己一个残疾人去了也是他们的拖累,便没敢开口。不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将匕首拿在了顺手的地方。同时,他独自一人将假肢穿好,方便行走,想着若是有人敢闯入这里来,他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一家子人。 乔松柏爬上地窖,将最下层的入口小心翼翼的掩藏好,立即往县衙去。 此时箕陵城内的百姓早已乱成一团,外面攻城的动静传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将自家的大门紧闭,约束着一家老小不得乱跑。 从去年开始,乔明渊就动员了箕陵城人的加固自家的地窖,几乎家家户户都将地窖作为避难所,将能搬的东西都搬了进去。安顿好老弱妇孺,男人们全在外面守着呢。 县衙内,因为乔明渊不在,衙役和城守军的统领李辉都在,没了主心骨,大家皆不知所措。 李辉说:“我们城守军可以听守卫军的吩咐,他们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你们衙役在内安顿好百姓,乔大人不在,别乱了阵脚。” “百姓们肯定不听我们的,都忙着跑呢!”几个衙役着急啊! 李辉看向吴敏仪:“吴师爷,你说怎么办?” “城守军先听聂将军的。”吴敏仪也有点慌,说实话,他来箕陵城这两年都没真正打仗,上一次打仗乔明渊没带他去观望,他并不知道战场是何等的凶险,只是后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是怎样的混乱,那也足够一个读书人面如土色,他有点哆嗦:“至于县衙的事情,让蔡县丞安排就是!” 蔡县丞是县衙里给乔明渊配备的副手蔡俊。 蔡俊倒也沉着,毕竟跟了箕陵城好多个县令,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了无数场,他看了一眼吴敏仪,道:“先布置着守城再说!要是箕陵城没了,大家都是一个死字!” 说着,他懒得再搭理吴敏仪,挥手让李辉去跟聂光磊联络。 至于他自己则带了衙役的人,先往大街小巷里跑去,叮嘱家家户户关好门窗。等遛了一圈回来,正要去县衙写个调度文书,好嘛,一进门,就看到很少出内院的夫人端坐在县衙里,脸色凝重的看着他。蔡俊忙上前行了个礼,喊了声夫人,就听慕绾绾道:“我们有多少人在箕陵城?” 蔡俊报了个数,慕绾绾道:“你去一趟守卫军那,让聂光磊来见我!” 蔡俊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此时没有乔明渊在,慕绾绾又是丝绸之路的负责人,平日里在箕陵城威望很高。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说:“好,属下这就去!” 不多时聂光磊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年将领,其中就有当初在丝绸之路上跟着去过的白岳溪。 白岳溪眼睛亮亮的:“慕郎中,打仗了,你别在外逗留,太危险了!” “聂将军,你们打算如何守城?”慕绾绾单刀直入的就问:“有多少胜算?” “守城能守两天,这是我们的极限。”聂光磊说:“我们守卫军加上城守军,对抗七万大军,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来的。” “好!” 慕绾绾道:“行军打仗我不懂,我一会儿会带一支医疗队伍到城门下去,有伤员送到鼓楼来,我们处理!” 聂光磊立即露出感动之色:“辛苦你啦!” “另外,我夫君如今在陈明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会想办法驰援咱们箕陵城。我请聂将军过来只有一个请求,若我夫君在城外出现,请将军务必想办法将他迎回箕陵城,好么?”慕绾绾又说。 说着话,她一双眸子带了几分盈盈的水汽,柔弱中带着刚强,聂光磊本想拒绝,竟下意识的点了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他们说着抱了抱拳,又形色匆匆的赶着去城墙上。 这时候那轰隆的声音已经很大,羌吾人围着城墙的时间足够,想来达到了震慑作用,开始鸣金打算攻城。箕陵城内外一片寂静,这种安静不像是寻常那种夜深人静的安静,而是一种完全死寂的、屏住了呼吸的安静,空旷中令人心生战栗。 外面的声音越小,慕绾绾坐在县衙里越发恐惧,她从椅子上爬起来,撑着身子喊吴敏仪和蔡俊:“跟我走!” 济世堂里有很多药物,如今家家户户的男丁都在观望,她一路带了几个衙役过去,立即有人认出了这是县令夫人,见他们是去往济世堂,便有工会的人跟着他们的脚步,也去济世堂。等到了地方,身后竟跟了三四十人,这是一种独特的号召力,这几年乔明渊勤勤勉勉的政绩让他们夫妻很得人心,自愿跟着他们的人不在少数,慕绾绾指挥大家开始从济世堂往外搬东西。 医疗物资不多,她先找出来止血药物和绷带等,让大伙儿抬到鼓楼旁边。 等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从空间里拿出抗生素这些现代西药,也混在中药箱子里一并带走,全送到城门下,以备不时之需。 受了她感染,也是箕陵城里的人本身有种奇怪的默契,很快这只三十人的队伍就变成了三百人,浩浩荡荡的往城门去。 战斗打响,城外喊杀声一片,不断有士兵被鲜血淋漓的抬了下来。 慕绾绾人刚到鼓楼下,那地方不多时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伤员,可见战事之惨烈。 这时候已经没时间想太多了,慕绾绾指挥济世堂的学徒开始忙碌起来,这些小学徒们还不太会看诊,但处理简单的伤口是没问题的。 她在城门下忙碌,乔松柏到了县衙立即扑了个空,问了衙役才知道,她竟去了战场上,急得又往城门跑。 刚到城门,就看见穿着一身翠绿衫子的慕绾绾穿梭在伤员之中,身上的衣裙已经沾上了不少血迹,她也看见了乔松柏,但什么都没说,转身继续去忙碌。不断有伤员送过来,她赶着处理,周围人的呻吟声跟她的沉默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乔松柏想说什么,抬头对上慕绾绾沉寂的眼神,忽而哑然。 他站了片刻,也没劝她,转身跟着一起抬伤员去了。 羌吾人出现到围城,到战斗打响,那时候是未时左右,也不知道忙碌了多久,慕绾绾已经觉得腰酸背痛时,还没有要消停的迹象。她撑着腰直起身来,在伤员中走过时,忽然发现鼓楼已经放不下那么多伤员,有些轻伤的人包扎了伤口又回了前线,哪怕如此,人群还在不断扩散,已经从鼓楼摆到了城门的另一侧。 她站在城门中间,透过城门的缝隙,恰好能看见外面青色的铁骑,冷青色的铠甲泛着光,武器也在放着光,血色不断浸润土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像波浪一样传过来。 生为一个现代人,慕绾绾何时见过这样血肉横飞的惨状? 她一时愣在当场。 冷不丁的,忽然有人扑过来将她压倒,同时听得人撕心裂肺的喊:“小心!” 倒地的时候,一支穿着冷风的剑从她耳边飞了过去,带走了她的一只耳环。 方才,她险些就被那支箭射穿了脑袋! 慕绾绾汗毛倒竖,手脚一阵发软,方才救了她的却是班恒。 班恒安顿好一家老小也去了县衙,随后才来的鼓楼,刚走进就看见从城门缝隙里飞来的流箭险些将慕绾绾射死,险险救了慕绾绾! “夫人,您没事吧?” 班恒扶着慕绾绾起来,赶忙将她扶到一边去,慕绾绾的耳朵破了一点皮,耳垂上透着血,他担忧的问。 自从开了丝绸之路,做买卖可以光明正大之后,班恒从中受益不少。他从前勉强走塞外能让家里人吃一口饱饭,也为此提心吊胆,如今不但不用担心那些,还在县衙得了个差事做,定海工会也是他在负责管着。班恒每次想到两年前的日子,再对比今日的平稳,对乔明渊夫妻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说,平日里对慕绾绾说话也是尊敬着。 想起方才的情景,不但慕绾绾后怕,他也怕啊! 夫人和大人伉俪情深,若夫人出了事……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您歇着吧,这里交给我。”班恒说着就招手喊了个人过来看护慕绾绾,自己则带了人接手了慕绾绾的工作。 慕绾绾歇了好一会儿,唇上才有些血色,这时候都忙着照顾伤员,她缓过来就又不顾劝阻的继续去忙碌。那单薄的背影傲立在伤员里,在阳光里晃动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 伤员多得处理不过来,不断有死去的人被抬走,被还活着的人占据,慕绾绾处理伤口已经处理到麻木,箕陵城的冬日,太阳落山的时间也晚,竟熬到了太阳西下的时候。 这时候慕绾绾不禁开始担心起来,羌吾人打得这样凶狠,乔明渊还回得来吗? 她盼着他回来,又害怕他在这时候回来,羌吾人就在城外,若是乔明渊跟他们正面冲突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胡思乱想着这些,又忙了一会儿,忽听城墙人有人兴奋的喊:“乔大人回来了,乔大人回来了!乔大人带着援军回来了!” 第413章 奇胜 此时箕陵城外正打得惨烈,到处都是人的鲜血和身体,打了这么久,人是有些疲累的,但敌军源源不绝的攻上来,箕陵城的守卫军有些招架不住。 慕绾绾事先就拜托了聂光磊,要他一定保护好乔明渊的安全,等打着陈明关军队的旗帜一出现,隔着老远聂光磊就发现是乔明渊了,乔明渊身边同来的人是慕之遥,聂光磊登时精神一振,点了人马开城迎击。乔明渊是从西城门来的,开了西城门,这一处的压力很大,城墙上的人员也有所调动,很快都围过来布满这个地方的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乔明渊的名字起了鼓舞作用,方才还乱成一团只知道跟着守卫军跑来跑去的城守军立即振作了起来。 不用旁人说,这些人赶忙就上了城墙,将守卫军空出来的位置占满。 慕绾绾没看见乔明渊,听得点名的声音,心头却很安慰。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这种长久以来的默契,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永远闲不住想奔走在路上的感觉一样。箕陵城有乔明渊很多牵挂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舍弃。 一直以来躁动茫然的心,在刹那间就安稳了。 “去,将那些伤员移走,等一会儿肯定要送一拨人过来,腾出位置来。小兵,去告诉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多烧一些热水!” 慕绾绾转身投入了忙碌中。 聂光磊点了人去接应乔明渊,大概一炷香后,西城门又关上了。 这时候乔明渊进了城门,绕道这边来一眼就看见了慕绾绾,两人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乔明渊不顾旁人的眼光用力抱了抱妻子,转身上了城墙。 慕之遥多嘴问了一句:“怎样?” “家里都安顿好的,没事。”慕绾绾回。 慕之遥点头:“那就好。” 跟着,他也上了城墙。 慕绾绾没猜错,西城门开了一炷香到再关上,伤员又增加了一波,城墙上男人们的声音跑来跑去的,刀光血影中,难以分辨谁是谁。不过,那男人穿着青布的衣衫,没穿铠甲,站在一堆士兵里还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慕绾绾忙碌之余偶尔抬眼,瞧见他站在那儿就十分安心。 夜,降临了。 羌吾人连着攻打了五个时辰,一点都没停,这时候双方的损失已经很重,箕陵城的人疲乏不堪,攻城的羌吾人也一样。 过了申时,互听攻城的羌吾人阵脚大乱。 城墙上,聂光磊抱着左手靠了过来:“大人,羌吾人好像乱了!” “你想追出去?”乔明渊笑了笑,他脸上还带着没干的血迹,手中也提了一把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肃杀,偏生生得儒雅,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再等等。把兵点了,时机快到了。” “什么时机?”聂光磊不解。 慕之遥哼了一声:“羌吾乱了,多半是齐星裕那边有了消息。明渊,看来偷袭喀尔克得手了!” “再过片刻,我料羌吾必定要整军休息,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乔明渊道。 聂光磊忽然来了些兴趣,一个文人谈论军事,态度如此果决,他起了好奇心:“若你是羌吾的将领,你要如何?” “喀尔克已经丢了,王庭有危险。王庭不能不救,但已经牺牲的士兵也不能白死了,出兵一趟劳民伤财,不捞一些好处回去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我会假装撤军,并且一路做出丢盔弃甲的假象,引箕陵城军士追来,再在城外设伏,一举歼灭箕陵城的精锐力量。之后挥军再来,全力强攻,拿下箕陵城。拿了也不必费事,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个精光,拿了银钱财务,绕开喀尔克,直奔王庭,先解了王庭的危急,同王庭军汇合,两处夹击,将喀尔克的敌人包围,来个瓮中捉鳖。” 乔明渊的声音很安静,在夜色里,却让聂光磊和慕之遥浑身一震。 还真别说,方才聂光磊和慕之遥想的都是等羌吾人退了军,立即整军出发追击,好歹要让他们留下命来。 可万一真如乔明渊所说,他们不但不能得到好处,多半还要丢了自家的城池! 好险! “可羌吾人没那么聪明吧?”聂光磊有些犹豫。 乔明渊看他一眼:“羌吾人若真是傻子,他们早灭绝在草原上了,为何还能屡次对咱们中原腹地造成威胁?” 一席话让聂光磊顿时找不到说的。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中直到惭愧,他作为行军打仗的主帅,方才头脑竟不如一介文人冷静。 不过话又说回来,乔明渊这样的,谁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文人?这种冷静的分析、精准的对敌人的把握和揣测,还有排兵布阵的精通,说他是个军师都不为过! 聂光磊抱了抱拳,没吭声。 慕之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聂将军,你方才伤了左臂,这些事交给我来吧。一会儿我带人出城去追击,你守好箕陵城。” “可乔大人不说是陷阱了吗?”聂光磊着急。 乔明渊道:“没有准备过去,是陷阱;有准备过去,那叫志在必得。” 好嘛,两句话不但把聂光磊说动了,连他身后那些副将都跃跃欲试。他们方才分散在各个城墙上,这时候聚拢来了,白岳溪一双眼睛简直在放光:“慕将军,我能跟您去吗?” “好!” 慕之遥一口答应。 白岳溪兴奋得不行,三两步跑下去点兵点将去了。 果然不出乔明渊所料,隔了片刻,果真听到羌吾人鸣金收兵的声音,攻城的队伍动作一顿,接着整齐的就往后撤走。 一边走,他们的狼狈模样也尽可能的表现了出来。退下去的时候,城门外全是武器和盔甲,甚至还有兵器。不夸张的说,两方交战打扫战场的传统都没遵守,他们连自己人的尸体都不要了,一副退兵格外匆忙的模样,箕陵城上的人一阵振奋。 “再等片刻。”乔明渊笑着说,“等他们退到嘉裕山附近的时候咱们再追。” “那边有什么?”聂光磊不解。 慕之遥倒是露出了几分恍然大悟之色:“我们绕道嘉裕山往地下雪里埋了那些东西,就是为了这一场追击?” “不错。”乔明渊点头。 事实上他们早就从陈明关动身了,快马一个时辰不到就能抵达的路程,愣是拖了三个时辰,便是因为乔明渊带着人饶了路,先去了一趟嘉裕山做事情的缘故。 这一下,聂光磊对接下来要怎么打这一场更好奇了。 片刻后,羌吾人的狼狈之态越发的明显,这种故意的破绽,在觉察到他们的用心之后,聂光磊等人便觉得夸张了。 他们一方面感慨着乔明渊的睿智,一方便又暗暗惭愧,若今日乔明渊没回来,他们多半要上当了,竟有了一种捏了一把汗的感觉。 “出城,追击!” 乔明渊等羌吾人离他们已经有一定距离了,才下令,同时看了看慕之遥:“剩下的交给你了!” 慕之遥重重点头,跟白岳溪等几个军将一起带了人开了城门。箕陵城上的战鼓登时擂响了,浑厚的鼓声,在夜里让所有军士的精神一震。 “杀!” “杀!” “杀!” 连着三声洪亮的喊杀声,箕陵城城门大开,五千骑兵在鼓声中绝尘而去。 箕陵城外,没出战的人不敢放松警惕,生怕羌吾人会真如乔明渊所说的那样掉头打回来呢,全凝神戒备着,当然,也是生怕那五千人出了什么意外往后逃命时,他们能最快的增援自己的战友,能救一个是一个,能保一人是一人。 夜幕里,只见那五千骑兵带起阵阵尘土,尘土蒙蒙中,火把随风摇曳。 他们的动作不算太快,追出城外十多里路,便能看见嘉裕山。他们到了嘉裕山外,登时全停了马。嘉裕山里静悄悄的,那种不正常的死寂,让人心生警觉。羌吾人若真是仓促撤军,这时候过嘉裕山,至少该惊起飞鸟,至少会有些山谷回声。这种死寂,恰巧说明他们潜伏在山中,等着箕陵城的军士们踏入陷阱。 慕之遥一声冷笑:“谁死还不一定呢。” 他身后那些人都是从陈明关带来的居多,山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他们埋的,他们都清楚在哪里,慕之遥招了招手,五千骑兵全靠拢过来,也没进去,就在山谷口那地方齐齐开始跺地。五千骑兵,连着马蹄,整齐划一的动作,只听得齐刷刷的“咚——”“咚——”“咚——”的声响,大地仿佛跟着都颤了颤。 接着,三十人拿出牛角,贴着地面开始吹了起来。 “呜——” 绵长、低沉的号角声,顺着地面绵延开去。 嘉裕山的山谷口就是个豁口,站在这儿搞这些动作,无异于像一个天然的大喇叭,将这些声音全往山谷里送。 这时候军士们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也不明白做这些有什么用,他们只是遵照命令,很认真的完成着这些动作。 但很快他们就懂了。 山林里的飞鸟走兽忽而乱成一团,扑腾着逃窜开去。 没多久,山里的死寂一顿,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大乱,有什么声音传来,还没等这些军将想明白那是什么,山里已有人尖叫起来。 “雪崩了——” 第414章 心疼 是的,雪崩,就是乔明渊对付这些羌吾人的最终利器。 不管多强大的军队,不管多厉害的武器,在大自然的怒火跟前根本不值一提。羌吾人从箕陵城退兵,要想打箕陵城的士兵一个伏击战,最适合的地点就是城外的嘉裕山。羌吾人埋伏在山中,其实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如果事先洞察了先机,那绝对是上天送箕陵城的礼物。 腊月的嘉裕山,雪线被推移得很低、很低,山上的积雪很厚重,从十月开始积攒的雪量,经过冬月和腊月的加持,随便一处雪崩都能杀人无形。 恰巧,乔明渊洞悉了一切。 所以在来的路上,他绕道嘉裕山,事先让士兵们在雪线里面埋了能传导声音的冷兵器,同时,也在地上埋了火油,用雪掩盖了。 方才让士兵们弄出那许多动静,就是为了顺利制造雪崩。 羌吾人不是喜欢埋伏打他们吗? 那好,他就让雪将这些人全埋了,还省得挖坑给他们做坟地! 当然,雪崩只是乔明渊的第一步。眼见着雪崩造成的声势浩大,山谷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呼救声,有些听不懂,有些能听得懂,山谷外的箕陵城士兵皆是一阵面面相觑。他们生活在箕陵城,每年冬天都很少去嘉裕山,就是害怕雪崩,如今眼见着大规模的雪崩就发生在眼前,方才还一片坦途的嘉裕山转眼就成了雪谷,全给吓得愣在了原地。 这一场雪崩,大概持续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山里羌吾人绝望的呼喊声渐渐的藏了下去,接着又响起来恐惧的咆哮声,还有悲伤的痛苦声,人们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隐隐约约的传来,令人感觉十分压抑。 但箕陵城的人并不同情他们。 估摸着一场雪崩能埋掉一部分人,这时候为了减少损失,羌吾人会集结队伍,准备完全撤退出去。 慕之遥挥了挥手,让带来的兵全部下马,用随身携带的布条裹了马蹄,以免进入山谷之后再次引起强烈的共振,导致二度雪崩。做完了这些,他们才真正踏进了山谷。好嘛,这时候进山能看到四处一片惨烈,羌吾人趴在雪上痛苦,那厚厚的雪底下偶尔有个晃动,可能被埋的人还没完全断气吧。 慕之遥一路往里面走,手中的兵器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收割人头。 这时候羌吾的主帅已经带着人撤到了嘉裕山的中部,慕之遥带着人一路追赶,到了中间的时候就停了,没继续追,他们点了火把,将地上的火油全点上了。方才还雪白的雪崩,这时候只见一条火蛇从脚下蜿蜒着快速的往中间窜去。 人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的速度,慕之遥他们没追,远远已听得有人嗷嗷惨叫了开来。 前方是何种大乱不用说。 慕之遥出了一场恶气,忍不住站在那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这一场追击他们打得太过漂亮,不费一兵一卒,至少让羌吾人损失了一万人马,加上羌吾在箕陵城中的伤亡,估摸着折损了两万人在这片土地上。 想到前方的喀尔克、王庭还有人等着这些人,那又是一场胜仗,岂不让人快哉? 慕之遥没追,带了人撤回了箕陵城。 “神了,真神了!”聂光磊瞅着他们全部平安回来,一兵一卒都不废,又听白岳溪说了经过,佩服得竖起大拇指,说是五体投地都不为过:“乔大人,你是怎么算到这些的?” “聂将军打过那么多场胜仗,若是你没受伤,多半比这更能耐,乔某献丑了。”乔明渊还很谦虚。 不过,聂光磊不受用他的追捧。聂光磊这人吧,他有一点好,就是对自我有非常清楚的认知,他摇头:“乔大人别过谦,这一仗要是让我来打,别说一兵一卒,没丢箕陵城对我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庆幸。”方才羌吾人退兵的时候,他险些就下令去追,要是那时候去,多半是真的要折损不少人的,那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跟箕陵城的百姓交代。 想到这儿,聂光磊还觉得一阵后怕呢。 乔明渊笑了笑:“赢了就好,怎么算的不重要了。” “大人,为什么把兵器埋在雪里面,弄出声音来就能雪崩?”白岳溪不懂这个。 乔明渊笑道:“这还得从我小时候爱跟家里兄弟们玩的一个游戏说起。不知道你们玩过没有,一个人贴在地上,另一个人在远处敲地面,然后再跑回来问敲了几下,猜对的能得到另一个人的糖果。我有一次去砍柴,没丢斧头,头无意中枕在斧头上,觉得那一日传声很清楚,一下子就猜对了。后来我又枕了几次,发现每一次听错的,就知道了这个法子。” “我还是不懂。”大老粗们表示没法理解。 乔明渊笑道:“声音顺着铁器,就像能被放大一样,传送得很准。雪崩就是声音振动引起的,利用金属传声音,可以将你们在谷口造成的动静无数倍的放大,另外,埋东西进去时,也松动了雪线,雪层松软又被声音振了,如此一来,想不雪崩都难。” 白岳溪这下听懂了,他很兴奋的说:“我去找盆水看看,是不是真能用声音晃动。” 没人拉他,他竟真的去了。 聂光磊方才被射中了左手,这时候打了绷带,吊着手不停的竖起大拇指。 他由衷的说:“大人,就您这才能,做个激灵县令太屈才了,要我看,我这守卫军的将军该由你来当。” 乔明渊笑而不语。 他想,经此一役,大概他的县令坐不来多久了。 如此惊天的胜利,当然是要被写入史册里的,史官著书,当然要追究来龙去脉,很快,箕陵城通塞外、发展贸易的事情必定瞒不住。不过,聂光磊等人还没发现这件事的后果,慕之遥倒是想到了,他格外担忧的看着乔明渊,却不知该怎么办。 战事结束,将士们开始打扫战场,这时候解围的风声传回城里,家家户户才从地窖里出来。慕绾绾累得不轻,靠在沙包袋上睡着了,乔明渊处理完军事,第一件事当然是到鼓楼来寻妻子,瞅见她疲倦的容颜和身上的血迹,眼中澎湃而来的感情险些将人溺死。 他觉得慕绾绾从未有此刻这样美过!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他忍不住要跪在她的脚边,亲吻她的双手双脚,俯首称臣…… 随后下来的聂光磊、慕之遥等人当然也看见了那个靠在沙包上睡着的美人,他们没人说话,但眼中无一不是敬佩之色。 慕之遥想喊她,被乔明渊制止了。 他轻轻的走过去,伸出手来,将慕绾绾从沙袋上抱了起来。慕绾绾累得睁不开眼,闻着熟悉的味道,依偎在他怀里安详的睡得更深。 乔明渊抱着她,拒绝了马车,就这么平稳的从城门往县衙去。 这一段路不算长,也不算短,走了一刻多钟,进了县衙的门,全家人全围了上来。瞧见慕绾绾浑身是血,乔松岳险些晕过去,他以为慕绾绾出了事,唇色白得吓人,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于氏和罗氏等女人眼泪浅,竟开始哭了起来。 “没事,只是累了,睡着了。” 乔明渊小声的说:“你们也都歇着吧。” “你这孩子!” 于氏等人破涕为笑,“存心吓唬人呢这不是!” 乔明渊没应答,他忙抱着妻子回了房,先将慕绾绾那一身血淋漓的衣衫退了下来,他又张罗着去烧水,给她端来热水擦身子。她脸上、脖子上都有血迹,混合着汗渍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还有些凝固在她的头发上,他小心翼翼的处理着,怕弄疼了她。 等好不容易弄好,大冬天的,他跟着出了一身汗。 安置好慕绾绾,一抬头,福宝在门口蹲着呢。托着小下巴,福宝问他爹:“娘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娘?” “娘睡着了,爹不希望有人吵她,她需要休息,福宝能不能帮爹照看好兴宝?”乔明渊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福宝点头:“我照看兴宝没有问题,我会熬米汤,晚上也是我喂的兴宝。” “好。”乔明渊抱了抱儿子,感觉怀里的福宝身体微微一颤,他便后知后觉的心疼起来:“下午的时候爹不在,福宝是不是很害怕?” “一开始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福宝抱着他爹的腰,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阿爷说爹一定会回来的,爹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后来二爷爷回来了一次,说娘在城门口看病救人,说爹回来了,在守城,我就知道,爹和娘一定不会让那些坏人打进来的。” 一席话说得乔明渊鼻子发酸。 他方才还没觉得多亏了儿子,这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福宝再聪明懂事,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孩子在战火中被迫缩在地窖里,被迫听着喊打喊杀声,爹娘那时候都不在身边时会有多害怕。 这种感觉,或许福宝会记一辈子。 他的心疼极了,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安抚城里的人,但他想了想,还是蹲下来坐在门槛上,将儿子小小的身躯整个的圈在怀里。 第415章 天捅破了 他的下巴抵着福宝的头,声音很稳的跟儿子承诺:“福宝说得对,爹会守好这座城门,绝不会让那些坏人进来伤害你们。爹跟福宝保证,迟早有一天,爹会将这些人全部赶出咱们大盛,不,他们拿走咱们大盛的土地,也要一并还回来。” “我相信爹,爹最厉害!” 小家伙这时候知道说真话了,乖得不行,他抱着乔明渊的一只胳膊,孺慕之情从眼中流出:“等爹赶走了坏人,跟我一样的那些孩子就会有爹娘疼!我将来长大了,也要跟爹一样保家卫国,做咱们大盛的大将军、做大官!” 福宝的善,并不单单是疼惜一只猫一条狗的善,这孩子心中永远存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大家概念,这一点乔明渊早就发现了。许是读书早、开蒙早,明白的道理多的缘故,小家伙这时候的神色要多认真有多认真,那期待的眼睛,让乔明渊备受鼓舞。 他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福宝有些扭捏的害羞,却高兴得勾起了嘴角。 “保家卫国的事先交给爹,现在去睡觉吧,等你长大了,爹会让你来做这些事情的。”乔明渊抱起儿子,福宝长得瘦,抱在手里不重,他将孩子送回西厢房,给他盖上被子,福宝便闭上了眼睛。 等乔明渊转身时,他飞快的说:“爹,我最爱你了!” 好吧,小家伙平日里跟他娘什么肉麻的话都说,但跟他爹说爱,这还是第一次。 乔明渊那一颗老父亲的心,登时就不会跳了。 从福宝的屋子里出来,他感觉很幸福,满出来的那种,去办事时,脚步走比平日里走得快。 但好心情也只持续了一段路。 进了县衙,蔡俊领着人过来开始报告这次战斗的伤亡情况。守卫军那边尚且不清楚,城守军伤了三千多人,死了六百多个,如今全在县衙外的广场上一字排开,等着家人前来认领。这些后续的安置抚恤又是一大笔钱,蔡俊作为县丞,还指望着乔明渊给拿个标准主意。 乔明渊又让人抱了账簿过来,核算了库存内需,又问了房屋缺损情况,定了标准,张贴了出去。 天还没亮,县衙外已经守了不少人,都等着找自己的亲人呢。 布告贴出去,衙役们去统计伤亡的名录,还没弄完,聂光磊那边也来了人,跟乔明渊报道这次守卫军的损失情况。 四万多人的守卫军死伤惨重,一半多的人魂归黄土,让聂光磊感到十分痛心。 壮硕的汉子,扶着肩膀哭得泣不成声。 一应杂事处理完,还要负责安慰聂光磊,乔明渊整个人都头大。 天色蒙蒙亮时,外围的战场也打扫完了,敌军的尸体跟我方的尸体分割开来,拖到城外埋了,清点缴获的盔甲和武器等,有喜有忧,自不在说。 乔明渊一夜没合眼,等到下午时,传来喀尔克的捷报,羌吾人偷袭箕陵城的计划不成,直奔喀尔克去,喀尔克那边,齐星裕吊打他们一行人,带着这些人在草原上兜圈子,时不时的骚扰伏击,令羌吾人军心涣散,等到王庭时又折损了一些人。 据说王庭那边,这次带兵的将领挨了责罚,至今还跪在王帐外呢。 这才到了喝庆功酒的时候,收拾妥当,乔明渊将后续的事情交给蔡俊和赵桐,慕之遥担忧陈明关,赶回去守城。 乔明渊倒头就睡。 这时候慕绾绾才从床上爬起来,两人是不停歇的接着倒睡眠呢,又变成了慕绾绾伺候乔明渊洗漱。 等乔明渊睡了一觉起来,才知道另一个师爷吴敏仪不辞而别了。 要知道这两个师爷当初请过来的时候是花了乔明渊的大价钱的,一人一个月是给的五十两银子,没想到关键时刻,吴敏仪竟然抛弃了大家跑掉了。倒是赵桐令人刮目相看,此次战斗打起来,他里里外外一把罩,不管是安抚人心还是帮着出谋划策,都贡献了很大的力量,连聂光磊都对他刮目相看。武将们心里素来是看不上文人的,不过这一次的战斗打下来,两个文人可比很多人都强。 吴敏仪跑了,乔明渊当然是生气的,但也只是气了一下就作罢。 好在这两年来逐步熟悉这些手下的秉性,在乔明渊的眼睛里,他对赵桐更加信任,很多机密的事情赵桐知道,吴敏仪并不知晓。 “走了就走了吧。”乔明渊说:“一个师爷也够用了。” 他琢磨着,怎么着都要对得起旁人的衷心才是。 吴敏仪一走,两个师爷的活儿就变成了赵桐一个人的,恰逢战事,事情多得不可想象,赵桐的腿都险些跑断了,总算帮着乔明渊安顿好了受害的百姓们。 刚刚打了一仗,哪怕打赢了,在大家的心里都觉得恐惧。 接下来一段时间没个安身,家家户户都提心吊胆,新年的氛围一点都不浓厚。其实对箕陵城的百姓们而言,这样的日子在过去的几十年早习以为常,只是连着过了两年安心日子,一下子回到过去,那种恐慌越发浓烈,也越发感念平安的可贵。 齐星裕在喀尔克打完仗就忙着回来将乔明丽和齐修博接走,慕之遥也带了人回了陈明关,箕陵城开始修补城墙,等待着春暖花开。 乔明渊知道羌吾人短时不会再来,他担心的不是这些。 事实上,刚打完这一仗没多久,弹劾他的奏章就雪花一般的飞到了天启帝跟前的案牍上,那些昔日的仇人全跳了出来。 “这个乔明渊如此胆大妄为,简直是投敌卖.国!陛下,这等通敌行为若不处置,只怕将来更多人会效仿他,大盛危矣!” 文官们历来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夸大其词,不管事情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完全能让人忽略了另一面。 在这些人的嘴巴里,乔明渊简直成了千古罪人了! “陛下,乔明渊不过区区七品县令,就敢做出此等卖.国的事情,他擅开边关,中饱私囊,这些年在边关贪污的银钱怕是抵得过半个国库,此人真乃我大盛的蛀虫!” “陛下,如今箕陵城大开城门,来往货商络绎不绝,若其中混入敌国细作,里应外合,岂不是将我大好河山拱手相让?前有秦桧害我重臣,以致大宋生灵涂炭,今有乔明渊以权谋私,形同卖.国,此二人者,皆是奸佞之臣,理应下令捉拿,押回京城斩首示众,以消众人心头之恨!”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十六一开朝,天启帝刚刚往龙椅上坐下,问了一句诸位爱卿有何本奏,立即就有人跳出来弹劾乔明渊。当真是一人话音未落,无数人跟着附和,势要将乔明渊就地正法。 天启帝脑袋瓜门子疼。 当初将乔明渊放到箕陵城去,天启帝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么一番大事来。 一件将天都捅破了的大事! 从正月初七收到奏章,到现在,九天时间,天启帝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逼疯了。他拿着陈明关和箕陵城送上来的折子,还有朝臣们送来的弹劾奏章反复的看,心中当然拿不定主意。人是他选的,地方是他选的,送人出去为了掩人耳目,这两年也是他对箕陵城不闻不问,他总以为在箕陵城能磨砺乔明渊的性子,本打算等两年就将他调回来,结果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左右权衡,天启帝心里难以取舍。 这时候太子赵秉凰站了出来:“父皇,儿臣有话说。” “讲。” 天启帝眉头一松,总算来了个替乔明渊说话的。 赵秉凰道:“儿臣自幼与乔大人相识,乔大人跟儿臣一样,都出自太师府上,得太师教导,习得礼义廉耻,知晓忠孝仁厚,太师教导我们,不管才能如何,品德当是第一位。乔大人品德没有瑕疵,儿臣以为,箕陵城情况复杂,不可偏听偏信,若要问罪乔大人,也应派人前去调查,查明真相,届时再论。” 众臣一哽。 好嘛,人太子话说得漂亮,他们无法反驳。要是驳斥了太子,说乔明渊的品德有问题,那就是说同为师兄弟,太子的品德也有问题,太师教出来的弟子,太师岂不也是品德不端? “话不是这样说的,太子殿下跟乔明渊也分开多年,人是会变的,乔明渊一介寒门学子,经不住金钱诱.惑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未可知!”一直没吭声的屠扬开口。 “屠阁老,本宫记得您幼时流落街头,也过了十来年苦日子,后来才被屠府的人接回了府邸?难道说,屠阁老您也禁不住金钱诱.惑吗?”赵秉凰笑眯眯的就回了一句。 屠扬脸色一白,不敢再吭声。 这是他的短,方才他辩驳太子的话,用在他身上也一样使用。 一直没说话的谈敬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刑部兴师问罪时,也允许犯人辩驳,没理由大家伙儿就这样给乔明渊定了罪。依臣之见,既然是朝廷大事,不若刑部、大理寺、通政司、兵部组成会审组,赶赴箕陵城,查明真相!” 天启帝的目光扫过诸人,这次没人说话了,大家的眼神都透着心思。 他心口的石头稍稍松了些,眼珠一转:“既然如此,金刀卫一并随行,查清事实真相!” 第416章 战事再起 天启帝亲口律令,定下四部同行,前往箕陵城。很快,京城这边的人准备好就出发了。随着侦察队的车马动身,早有七七八八的信件往箕陵城飞去,谁去的信不得而知。 箕陵城内,乔明渊刚刚做好新一轮的安抚,得到了个休息的机会。 “啊——” 一声痛苦的惊叫,乍然在乔明渊耳边响起,他一个翻身而去,下意识的搂住了身边的人:“绾绾,我在,别怕,那是梦!我在!” 他的手轻轻的拍着慕绾绾的背脊,顺着她的背脊安抚,怀里痉挛的躯体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慕绾绾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眼神很慢茫然,乔明渊眼中藏不住的心疼。 自从箕陵城打完那一仗,慕绾绾险些被流箭射死在城门口,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做噩梦。乔明渊也数不清这而是她第一次从梦中惊醒了,瞧着妻子脸颊上那晕黑的眼圈,他心疼得恨不能替她去受苦,自责不断的从心里蔓延开来,时间越久,越让他的悔意越深。 那日他本不该去陈明关,他该在箕陵城,寸步不离。 如果那时候他在,慕绾绾不会执着的到城门口去等他,她会跟普通的家庭妇女们一样躲在地窖里,等战斗结束之后再出来,而不是亲眼看着那些断手断脚到处飞的恐怖景象,更不必承受险些被射死的恐惧感。 乔明渊亲吻慕绾绾的额头,语气很温柔:“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慕绾绾嗯了一声,鬓发有些湿润,是被梦里的冷汗濡湿的。 贴着男人温暖宽阔的胸膛,她才觉得心安,见乔明渊毫无睡意,她稍稍清醒了一些:“你怎么还没睡?又在想事情?” “嗯。”乔明渊抱着她:“有些事情要琢磨琢磨。” “你是担心京城那边?”慕绾绾小声的问。 乔明渊也没瞒着她:“这件事迟早是要被兴师问罪的,京城那边拖得越久,感觉越不妙。不过这样也好,我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绾绾不要担心,你看顾好自个儿,也照顾好爹和福宝、兴宝,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可以。” 慕绾绾点了点头:“好。” 十年了,枕边的男人变得越来越沉稳,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接人待物都越发有大家风范。这几年在箕陵城历练,经过战火洗礼,男人足以顶起一片天。她对乔明渊当然是格外信任的,心里虽然也止不住的担心,但想着总要有个交代,还不如坦然一些。 再不济,京城里还有卫轻轩,还有太子,总能保男人性命无忧,大不了不做官了。 不做官也没什么,她有的是钱,足够养活这一大家人。 这般想着,她不想再问乔明渊要怎么办,亲了亲男人的脸颊,又重新躺下。 男人的手将她的手握着,掌心温暖,还在若有若无的揉捏着她的手背。窗外夜色还很浓,箕陵城内外一片安静,能偶尔听见巡城的城守军传来几声敲锣打鼓的声音。他的心很安静,闭着眼睛,脑袋一直在转,等慕绾绾睡熟了,才悄然起身去书房,提笔开始写奏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乔明渊写完了他的奏章,他唤了赵桐进来:“你去一趟军营,请聂光磊过来。” 聂光磊踩着冰雪进来的时候,书房里除了那封奏章,还多了一个箱子。 “你那属下白岳溪是不是要回京探亲?”乔明渊问。 聂光磊道:“是,这不是刚打了个胜仗,白岳溪得了嘉奖,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我已经准了他的假,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谁告诉你的?” “前日听他们喝酒的时候吹的。”乔明渊随口应了一声,拍了拍跟前的箱子,笑道:“我来京城也有几年了,还一直不曾回去看过我岳丈和恩师。我岳丈素来不待见我,我不去他跟前自讨没趣,他也不愿意听我啰嗦。倒是我恩师,我念书时就对我极好,如今也时时有信件来问候我,他老人家快要过八十大寿的生辰了,我想给他送点东西。这东西贵重,寻常人我不放心,我想请白岳溪帮我送到我恩师家里去。” “嘿!”聂光磊被他大清早的叫来,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军机大事,听他这么说,心放下了,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小事,回头把箱子给他即可。” 他围着箱子转了一圈,那箱子也不大,用封条封了,也没法瞅是什么东西。 童心大起,聂光磊弯腰去抱了抱,好家伙,还真挺沉的,竟没抱起来。 他吃了一惊:“什么东西,这么重?” “一些这几年在箕陵城收罗来的书籍,还有一些我爱妻从西域带回来的新鲜玩意,我恩师童心未泯,喜欢这些古里古怪的。你轻一点,别给搬坏了。”乔明渊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聂光磊啧啧两声,不过没推脱:“行,准给你送到卫太师手上。” “哦,对,我还在京城里还有两个至交好友,一个叫沈秋池,一个叫董路,我这里有几封信,也请白将军一并帮我带去。”他说着,从桌上走出一个大信封来。 信很厚实,聂光磊拿在手里觉得吃惊:“你这是写了多少字?” “也不多,里面是几封散信。请白将军帮我带东西已经够麻烦他了,我那些好友住得一个比一个偏僻,总不好麻烦他跑来跑去,白将军回家探亲,忙着抱老婆孩子,总不好耽误他的时间。他帮我将信件送到沈秋池府上,其余的沈秋池会帮我送去的。”乔明渊抿唇。 聂光磊是个大老粗,他最不爱听读书人们斯斯文文的那一套,乔明渊那句“忙着抱老婆孩子”深得他的心。 他哈哈大笑:“白岳溪老婆是没少抱,孩子也没少生,他回去一趟就种一个,家里孩子早就成串了,倒是乔大人你膝下才两个孩子,委实少了些。” “我爱妻平日里辛苦,孩子多了她劳累得很。”乔明渊说。 聂光磊摸着下巴说:“我要是有慕郎中这样一个漂亮又能干、能上战场又能顾得了家的媳妇,孩子不要都是可以的。” …… 聂光磊带着乔明渊送给卫轻轩的礼物以及给沈秋池的信件走了,他常来县衙,有时候带东西来有时候带东西去,也没引起格外的注意。回到军营正好赶上白岳溪在打包行李,顺便就将箱子给了他,并将乔明渊的话转给了白岳溪。 白岳溪对乔明渊夫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啥推辞的话就应了,连着他的东西一块儿装了车。 京城那边的车队刚出发,白岳溪回家的车队也动了身。 白岳溪走后,箕陵城又一如既往的沉默了下来。 正月刚过完,天还很冷,不过如今箕陵城有个明德的县令,百姓们心里都充满了希望,过完正月便开始积极张罗着松土,打算新一年的春耕。西北的雪开始化成水,明兰河恢复航运时,箕陵城又成了气象万新的模样,好像那一场仗没太大的影响。 这时候其实也不太平,羌吾人在箕陵城吃了亏,却也结下了深仇大恨。 同时,他们也看到了金钱带来的好处,曾经那座不堪一击的小城如今变成城高池深,他们用了七万的人马、强攻了接近一天都没能攻破,这一幕给羌吾人的心灵冲击是巨大的。解了王庭危急,领军的将领阿木韩被勒令在王庭跪了四个时辰,爬起来后就对天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拿下箕陵城,屠了这满城的人来洗刷他的奇耻大辱。他甚至还打听到箕陵城的县令叫乔明渊,令他吃了大亏、在嘉裕山丢盔弃甲的那一仗就是此人带的兵。 乔明渊?何许人也? 羌吾对这个名字完全陌生。 好嘛,一番刻意打听,才得知这竟是个文人,还不是个武将! 一介读书人,手无寸铁之力,愣是让羌吾一代名将阿木韩吃了个血亏,不记恨他记恨谁? 阿木韩知道箕陵城啃不动,也暂时不动箕陵城,他的想法很简单,箕陵城是因为丝绸之路富裕起来的,他也不切断那条路,在他看来,箕陵城越富裕,将来收割箕陵城的时候,他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比谁的拳头硬,羌吾也没怕过谁。 阿木韩带着人,打了罗刹国,又去打安息去了。安息可没大盛那么强的兵力,扛不住羌吾的战火,接连丢了不少城池,羌吾人的补给套路素来如此,转瞬又充盈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打箕陵城了,箕陵城跟陈明关连成一体,陈明关也不去,阿木韩带着人折道,越过嘉裕山,沿着科尔特草原一路前行,到了北方,从北方攻下,打大盛北边的屏障燕合关。燕合关突遭敌袭,猝不及防,连着就丢了几座城池,竟让羌吾人一路占据了燕合关,遥看北鞍关。北鞍关若是破了,沿途南下再无天堑可以防守,再丢城池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京城前来调查乔明渊的专案组都还没到箕陵城,北鞍关告急的折子已经八百两快马送到了京城。 天启帝的朝堂从早到晚都在吵架,为啥? 大盛国库没钱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战是和,登时成了大盛最大的难题。 第417章 搞大事 其实若只单单对付北边羌吾人,大盛还不至于捉襟见肘。可南方一直不太平,南夷频频骚扰南岭一带,东边海盗丛生,劫夺沿海商户,如今还闹着倭寇,就没一天消停的。大盛年年的国库钱都用在了这些地方,天启帝的寝殿漏雨想重新建个楼都没钱,年年在翻修。帝王节俭是大幸事,天启帝勒紧裤腰带在肃清外敌,可见已经贫苦到了什么地步。 这事儿一出,没法谈啊! 朝廷天天吵来吵去,朝臣们都没个结论。 主和的如今占据着大多数,多是文臣,武将一律主战,可奈何钱袋子捏在这群文官的手里,武将们除了吵得面红耳赤,也是没法。 再则,这时候真正为家国做贡献的武将都在各个边关上,也没啥心情跟文臣们吵。 文臣们闹得一片喧嚣,只慕青易、谢允和甄树是主战的,十一个阁老有七个持反对意见,还有一个默不作声在装死,吵到后来文武群臣不吵了,变成了文臣互相吵来吵去。 “大盛为了缓和跟西凉的关系,西凉换个皇帝,大盛就送一个公主过去,我是想不明白,我大盛泱泱大国、全是热血男儿,怎么百年和平全维系于几个女子身上了?躲在女人的裙底下做官,要女人来庇护你们,你们羞也不羞!” 慕青易脸色难看,尤其是又一次听到屠扬说和亲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 天启帝膝下没几个公主,年纪大的那几个的早就嫁了人,剩下的要么年纪还小,要么就是已经订了婚,若是和亲,左不过要从宗室朝臣的女儿中挑选。 历朝历代送去的女子也真没几个是公主,都是些苦命人。 慕青易在北地流放的时候,也遇到过他国送到羌吾、女真部落和亲的女子,要么是被当成牲畜交易给了别人,要么就是整日里因为两国邦交饱受欺凌。他曾经救过一个安息的公主,就是因为受不住女真首领的毒打和摧残出逃的,结果那个苦命的女子没熬过来,死在了北地。那时候他的触动很大,他想起了大盛送出去的那些公主,曾悲伤得不能自己,伏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那时候他就发誓,若有他重回朝廷的一天,他绝不会让大盛的女子再吃这种苦头。 一听说和亲,慕青易跳了出来。 最近他跟屠扬杠上了,屠扬皮笑肉不笑的道:“慕阁老此言差矣!文成公主和亲大藏,迎来了两国盛世,教习育民,传扬国威,岂不伟大?昭君远嫁西域,亦得两国和平,提起此二人,谁不是竖起大拇指?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就能化解一场危机,慕大人上次还重提开女子科考,说女子能顶半边天,为国为民不比男儿差,这会儿怎么又忘记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行威慑计,可不是行的美人计。屠阁老,你三十年寒窗苦读,书是没少读,脑子可不怎么好用。”说话的是谢允。 屠扬看他:“谢阁老,脑子好不好用不重要,我就问你一句,国库有钱吗?” 好吧,谢允掌握着户部,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他被问住了。 屠扬接着说:“明知国库无钱,还要宣扬战事,谢阁老是想加收苛捐杂税还是田税地税鱼税?百姓如今已经很苦,难不成你想逼得内乱不成?” “我可没有!”谢允反驳得很无力。 没钱就没说话权啊! 朝廷上这样的争吵日日都有,天启帝脑袋都疼,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诸位爱卿,今日是为的商议明年科考的事情,怎么又吵起来了?” 其实饶了这么一圈,大家吵的目的也不外乎是那几个。 慕青易道:“陛下,增开女子科考是为大盛挖掘人才,女子本弱,力量天生不足,但她们心思细腻,逻辑缜密,若能用好,朝廷杂事也有人替陛下分忧。” “慕阁老也说女子本弱,且女子天职当相夫教子,按照慕阁老的提议,朝廷给女人们玩耍,在座的诸位都回家抱孩子去,如何?”有人反驳。 话音落下,一片哄堂大笑。 这场争议不欢而散。 散朝之后,几个阁老在门口碰头,屠扬趾高气扬的从谢允和慕青易跟前走过,那得意的表情像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谢允气得想追上去骂人,被慕青易拦住了:“别去了,无畏争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啊,要是这时候有两百万白银做军饷,哪有那么多废话?”慕青易摇头。 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均不知道一个好大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宫门口分开,谢允心情差得厉害,便没去衙门,让人送他回家去歇息。刚进家门,便听得谢夫人心情很好的过来报喜:“老爷你回来了?方才姑爷过来报喜,说清秋给他又添了个麟儿,沈家起了几个名字都不甚满意,想请您过府去帮着瞅瞅。” “取个名字也要我去,沈秋池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谢允不高兴。 他心里憋着气找不到地方出呢,正好沈秋池撞到他的枪口上,他想着去骂女婿一顿也好,换了身常服,还真去了沈家。 沈秋池今日又得了一个儿子,高兴着呢,自打天启十年得了第一个儿,十二年生了个女儿,今年又再得一个儿子,他如今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人越发的稳重了。 迎了岳父进门,瞅着岳父脸色不好,他忙让丫头先抱三儿子出来给老岳父瞧瞧。 谢清秋在娘家挺得父母爱重,出嫁之后爹娘想念,也没少往家里跑。加上沈秋池的确挺争气,今年又百尺竿头更上一步,眼见着当官六年多,已经快要坐上了户部右侍郎的位置,谢家人对他当然是挺满意。 也就谢允一个人敢倚老卖老,还能指着女婿的鼻子骂了。 不过这会儿他给抱了孩子,刚生的孩子长得红,那眉眼是真像极了谢清秋小时候,谢允一下子想起当年谢夫人刚生谢清秋、小丫头在他大掌上抿唇笑,让他一颗老父亲的心登时炸裂的感觉。好嘛,满腔的气一下就散了,他眉开眼笑:“老三长得像清秋丫头,你打算取个什么名儿?” “沈淮安,岳父以为如何?”沈秋池道。 谢允听了点头:“淮安挺好的。就叫这个名字。” 说着还抱着沈家老三摇了摇,笑着喊了几声逗孩子。也是神了,沈老三被他外公逗弄,跟当年他妈一样抿唇笑了。 谢允更高兴,一下子就爱不释手。 沈秋池等他尽了兴,示意丫头将孩子抱走,才说起另外一件是来:“岳父今天在朝堂上跟屠阁老吵了一架,您年纪大了,别动不动就跟他置气,我前些日子得了副偏方,能治岳父的偏头疼,请岳父跟我来书房一趟,我给岳父摘抄一份。”顿了顿,他笑:“保管岳父药到病除!” 他们这些混朝廷的人,常年话里有话,谢允心知肚明,起身跟他到了书房。 书房里全是沈秋池的书本,除了这些之外,另外还多了一只箱子。 书房无人,沈秋池没说话,先递给谢允一封手书。 一看落款是乔明渊,谢允先惊了:“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 那可是乔明渊啊,当初将满京城的官得罪了个精光的人,这条官路那个人注定走得艰难,跟他搭上边的人,也不会走顺了这条路。 如今谢清秋三个孩子,谢允真怕沈秋池行将踏错一步,带着女儿跟外孙们全赴了绝境。 “明渊是我同窗,当年在清水镇念书,要没有他,也没小婿今日,小婿平日里都听岳父的,没跟他走得近,但到了他危难时刻,能帮他的,小婿也一定会帮。”沈秋池说:“请岳父先看完这封信,我们再说话,若那时岳父对他还没改观,小婿愿受您责罚。” 他眼中露出几分异样的光芒。 谢允对他这样的表情半点都不陌生,瞪了他两眼,拿起信开始读。 可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完全变了,这……他反复看了两遍,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许激荡,还有些不敢置信:“他说的东西在哪里?” “这就是。”沈秋池拍了拍箱子:“明渊委托军队上的一个将军,以送卫太师贺寿礼的名义送到我府上的。” “带上东西,咱们这就去太师府上,哈哈哈!我看这一次屠扬那老匹夫还有何话要说!”谢允仰天大笑,这真是一副药到病除的好方子啊! 两人火速赶往卫轻轩府邸。 卫轻轩上了年纪,这几年已经不外出了,他养大的孩子们要么亡故,要么被远放边疆,如今鸣回也入了东宫,老人一下子变得寂寞了起来。自从乔明渊夫妻走后,他也没了福宝逗乐,如今是连门都不爱出。听闻谢允带着女婿沈秋池前来送寿礼,卫轻轩兴致缺缺:“老夫不过寿,让他们回吧。” “沈大人说,他们带来了箕陵城的贺礼,是乔公子准备的。”老管家忙道。 卫轻轩眼睛亮了亮:“明渊准备的。好,让他们进来吧。” 他总觉得,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关门弟子要搞大事了! 第418章 围堵 就在京城再起风云时,箕陵城外,一行专案组的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此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通政司、金刀卫、内务府均有人同行,堪称大盛建国以来的第一大案,上一次轰动这么多部门的案子还是黎文希引起来的科举舞弊案。不过就算是黎文希那案子,当初也不过三司同审,而这次简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连金刀卫和内务府都有参与的重案。 人虽然多,他们走得却快,基本都是快马奔驰。 这可苦了几个文官和宫里内务府的人。 内务府来的是德喜,也就是德安的干儿子,如今德安年纪越发大了,在天启帝跟前当差都是为了带儿子们做事,像这种出远门的活儿是不能接的。德喜做为他的儿子,又是天启帝十分信任的内监,当之无愧做了钦差大臣,而且隐隐是首位。 金刀卫跟来的是御前红人,金刀卫统领罗郁。 罗郁当年是守卫北鞍关的将军,后来提拔到了京城,先做京师卫统领,天启十年,乔明渊引爆科举舞弊案后,禁军统领落马,天启帝再度重用金刀卫,罗郁才被提拔到了这个位置上。按理来说,乔明渊还是他的大恩人呢。 众臣都知道,金刀卫是皇帝手中的刀,这把刀当然是只能皇帝指挥。这次随行的部门很多,不过,内务府是皇帝的心腹,金刀卫是皇帝的刀,隐约的,便是以德喜和罗郁为主。而德喜呢,他善于隐藏自己的锋芒,为人又十分圆润,很少出风头,他们自个儿都清楚自己短了半截,出门在外,箕陵城又如此动.乱,当然要拍好这些有武力的人的马屁,因此,德喜又以罗郁的意见为先。 罗郁嫌弃车马太慢,让大家骑马赶路,哪怕双腿被磨破了皮,德喜也没吭声,生怕耽误了行程。 紧赶慢赶,总算到了箕陵城。 还没进城,远远已经看见了焕然一新的箕陵城城门,罗郁停住马,心头一时涌起无数感慨,德喜刚好在他旁边,听得他自言自语:“我自天启二年来过一次箕陵城,那时候箕陵城的城门只有现在的一半那么高,城门口只一些人巡逻,更看不见如此戎装以待的情景。说乔明渊是贪官,他到底是个怎样的贪官?” 两人跑得快,身后那些刑部的官员还在后面呢,德喜有些喘气,听他问话就接过了话头:“要说起乔大人,当初跟咱家也是相识的。乔大人为人爽快,是个耿直的人。旁人说他贪污,咱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当初要不是内阁那些人,乔大人未必会到此处,如今不过是个七品小官,都有人想要他死,罗统领,你说乔大人得多艰难?” 罗郁抿唇不答。 刚刚及冠便六元及第,那天才乔明渊的故事他也不是没听过。此行到底如何,罗郁心里忐忑,当然,也有不少茫然感。 不过,光是站在那城门下,想起当初自己在箕陵城的所见所闻,以及沿途过来的那些青青的麦苗,罗郁形成了对箕陵城和还没见过面的乔明渊的第一印象。 这个人,他不该是旁人说的那样。 刑部此次负责审案的并非一把手,而是刑部侍郎左宗,他骑马跑得比其他人快,这时候赶上来了,见罗郁和德喜停在城门口,还觉得奇怪:“罗统领,德喜公公,为何还不入城?” “诸位大人车马慢了些,等人齐了再走,免得落了谁在后头。听说箕陵城不安宁,这几年羌吾时时刻刻都在谋划打来,我怕诸位大人落了后,让羌吾人掳了去,折辱了诸位。毕竟还没进箕陵城,我可没乔明渊那么大的本事,能以一敌三破敌。” 罗郁不咸不淡的开口说了句。 他在北鞍关跟羌吾人面对过,在陈明关也跟羌吾人交锋,明白那种族的人到底有多凶悍,是那种一提起来就让人恨得牙齿痒的凶惨,可他难以跟这些文官们解释。 左宗脸色难看,被人嘲讽了嘛,心情不美,哼了一声:“罗统领此话似乎对我等有不满?” “左大人多虑,人齐了,我们入城吧。”罗郁就说。 他当先拍马,德喜笑了笑,跟着走了。 左宗落了个没脸,但不好争吵,文官们素来很爱脸皮的,跟身后跟上的大理寺官郑志远对视了一眼,郑志远摇了摇头,还是拍马跟上了金刀卫和内务府的人的步伐,生怕慢了还真给人劫持了去。 进了箕陵城,大家还以为会看到一阵颓然和悲痛,毕竟箕陵城刚刚打了那么惨烈的一丈,家家户户皆有人员伤亡,怎么着都不会有什么人烟。可很意外啊,罗郁出示了朝廷给的腰牌,领着诸位大人进了箕陵城,沿着城门的路十分宽敞,路旁全是整整齐齐的仓房,仓房后的那条街上人来人往,不单单是大盛的百姓们在其中穿梭,还有很多异族人,赶着马车全往商铺里钻呢。 箕陵城的人对那些金发碧眼的异族人都见怪不怪,反而是他们这一行进了城门,立即引来无数人的注意。 有些百姓跟着走了一段路,发现他们皆身穿官服,是要往县衙走,当即就有人飞奔去报信了。 罗郁来过箕陵城,知道县衙的位置,方向是走对的,然而走了一阵子,产生了自我怀疑。他拦住了一个街边的妇女问路。 妇女指着前方街道尽头:“大人径直走,走过前面的角楼,转个弯就到县衙了。” 罗郁哦了一声,好嘛,原来是把从前的街巷拆了,路宽了也直了,难怪他找不到正确的位置,他道了谢,正要走,那妇女忽然伸出手拦住了他们:“民女斗胆请问一下这位大人,你们是哪里来的人,为何要找我们乔大人?” “我们是京城来的,所为公务。”罗郁说。 那妇女盯着他看,一双眼睛很是锐利的扫了一圈,忽然就尖锐的喊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京城来了狗官,肯定是想抓走咱们乔大人的!” 罗郁一惊,德喜也是一惊,身后的那群文官还没搞明白什么情况,登时被周围那些提着锄头扁担就围了上来的百姓给包围了。 方才罗郁问路的妇女插着腰指着他们就说话了:“他们是外地口音,说是京城来的,肯定是想来抓走咱们乔大人的狗官。前几天乔大人开粮仓给我们发粮食的时候可说了,他那官儿当不长久了,有人肯定要说他投敌卖国,要把他带回京去审讯。乔大人来了咱们箕陵城,为我们谋生路、带我们找活路,要不是有乔大人,我们连口饭都吃不饱。乔大人是个好官,不能让他们带走乔大人!” “想抓乔大人,我们不答应!” “对,我们不答应!” 一群人叫嚣着直接就将专案组的所有官员全围住了。 金刀卫在京城里如今已经是说一不二,见有人闹事,二话不说刷地一下就抽出了刀来。 “放下刀!”罗郁大喝一声。 却也来不及了,见他们抽出刀来,包围他们的百姓情绪更激动了:“你们还要杀人不成?箕陵城可不是你们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保护乔大人,决不能让他们抓大人!” “把他们撵出去,撵出咱们箕陵城!”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包围的百姓全红了眼,扁担锄头直接就朝罗郁等人砸了过来。罗郁护着德喜,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下不去手,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见着要退出了箕陵城的大门,那些百姓们还在义愤填膺的叫喊着要打死他们。 城门处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候,远远听得有快马奔来,有人扬声喊:“住手,都住手——” 一个中年男人骑在马上,脸色严肃,跑到百姓们跟前,他说:“诸位乡亲们别冲动,这些都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哪一个都伤不得。你们若伤了这些钦差大臣,他们一本奏章告上去,说是咱们乔大人煽动的,那乔大人得背上谋逆的罪名,是跳进明兰河都洗不干净啦!” “可他们想抓乔大人!”有人悲愤的喊:“赵师爷,乔大人不能出事,咱们箕陵城不能没有他!” 说着说着,不知谁开始啜泣了起来。 “老妇人三个儿子,两个战死沙场,一个断了左手成了废人,一家人险些饿死在家中,乔大人来了咱们箕陵城,没嫌弃我老三没有手,让他进了箕陵工会,给了老三一口饭吃。老三每个月都给家里带回来五两白银,老妇人用这钱葬了两个儿子又给老三娶了媳妇,如今一家子生活和和美美,要没有乔大人,我老三一个残废,媳妇拖着两个孩子,还要养我这样一个老东西,可怎么活?” “李大娘你莫哭了!我们家还不是一样!我当家的为了箕陵城战死了,家里的地没人种,我和我大丫二丫差点饿死,要不是乔大人来了箕陵城,给我们发麦种粮食,我和两丫头也饿死了!” “王嫂子,我家老头子生病的那一次你还记得吧?”人群里真是一片哭泣:“都说我老头子医不好了,要不是乔夫人给我老头子治病,我大娃在军队上,连老头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得的。” 赵师爷就是赵桐。 第419章 爱戴 他听着这些人哭,一个头比两个大,不过瞧着乔明渊如此得人心,到底是感动。 他自己受恩于乔明渊夫妻可不比这些百姓少,那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就是不敢落下来,声音开口都哽咽着:“乡亲们,我知道你们都关心乔大人,所以,让开这条路,别让乔大人难做,好嘛?” 罗郁和德喜被眼前众人哭诉的场面给镇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单单是他,刑部左宗、大理寺郑志远、御史台张玖,没一个能说得出话来。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审过很多案子,没哪一个能得百姓如此拥戴的。 左宗和张玖来的时候就想过要面对怎样的贪官,还想着要如何平息民怨民愤,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乔明渊被百姓爱戴的程度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两人对视一眼,均想,这个案子很棘手,一个搞不好,他们没法跟天启帝交代,更难以活着走出箕陵城。若是不能找到足够让箕陵城的百姓们信服的证据,他们前脚抓了人,后脚估计就得被百姓们的唾沫淹死。 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做个钦差大臣可真难,难如登天! 罗郁沉默着,没吭声,也没让人拍马走。 这时候一双小手牵住了他的大手掌,轻轻摇了摇。 罗郁低下头,脚边不知道何时过来一个丫头,七八岁大小,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梳着齐齐整整的小辫子。罗郁也有个女儿,今年才七岁,他看见这么一个小丫头,心头就很软,低下头来。 那小丫头眼中带着泪,怯生生的问他:“大人,乔大人是做了什么坏事了吗?他给我们修房子,还给我们饭吃,帮我们赚钱,还带我们养马、养蚕,他那么好啊!” 罗郁的心一哽。 “乔大人不是坏人,求求你们不要抓他,好嘛?你们抓走了乔大人,我娘跟弟弟就吃不饱饭了,吃不饱饭,娘就得天天出去,让很多坏叔叔抱着……” 小女孩的表情好无辜啊,那眼神里的害怕和恐惧一目了然。 然而她短短的几句话,就让罗郁看到了残酷的一面,他几乎能瞬间想象一个柔弱的妇女在乱世中要养活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得不行走在一群男人中,靠怎样的交易换来两个孩子的一口饱饭。他眼圈也红了,自己有女儿的人,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他低声说:“你爹呢?” “爹死了,被羌吾人杀掉的,丫丫才五岁的时候。”小丫头紧紧的牵着他的手:“乔大人不是坏人,乔大人来了之后,我娘就不用出去了,弟弟还有学上,求求你啦,不要抓我们的乔大人。” 小孩子的语言有限,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哀求。 罗郁拍了拍她的手,竟无言回答她。 他不知该怎样跟一个小丫头解释什么是朝廷律令,什么是弄权人心,现在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只能承诺一句:“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了他的!” 小丫头误解了他的意思,听得这话,露出一个开心的笑,跟身后的一个小男孩说:“这个大人是个好官,他说不抓乔大人的,阿弟,你乖,好好读书,将来跟乔大人一样做个好官,娘会很开心的!” 身后的小男孩也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这时候赵桐才劝动了周围的人,挤到罗郁和德喜的身边来,他拱了拱手:“诸位大人久等,我家大人正在县衙内,恭候诸位大人。” “乔大人好大的架子,不过区区七品官,还是戴罪之身,竟是连迎都不来迎我们吗?”钦差中有人冷笑:“该不是准备着跑路了吧?” 赵桐陪着笑脸:“诸位大人误会,不是我家大人不想来,而是诸位大人今日来的不凑巧,乔大人来了箕陵城后,整理内务,还管着一些军务,操心民生大事,也不能不主司县令的职责,因此立了规矩,凡每月初二、初十二、二十二是县衙公审日,百姓家有状要告的,可在这三日里击鼓鸣冤,不必代呈诉状,今日来申冤诉苦的百姓有些多,大人一时耽误了,脱不开身,诸位大人见谅!” 有人哼了一声,还想说话,被人按住了。 德喜细细的嗓音适时的响起:“既然乔大人在审案,我们也去瞧瞧吧。” 皇帝跟前的红人发了话,其他人还想冷嘲热讽的,全住了口。 赵桐悄悄抹了一把汗,领着大家往县衙去了。 就这,他们一路走,身后方才围着他们的那些人还不肯散去,步行都跟着他们呢。 一行人到了县衙,才知道赵桐所言不虚。 此时县衙的公审日,里里外外围了不知多少圈,有些人手里还拿着诉状,是来打官司的。 赵桐开路,领着他们进了门,不过这时候乔明渊在审理案子,没空搭理他们,罗郁和德喜走到门口就没再动,远远瞧着坐在堂中的乔明渊呢。 乔明渊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多年磨砺,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他端坐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下,一身浩然正气,跟堂中明镜高悬四个字熠熠生辉。跟来的钦差们也挤进了公堂上,远远打量箕陵城县令乔明渊。这些人里,不少人都在当年曾经见过那个撼动了大盛柱石的少年天才,那个敢只身一人敲响登闻鼓的状元郎,此时再见,有人心惊,有人感慨,有人欣慰,不一而足。 大家都没吭声,看乔明渊审讯。 乔明渊也看见了这一行人,他略点头示意,继续审讯他手里的这件案子。 要说箕陵城这段时间为何突然大量有人写了状纸上来打官司,还跟先前箕陵城遇袭有关。多少人为了守城阵亡,县衙和军队赔偿了不少抚恤金,为了这笔抚恤金,才引来了许多官司。乔明渊已经审理了三四个,全是家里因为抚恤金的分配导致的矛盾。 眼下这个也是。 是做嫂子的将兄弟给告了,原因也简单,兄弟是家中老二,家里老大是城守军,这次守城阵亡,县衙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另外还有一个县学读书的名额。 大哥膝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均还年幼,他膝下两个儿子,皆是适龄学习的孩子。 先前因为做大哥的在城守军当兵,拿的钱全部给了家里,家中老父亲老母亲皆由大哥在养着,做兄弟的在箕陵工会做活,钱也不少,不过没说过要给二老养老的话,做兄嫂的吵过几次,后来见兄弟不肯,便也没再说。此次兄长阵亡,县衙给了抚恤金之后,做兄弟的上门讨要过一次,被老父老母骂退后又不死心,竟先一步将自己儿子顶了大哥儿子的名额,送了县学。 做兄弟的说,大哥的儿子年纪还小,县学那么好的机会,等大哥的儿子长大了再用太浪费,不如给了他的儿子。 嫂子气不过,到县学去说明情况,然而县学认的是抚恤凭证,凭证给做兄弟的偷了去,如今也没法更改。 此次嫂子告状,一告做兄弟的偷窃物品,二告兄弟不仁,不赡养老人,逼迫烈士遗孀和孩子,希望青天大老爷给她做主,还回儿子被偷走的入学机会。 到了公堂上,兄弟也在喊冤:“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从前家贫没钱的时候,我爹娘跟兄嫂住,我每个月给二百钱。我也尽了赡养的责任的,至于入学的机会,我哥在的时候给我承诺过,将来要让孩子们一起上学,我哥的孩子才一岁,一岁的孩子能读什么书?我儿子今年六岁了,让我孩子去读书,有什么不对?” 庭审的时候外面的百姓不少,当然,板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没人觉得疼,竟还有人点头,觉得做兄弟的也没错。 嫂子哭得满脸是泪:“诚告乔大人,家中两个老人,我夫君两个孩子,一家六口人都要吃饭。我家中二老是吃得不多,不过我公爹常年卧病在床,每个月光是吃药就要喝掉八百钱,那二百钱能做什么?兄弟说他给二老尽了心,民妇听着就是不服!再者,我夫君拿命换来的我儿的读书名额,我儿现在还小,难道他将来不会长大吗?” “就是!” 有人当即就叫了起来:“二百钱能干啥,现在在箕陵工会一个月怎么着都有五两银子吧,你要真是孝子,该把爹娘接到家中去!” “我家中妻儿众多,屋舍不够,要我接爹娘归家也成,将兄长那屋给我,我就养!”做兄弟的说。 嫂子一听就哭开了:“你家中二儿一女如何就人口多了,我夫君千辛万苦盖起来的房子,你说给你就给你,郑二狗,你有没有良心?!你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合着你是早看上了我家产了!” 好嘛,绕来绕去,做兄弟的是半点亏都不能吃。 公堂上闹哄哄的一团,只听公堂木一声脆响,止住了满堂的吵闹声。乔明渊板着脸听完了全部的过程,道:“郑大仁以身殉国,为我大盛之英雄,尔等受他庇护,安能不感念其勇?你做兄弟的更当关爱英雄遗孤,岂可欺凌在后!按我大盛律,抚恤金归郑大仁遗孤王氏及一双儿女所有,包括入学机会,责令郑二狗之子立即退学,待郑大仁之子满六岁再行入学。另,不赡养父母者,杖责三十,郑二狗你每月给父母二百钱,本官不打你,替你父母问你一句,每月二百钱能买来你的良心安否?” 第420章 有恃无恐 堂里堂外,所有人一阵沉默。 郑二狗也低下了头,面对乔明渊的质问没敢吭声。其实郑大仁和郑二狗的父母都在堂外站着,郑二狗的老母亲搀扶着他病重的老父亲,此时听乔明渊这般发问,二老默默的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呜咽的哽咽了起来。 “世间最让人后悔之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郑二狗,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你想想你的兄弟,想想你的父母,别的我不说了。”乔明渊郑重的说:“为我大盛之民,应明事理、懂分寸、成孝道、讲忠义。尔等近来所状告之事,皆与本官所发抚恤金有关,本官对此非常失望。国家国家,先国后家,牺牲之人在前付出生命,身后人为银钱争论不休,非国家长久之道,乃忠义廉耻的缺失而已。望你们皆能明悟,不负本官所望。” 惊堂木再一拍,郑二狗的案子便已审结。 大家却还没从被县令教育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都在回味乔明渊方才说的话,原本还有好几个都是为了抚恤金而来的,默默看了看彼此,默契的将状纸收了起来。 好吧,他们没脸继续闹。 这一桩案子审理完毕,后又还有几个案子,乔明渊审理案件可谓公私分明,有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一言一行无不符合朝廷律令。 在外围观的这些官员们,从刑部的官到大理寺的官,再到通政司的人,个个皆是审讯高手,瞅着乔明渊逻辑分明,条款有理有据,都暗暗点头。乔明渊公正果敢,每一个案子审完都有一番说教,原告被告皆有所感,散了出堂都在说真是个青天大老爷,慧眼如炬。 等人们都走了,那一行钦差大臣还没走,这时候跟着大家过来的百姓们也没散,百姓们互相打听,准备走的也都不走了,等着看这些大人们要对乔大人如何。 乔明渊整理衣衫过来,先做了礼,脸上还带着笑:“诸位大人一路辛苦,请——” “乔大人,不必了,圣上让我等前来查案,你现在是嫌犯,还请乔大人跟我等走吧。”罗郁还没说话,左宗抢着开口。 乔明渊笑了笑:“可以,不知诸位大人是要将公堂设在何处,本官殄为箕陵城县令,当为大人们安顿好再行赴审。” “县衙即可。”罗郁说。 乔明渊便转头跟赵桐还有蔡俊说了几句,吩咐两人去安排。 这时候外面的百姓都听到了,这些大人当真是来抓乔大人的,如今已经将乔大人当成了犯人来对待,个个都跟着义愤填膺了起来。蔡俊一边忙着安抚他们,一边又要忙着安顿钦差大臣,县衙登时乱作一团。乔明渊发话道:“诸位百姓且勿慌张,都去忙吧,你们的这份心乔某铭记,你们放心,乔某行得端坐得正,不会有事情的。” “可是他们是来抓大人的啊!”有人喊。 乔明渊笑道:“其中有些误会,钦差大人们问清楚了就无碍,你们都回吧。” 旁人说话不管用,乔明渊说话是管用的,百姓见他笑意盈盈,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似乎天不会塌下来,这才信了他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县衙。 这一幕又让前来的钦差多少感叹另当别论,县衙腾空了地方,安顿了各位钦差。 乔明渊伸出手落在罗郁和德喜跟前,笑道:“按理来说,本官要去了这身官服,着囚服,不过方才的情景大人们都看到了,不若准乔某换身常服吧,免得诸多麻烦。” “好。”德喜点头:“当不能让乔大人太委屈了一些。” 他是最和气的一个。 不过,怕乔明渊跑路嘛,当然不可能允许他离开大家的视线范围,蔡俊去县衙后院替乔明渊取了衣服来,让乔明渊将那一身官服换了下来。衣服换下来的时候,蔡俊眼圈发红,捧着那官服无语凝噎,形容悲伤不已。在他看来,乔明渊已经死定了。 乔明渊到不以为意,他拍了拍蔡俊的肩膀:“将这身衣服好好收起来,别弄脏弄坏,做一身官服是很贵的,本官贫穷,没那么多闲钱。” “乔大人富甲一方,再说贫穷到一身官服都做不起,不是笑话吗?”钦差里有人嘲讽。 乔明渊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你身为刑部正五品官,月俸禄二十两,一年不过二百四十两,一身官服定做是三十两银子,大人能做得起几身?” 被反问的人不吭声了。 其实他自己也做不起,平日里吃点饭都怕长膘穿不下官服来着。 有人又笑:“夏大人为人清廉,做不起一套官服情有可原,他可不像乔大人一样,有胆子私开商贸,与西域来往,听说乔大人赚得盆满钵满,怕是后院里的金条银条都堆得放不下了吧?” “这位大人说话可真有意思。”乔明渊笑了笑:“我后院有没有金条银条,大人只要拿了搜查令,大可以自己去搜一搜,本官绝不会拦着的。” “死鸭子嘴硬!” 人说了一句,不过乔明渊没再搭理他了。 钦差此行是为了审乔明渊,乔明渊让出了县衙,转瞬成为阶下囚。只是有德喜和罗郁压着,没马上将他打入牢里而已,而是给了他体面,禁足县衙,不得迈出一步而已。 若是换了旁人,被这样待遇早已怒火盈天,不过乔明渊非常人也,他一身正气,好像不担心,也不畏惧,听从钦差们的安排,就进了属于他的小黑屋去了。从现在起到审理结束,他都要一直呆在这里,以方便钦差们随时问话和提审。家人是见不着了,好在这里离着后院不远,偶尔安静的时候,他能听到后院里传来福宝读书的声音,还能听见乔松岳在逗兴宝玩耍。 福宝和兴宝,他的两个儿子到下午都会一起玩一会儿,不过兴宝是个懒得开口的懒虫,多数时候都是福宝一人自言自语,这当然听不见,他能听见的是福宝抓狂的爆吼: “阿爷,兴宝他不理我!” “兴宝,你有没有听哥说话!” “兴宝,这个不可以吃!” 好吧,长子跟个老妈子一样,总让他忍不住发笑。 关在这小黑屋还有个好处,这里临着后院的侧门,慕绾绾每日从济世堂回来,都要经过这里。他能每天都看到两次妻子,慕绾绾呢,知道他关在这里,路过的时候会抬眼看他两眼,露出好看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明渊别怕,我在呢。 只要看见她平安无恙,他就安心。 查案已经开始,钦差大臣们先是按照惯例问话,乔明渊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投敌卖.国:“我并未私开商贸,大盛没有哪一条律令明确说了不能与西域通商,事实上,早在平嘉年间我大盛就有与西域人通商的惯例,据史书.记载,平嘉元年到平嘉十五年,天阴关未破时,一直是作为大盛跟西域的商贸点的,只是后来羌吾和契丹联盟,天阴山城破失守,贸易才中断。” “朝廷律令,禁止与西域往来。”左宗说:“你熟读条令,不可能不清楚。” 乔明渊笑了笑:“本官的确不清楚,请问大人,是哪一典、哪一律、哪一条不得跟西域往来?” “按雍和年边关往来禁令,令三十八条,边关居民,一律不得通夷塞外……”左宗张嘴就来:“这禁令还是陈明关颁行的。” 乔明渊更不怕了:“左大人错了。左大人方才所说的并非律,而是令,此令乃雍和七年颁布,为暂行条令。大盛以法理治国,刑部用法理断事,左大人该知道,暂行条令的有效期最高可为三十年,雍和七年到雍和三十一年,如今已是天启十五年,这条令早就失效了,一个失效的条令,岂可拿来作为本官私通塞外的的依据?因为在本官看来,朝廷自天启六年开始,就已经废止了这一条令。西域,可以去,商贸,可以做,并无一点逾矩之处。” 左宗听完,懂了。他跟张玖和郑志远互相对望一眼,终于明白为何乔明渊有恃无恐了。 这是个人精,是个人才,他懂得律令的漏洞,明白拿这一条说他投敌卖.国,说不通。 几人也被反问了个哑口无言。 乔明渊说得没错,私通塞外要定罪是雍和七年的暂行条令,之所以一直没废止,是这个令下完之后,从雍和七年到现在,边关一直在打仗,没人记得要延续或申报这个条令的时间,相反,战事频繁,边关沿用这个条令作为处理依据,其实就是一种默认,认真说起来,律令依据早已失去效力,早不能作为断案的标准了。 这个乔明渊,钻的是律令的空子啊! 一直在听审的德喜抿唇笑了笑,悄悄在袖中比了个大拇指,乔明渊这一招高,真是高啊! 他们这些内监平日里不得脸,其实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就向着谁,是非界限都在天启帝的规矩里执行,只要不超越这个规矩,他们愿意看着对他们好的人日子舒坦。 “如此看来,乔大人开商贸也无不可。”德喜说了句话:“若说乔大人投敌卖.国,这说不过去。” “投敌卖.国说不过去,贪污受贿总不错吧!”左宗哼了一声。 他就信了,他们五司联合起来,还玩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县令,总有法子让他抓着乔明渊犯罪的铁证的! 第421章 逼问 要查乔明渊贪污受贿,那就有得找了。 毕竟在他们踏入箕陵城的那一刻看到城墙的时候就明白,箕陵城没少在这几年的贸易里赚钱。别的不说,光是修筑城墙就不是一笔小数目,箕陵城的县令仓房里要是一分钱没有,绝无可能。而一个官做到乔明渊这个地步,守着一座日进斗金的城池,他能做到一个子儿都不贪?能做到一笔黑钱都不要?那么多的商贸往来队伍,每家商户要在箕陵城做买卖,不得在当地拜拜菩萨?这些都是当官历来来钱的路子,他们不相信乔明渊能做到持身中正。 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总能叫乔明渊全给吐出来! 左宗和郑志远此行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让乔明渊伏法认罪,乔明渊这边突破不了,两人就开始寻别的路了。 乔明渊进入小黑屋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要全力配合钦差大人们查案,左宗到了县衙,调出了县衙仓房的账簿来查。郑志远去了箕陵工会,也调了箕陵城工会的账簿开始看起来。 查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他们做这些活儿做的时间很长了,得心应手,不过几天就看完了全部的账目。 两人一碰头,皆是一脸喜色。 在两人看来,不对啊,大大的不对! 虽说箕陵城每一笔账目都很明了,但两人清点了库房的银钱后发现账目对不上,两个地方的收支中,足足少了一百万两白银! 一百万! 两个四品官,长那么大愣是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乔明渊不过一个区区七品县令,就有那么多的钱财被吞下去,不可谓不让人震惊。 主要查案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说对乔明渊贪污的案子有了明确的证据,当然又惊动了五方,五方再一次坐下来,又审讯乔明渊。 不过这一次左宗和郑志远手里捏着实证,对乔明渊就不如上一次那么客气了,问起话来盛气凌人,句句字字都咄咄逼人: “乔明渊,箕陵城县衙的库房和工会库房的账目上,足足少了一百万白银,这笔钱可是你私自吞了?” “这些钱用在了哪里,是上下打点了,还是用来奢侈享受了?” “你夫人名下开了票号,还有数十家茶行、丝绸行、胭脂行、陶瓷行,是否都是由你来支持的,这些银钱是不是都来源于国库?” “还有你家里的那些叔伯兄弟,是否也都收益于你?” “乔明渊,实话实说,还能算你坦白,我们往上报的时候,多少还能留你一条活路,你是招还是不招?” 他们甚至还不断的引诱着他,想让乔明渊说出那些跟他有合作的官员的名单来。在左宗和郑志远看来,这一场贪污案的审讯已经不单单是原来那么的简单,如果有机会牵扯出乔明渊背后的人,搞不好是千古奇功一件。不用说,听着这些问话,旁人别不难知道两人绝非来自谈敬一派,也不来自中立的谢允、甄树等一派,而内阁的争斗,除了这两派,唯有一人巴不得乔明渊死。 那就是高娴静的祖父,高元潼。 好吧,高阁老没在箕陵城里分到一杯羹,他没在这场贸易中提供任何职权的机会,所以,他能放心大胆的搞死乔明渊。 后手在哪里呢? 乔明渊眯起眼睛,看着左宗和郑志远,不用说,如今箕陵城的那些商户里,必定也有高元潼的人,大概再过几日,这些人就会跳出来,指证他乔明渊收了人保护费吧? 他嘲讽的笑了笑:“左大人和郑大人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还是在此空口凭说诬陷于我?” “诬陷?”左宗冷笑:“若无实证,我等怎敢在罗统领和德喜公公跟前造次,乔大人看看这是什么?你如何解释这两本账簿?”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一副势在必得。 这玩意先前罗郁和德喜就已经看过了,罗郁感念于乔明渊对箕陵城的功德,从一开始审理此案到现在,他心里偏袒着这个人,也不太敢相信这个人会做出这种事。当然,现在还在等乔明渊解释,心里难免感到有些失望,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 德喜跟所有人都不同,怎么说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乔明渊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可给他们这些天子跟前的内监塞了不少银票的。 他找不到能证明乔明渊清白的证据,一心就盼着乔明渊赶快开口解释,心道无论乔明渊给个什么理由和说法,他都必定要给乔明渊争取拖延时间,实在不成,到时候做些手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得保住了这个人的性命才行。 御史台跟来的周维大人倒是很淡定。 他们御史台一向是看哪不顺眼就往哪放炮,很不幸,内阁中无论是谈敬还是高元潼,都在他看不顺眼的名单里,而眼前的乔明渊恰好是中立派慕青易的女婿,而他也一贯奉承的是中立的那一套,所以他冷眼旁观着,打算再看看事情的走向再说。 跟周维一比,乔明渊还更淡定。 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摸了摸脸上,已经被关在小黑屋有七八天了吧,他没刮胡须,胡须有点扎手,心头想等解封的时候他回后院,兴宝必定嫌弃不要他抱的。 啥事都没讨不来儿子的欢心更招人烦,所以现在他很平静,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这两本账簿有什么不对,县衙仓库和工会库房,有一百万白银是不假,那银子乔某人没动过,仍旧在库房放着的。” “你放屁,本官清点过县衙和工会库房,里面并无白银,而是有一张汇票,来自你妻的民生票号,汇额是九十万白银。另有十万白银,你兑换成了黄金。这些钱在库房可都没找到。”左宗直接就否决了他的说法:“你把钱私吞了,藏哪去了?” 乔明渊抬眼:“钱在库房。” “库房里没有。”郑志远说。 乔明渊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钱在我箕陵城的库房?” “不在箕陵城那是在哪里?陈明关还是平阳关?我们即刻能查到!”左宗不忿,陈明关是跟箕陵城关系不错,据说这一年来箕陵城差不多也将陈明关养着了,但陈明关里可不单单是有谈敬的人,他们的人也不少,至于平阳关就不说了,那压根是高元潼的掌中物,他就不信查不到罪证。 乔明渊很严肃、很认真的说:“国库。” “呵——撒谎!”左宗倒抽了一口冷气:“从你贪污到现在,我们没遇到过箕陵城上供的车队,你什么时候把钱送到国库去的?国库要是收到了你这笔银子,我左宗把名字倒过来写!” “宗左。”乔明渊闻言点了点头:“好名字,听着比大人现在这个名字顺而一些。” 左宗险些被他气得背过去了。 郑志远道:“乔大人,别再无谓的拖延时间。你不说银钱去了哪里,相信我们也能查得出来。” “那你们就查。”乔明渊斩钉截铁:“我乔明渊生于天地之间,上对得起天地祖先,下对得起父母妻儿,忠对得起君王,义对得起黎民百姓。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大盛的国泰民安,我若有亵渎身上这朝服,教我乔明渊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竟镇住了五司的所有人。 ………… 散了审讯,左宗和郑志远并肩而行,郑志远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黑屋,有些泛嘀咕:“左大人,你说乔明渊该不会真的把钱交到户部去了吧?” “你要是有机会拿一百万白银,你会轻易交出来?咱们来箕陵城又是临时定下的,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京城里送出来的信件都让咱们给拦截了个七七八八,我不信乔明渊他有通天的本事能够提前预知这一切,能早早就将送到嘴巴里的肥肉给吐出来。你等着吧,那人就是死鸭子嘴硬,等咱们找到了那些银子,保证让他无话可说!”左宗很笃定。 郑志远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两人一路远行,身后小黑屋里,乔明渊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算算日子,京城那边反应的时间足够了,有没有消息,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他站在窗户边,又往外看去,看了看天色,慕绾绾该从济世堂回来了。今天不知道她看了多少病人,有没有到商铺里去看看,又赚了多少银钱? 想想也真的是对不起妻儿,妻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漫长的十年时间啊,全叫他给霍霍得一干二净。 也是绾绾脾气好、性子好,才能容忍他这般。若换了个爱钱的妻子,今年非得跟他拼了命不可。如此一想,他对绾绾的感激和爱慕之情就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住的那种。他就一直站在窗户边,等着心爱的妻子从窗户前走过。 等了不知道多久,窗户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竟是下雨了。 早春的第一场雨,雨点织成幕布的时候,爱人撑着雨伞出现在乔明渊跟前,两人相视而笑,暗处的人瞅着没任何交集,就分开了。 而京城那边,伴随着这一场春雨,乔明渊的贺寿礼像雷一样,将京城炸开了花。 第422章 太师上朝 天启十五年,二月二十九,难得的四年一遇的好日子。 这一日刚开朝,天启帝说了个有本奏,立即就有人站了出来,是屠扬一派的御史台官员:“陛下,箕陵城县令乔明渊投敌卖国、贪污受贿一案,五司到达箕陵城已有近二十天,不知陛下有何定论?” “五司还未审理完结,朕能有什么定论?”天启帝一听这个开头就感到厌烦。 那官员道:“乔明渊虽小,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多少官员都跟着他学坏了去,如此以往,陛下还怎么治理国家?”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天启帝心情特别不美,今日起来,他最爱的小皇子咳嗽了几声,陈皇后急得连早饭都没吃,他整个人都不耐烦。如今御史台一开口就是弹劾乔明渊,乔明渊其人,又是他格外看好的贤臣,他暴躁的情绪压都压不住:“到底如何等五司的奏章到了再说,真犯了罪,按照律法处置,五司自然会押解人上京,不劳张大人费心。再则,朕没什么大本事,跟先帝比起来一文不值,好歹也当了十五年皇帝了,要怎么治理国家,不用张大人来教!” 最后这一句是重话,吓得张御史不敢再开口,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皇帝心情不好,脸色难看,下面的大臣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嘛,都闭嘴了。 当然,也有不怕天启帝摆脸色的。 谈敬掌管着兵部,职责所在,如今大盛的东南西北都在打仗,都需要钱,尤其是北方北鞍关告急,这事儿拖一天边关就危急一天,哪怕帝王不高兴,他都得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北鞍关将领夏冬林又再送了八百里加急奏疏,恳请陛下增派兵马、拨些军饷,羌吾步步紧逼,是战是和还请陛下造作决断!” 又是这茬! 天启帝头皮都麻了,心里直骂娘。 说实话,他想打,特别想打。先帝手里一直没解决羌吾人,到了他跟前,这些外敌又骚扰了十五年,不可谓不烦心。天启帝是个有宏图大略的帝王,他想干一些先帝干不成的事情,自然是盼着他在位的时候能够驱除羌吾,要真的能干成这件大事,那对大盛的百姓来说就是奇功一件。 贤明的君主,并不想将女人送去和亲,用女人的牺牲来换取一时的平安。 治标不治本啊! 可是打拿什么来打?国库空空如也,说出去都怕附属国们笑话,堂堂大盛帝国,他富甲天下的君王想修自己的寝宫都没钱呢! 天启帝的脸沉了下来,跟往常一样,他不吭声,等着底下的人冒出来开始吵翻天。历来主战主和的两派都是话多,他坐在上面只要听,不发一言就好。哪怕他作为一个君王,没钱啊,腰板不硬,说话没底气,只能听这些朝臣们啰里啰嗦。 众臣们也不负他所望,立即跟鞭炮一样一点就炸。 噼里啪啦的一片吵闹,天启帝听得脑袋瓜子都大了,还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就在这时,德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天启帝眼尖,瞅见禁军在外招手,定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他坐直了一些身体,打算养养力气,实在不行就跟这些大臣们也好好讨论一下。 吵架啊,那是力气活! 德安出去了一下,不多时回来,附耳轻声说:“陛下,卫太师来了,在殿外!” “宣——” 听说卫太师来了,天启帝立即坐正了身体,眸子里全是喜色。 先帝曾经最为仰仗的大臣,经过当年登闻鼓的事件复出,如今也是天启帝仰仗的大臣了。卫太师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必定是惊动朝堂的大事。 比如当年乔明渊敲响登闻鼓,敲出科举舞弊案。 比如后来慕青易蒙冤平反,敲出无数贪官污吏。 还有前年的印子钱大案,河西水患贪污案,陇江贩卖人口案……这随便哪一件拎出来,都能让大盛为之抖一抖,换来的当然也是帝王最希望看到的清明。 天启帝对卫太师的欢迎,那真是说不出来的。满朝上下都有眼力见呢,他们上朝需得天不亮起来,在皇宫入厕不方便,连水都不敢喝一口。卫太师跟他们不一样,卫太师想来就来,哪怕快散朝了才来都没关系,说完话,卫太师想走就走,皇帝还得笑着相送。每一次卫太师来上朝,训皇帝就跟训自己的儿子一样,没瞅见皇帝大气都不敢出? 一见天启帝坐得端端正正,得,群臣立即整理衣冠,齐刷刷看向了殿门口。 果然,卫太师的身影出现在那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银发,脸上的褶皱越发的多、越发的深了,不过卫太师精神很好,走路带风,手里拎着他的勤龙杖,步履坚定的直奔他的位置而去。一品太师,当为群臣之首,他走到文官第一位,站在那儿的太子赵秉凰忙躬身作揖,唤了一句:“太师!” 赵秉凰回到京城认祖归宗,得天启帝封为太子之后,因为皇帝也是卫太师的学生,他作为儿子的总不能越过了老子,跟老子平起平坐,只能退了一步,唤一句太师。 天启帝是太师的弟子,太子也是,按照伦理来说,太子自动降成了卫轻轩的徒孙了。 也因为这个,身份上,没来由的,太子比乔明渊矮了一辈了。 满朝文武跟前,皇帝都要让老太师三分,更何况他这个新晋太子。 卫轻轩点了点头,站在了赵秉凰原本站的位置上。赵秉凰这时候站在他身后也不合适,好在他是储君,在龙椅左下有他的位置,故而拱了拱手,站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去。宣王、昭王站的是文官武官们的前排,并不重要,都跟着行了个礼,暗暗在想太师这一次又是为何而来。 人群中,站在第二排的谢允抬起眼,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在他后面好多个位置的角落里,沈秋池眼中也有些轻快。他前面几个位置的地方站着丁宝林,丁宝林还不知情,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 大家都好奇着,卫轻轩也不含糊,行了个礼,便问:“陛下,北鞍关战事如何?是战是和,诸位可有定论了?” “还未有定论。”天启帝道。 卫轻轩问:“为何?” “若战,大盛国库空虚;若和,势必要割地赔款、选公主和亲,朕的公主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天启帝说。 卫轻轩道:“皇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宗室里也没有吗?宗室里没有,各位大臣家中的女眷挑一个德才兼备的出来,陛下封为公主,嫁到羌吾去不就完了吗?” 一听他说的话,群臣皆是一呆。 主和的那一派当即大喜,还以为太师是支持他们的,当即就附和了起来。 卫轻轩的眼扫过内阁,落在高元潼身上:“我大盛总共就剩那么一两个王爷,家中女儿要么出嫁,要么就还小,我倒是听说高阁老家的孙女儿才貌双全,在京城颇有盛誉。你家大孙女高娴静是闻名京城的才女,二孙女高娴梦也颇有才名,三孙女高娴雅也不输于两个姐姐,还有高家四小姐,都是京城女子闺秀中的翘楚。陛下若要封公主,可以先考虑高阁老家的几个孙女儿,高阁老爱国,想来不会推辞。能为我大盛和羌吾谋平安,是高阁老和高家孙小姐的荣幸啊!” 高元潼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白,僵住了。 没错,高元潼就是主和派里的第一人! 他是想主和,想用和亲换来几十年平安,而几十年后,他年老退居朝廷,那时候有政绩有功德,别的他不管,总能保得住他的一世英名。 一旦打起仗来,别的不说,主管兵部的谈敬就能骑到他的头上去! 而这个是高元潼无法忍受的。 谈敬跟高元潼争论了一个多月了,从未想到这一点,当然,想到了也不敢像卫太师这样直接了断的说出来,听了卫轻轩的话,他只觉得大快人心:“不错,高阁老家的孙女儿们的确都非常贤淑,可堪肩负两国邦交,高阁老,你觉得呢?” “陛下,太师,臣是有三个孙女儿,不过她们三个一为宣王侧妃,一为屠圭之妻,剩下一个新丧守寡,不适合做公主和亲,恐坏了两国邦交的规矩。”高元潼忙道。 因高娴静长相酷似高元潼的亡妻,高元潼素来很宠长孙女,原本他指望将孙女嫁给未来的储君,可高娴静当初对乔明渊十分痴恋,为了成全孙女的爱情,高元潼改变了想法,刻意培养下,高家的几个孙女儿都受了很好的教育。二孙女嫁给了高元潼看好的宣王为侧妃,三孙女嫁给了屠扬的长孙屠圭。不过天启帝火速立了储君,出乎高元潼的意料,但他老谋深算,并不怎么灰心,高家其实还有四孙女,不过老四年纪还小,高元潼打算再教几年就塞给太子做侧妃呢。 倒是他最疼爱的大孙女,想着大孙女要爱情,没了乔明渊,后来他又给寻觅了一个看好的青年才俊,将高娴静嫁了过去。 可惜高娴静命不好,才嫁过去两年,丈夫就病故了,她膝下无子,在婆家处境尴尬,高元潼将人接了回来,如今正在重新议亲。 千算万算,高元潼可从未算过要将孙女儿送去和亲! 第423章 大盛风骨 卫轻轩看上了高元潼的孙女儿,如今高元潼孙女儿中,适婚的便是高娴静。 高元潼有多疼爱这个长孙女,全是来源于自己的发妻,这时候断不可能让长孙女去做和亲的公主,他忙躬身道:“陛下明鉴,臣的几个孙女要么出嫁,要么年纪还小,实在不适合。” “高大人的长孙女高娴静不是才归家吗?”立即有人幸灾乐祸的说。 不用说,定是主战派。 他们乐得看高元潼吃瘪啊,这些天在朝廷上被高元潼逼得步步后退,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损高元潼,怎么都不放过他。大家都在京城住着,京城就那么大,哪家发生点什么事情都人尽皆知,谁都知道高娴静死了夫君才被接回家中的。 高元潼咬了咬牙:“臣的长孙女娴静是刚归家不假,不过她刚亡故了夫君,自古以来要和亲,当然是选未出阁的女儿最为合适。” “那也未必。高阁老家的长孙女才貌双全,当为京城第一美人,嫁给羌吾人还是羌吾王赚了。再说,我听说羌吾婚嫁开明,女子三嫁、四嫁的都有,带着孩子出嫁的更不在少数,他们并不在意这个。”另有人说。 高元潼脸色更白。 他有些恼怒的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笑了笑,眉目全是看好戏的形容。 高元潼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于大人家的长女也很明艳动人,不若请陛下分封她为公主,替我大盛求个百年和平?” 那人也不恼:“高阁老说笑,我家长女长相一般也没什么才能,怕是羌吾王看不上,还是高家小姐更合适一些。” “哈哈哈……” 有人闷笑。 好好一场讨论的氛围,教卫轻轩这么一打岔,变轻松了。 高阁老脸色难看,主和派还想开口,但也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变成了自家女儿得去和亲,个个都三缄其口。他们都有私心,谁不知道这时候送女子出去和亲无异于进了狼窝,送别人家的不要紧,没一个舍得送自家的出去,送出去了那就只能当女儿死了。 眼见着大家吵的吵笑的笑,卫轻轩才清了清嗓子,肃穆道:“高阁老,你也为人父母,你听说要送自己阿女儿去和亲,心中也不愿,推此及彼,送别人家的女子去和亲,别人家就愿意了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怕是陛下贵为天子,他也不过是一个父亲,怎么就舍得自己的女儿了?” 一席话,让方才还开口的诸人都闭上了嘴。 是,换成送自家女儿,没一个愿意的,怎么送别人的女儿时,他们就能说得轻描淡写?真是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卫轻轩的眼睛像鹰一样,仿佛能窥见每个人心底的阴私,有些心虚的不由自主的回避了他的眼神。 卫轻轩又道:“既然舍不得自家女儿,也不能送别人的女儿,此时主和便不是道理。我卫轻轩活在天地间快八十载,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嘉和年跟赤蒙人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那时候嘉和帝的国库还不如现在丰盈,大盛全部的人口加起来不到六千万,全大盛上下,最热闹的城市除了京城,就数东都最为热闹。哪怕是东都,镇守的军将也不过只五万人多人。” “东部的海盗年年都在打,浙东一带能用的兵不过三四万。北边跟女真人对峙,我们只三万能用的将士。南边就不用说了,跟南夷人打了多少年,你们心里有数。那时候有多穷?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嘉和帝自己的龙袍上都有补丁。” 集英殿中一片安静,没人说话。 这些朝臣都是后来立起来的,他们没人有卫轻轩年纪大,听着这些话几乎像在听前尘往事,都专注着。 当然,也有上了年纪的,像杨知棋就知道。杨知棋今年已经八十七,是整个大盛都算活得久的老人,不过他早年就辞官回家了,没跟人说过前面几朝的故事。 卫轻轩叹了口气,心中亦是说不出的惆怅,世风日下,国之不国,他心中痛恨又不甘心啊,所以看到那么有志气的关门弟子,才会有一种决不能放任的感觉。 他想替大盛留住风骨,留住脊梁,才能撑得起大盛的百年基业。 他语气一凝:“但是,哪怕如此艰难,赤蒙侵犯到我大盛土地上,我大盛的男儿可没一个怂包。我们只有七万兵马可用,五十万军饷都拿不出来,我大盛的男儿还是咬牙上了战场。” “头可破血可流,我大盛疆土不能丢,我大盛妇女不能在赤蒙人跟前受辱!” “我大盛的儿童,哪怕才七岁的孩子,在赤蒙破我家门时,都敢拿刀跟他们对峙!” “大盛八十年发展,一步步走到今天,到现在,我们浙东已经变成了繁华的大城市,中部和西部都有热闹的都城,诸位大臣家里盖得起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养得起上百号的家丁。人人家中都有金银,不再饿肚子,大盛添了雄兵,养了战马,我就弄不明白了。我们大盛人的风骨到了哪里去了?我们的气节到了哪里去了?当初我们敢同赤蒙人决斗,凭着吃草根吃树皮,都能灭了赤蒙国,怎么今日能吃得上白面馍馍的时候,反而不敢跟实力还不如赤蒙的羌吾对战了?” “大盛八十年,没养出有志气的男儿,难道只养出了一群甘愿躲在女人裙底下,让女人护着的怂包了?” “今日在此主和的,皆不是我大盛英雄的血脉,而是我大盛先祖们的耻辱!” “先祖浴血奋战,拼死护得这片土地平和发展,护得家国兴旺,人丁昌盛,可不是护来让你们丢了一身血气,养得跟懦夫一样连刀都拿不动的!” “北鞍关只有战,没有和!” “若要和,尔等不该站在这里,理应到各自的列祖列宗跟前提头去见他们,问问他们肯,还是不肯!” 一席话掷地有声,卫轻轩站在那儿,苍老的面容上,那双目散着精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凡是与他目光交汇的,皆不由自主惭愧的低下了头颅。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说要和了。主战派神态高昂,眼中热泪盈眶,他们过去一个月没能说服主和派,因为没有一个人有太师这般的才学和气度,也没人有太师这样不屈的灵魂。很多人从前不懂为何卫轻轩能做大儒,能成为屹立三朝不倒的一品太师,觉得这人狂傲不羁,实在有些德不配位,可现在他们懂了,不管一个人的行为如何,他刻在骨头里的东西,是不可磨灭的。 那东西,叫风骨! 所谓风骨,岁月磨不掉,苦难抹不去,他能让人挺立不倒。 国士无双啊! 一瞬间,无数人忍不住想屈膝跪在太师的脚边,不顾一切的低头亲吻他脚下的土地,他们敬佩这个人,因为有这个人在,大盛的脊梁是不会塌的。 天启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毕恭毕敬的朝着卫轻轩拜了拜,直起腰来时,他眼圈发红:“战,哪怕只剩一兵一卒,我大盛绝不屈膝求和!” “战!” “战!” “战!” 集英殿中一片齐声,这一刻,文武群臣再无一人敢说个不字。 天启帝重新坐下,群臣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了一些。良久,大家都说不出话来。就在群臣喘息的时候,卫轻轩的目光落在了谢允的身上,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谢允心口还胸潮澎湃着,因为激动,他脸颊有些发红,收到卫轻轩的信号,他便知道该自己上了。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玉笏,谢允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 “哭穷的话就不必再说,户部没有钱,自己想办法去。”天启帝还以为他又要提醒自己国库没钱的事情,卫轻轩好不容易帮皇帝把文武百官拧成一股绳,谢允要是敢给他泼冷水,他就敢让禁军将谢允丢出集英殿去,让他在外面罚跪谢罪。 哪知谢允开口却是道:“陛下,臣昨日到女婿家中做客,同女婿在书房品茶时,瞧见女婿书房有一口大箱子,女婿说是他同窗好友辗转千里送来,拜托他呈送恩师的贺寿礼。臣见那寿礼沉重,一时好奇,便打开看了看。” 大家在说打仗的事情,好端端的,谢允忽然提起了自己的女婿。天启帝目光一凝,心念一转,忽然想起了他的女婿沈秋池。 沈秋池的同窗好友拜托他转送恩师贺寿礼,据天启帝所知,丁宝林的生辰在冬天,反而是卫太师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他一愣,群臣中能称卫太师为恩师的人,不就是箕陵城县令乔明渊吗? 他心口猛地一跳:“你看到了什么?” “臣看到了一箱子的黄金,金灿灿的,全是真金子。另外还有一封信,是呈送卫太师的。卫太师原谅则个,臣见着那些金子,又知太师为人刚正不阿,生怕是哪个小人想用黄金败坏太师的美名,便自作主张拆了那封信。这一看不得了,陛下……” 谢允伸手到怀中一掏,掏出个信件来,高高举过头顶,人就跪下来了:“我看到了一个忠臣,我大盛大大的忠臣,理应留史册的忠臣啊!” 第424章 升官 谢允这一跪,好吧,将还在头脑发蒙的群臣又跪懵了。 诸人的目光随着那一封信,一直落到天启帝身上。德安接了谢允的信件,送到了天启帝的手中。天启帝打开信件,越看,脸上的表情越震惊,那种震惊是藏都藏不住的,尤其是那眸子里简直压不住的喜色。天启帝一目十行看了一遍,不甘心的,又仔仔细细的再看了一遍。 良久,他喟叹一声:“谢阁老说的对,忠臣,真是我大盛的好儿郎啊!” 这一下,群臣更好奇了。 一个个猫抓似的,想窥探得知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又到底是写了什么。 天启帝捏着那封信,久久回不过神,好半天才将信件转给了座下的太子:“太子,你也看看吧!” 赵秉凰双手接过信读了起来。 才看了第一句话,他一声惊呼:“这是我师叔乔明渊所写?” 话音落下,高元潼等人的呼吸皆是一滞,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蹿起,他们隐约的感觉到,有什么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太子低头看信,表情逐渐凝固起来,看到最后,太子脸上那种神色跟天启帝如出一辙。他捏着信件,只听天启帝说:“让大家伙儿也都看看吧。看看他们在为主战主和争论不休的时候,他们嘴里投敌卖国的奸臣乔明渊到底在做什么。” 信一转,递到了卫轻轩的手上。 这封信卫轻轩昨天就看过来,这时候做做样子,很配合的露出了震惊之色。 之所以不能由他来揭发这封信引出的惊天大事,全是因为他是乔明渊的恩师,他不能让旁人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给旁人怀疑弟子忠诚的理由。其实他今日来的时候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拿着这封信走到这些朝臣们跟前,将信件甩他们一脸,再满是嘲讽的说上一句:“你们都是废物,我弟子才是做大事、做实事的人!” 天启帝、太子、卫太师,这三个人是朝中最重要的人,三人都露出惊骇,其他人更是被勾得止不住的好奇。 高元潼更是。 他有多爱长孙女高娴静,就有多恨乔明渊。在高阁老的心里,要是当初乔明渊肯如了他的愿娶了长孙女高娴静,高娴静梦想成真,便不会转嫁他人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他那么可爱、那么美丽、那么有才的长孙女,如今因为死了夫君饱受诟病,他的心有多痛,心里对乔明渊的恨就有多深。 他巴不得乔明渊死,巴不得将乔明渊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会给乔明渊任何活的机会,哪怕微乎其微,他都会绝了乔明渊的后路。眼见着一切都按照自己想的在发展,偏偏在紧要关头冒出来这样一封信,而且瞬间扭转了皇帝、太子和太师对乔明渊的看法,他便忍不住的焦躁了起来。 信转了一圈,看的人无不面露震惊。 终于传到了高元潼的手里。 他只看了几句,手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发起抖来。等耐着性子读完,一口牙险些全给他咬落了。 千算万算,该死,他竟没算到那后生还有这样一步! 等所有人看完,集英殿里呼吸可闻。 天启帝拿着那封信,长长吐出一口气:“谢允,乔明渊送来的箱子在哪里?” “臣已让人抬来,就在宫门外候着。” “抬上殿来。”天启帝说。 不多时,四个禁军便抬着一个箱子进了集英殿。那箱子死沉,压得禁军肩膀上的扁担都压进了肉里。哐当落地,沉闷的重箱,仿佛砸在大家的心口上。禁军掀开盖子,一箱子黄灿灿的金子登时晃了所有人的眼睛。天启帝从龙椅上走下来,站在箱子跟前,伸手拿起了一块。 金子是压成一条条的,整整齐齐的放着,他拿在手里很沉。 金子映着帝王的眼,帝王的眼突然就红了。 乔明渊在信中详细叙述了自己这几年在箕陵城的所作所为,他将自己初到箕陵城的所见所闻写出来,那地方民不聊生、荒草丛生,他将自己怎样冒出开商贸的想法,怎样寻找民间引路人,而他的妻子为了成全他的理想是如何不远万里的奔赴西域求来商贸队伍,如何用自己的钱积极联络中原商户到箕陵城做买卖,又是如何修筑城防工事、抵御外敌等事无巨细的写了出来。 字里行间,天启帝能想象到那夫妻两人是如何的不容易。 尤其是那封信的最后,乔明渊亲笔所书: “世间路有千万条,学生选了最难的,许此战之后学生身败名裂,难逃一死,然羌吾未灭,学生心有不甘,将三年所得悉数奉上国库,但求恩师拼尽全力,替我大盛勉力一战,灭羌吾、保家国。学生一人死不足惜,唯愿大盛国祚绵长!” 他所求,甚至连家人平安都没一个字。 乔明渊不忠于国吗? 不,说这句话的人根本是在诛心! 这一刻,天启帝心里很愧疚。 他想用乔明渊,想磨砺那个人,因此将人放到箕陵城那样的地方去,又为了不起眼,他这几年对那边不闻不问,从未想过乔明渊会有多艰难。但乔明渊不怪君王无情,不怪命运残酷,他扛着这些,替皇帝悄无声息的就赚回来一大笔钱。 一百万两白银啊! 帝王流着泪,转头看向他的朝臣:“诸位爱卿看完了信,有何话说?” 没人敢说话,而且也无话可说。 乔明渊那封信说的东西镇住了他们,眼见真金白银镇住了他们,他们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因为这时候开口是跟皇帝对着干,是跟天下将士对着干。 谢允第一个跪了下来:“陛下,乔明渊是否忠君爱国且不论,户部无钱,难以支付抗击羌吾人的军饷。如今乔明渊送来白银百万,在他信中说,他妻慕氏已联络好箕陵城各大商户,一旦朝廷需要,立即捐款捐物,还能替我大盛筹措军饷三十万、物质十万,我大盛与羌吾人交战的军饷就有了,此战必胜!这钱,用,还是不用,还请陛下定夺!” 是啊,国库缺钱,乔明渊就送钱,雪中送炭不过如此! 还有乔明渊那夫人慕氏,费尽心机赚来百万银钱,自己不霍霍一分,全让夫君给了朝廷,还愿意散尽家财,真是贤能豁达。 “你们说呢?”天启帝放下金条,重回他的龙椅上,浩荡君威登时又透了出来。 有了钱,皇帝腰板也硬了嘛,当然语气更重了。 群臣面面相觑。 要知道,他们一开始可都是说那乔明渊是奸臣的。 现在局势逆转,要说人家是奸臣,是大大的贪官,可人家送来了百万白银,还要散尽家财支持打仗,朝廷要是用了这笔钱又要治人家的罪,岂不是成了又当又立的那啥了吗? 要真是这么干了,天启帝的脸不用要了,抹下来揣裤兜里得了! 要用这笔钱,乔明渊就必须无罪。 不但无罪,人还必须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忠臣,一个有胆有识的青年才俊。 这一局……输了! 高元潼知道大势已去,心中咬牙切齿,不过到底是会做表面功夫,这时候天启帝看向他,摆明了他不吭声就要得罪了这一群人。 他顺水推舟的当即道:“陛下,乔明渊忠君爱国,悄无声息办下此大事不给人知晓,难免引起误会,以为他投敌卖国,如今五司赶赴箕陵城羁押会审,此举定然教忠良寒心。臣以为,理应立即召回五司,着令陈明关和平阳关内外全力抗战。另外,陛下因赐嘉奖,安抚忠臣之心。” “大战在即,赏他金银也不合适。”卫轻轩适时开口要好处了。 太子立即道:“太师所言有理,既然赏赐金银不合适,不若给他加官进爵。依本宫所见,乔明渊才能不凡,区区七品县令委实屈才。”他转身又对着天启帝道:“父皇,儿臣方才看了信件,心里有个想法,父皇和众卿听听看是否可行?如今箕陵城城高池深,又是最为重要的商贸城市,一日往来银钱皆以成千上万计,人口逾四万,俨然已是一座大城。反观陈明关,除天堑外再无他用,不若取箕陵城为府城,建西北太守府,由乔明渊任太守吧。” “前些日子陈明关和箕陵城守将皆有书,称乔明渊行军打仗亦有将帅之才,此人可堪大用。”卫轻轩又道:“陛下,如今陈明关箕陵城相距不远,二者合一,皆为箕陵府,由乔明渊统管。另外,如今城中城守军、守卫军编制混乱,不利于战,不若二者合一,交由乔明渊组建成新军队,你看如何?” “权力是否太大了一些?”屠扬有些不甘。 卫轻轩瞥他一眼,没理会,看向慕青易:“你长子慕之遥在军中做参军,制约主帅军权,听说他跟陈智同合作得不错,这几次胜仗都是他们的手笔。” 慕青易忙谦虚了几句。 屠扬撇了撇嘴,让慕之遥制约乔明渊不是扯谈吗?那还是一家人呢。 卫轻轩又看向天启帝:“陛下,军队由乔明渊组建,乔明渊出任都统,有统军权而无调兵权;陈智同任主将,慕之遥任参军,凡调动兵马,二人用印,你看如何?” “中!” 天启帝果断应下。 就这样,在箕陵城里左宗和郑志远忙着找乔明渊贪污受贿的证据时,两人还不知道,那个他们审问的人已经升了官,而且,将要一路升官了! 第425章 那孩子聪明 乔明渊送去的白银百万,其中十万白银是兑换成了黄金,用大箱子送到了谢允的手中,另有九十万白银,汇算成了票号,只需拿票据到京城指点的票号即可提取。户部办事的效率很快,黄金换成白银,再从票号提了银子,这些钱很快就冲入了国库。 收了乔明渊的钱,等于是认可了他的所作所为。 不日,朝中讨论了后续事务,天启帝正式下了圣旨,着令改箕陵县为箕陵府,并陈明关及周边四县,为西北第一府城,开商贸中心,建立专为丝绸之路所开的陆易所,统管西域往来诸多贸易事务。陆易所建立之后,陆易所的所官立即成为大盛一大肥差,谁去做这个官,挑什么样的人合适,朝中大臣们险些又吵得打起来。这是个来钱的地方,必须放一个靠得住的人。 结果,大臣们争来抢去的都没抢到,天启帝直接下了圣旨,陆易所由宫中宦官主管,德善接任陆易所的所官。 随着朝廷颁布乔明渊任命为箕陵府知府的圣旨一道走的,还有新官上任的陆易所所长德善。 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五司同去箕陵城办案声势浩大,不过仍旧是由金刀卫护送,将德善和一应官员带往了箕陵城。 队伍进城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中,此时乔明渊被关押在县衙那小黑屋里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二天。 这三十二天有多漫长呢? 乔明渊眼见着屋外的迎春花开了,西北的梨花开得晚,但最晚的一树梨花也快开谢了,他已经连着有八天没瞧见妻子从窗外走过。问过衙役才知道,为了查找他贪污受贿的证据,这些天左宗和郑志远可劲儿的折腾着,不但是长街那边的商户都让两人喊来问话问了个遍,连慕绾绾的济世堂和几家商铺都遭了殃,被左宗和郑志远查封了。 如今左宗和郑志远勒令慕绾绾及乔家人全部禁足在院中,正挑灯夜战的查商铺的银钱来路,若那些钱来的不正,多半是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后院里福宝最近几天也很安静,大概是被左宗和郑志远营造出来的氛围吓到了吧? 还有兴宝,那小子已经好几天没哭过了。 慕绾绾一个人还哄得住两个儿子吗? 长时间不见父亲回家,福宝和兴宝会很想念他吧?尤其是福宝,那是个嘴硬心软的皮小子,往常说讨厌爹挂在嘴边,但凡他下衙晚了半个时辰都得嘟着嘴巴站在门口等他。这么多天不见他回来,那孩子指不定会生气成什么样子…… 乔明渊的思绪飘远了,殊不知此时后院中,福宝也在和慕绾绾说这件事。 “阿爹怎么还不回家?他到底去了哪里?”吃了饭,乔松岳在院中做他的竹篾活儿,想给兴宝编个秋千篮子,兴宝被慕绾绾抱在怀里,他六个月大了,慕绾绾打算给他断奶,如今开始给孩子添加辅食,慕绾绾哄着小儿子吃米糊糊,就见大儿子一脸不满的问。 慕绾绾笑道:“爹公务繁忙,出远门去了。” “你骗人。”福宝大眼睛里有些雾蒙蒙的,但表情很坚定:“我今天听来福和来春说,爹被那些京城来的大官关起来了。他们说爹是坏人,是卖国贼。还有咱们家的铺子,娘这些天不去商铺不是担心我和兴宝害怕,是那些人不让娘出去,他们要查咱们的铺子对不对?” 兴宝听大哥在说爹,转头看了大哥一眼,又转头看娘,小胖手将碗推开了。 那意思是不吃了。 兴宝也关心爹呢! 好多天不见爹,小家伙可惜还不会说话质问,否则也要跟着问了。 慕绾绾其实向来信奉一个理念,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插手,福宝年纪还小,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她原本是打算瞒着的。 但孩子知道了,要继续骗孩子也做不出来,她便放下碗跟孩子讲道理:“你爹不是卖国贼,只是有些事情让朝廷对他有误会。京城来的那些大官也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被坏人蒙在了鼓里,等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会将你爹放出来的。” “这么说爹真给人关起来了?”福宝一双眼睛瞪的就亮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慕绾绾的错觉,总觉得这才七岁的孩子,眼神冷得惊人。 她点了点头:“是。” “我去救我爹!”福宝站起身来,捏着小拳头就往外走:“我得告诉他们,我爹是好官,那么多百姓都爱他,他不是坏人。” “往哪走?”慕绾绾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你爹自有分寸,你别瞎操心。你爹走的时候吩咐了你什么,你说给娘听听。” 福宝被他娘呵斥,委屈,咬着下嘴唇倔强的说:“爹说让我听娘的话,照顾好兴宝和阿爷。”他憋了一会儿,又说:“可我也担心爹啊,爹会不会被他们给害了?” “你爹聪明吗?”慕绾绾见把孩子委屈上了,忙摸了摸孩子的头,努力让自己笑得很温和自信。 福宝点头:“聪明!” 他长大了一些才从别人嘴巴里知道,他爹不但聪明,而且十分厉害。阿爷说爹是六元及第,几百年来才有一个的人物。聂将军说爹是战神转世,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军事胜利,爹是他最崇拜的人,不做武将可惜了。舅舅说爹胸中有丘壑,是有大智慧、大报复的好男儿。哦,对,还有姑父也说,爹是他最为钦佩的人,没有之一。 孩子嘴上不说,心里一向是以父亲为榜样的。 慕绾绾道:“你爹既然很聪明,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人害了?” 福宝想了想,竟觉得娘说的也很有道理,重重点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不过他已经没心思吃饭了,托着下巴想事情。 “想什么呢?”慕绾绾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好笑。 福宝斟酌着说:“我在想,我要是爹,我该怎么办才能解了眼前的困局。” 慕绾绾挑眉:“哦?怎么解?” 她来了些兴致。 福宝是天启八年三月生的,这才刚满七岁,她也很想知道,七岁的孩子究竟会有怎样的见地。 福宝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我要是爹,我就将这几年开商贸所得的银钱悉数上交到户部,抢得先机。京城里,咱们不是还有卫爷爷、外公能帮着说话吗?还有沈伯伯、王伯伯他们,也是跟我爹一头的。将银子送出去后,卫爷爷和外公要避嫌不能主动提起这事儿,否则目的达不成,还会引来猜忌。嗯……可以将银子先给沈伯伯,由沈伯伯呈送到户部。我记得沈伯娘的爹就是户部的尚书大人。朝廷现在缺钱,爹送了那么多钱,朝廷就不好意思问爹的罪了!” “可是万一有人不想让你爹将银子送出去呢?”慕绾绾心中震惊,她惊叹于这孩子的智力,又试探的问了句。 福宝又想了想:“明着送不出去,可以找理由送出去。比如走商队的名义,跟货物一块儿运走。也可以借走亲戚的理由,托镖局带到京城去。” 好法子! 乔明渊干的事情慕绾绾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她此时面上简直压不住自己心头的惊涛骇浪了。 她想,她到底是生了个怎样的天才? 要知道,福宝今年才七岁啊!他说的这些话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说得出来的吗?不,不单单是七岁的孩子,就是做了官的那些人,都未必有他的通畅。 她问:“福宝,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你又是如何知道银子该送到户部去?” “爹平日里教我读书会说一些,其他是我自己想的呀。”福宝还反问她:“娘,我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慕绾绾目光复杂的摸了摸孩子的头,笑了笑:“福宝长大了,一定是个能替你爹分忧的好孩子。但你现在还小,你的职责就是吃饭睡觉长高高,多读书。这些话你只能在娘跟前说,出了这个门,你不准跟任何人提。” 福宝嗯了一声,埋头开始刨饭。 他说完了就觉得,他爹比他聪明,读过的书比他多,他能想到这些,他爹也一定能。 如此一想,安心了! 兴宝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听了一会儿觉得犯困,伸了个懒腰,开始打起瞌睡来。慕绾绾索性将他抱了过来,小家伙哼都不哼一声,塌着眼皮要睡要睡的朦胧。 福宝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小没良心的,爹你都不要了吗?” 嗯,兴宝不理人,会周公去了。 吃完了晚饭,福宝照例要去看一会儿的书,乔松岳收了竹篾,觉得无聊嘛,开始逗弄他新买来的鹦鹉。老人没什么乐趣,遛鸟比较勤快,早晚各一次。但现在出不去这院子,逛一圈就觉得无聊,回屋歇着去了。慕绾绾守了一会儿福宝,等福宝也睡下,才抱着孩子回房。兴宝在小床上睡得香,她先进了空间洗了个澡,又去空间里看了看自己种下的那些蔬菜瓜果和药材。 她心里盘算着,如果再过半个月乔明渊还回不来,说不得,她得带着这一大家子人逃了。 乔明渊说,如果到了四月他还没能沉冤昭雪,箕陵城便不能再留,她得走,带着孩子们走得越远越好。 第426章 对她用刑 慕绾绾这一觉没睡多长时间,因为刚躺下没多久,院门就被人敲得砰砰的响。 守夜的婆子问了声是谁,便听得门口有人吼:“我在刑部左宗,请夫人跟我们走一趟,有些话我们需得问询!” 慕绾绾早在门响的时候就醒了,听了这话一惊,立即坐了起来。 乔松岳也披衣服起身,赶到了东厢房,慕绾绾正抱着兴宝出来,见他来了立即将孩子塞到他怀里:“爹,要是天亮我还没回来,你立即带着福宝和兴宝去找大姑父,让他带着大家赶紧离开箕陵城。这是汇票,里面有三万两白银,你们逃到浙东,找胡山公或者谈益,都能护你们。” “那你呢?”乔松岳急得脑门都冒了汗。 慕绾绾整了整衣服:“我来不及逃。您别怕,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她将乔松岳和兴宝往主屋里一推,反手关上了房门。回身,她示意婆子将院门打开。左宗站在门口,一身官服,身侧跟了几个金刀卫,他不客气的说:“请夫人跟我们走吧!” 慕绾绾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当即迈出门来,金刀卫上前,一人站一侧,倒也没动粗,只做了个请的动作。左宗见她并不抵抗,眼中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当先转身就往外走:“夫人,我们查到你名下的票号,发现前些天你票号中有十万白银兑换成了黄金,另开了九十万白银的汇票。既然开了汇票,证明票号收了银钱,可票号库房中并未见这笔银子。你能解释得清这些银钱去哪儿了吗?” “我民生票号开门做生意,有来有往,银钱存入其中,当日有人提取,自然就会被人提走。另外,我票号本身有商铺买卖,支用并不稀奇吧。”慕绾绾很平静的说。 左宗笑笑:“可我们查账,发现当日银钱流通并不足这个数目,这笔银钱流向了浙东。夫人,你还是老实交代,这笔钱最终是送去给了谁,免得吃些苦头。” “民生票号跟浙东一带的票号都有合作,银钱运往浙东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慕绾绾反问。 左宗一噎。 他知道乔明渊是块硬骨头,不好啃,没想到他夫人的精明也不输于人。 不过,他既然盯上了他们,就不会轻易松了口,万一要是能从乔家夫妻口里敲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将谈敬或慕青易这两只老狐狸拉下马,对他们来说局势再有利不过。他们刑部审讯有的是时间和办法,乔明渊不容易对付,对付一个女人……左宗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领着人从后院出来,路过那小黑屋时,乔明渊正在窗户边站着。 乍然看见他带走慕绾绾,乔明渊一下子就扑到了窗边:“左宗,你要问什么大可以冲着我来,为难一个女人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你乔明渊的妻子,而你是贪污受贿的嫌疑犯,我刑部要缉拿她,名正言顺!”左宗这些天来被乔明渊气得不轻,这时候口头上出气,自然不肯轻易饶了乔明渊,他冷笑:“按照律法,我就是对她用刑也是可以的。” 用刑! 乔明渊脸色铁青,眼中全是怒火,左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转身走了两步,竟抄起板凳狠狠的砸在了窗户上。力气之大,窗柩登时碎成了裂片。乔明渊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一把将慕绾绾拉了过去。 他用身体护着她:“你试试看!” 一时间,场中两个男人剑拔弩张。 气势上当然是乔明渊更胜一筹,左宗都没搞明白,明明才是个不到三十的小年轻,怎么身上会有如此重的威压。他在刑部主管刑律也有十年,手上不知经了多少人命,见过多少厉鬼,此刻竟也被这人的气势吓得退了半步。 但也仅仅是半步,左宗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怒斥:“乔明渊,你做什么?”随后又呵斥左右:“都是死人吗?乔明渊现在是嫌犯,嫌犯私逃,还不立即抓捕归案?” 金刀卫也反应了过来,刷地抽出刀,刀尖一律指向乔明渊。 慕绾绾有些慌,男人挡在她身前,她害怕金刀卫的刀会刺向乔明渊,一手抓住男人的一角,另一只手却按在了空间的桃花印上。她打定主意,若这些人当真对他们不利,不管会不会暴露她的秘密,她都会立即带乔明渊进入空间避难。 千钧一发之际,一串急匆匆的脚步从外面跑了过来。 竟是蔡俊。 蔡俊喘着气,见他们都在,脸上先是一喜,等发现情况不对,又变成了惊惧。 “你做什么?”左宗见有人阻拦,登时大怒。 乔明渊却是眉头一跳,算算日子,若京城那边有消息,这几天就该有信。他定了定心神,手滑下来裹住慕绾绾的,他捏了捏,还是记忆里柔软的触感,登时又安心了三分。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蔡俊,声音冷静极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 “京城又来人了,带了圣旨来,请大人前去接旨。”蔡俊说。 左宗愣了愣:“圣旨?” 蔡俊说的是请大人前去接旨,在左宗的心中,乔明渊已经沦为阶下囚,不能再以大人相称。这个大人只能是他自己,他下意识的在脑中琢磨自己最近办了事,难道箕陵城这边的风声已经传回京城,陛下对此事有所了解,已经下了圣旨来处置乔明渊?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定是高阁老在朝中的功劳! 就在左宗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耳边蔡俊带了几分喜气的声音: “是,是宫里来的人,点名让乔明渊乔大人接旨!” 左宗的脸刷地白了。 乔明渊听了蔡俊的话,方才只三分确定,眼下立即定了十分。 成了! 京城的事情已经办妥! 他脸上露出了轻快的笑,回头看了一眼慕绾绾:“这里没别的事情了,大晚上的,天又凉,快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顿了顿,他促狭的笑了笑:“让奴婆烧些热水,我要洗个澡,免得一会儿上炕头你嫌我味道馊。” 他拉过慕绾绾,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轻轻将她往后园方向推了推。 金刀卫和左宗等人都看着他们呢,慕绾绾脸颊绯红,见男人神态轻松,蔡俊的话她也听到了,知道尘埃落定,一颗心登时静了下来。她嗯了一声,没反驳乔明渊,也没看左宗等人一眼,径直转身就回了后院。她相信她的男人,只要有他在,她的天不会塌下来! 目送慕绾绾走开,左宗一口银牙险些咬碎,这夫妻二人,没一个将他放在眼睛里的。但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个了,乔明渊整理了衣衫,带了蔡俊往前院走去。 他也忙提上衣摆跟了上去,倒要听听看,京城来的圣旨说的什么! 县衙前院,黑压压的一屋子人,全是刚进了箕陵城的。他们从京城出发,星夜兼程,德善吃了不少苦,脸色拉簧,虽是坐着,也能瞧见他的衣摆在微微颤抖,那是藏在衫下的一双腿在打颤。骑着马跑过来,大腿侧都磨破皮,这份苦还是人生第一次。 五司的人都齐全了,德喜和德善坐着在聊天,其他人皆面面相觑。 他们一双眼睛都巴巴看着德善放在手中的那一卷明黄圣旨呢。 个个心痒难耐,恨不能钻进去看看圣旨都是说了什么,为何要让乔明渊一个嫌犯来接旨! 乔明渊一进来,几乎是立即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他身上,德善更是笑着从椅子里站起,上前就握住了他的手:“乔大人,一别几年,你还记得我吗?” “德善公公,我哪能忘记您呐?”乔明渊笑着也回握住德善的手:“当初明渊离开京城,京城上下唯恐避之不及,只几位公公念及当初几分薄情,肯相送明渊,这份情谊,明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您身体可还成?宫中事务繁忙,要是哪不舒服,明儿让我爱妻给您瞧瞧?” “哎哟,多谢乔大人关怀,区区贱奴之躯,只要能替陛下办事、为陛下分忧就成啦,哪敢劳动夫人?”德善是存心要说给五司的人听的,语气很重、声音也挺大的说:“乔大人的夫人啊,那可是当初救过咱们皇后娘娘的神医,一手医术说是起死回生都不为过,奴家万不敢惊动了她的。” 好嘛,那娇媚无双的小娘子,竟是陈皇后的救命恩人? 方才还得意的左宗,转瞬面如土色。 他刚才还想对那妇人用刑来着! 幸亏没用,真要动了人,或许线索能拿到,可也得罪了陈皇后,得罪了陈氏一族不是? 他的虚汗几乎是瞬时布满了后背,后知后觉的生出一股庆幸之感。 德善给乔明渊做脸,乔明渊当然承情,连连说德善公公过奖,两人又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德善才清了清嗓子,扬声说:“箕陵城县令乔明渊接旨——” 当即以乔明渊为首,乌压压跪了一屋子的人。 按理来说,乔明渊的官位在所有人里是最低的,区区七品县令,不该由他居首位。不过圣旨是颁发给他的,他当仁不让的,就成了群臣之首。瞧着他在第一位,五司多少人暗暗不得劲,同时,想起方才德善跟乔明渊寒暄的场景,又生出不祥的预感。 第427章 自由 似乎,这圣旨并不是为惩罚乔明渊而来,否则能让皇帝跟前得脸的大太监巴结成这样? 德善展开圣旨,只听他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祚不宜,北敌犯境……” 得,圣旨念完,跪在下面的五司全傻了眼。 他们都是奉旨前来箕陵城查案的,查的是箕陵城县令乔明渊通敌卖国、贪污受贿、私开商贸、往来西域等诸多罪名。这前后不过一个多月,圣旨再下,告诉他们不用查了,箕陵城县令乔明渊不是贪官不是狗官,而是全大盛最贤能的大臣,不但不能查,还要给他升官? 原来是区区七品县令,一眨眼,人家成了箕陵府知府,跟左宗一个等级了! 乔明渊接了圣旨起身,德善又是一阵恭喜恭贺,德喜也围了上来,乔明渊拱着手笑着说:“同喜同喜。以后还请德善公公多多关照!” “咱家初来箕陵城,还是乔大人多担待一些。”德善回礼。 不过,两人四目交汇,皆是心照不宣。 都是替皇帝办事,他们两人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将事情办好了,否则天启帝跟前两人交代不了,谁都落不来好处。 五司这时候还没回过味来呢,德喜算反应快的,罗郁是金刀卫,一直都在天启帝跟前办事,做皇帝跟前的人心思都转得快,等这边寒暄完,他也满面笑容的上前来跟乔明渊道贺。之前被关押小黑屋乔明渊看得明白,罗郁和德喜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人,对罗郁也满脸笑容。左宗、郑志远皆是脸色难看,剩下一个张玖立场中立嘛,他倒没太大反应。 只是乔明渊先前还是阶下囚,转眼就成了箕陵府知府,还是颇有些内心复杂。 “可得恭喜乔大人,看来只要银子用对了人,没啥事是解决不了的。”左宗阴阳怪气的开口,拱手时表情也很不屑。 乔明渊素来好说话,但不代表他没脾气,他笑着回:“我的银子是给朝廷挣的,用在黎民百姓身上当然是用对了人。左大人倒是想找些银子来用用,可惜了……” 说罢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左宗气得脸皮都白了:“可惜什么?” 乔明渊还是笑而不语,眸中神色带了几分看破不说破的嘲弄,这比说出来还让人难受,左宗险些呕出一口血,转身拂袖就走。 “左大人等等,”乔明渊忽而又开口,仍旧是戏谑的表情:“先前左大人跟在下打赌,说国库要是收到了我的这笔银子,左大人把名字倒过来写。乔某人想问问大人,以后见着大人,在下是唤大人作左大人呢,还是唤作宗大人?” 话音落下,公堂安静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笑的当然是左宗。 在一片笑声中,左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只瞧见他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身侧郑志远一声惊呼,竟给乔明渊生生的气得背过去了。 偏生这时候乔明渊还在喊:“哎哟左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你们还傻站着干嘛,快把左大人抬下去,请个郎中给瞧瞧呀!” 好嘛,这下,一边的郑志远也险些给气晕了。为防止意外发生,他拱了拱手,跟着抬左宗的衙役一块儿快不走了。 等两人见不到身影,乔明渊眸中的冷色才泛了出来。 且走着瞧吧,这才刚开始! 五司会审恍如一场闹剧,在僵持了一个多月后,以朝廷颁发的诏书任命乔明渊为箕陵府做了结尾。掩藏在这一场会审中的风起云涌,只有局中人才能深刻体会。对外看来,这一场会审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送走了五司之后,属于乔明渊的新时代才正式拉开序幕。 乔明渊,寒门学子出身,天启四年入学,此后五年,六元及第,天启九年进入朝堂,天启十一年来到箕陵城,历时三年,将箕陵城从一座荒城变成了西北最大的贸易城。从丝绸之路上往来第一支商队,到如今四方汇集的热闹,箕陵城外的土地长满了绿油油的粮食,城外的马场跑来跑去都是骏马,再到巍峨高挺的城门,从百姓四处逃逸流窜到如今处处来投,都是令人眼红的政绩。 当然,最让人眼红的是他交到国库的一百万两白银。 小小一座箕陵城,用三年时间替大盛挣回来这么多钱,别说是天启帝跟他的朝臣们没见过,往上数一百年,也没人比他更能耐了。 箕陵县撤了,成立箕陵府,乔明渊出任知府,让人不服气都不成。 成立箕陵府的时候五司还没走,他们都留下来见证这一历史的巨变时刻。当然,也是想看看乔明渊上任之后还有什么花招,能让他从一众府城里脱颖而出。 那日乔明渊从小黑屋放出来时,县衙外的场景还令五司的所有人震撼。 从将乔明渊关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县衙外天天都有百姓守着等着,翘首以盼的要见到乔明渊。乔明渊一天不出来,他们就等一天。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百姓坚持个七八天,慢慢等不到人就散了。但箕陵城的百姓们却不是这样,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眼见着乔明渊一直没被放出来,不但没人散,县衙门口的人反而越聚越多。他们到县衙不闹不吵,找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直让五司的人格外头疼,这也是左宗等人迫切要找到证据问罪乔明渊的原因。 他们担心继续拖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要像入城那日般被人围殴呢! 乔明渊被放出来,从蔡俊嘴巴里得知了这一情形,当场就出来答谢百姓们。他往县衙公堂门口一站,做了个揖,或坐或站的百姓们刷地就站稳了。 “乔大人出来了!” “乔大人,您没事吧?” “他们没打您吧?” “大人,您是清白的,对不对?” 瞬时,很多人围拢上来将乔明渊捧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全开始发问,甚至还有人想上来看看他身上带没带伤,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乔明渊一一解释,百姓们才安心。 左宗和郑志远行事不知收敛,在箕陵城审问乔明渊的时候,除了查账目查往来,当然也走了过场的叫了百姓来问话,另外还有商户们都来过县衙,于是乎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是来查乔大人贪污受贿、投敌卖国的。他们心中最敬爱的乔大人被人如此冤枉,要不是怕给乔明渊造成不好的影响,早跳起来将这县衙里的五司拖出来暴打一顿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百姓们,将大伙儿劝退了,乔明渊第一时间当然是去后院。 他已经有三十多天没归家,心中很是挂念老父亲和小儿子。 此时天已经大亮,乔明渊快步走在路上,草丛里的露珠将他的鞋袜都打湿了,慕绾绾站在院门口,脚边放着灭了烛火的灯笼。 瞧见她的身影,乔明渊心中一痛,快步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声音不自觉的哽:“等了一晚上?” “回来就好。”慕绾绾吸吸鼻子,手紧紧环着他的腰,男人身上的味道都快馊了,她却觉得很安心:“灶房备着热水,洗个澡,睡一觉?” 乔明渊摸摸她的头:“有时间洗个澡,睡一觉怕是不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就回来看看你,看看福宝和兴宝,爹那边我是放心的,有你在,爹出不了什么事情。” 慕绾绾眼圈登时热了起来,说不出的心疼。 两人十指紧扣的往院子里走,好嘛,转过游廊,便瞧见主院门槛上坐着打瞌睡的乔松岳。自打慕绾绾被带走再回来,听说京城来了圣旨,老人家就忧心忧虑得睡不着,他什么都不懂,生怕走出院门会给乔明渊和慕绾绾添麻烦,又想第一时间知道儿子的消息,愣是在那坐着等了一晚上。 慕绾绾临走前将兴宝交给他,他怕孩子在屋子里睡着出事,没敢撒手,用小棉被包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爹!”乔明渊喊了一声。 乔松岳陡然惊醒,抬头看见乔明渊的那一刻,老人潸然泪下。 晨光中,乔明渊和慕绾绾对视一眼,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乔松岳也老了。慕绾绾刚嫁到乔家的时候,乔松岳不到四十。弹指一挥间,十一年的时光悄然划过,他已经是一位五十岁的老人了。尤其是此刻,迎着朝霞,两人能清晰的看见乔松岳鬓间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 乔明渊膝盖一软,跪在乔松岳跟前重重磕了个头,让老父亲操心至此,他愧#醋溜文学最-快发#疚! 慕绾绾鼻头酸胀,走上前去将兴宝抱起来,跟乔明渊一左一右将乔松岳搀扶起来。乔松岳握着儿子的手:“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爹去歇着吧,没事了,陛下免了我的罪,还升了我的官。”乔明渊勉强笑了笑,目光落在乔松岳空荡荡的裤管上,猜想乔松岳是如何用一条腿一步步挪到门槛边的,心底止不住的发酸。 乔松岳很是欣慰:“爹就知道,我儿光明正大,是个好官,绝不会是他们所说的那种贪官、叛臣!” “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前对得起,以后也一样!”乔明渊低声说。 乔松岳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罢罢罢,明渊,经此一事,爹想明白了,这个官咱们不做也罢,实在不成,咱们回乡下去吧!” 第428章 再干六十年 乔松岳真是怕了,回想乔明渊自打开始参加科举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心头仿佛在滴血。科举带来了乔家的荣耀,当然也带了灾难。 他年纪大了,此时只想儿孙满堂。 乔明渊哽咽不答。 他走上了这条路,不管如何,都要走下去。也是在这一刻,给他真正理解了从前恩师跟他说的话,什么是忠孝不能两全,当他披荆斩棘的时候,难免会让身后的人担惊受怕,而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早已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慕绾绾伸出手来,于暗处悄悄紧了紧他的手,像暖阳照进了心扉,刹那间带来了温暖和慰藉。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和慕绾绾一左一右将乔松岳搀回了屋子里。兴宝大概是被母亲抱得不舒服,在慕绾绾的手臂里哇哇的哼,乔松岳也顾不得再管儿子了,刚坐下就伸手来抱孩子:“哦,兴宝乖,兴宝不哭,你爹回来了呢,快看,爹爹……” 兴宝哭着哭着,听了这话还真停了,转头看向了乔明渊。 好嘛,眼前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眼圈发黑,身上的味道好像也不怎么好闻,这才不是他爹呢。 兴宝哭得更凶了! “快去洗澡收拾一下自己,瞧你把兴宝吓成了什么样!”乔松岳责备。 乔明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于儿子的嫌弃当然有点伤心,但也不好在跟前继续惹老父亲生气,便先回屋去洗澡。 等乔明渊走后,乔松岳哄好了兴宝,才问慕绾绾:“明渊真没事了?” 他怕乔明渊是哄他呢! 慕绾绾便笑道:“真没事了,而且陛下已经知道了明渊在箕陵城做的这些事情,陛下一点也没生气,还给明渊升了官。爹,以后箕陵城就不再是箕陵县了,现在咱们箕陵城是府城了,明渊做知府,统管陈明关在内的四县,还负责帮陛下组建西北军队,重组城防呢!” “这意思是,陛下还挺看重咱们明渊?”乔松岳放下心,转念又惊着了。 他知道儿子的学问好,之前瞅着儿子在箕陵城做的这些事情,看着很得百姓们爱戴,是个好官,但他也知道官场跟他们所想的不一样,一直担心儿子得不到上级的认可呢! 慕绾绾重重点头:“是啊!” 四下无人,也是看方才乔松岳当真是被吓着了,还说出了让乔明渊辞官的话,慕绾绾知道男人的理想是什么,可男人重孝道,总不能让他做出二选一的艰难选择来。 她稍稍靠近了乔松岳一些,给他透了个底:“爹,有个事儿我告诉你,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跟旁人说。明渊来箕陵城是陛下授意的,陛下看重明渊,在他身上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陛下总会保明渊的,您别瞎担心。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您该吃吃,该睡睡,您要记得,咱们乔家的天有明渊撑着,塌不下来的。” 乔松岳一呆:“那明渊做的这些事,也是陛下让他做的?” “可不?” 再说就说不清了,慕绾绾含糊的带过:“所以您老宽心就是。” 三两句话,立马就让乔松岳的心稳了,等乔明渊洗完澡出来,兴宝已经在喝米糊糊了,慕绾绾抱着孩子去一边喂饭,乔松岳特意跟乔明渊说:“既然陛下看重你,以后你就替陛下好好的干,爹相信你,也支持你,你可别犯糊涂真去辞官。” 乔明渊嘴上应着,心里登时松快了很多。 回了房,关上门来他将慕绾绾圈在怀里,亲得慕绾绾晕头转向:“方才你跟爹说了什么,怎么我洗个澡出来,爹就不准我辞官了?” 慕绾绾将方才跟乔松岳说的话说了一遍。 乔明渊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贤妻,有你在,我感觉我还能再干六十年!” “六十年后你已经老了,干不动了。”慕绾绾笑着说。 乔明渊的手已经从她的袖口钻了进去,他音色沉沉的:“谁说的,我老当益壮,有神医娘子在,为夫感觉生身体倍儿棒,绝对不会肾亏。娘子,我干得动,你要不要试试?” 说到后来,人已经贴了上去。 一室生香。 乔明渊到底是被关了一个多月的人,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早已经撑到了极限,等从小黑屋放出来,他安排好了事情,说是不能睡觉,还是累得撑不住睡了两个多时辰,一觉醒来已经是午时,他困倦中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瞧见熟悉的帐子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洗脱了罪名还升了官,是在自家的屋子里睡大觉。临睡前慕绾绾是陪在身边的,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 结果摸了一手的空气,慕绾绾早起床去忙别的了。 他惆怅了片刻,才起身穿衣洗漱,到了院子里,乔松岳抱着兴宝在玩耍,福宝这个时间还在学堂,并不知道他爹已经回来了。 他于是又去了衙门。 因为牵扯到要撤县城立府城的事情,诸多事务都等着他来商议。 等圣旨颁发出去,最晚明日,箕陵府城所管辖的县城都会得到消息,到时候所有的知县都要到箕陵城来跟他会晤交接。另外,西北是边关,边关还牵扯到军务问题,也需要各地的守军头领前来汇报军情。 撤县立府的事情比起另一件事来其实还是小菜,真正麻烦的是组建西北军的大事。 原本箕陵城城守军和守卫军隶属两方,一边是兵部节制,一边是县衙管辖,涉及到交接要务,多的是说不清的纠葛。 首先,军饷问题就是最让人头疼的。 军队那边由兵部和户部来统辖,国库没钱,往往是入不敷出。城守军这边由箕陵县府衙来管制,县衙有钱,他们就有钱。往前数三十年,都是守卫军有银子拿有肉吃,城守军连汤都没得喝,但乔明渊上任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城守军有肉吃有钱拿,守卫军只能偶尔喝点汤,以至于后来很多人参军指明要去城守军而不入守卫军。 其次,守卫任务分布不平衡。 像城门这些公共区域,城守军推给守卫军,守卫军推给城守军,多的是扯皮的情况,不管给谁都有话说,都有律可寻,一直断不清楚。 也是乔明渊跟守卫军的聂光磊处得不错,又事事补贴守卫军,那些大老爷们吃人嘴短不好推脱,这几年才没为这个事情闹矛盾。但总归不是一家,偶尔关起门来,乔明渊和聂光磊还是会为了这些小事情拌嘴几句,长时间以往,总归不美。 当然,除了组建军队的事情,还有另一个要紧事,那就是帮德喜组建起陆易所。 德喜来箕陵城任职,明显是替皇帝来揽财的,这个事情看似很小,排在前面两件事情之后,但陆易所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前面两件事。 毕竟谁都不愿意干得罪了皇帝的事情,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得罪德喜,德喜是什么人?他是皇帝跟前大总管德安的干儿子,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可比他们下面的人说一百句管用得多,做官总得讲一些眼色的。 等箕陵府的事情告一段落,城门上将箕陵县改为箕陵府,管辖县城的县令和守将们都来做了交接,就意味着府城完成了它的筹建。 天启十五年六月初,乔明渊走马上任箕陵府知府。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乔明渊身上的官服换了又换,从一开始的翰林官到如今一府知府,男人的面容逐渐从稚气变得成熟。当他穿着知府官服走出来的时候,慕绾绾在那一瞬间真正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和无情,当然,也感受了时间的力量,它把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当初需要她帮助、帮扶才能成长起来的男孩,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她可以信任和依靠、甚至需要她仰望的男子汉! 那种喜悦和成就,让她忍不住捂住嘴巴,眼泪唰唰的落。 “傻子,你哭什么?”乔明渊擦去她眼角冒出来的泪珠,笑着问。 慕绾绾笑道:“你长得太帅了,我被你帅哭的。” “这就帅啦,等过些日子你到城门来,我给你看个更帅的!” 乔明渊吻了吻她,早习惯了慕绾绾偶尔会冒出来的现代化的词语,,当然,说着话的时候,他眼睛里不无得意,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小孩子。 慕绾绾重重点头。 福宝今日不去学堂,在院子里陪弟弟玩耍呢,他像个大人一样,手里拿着书在念给弟弟听,余光瞥见他爹出来了,抬头一看,眼睛刷地一亮,但怕被他爹看出来自己藏不住的崇拜,很快又压住了,只腰板坐得更直了一些,把耳朵竖起来而已。 两口子早注意到了儿子的小动作,心照不宣的笑了。 乔明渊低声说:“前几天福宝学堂的先生跟我说,他能教福宝的东西太少,建议福宝不用去学堂浪费时间,我打算给他请个先生回家来,单独教他。” “成,请个什么样的,我留意着。”慕绾绾说。 乔明渊道:“学问要好,人品端正即可。”说着他叹了口气:“我要不是事务太多,该亲自教他的。要是恩师在箕陵城的话,我把福宝送到恩师那儿去,他肯定乐意教。” 第429章 神隐军 “卫太师在京城也无聊,不然咱们将福宝送回京城学两年?”慕绾绾说。 乔明渊忙着去赴任,边走便说:“回头再商量,我走啦。”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福宝立即回过头来,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娘:“娘,我不去京城,我要留在箕陵城,我跟你们一起!” “你不是爱读书吗?去京城有卫爷爷教你读书,有什么不好?”慕绾绾早知道儿子在偷听,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边,跟他认真的探讨这个问题。自从上一次福宝发表了他对于乔明渊出路的见解之后,慕绾绾实在是无法将他当成是个小孩子对待了。 福宝道:“可是你们都在箕陵城,我一个人在京城,我会很想你们的。” 也只有这个时候,慕绾绾才觉得福宝是个娃娃。 娃娃的愿望当然要满足,于是慕绾绾便没再提要送福宝去京城的话。不过书还@醋溜文学-最快发布@是要读的,他爹忙得没时间教,只得放出话去,要给福宝找个老师。还真别说,福宝才七岁,在学堂已经十分有名,加上乔明渊如今成了箕陵城炙手可热的新贵,上门来应聘的自然很多。 乔家的要求高,福宝的知识水平摆在这里,学堂里的先生是举人出身都教不了,最起码得是科考里排名前十的举人或同进士出身以上读书人才好。除了读书不错,还要人品端正,这个考察的时间长内容多,折腾得挺麻烦,好在乔家给的钱多,还有休假,加上还附带了一条:做了福宝的先生,能与乔明渊讨教学问,那些想在科考场上更进一步的人络绎不绝的前来报名。 从头到尾筛选下来,等选定了福宝的先生,乔明渊组建军队的事情都快告一段落。 先生是慕绾绾选的,采用现代企业招聘人选的方式,先笔试再面试,最后搞了政审那一套,最终从三百多人里选了最出色的一个。 此人姓冯,单名一个劲字,乃是雍和二十九年的进士出身。按照他这个出身学问,在雍和年也是进了翰林院的,他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庶吉士,不爱走动关系,到散馆后没能留在翰林院,外放到地方做了个小官。他性子刚直,小官做了两年就不厌其烦,索性辞官回家开了个学馆。因为祖籍离箕陵城远,收到消息赶来应聘,竟是最晚报名的一个。 做学馆先生的都有一颗教书育人的心,学生有成就那全是他们的名片,冯劲考过一次科考又不爱官场,对乔明渊毫无所求。 真正让他决定留下来全是福宝自己的因素。 到了箕陵城他先去了一趟自己的好友那,说来也巧,他那好友是福宝学馆的夫子之一,此人对福宝大加赞叹,还将福宝写的字拿来给他瞧了。难得这孩子年纪小小竟写得一首不错的字,那文章也做得像模像样。要知道眼下七岁的孩子能将字认全的都很少,能自己写文章的就更少。当然,年纪小见识不多,福宝的文章写得并无什么深度,但已足够让冯劲惊叹。 他当时就记住了这孩子的名字,乔文衡。 恰逢福宝前来拜别自己的老师,冯劲出来见了一面,即问即答,如此天赋凛然的人才实属罕见,他当即决定要教这个孩子。 先前还犹豫着,随后便到衙门去报了名。 等选拔完成后,冯劲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住进了箕陵府衙专为他留的院落,从今以后,他会在这里教福宝读书做文章。 事实证明他没选错,福宝十五岁参加科举,一举成名天下知,先生冯劲的名声也传遍了天下。 眼下福宝还是个小孩子,拜了冯劲做先生后,他不用去京城求学,说不出的高兴。 但这个孩子有个毛病,打小是他爹和卫轻轩教他读书,而这两人各有各的不凡,普通人福宝真看不上眼。冯劲来的时候他认出了冯劲是前些天在学馆考教他功课的那位,心想你考了我,也该到我考考你了。他考人冯劲也不明说,专挑那种又刁钻又古怪的问题去问,好在冯劲为人踏实,进翰林院前就很不错,在翰林院潜心读了三年,功底更好,对他的那些问题往往有独到的见解。 一来二去,福宝用聪明赢得冯劲的喜欢,冯劲用博学夺得福宝的尊敬,整天老师长老师短的跟在身后,像个小跟班似的。 有人教福宝读书,福宝在慕绾绾跟前晃的时间就少了,而且,有了老师严厉的约束,这孩子开始不那么跳脱,学着规规矩矩的办事。 当然,在慕绾绾跟前除外。 母亲面前,他还是那个又粘人、又话痨的小孩子,总喜欢追着娘跑的那种。 这阵子慕绾绾很忙。 乔明渊做了知府,她一跃从县令夫人成了知府夫人,一下子,周围的大户人家夫人们纷纷向她示好,拜名帖雪花一样的飞入了府衙里,今天这家诗会,明天那家酒会花会,都邀慕绾绾出席。 前世这种场合慕绾绾去得不知多少,今生再来也不怯场。她连去西域都敢,坐下来跟那些达官贵人们谈判更不在话下,对付一些后宅夫人更不吃力。只是时间安排紧了,少不得早出晚归,还得权衡利弊关系,总不能无意中得罪了谁。 进了茶会花会,慕绾绾是众星捧月的被围在中间,但她很少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她更习惯听那些人讲。 当她们想从她这里提什么要求的时候,她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如今正值乔明渊替皇帝组建军队和陆易所的时机,多少人想把自家的儿子兄弟塞进去,乔明渊那儿油米不进,想从慕绾绾方面下手的并不在少数。觉察到她们的目的,慢慢的,慕绾绾便以身体不适等借口推了很多邀约,凭着那些人急得跳脚。 天启十五年七月,在箕陵府完成重组后,新的军队也随之诞生。 乔明渊为之取名——神隐。 神明隐退,人道当行,意味着从此以后人力可胜天,这是他一生的缩写,也是他平生寄予最大的希望。 神隐军统一着红白相间的铠甲,刀柄垂挂红菱,换上着装后,精神面貌陡然一震,真正是新气象、新希望。箕陵府重组,神隐军建立,乔明渊出任神隐军都统,有统军权而无调兵权,陈智同担任主帅,慕之遥做参军,二者相互节制。完成组建后,陈智同、慕之遥从陈明关搬离,住进箕陵城改建的帅府和参军府,随着二人一起搬家的,当然还有军中新贵齐星裕。 齐星裕搬到箕陵城,乔明丽随夫入驻,乔家迎来了一家团圆的好日子。 五司观看了神隐军组建的全过程,当日校场验兵,乔明渊宣读组建誓言,领着所有士兵向皇帝表忠心,德喜看得满脸笑容,罗郁亦精神振奋。 当乔明渊一声令下,整个校场上响起雷霆般的呐喊—— “杀!” “杀!” “杀!” 三声喊杀声非入云霄,声如洪雷,九万将士散发的杀气和煞气逼人退步,左宗和郑志远何时见过这等场面,险些被吓软了腿。两人总觉得乔明渊意有所指,验兵完成后,是相互扶持着下的点兵台。 两人都不敢多待,验兵结束后,催促着五司动身回京城。 “乔都统,此时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是个好官,箕陵城情况复杂,你多保重!”临别前,罗郁拍着乔明渊的肩膀,一副惺惺相惜的不舍:“我希望他日在京城相见时,乔都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陛下扫平西北祸患。” “乔某努力!”乔明渊笑着跟他挥手:“罗统领一路顺风。” 至于德喜,两人是旧相识嘛,乔明渊实在多了,没人看见的地方顺手一塞,一千两面额的银票就塞到了德喜的手里。 德喜低头瞅见不单单是一张,而是好几张,当场就呆了:“乔都统这是……” “乔某此次能转危为安,德喜公公出了大力气。”乔明渊含蓄的笑了笑,“京城那边,德安大总管和几个兄弟们肯定也为乔某美言了不少,原本该给公公备一些土特产,可时间仓促,乔某来不及准备,这点银子是乔某的谢礼,公公看着买点自己喜欢的玩意。另外,德安大总管快要过寿了吧,德喜公公帮我看着备一份寿礼,还剩多少,几位兄弟看着分一分吧。” 当即,德喜的脸笑开了花。 他们不爱那些虚的,没啥比银子更让人欢喜。 乔明渊让他看着分一分,他分多少都自己做主,可不是一件美事? 等回到京城,按照乔明渊的吩咐先给德安最大的一份,剩下他拿了一千两,还剩两千两银子,将陛下跟前的太监们喊来分一分,全都领了乔明渊的情,连德安都不住点头,夸乔明渊会办事,是个会来事的人精。 当然,德安能做到大主管全靠做事滴水不漏,怕让人揪住小辫子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适时找个机会说给天启帝听,没说银子数目多少,只说了此事,天启帝知道后还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430章 翻身农奴把歌唱 天启帝知道做个好皇帝最重要的是睁只眼闭只眼,像德安他们这一群内监,总得给他们一些好处,才能巴不得他在位长久,从而衷心办事。怕宦官独大,权力不给,总不能断了人的财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可不傻。 天启帝最大的愿望就是肃清朝廷的阻碍,将浩然正气带入朝堂,哪怕他不能享受这样的好日子,可等到他儿子上来,儿子自有手腕,那时候便不是这样的了。 因此他允许下头的人适当受一些好处,但不可过界。而德安又是他打小的玩伴,感情深厚,乔明渊对德安孝敬,也是光环效应,他没把人往行贿受贿上想,只觉得乔明渊做事活络又不拘于小节,知道官场走动的原则和利弊,放得开玩得转,真正是个人才,他一点都没看走眼。 在天启帝的心里,比起那些只知道愚忠的人,乔明渊是千好万好。 别看人家行的是行贿的事,自己手里可没留什么银子,全交国库了! 就冲着这个,天启帝都得佩服他。 他指望着乔明渊帮他撼动朝廷那些大树,算算年纪,如今他也步入了六十,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为此,天启帝越发的关注西北战局,对乔明渊的照顾更多,也更宽容。 五司走后,陆易所也揭了牌,德善走马上任做所长,总管西域往来贸易事务。班子是乔明渊组建的,人员当然是他选拔,乔明渊大手一挥,班恒变成了陆易所的编管。所谓编管,相当于现代办公室主任一样的职位,所有陆地贸易的批条、放行、审核都由他来把关。班恒是怎么都想不到,只认得几个大字的他,因为走塞外有功,竟能有一天被破格提拔为官。虽然这个编管的官不大,按照编制来说,连从九品都排不上,但他在西北的权力之大令人咋舌。 为了这个,班恒对乔明渊的感激敬仰越发的深了。 等尘埃落定,天启十五年的秋也到了。 兴宝一岁了,慕绾绾断奶成功,小娃娃开始吃一些碎米做的饭食,终于也能丢得开手。 这时候是丰收的时间,箕陵城内外都忙着收割种下的粮食,改建了箕陵府最大的好处是人口剧增,随着商贸往来的频繁和扩大,对外贸易正规化和正式化,越来越多的商户往这边集结,旧城区已经住不下,乔明渊带了人正在规划新城区。 新城区以商贸为主,街道要宽敞,商铺要林立,便于管辖和调度。 蔡俊整日里忙来忙去,带着赵桐跟工匠们四处丈量采风,这一日走到济世堂门口,慕绾绾抬头瞅见二人满头大汗,吃了一惊:“太阳这么大,怎么不整个草帽戴着?” 说着,她顺手端给两人一碗解暑的酸梅汤。 两人一口喝干,赵桐谢了她,道:“大人还在城外等着,我们赶着去回话,来不及了。” 他将碗一搁,两人并肩走得极快,转瞬就消失在街角。 “来青,酸梅汤还剩多少。”慕绾绾见两人走了,又听乔明渊还在城外,便探头问里面忙碌的伙计,伙计回还剩两桶,她道:“你去后面让来福再熬两锅放在门口,这两桶你拎到马车上,大人他们在城外丈量,工人们定然渴了,咱们送些过去。” “好勒,夫人就是心善!”来青一边答应着,一边开始忙碌。 等搬完了东西,慕绾绾坐上马车,他驾着车往城外去,路上道:“夫人,过两日我想请个假,我家妹子定了二十的婚期,我得回去看看。” “去吧。你家住哪?”慕绾绾顺口问。 来青说:“不远,在天和镇。” 一来一去半天的时间,如今箕陵府内外道路都很通畅,的确不算很远。 来青说着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夫人的医馆里做工,来来回回都嘱咐我要好好干,不可对不起夫人。上次夫人送我娘的龟枣丸,我娘吃了效果不错,上次我四妹来信说,我娘唇上有血色了,看来贫血的毛病有好转。” “多吃点猪肝,平日里花生核桃都吃些,会慢慢好起来的。”慕绾绾说。 来青说:“我的工钱都带回家给她们了,家里现在有钱,不会让她们饿肚子的。”说着又感叹:“要不是大人和夫人,我们一家恐怕早饿死在三年前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起当年生活的难处,还有如今吃穿不愁的好来。 慕绾绾喜欢听这些,她喜欢看大家的生活在慢慢变好,每当这时候她才能真正体会到当初读书时古文里所写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意思。 听了一阵子,她又问起来青妹子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青笑道:“是我们村里老乡的亲戚,从天合关来投奔他家的,我见过一次,长得高高大大的,是个壮实的小伙子,人还可以。” 到了城外,慕绾绾挑起帘子,远远就看见乔明渊卷着袖子、扎着裤管在河边指挥着人搬东西,西北八月底的天气是很怪的,早晚都冷,中午又晒得人头晕,乔明渊脸颊被晒成了番茄色,这是连日顶着烈日的结果。在河岸上,连着旧城的一代已经垒起了高大的城墙,无数工人在其中穿梭,不时过来问问乔明渊的意思。眼见着男人嘴皮都干裂起壳,慕绾绾心疼极了,让来青停车,拿了保温杯朝乔明渊走过去。 乔明渊说着话,余光瞥见慕绾绾来了便停下来,挥手让工匠去忙。 好嘛,晒成番茄色的男人先前还[[看书就去]]一副不惧烈日的模样,这会儿就忙着找伞撑伞,举过慕绾绾的头顶:“太阳这么大,出来干嘛?” 慕绾绾将水递给他:“喝点,解暑的。” 乔明渊早渴了,拿着瓶子咕噜噜喝了大半。 来青正在吆喝着让工匠们过来喝酸梅汤,他听见了,吧唧吧唧嘴巴:“怎么我的不是酸梅汤?” 冰冰的,入口酸爽,他回味无穷。 “这是我特制的柠檬水,加了冰块的,好喝不?” “好喝。” 乔明渊将剩下的也喝了,将保温杯拿在手里看了看,爱不释手:“你这杯子好,早上用来喝热水,放多久水都不冷。中午用来放冰水,啥时候都能喝到凉爽的冷水,要是能量产就好了,给神隐军的将士们每人都发一个,冬天在外行走,喝一口浑身都跟着暖和。” 慕绾绾白了他一眼:“我就这么一个,一天从空间里取一回,等你那九万神隐军一人拿到一个,我的尸骨都成泥了。” 乔明渊嘿嘿傻笑,当然,他知道这个不现实。 不得不感叹未来的技术就是好,他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现代人,至少在物质丰盈的年代能让自己过得很舒服。 只是注定不能是他们这一代享受到这些,但转念一想,在未来,他们的子孙们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那现在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每当这时候,乔明渊就充满了干劲。 “好啦,快些回去吧,太阳烈着呢,仔细着别晒黑了。”乔明渊将水杯还给她,瞅着也没人注意他们,吧唧在慕绾绾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嫩嫩的十分柔软,触感总是让人留恋,他简直爱极了她。旁人都说老夫老妻,时间长了审美疲劳,可乔明渊觉得不是这样的,时间越长,他越发惊诧于她的美,偶尔有时候瞥一眼,还有种神魂颠倒的惊艳。 他忙嘛,慕绾绾很识趣:“我回啦,晚上想吃什么,我烧菜。” 乔明渊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 “嗯。” “你。” 慕绾绾的脸刷地就红了:“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的嘛,”乔明渊凑近她,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天啊,跟那些工匠们的汗臭味完全不同,要不是场合不对,乔明渊险些就血脉偾张了:“咱们去空间里,再放一次你前天给我看的那个电影,你让我再来一回翻身农奴把歌唱,好吗?” “哼哼!” 慕绾绾翻了个白眼:“就来过一次,你怎么还惦记上了?” “那感觉好啊!”乔明渊想也不想的说。 感觉的确是真的好,她口腔里温润的触感,被那种温度包裹的感觉终身难忘。 前天她忙着做实验没时间照顾乔明渊烧水洗澡,男人臭烘烘的,不管能熏死个人,她就将乔明渊带进了空间去洗澡。男人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她正在电脑前忙活,不管什么时候,人认真工作的模样都挺能打动人的,乔明渊看得着迷,没忍住上下其手。 当时慕绾绾正用电脑浏览网页,空间的电脑时间永远停留在她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当然也是能上网的,于是手一滑误点了右下脚小窗口。 好嘛,两人一前一后,看了场现代最常见的小电影。 男人看到一半就将她推倒,在电脑椅上来了一场。 活是干不成了,两人相拥躺到床去,乔明渊感慨着说:“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我就是那耕田的农奴,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事上。” “要不,我给你来个翻身农奴把歌唱?”慕绾绾一冲动,翻身上去了。 第431章 懒货兴宝 有了这一回,乔明渊打开了新世界,觉得前十年那活儿都是白干的。 他头抵着慕绾绾,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语气很柔:“乔夫人,你总不能让我把有限的精神投入到对其中的想象里去吧,我得专心干好事业,带兵打仗还要努力赚钱,你要是能让我得偿所愿,我想我会很有动力的。” 说得又真诚又可怜,让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慕绾绾心软啊,见男人可怜巴巴的到底不忍心:“回家再说。” 这不是等于是默认吗? 乔明渊险些一跳三丈高,搂着妻子又吧唧了一口,才将人送上了马车。来时两大桶酸梅汤,走的时候空空如也,工人们都高兴,站在路边挥手送别夫人。 在这些淳朴的百姓们看来,乔大人和乔夫人都是顶顶好的两个人,不说乔大人爱民如子,一切努力都在为他们谋福利,就说乔夫人,那是真的仁心妙手、药到病除,他们箕陵工会平日里到济世堂去看病抓药,只要不是什么大病,济世堂都只收个成本价。 为了这个,好多人都曾经跪谢过慕绾绾,更不要说每年冬天济世堂免费送的那些冻疮膏和夏天免费派发的消暑丸,那都是钱啊! 富人们看不上的钱,有时候能压垮穷人的脊梁! 夜晚收工回来,早已伸手不见五指。八月底九月初的箕陵城天黑不算早,但到家时基本家家户户都吃完了饭。乔家算是吃饭晚的,乔明渊进了门就着急去洗个澡,一身清爽出来,一家人都围在桌子前等他,菜是他进门才开始炒的,福宝撑着下巴规规矩矩的坐着,一手还拿着一本书在读,兴宝坐在婴儿座椅里,对什么都没兴趣,乖乖在玩手里的勺子。 乔松岳一声开饭,大的那个顿时露出原形。 啪地将书一放,拿起筷子开始猛刨饭。小家伙其实跟着冯劲读了一天的书,早饿得不行,亏得方才还端得稳稳的。 “多吃点。”慕绾绾给他夹了红烧肉:“别老是吃青菜嘛!” 说来也是奇怪,福宝以前是无肉不欢,这两年在西北待的时间长了,这边的人民习惯吃牛肉羊肉嘛,他估计是吃腻了,只喜欢吃菜。要知道在西北,菜是真正的贵,以前物资不丰富,有钱都找不到地方买菜的时候,为了能让餐桌上有青色,慕绾绾没少绞尽脑汁。 不过,七岁的小孩子,到底还在长身体,总不能由着他不吃一口肉的。 福宝撒娇:“娘,小青菜好吃,我吃那个能吃两碗饭。” “可以,但你要答应娘,吃完三块红烧肉。”慕绾绾说。 乔明渊看过来,神色严厉:“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挑食的毛病?” 慕绾绾不喜欢他老是吓唬孩子嘛,悄悄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没曾想手让乔明渊按住了,抽都抽不出来,男人还在她的掌心里画圈圈,又痒又羞。她只得白了一眼乔明渊,由着他去教育孩子,懒得管他。 福宝还想跟他爹讲道理:“这不是挑食,这叫君子爱物,有所择思。” “君子爱物,是指不玩物丧志,不避重就轻,而不是挑食。”乔明渊不听他那一套,要说读书,他比儿子早读了那么多年呢,当场就戳穿了福宝:“你近来读书读得挺好,冯先生昨天跟我夸你了,你做的文章我也看了,是有些进步。” 一听这个,福宝不嬉皮笑脸了,他坐直了身体。 孩子嘛,总是想得到大人的认同。 尤其他爹还是他的榜样,能得他爹夸奖几句,福宝面上不说,心里可开心了。 乔明渊哪会不知道儿子的小心思:“你关于读书的那几句见解挺有意思,希望你以后做学问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坚持不懈之外,还要有所创新。今儿爹给你布置个作业,你回去想想,题目就是叫‘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来跟爹说。” “好!”福宝答应着,双眼都亮晶晶的。 乔明渊又看他一眼:“现在吃饭!” 得到认同的孩子这回不挑食了,数着吃完了慕绾绾夹给他的三块红烧肉,开始就着青菜吃饭。今儿的晚饭是慕绾绾亲自烧的,青菜用水焯过,切成细细的丝儿,用肉沫一起炒的。 福宝吃了一口眼睛就亮:“娘做的?” “嗯。”慕绾绾笑着点头。 福宝由衷的夸赞:“娘做的就是好吃,家里厨娘做的总没有娘做的这个味道。娘,明儿我想吃你做的软哨面条,上面放一层浓浓的肉沫酱,再撒一把葱花和香菜,还有油泼辣子,那味道可真是太香太香了。” 光是向着软哨的那个香味,福宝就忍不住流口水。 来箕陵城之后慕绾绾已经很久没做饭了,时间不允许嘛,她要操心的事情挺多,商铺要管,银子要赚,还有往来商旅要应付,忙得恨不能一个人能劈成两半用。这时候见一碗软哨面条也能教儿子馋成这样,心里就有些内疚,同时还有些惊讶于福宝的记忆。 上一次做软哨面条还是在京城的时候,那时候福宝才四岁左右,这都过了好几年了,他怎么还记得? 这孩子的记忆当真是打娘胎带出来的吧? 乔松岳也笑:“绾绾做的软哨面条确实是香,在老家的时候咱们还常常吃,自从明渊开始做官就不怎么吃得到了。不光福宝想吃,我也想吃几口。” “那明早咱们吃那个。”一老一少的愿望怎么都得满足不是,慕绾绾当场就定了。 乔明渊本还想说两句的,但见绾绾高兴,也没提。 他心疼妻子嘛,当初照顾慕绾绾怀孕的时候啥没做过,要说灶上功夫他早练出来的,心说晚些他把哨子弄了,明早绾绾起来煮个面条就成。 一屋子人说到吃的都开心,兴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冒出一个字:“要。” 小孩子说话还不太清楚,就这么一个音节,大人们都没听到,坐得最近的福宝眼睛猛地一亮:“娘,刚刚兴宝说话了!” “啥?” “真的?” “说了什么?” 好吧,这一下,三个大人齐刷刷的看过来了。 福宝期待的盯着兴宝:“宝啊宝,你再说一个。” 兴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见没人往他勺子里放东西,不耐烦起来,将勺子推得远远的,堵着气不吭声。大人们为了听他说句话,当然是拼命的逗,偏生人就不肯搭理。 福宝天天跟弟弟玩,最了解弟弟的性子了。 他从椅子上梭下去,蹬蹬往外跑,很快就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他把苹果在兴宝跟前晃,咬了一口,对兴宝说:“宝要不要吃?要吃你跟哥哥说,哥哥就给你!” 兴宝伸手去够苹果,够不着,小短手小短腿都在用力气,好不容易挨着哥哥了,抢不过也来了气,啪叽一巴掌拍在了福宝手臂上。 听着声音还挺大,福宝的手都红了。 福宝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抢没用,你说要吃,哥哥给你!” 兴宝真是没脾气了,憋屈了一下子,终于又说了一句:“要。” 这一次大家都听清了,乔明渊双眼放光,顾不得再逗慕绾绾玩了,伸手就要来抱家里的老二。福宝将苹果给了兴宝,兴宝双手抱着啃起来,啃得白嫩嫩的脸上都是水渍。乔明渊抱过儿子,吧唧亲了一口,满眼都是自豪——二宝也会说话了呢! “娘娘,抱!”兴宝被他爹抱得不舒服,伸手往慕绾绾身上扑去。 这一回他竟然说了三个字。 慕绾绾都惊呆了,问福宝:“兴宝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今天呀。”福宝说:“怎么了?” 慕绾绾觉得不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般就能发几个简单的音节,刚刚兴宝说的虽是简单音节,但实际已经连成一句话,有逻辑意义了。 “我觉得你儿子肯定早就会说话了。”慕绾绾认真严肃的转向乔明渊。 乔明渊左看右看,不解:“那之前怎么没听他说?” “估计是——”慕绾绾斟酌着用词,半天才想出一个字:“懒。” 对,兴宝懒,尤其懒,慕绾绾从他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懒得出奇。这一年来,她已经见证二宝无数个懒的习惯了。比如他早就学会了翻身,但就是死活不肯翻一个,福宝使了浑身解数逗弄他,他还会翻个白眼;学会坐的时候,兴宝也不爱坐,坐一会儿就要躺着;等会爬了更了不得,福宝不拿个吃勾着,他权当是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福宝呢! 现在一岁了,福宝一岁的时候已经会走路,兴宝还走到哪里都要人抱着,放地上就蜷着双腿不肯站。 长此下去,慕绾绾正怕养出个懒货来啊! 乔明渊:“……” 好吧,他左思右想,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三个长辈全齐刷刷的沉默了,乔松岳好半天才说:“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现在孩子还太小,他们想收拾都没法子啊。 再看那小不点白生生软乎乎的小身体,这手也下不去,先将就这么养着吧,左右还有福宝愿意陪着逗着兴宝玩,而且看孩子懒是懒,聪明劲儿也不属于福宝嘛,悄无声息的,竟就会说话了! 第432章 大的哄小的 吃了晚饭,福宝回去休息,兴宝最近都是跟着阿爷睡的,也叫乔松岳带回了房里。慕绾绾先回房,自然是去的空间里洗漱,等洗完澡出来,乔明渊也回来了。 “你干嘛去了?”慕绾绾问。 乔明渊笑着说:“做哨子嘛,福宝不是说明天要吃软哨面条?我还给做了肉酱,你明儿起来给他煮碗,自己也吃一些。” “好。”男人就是这点好,贴心。 慕绾绾笑弯了眼睛,结果乔明渊贴了上来:“去空间?” 慕绾绾心情好嘛,两口子登时转去了空间里。空间里有空调,洗澡是极为舒服的,乔明渊吹干了头发,慕绾绾早躺在了床上,正开了台灯在看书。当然,那些简体的汉字乔明渊看不懂,只偶尔认得一些字,他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心生感叹:“我饱读诗书十余年,也算小有所成,你这书本上的很多字竟然是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他感觉自己在慕绾绾跟前像个盲一样。 慕绾绾收了书,笑道:“你看的那些字我也不怎么认得。” “撒谎不脸红的吗?”乔明渊将她推倒了,慕绾绾简体字认繁体字学得极快,他却花了很久才能认得一部分简体字。 平心而论,乔明渊觉得自己不算什么聪明人,至少没有妻子聪明。 不过,在某些事情上,他也算无师自通。上次看了一小会儿的电影,他已经将那些动作全了然于心,三两下将睡衣脱去,便开始动手实践。慕绾绾的呼吸渐渐乱了,被他哄着抱上了,他哑声说:“再给我来一个翻身农奴把歌唱,你答应的。” 慕绾绾往下划过,屋子里,满屋馨香。 喂饱了彼此,两人才从空间里磨磨蹭蹭的出来,躺到了屋子里的炕头上。要说古代什么好,最让慕绾绾满意的就是这炕头,冷的时候睡着却是十分温暖,早上醒来屋子里也不会特别冷。 两人相拥睡下,一夜无梦。 次日乔明渊早早就起来去忙碌,他还忙着规划新城区,这段时间都是早出晚归,慕绾绾睡到时辰,估摸着福宝起来了也跟着起来,给福宝做他最爱的软哨面。 福宝一边吃一边点赞:“就是这个味道,我喜欢这个味道。” 慕绾绾笑着说:“这是你爹做的哨子,你打娘胎里就在吃的,当然喜欢啦。” 福宝闷头吃面条,白皙的脸颊上沾染了醋溜学最快发一些汤水,吃完了抹了嘴巴,从椅子上梭下来就去找冯先生了。慕绾绾也没管他,收拾了碗筷,乔松岳才起来,又给公爹煮了一碗。老人吃上了,剩下的事情有奴仆帮忙,她不再操心,时间还早,索性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醒来已经是快中午的时间,先去一趟济世堂看看,这不马上要到寒冷的时候了,冻疮膏得早早的备上。今年多了两万多的兵马,都用得着。 日日都这般忙碌,一晃眼,便到了九月。 济世堂里,来青告假回来了,他妹子的婚事告一段落,同时也带来了老家那边给的礼物。乡下的婚事办得简单,给的礼物当然也不贵重,一块红手绢,说是他妹子特意做了感谢慕绾绾的,还有纸包裹着一块红粑粑,另外还有两个鸡蛋并几颗糖。来青送给了慕绾绾,还有些不好意思,许是觉得寒酸了。 慕绾绾很郑重的接过了喜包,她笑道:“我以前跟乔大人成婚的时候,家里也穷得揭不开锅,当时我们连一个鸡蛋都没得吃,来的宾客只得了两颗糖,现在跟以前比起来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来青松了口气:“真的?” “可不?我们也是乡下来的,要不是乔大人读书有了出路,现在估摸着还在清水镇种田。”慕绾绾扬了扬手:“谢谢你们家,喜包我带回去给福宝吃。” 来青极为高兴,没什么比送礼物给东家、东家不嫌弃更让他开心的了。 同时来青又想,东家到底是泥腿子出身的,难怪这些年一直很照顾他们这些穷人,乔大人也一直在为百姓们谋福祉,都在苦过来的人啊,最懂底层的苦。 好官就是这么来的,要是朝廷多些乔大人这样的好官,他们迟早能过上好日子! 今天济世堂不忙,慕绾绾待到中午的时候就回了家。 方一进门,便听奴仆道:“夫人,二少爷今天有些拉肚子,老太爷着急得不成,方才还问您回来了没。您快去看看吧!” 一听说兴宝拉肚子了,慕绾绾也着急,一边快步往后面走,边走边回忆早晨给兴宝吃的什么。她手里还拿着来青送她的喜包呢,打算一会儿等福宝下了学给福宝吃,让他也体验体验当初穷的时候过的生活。等进了主屋,便听见兴宝在哭。这孩子生来懒,哭都不怎么爱哭,这时候哭得细细的,听着就心疼。 她忙着去看兴宝,顺手便将喜包放在了主屋的堂桌上。 兴宝一直哭,乔松岳抱着孩子一直在哄,奈何就是哄不好。小家伙不舒服嘛,当然没耐烦心听他阿爷哄,看到慕绾绾便委屈巴巴的伸手过来,要娘抱。 “抱!抱!” 他哭着喊着说。 慕绾绾将人抱了过去,乔松岳心里着急,少不得要埋怨她两句:“最近济世堂没事你就少往那边跑,兴宝拉肚子拉到现在,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爹,我这两天在家。”慕绾绾对老人发不出脾气来。 乔松岳上了年纪,最近学会啰嗦了,她一般不跟老人计较,柔声应着。 说着话,手里一直没闲着,将兴宝抱着哄了一会儿,兴宝在娘怀里慢慢止住了哭,但还是一直在哼哼唧唧,粘着不肯让慕绾绾撒手。慕绾绾想替他摸摸脉象,结果他小爪子乱晃,压根不给碰。 慕绾绾也没法子,只得抱着娃哄。 福宝从冯劲的院子里出来,刚进门就听见弟弟在哭,撒丫子往主屋来。进门便问:“娘,我听见兴宝在哭,他怎么了呀!” “兴宝拉肚子,”慕绾绾说。 福宝说:“娘给他开点药,我去济世堂抓。” “兴宝不给我摸脉象呢。”慕绾绾道:“一会儿再抓药,你先去洗个手,再喝点热水。要是饿了,去厨房里看看春娘做了什么,先对付着吃两口。” 福宝哎了一声,眼珠一转,转身往灶房去了。 不过他不是去吃饭的,很快转身回来,手里捏着一个蜜枣呢。 他将兴宝跟前一凑,蜜枣从兴宝的鼻子跟前划过,他笑嘻嘻的说:“宝啊宝,你看哥哥在吃什么?蜜枣哦,好吃的蜜枣哦,哥哥昨天才给你吃过。你喊一声哥哥,哥哥就喂你好不好?” 要说这家里谁最能摸得到兴宝的脾性,不是兴宝的亲爹娘,而是福宝了。 他把枣子一晃,方才还哼哼唧唧的兴宝就停了闹腾,那双眼睛随着他的手一直晃,福宝笑着将蜜枣送到嘴巴边,装腔作势舔了一小口:“甜,好吃!” “吃!”兴宝不哭了,他伸着小爪子去够蜜枣。 福宝笑着说:“来,喊哥哥!” 只有在要吃的时候,兴宝才最愿意配合人。 这是个又懒又贪吃的玩意儿,他甚至还讨好的咧开嘴笑了一下:“咯咯!” 刚学说话的小孩子嘛,喊人是喊不清楚的,这两个音节已足够让福宝高兴的。 “哎!”他响亮的应了一声,踮着脚尖将蜜枣喂到兴宝的嘴边。 乔松岳忙道:“福宝!兴宝还小,他吃不了这个!” “阿爷,我知道,我不喂他吃的,就给他舔一下蜜枣的甜味而已。”福宝说着,十分有分寸的将蜜枣送到兴宝的嘴巴边。 兴宝伸出小舌头,果真是舔一下,然后用刚刚冒出来的小乳牙磨一点点到嘴巴里。 这就吃上了,兴宝乖得很,不闹人。 慕绾绾顺势将兴宝放在炕头上,见兴宝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躺在炕上垂着手,让他哥哥喂蜜枣到嘴巴里,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这时候兴宝乖,有福宝哄着,她趁机给兴宝把了把脉。还好,孩子只是肚子受了些寒,并无什么大碍:“爹,兴宝只是肚子着了凉,没事儿,一会儿用热水袋暖暖,喝些温水会好的。” “怪我,都怪我!”乔松岳一拍脑门,“早上起来我给他换衣服,没给他盖小被子。就那么一小会儿,我以为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凑过去亲了亲兴宝的小脚丫子,满目自责:“宝啊,阿爷错了,我们宝受苦了。” 慕绾绾道:“瞧爹说的,世上哪个小娃娃能不痛不病的长大的。福宝小时候养得精细,每年也总有个发.热腹泻的时候呢。没事,小家伙皮实,下午就好啦。” 等把兴宝搞定,慕绾绾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的汗。 兴宝不舒服闹人,吃了蜜枣又被福宝哄着喝了小半碗米糊糊,慕绾绾在米糊糊里加了些小二拉肚子的药,兴宝吃完就睡着了。 慕绾绾见大的帮着哄小的,一大一小并头躺在炕上,心说福宝真是她的福气,这比小棉袄都贴心呀。 “这东西哪里来的?” 结果,等她从主屋出来,便瞧见乔明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手里拿着那喜包,正蹙着眉头呢。一看他凝重的表情,慕绾绾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第433章 细作 慕绾绾解释了一下那东西的来历,顺便问:“这东西有问题?” “布没什么问题,绣这个帕子的线有点来历。”乔明渊拿着又细看了好几次,才最终确定了:“这线是不是个西域来的,咱们大盛也不兴用这个,这是那些马背民族才喜欢用的线。这线好似叫什么马鬃线,很牢固,不容易断裂,马背民族用来捆绑东西给骆驼运输,走再远的路都不会坏。这线你别看细细的一根,可比你的棉线牢得太多。你看,这是抽一股线抽成的几股,就这么一股,我都拉不断。” 他说着小心抽了一根线出来,拿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用力一拉。 好家伙,手都勒紧了,才听一声细细的响动,头发丝一样的线才断了。 牢,是真的牢! 慕绾绾只瞧着还没反应过来:“那又怎样?” “这东西咱们箕陵城没进货,来青他妹子怎么来的?”乔明渊一下子就说到重点上了:“来青说他那妹婿是从天合关逃难来的,人长得高高大大模样不差,这样的人在哪里找不到媳妇,怎么会跑到他们村里去?不成,你把来青喊来,我有些话要问问。” “你是怀疑……”慕绾绾神色跟着凝重起来:“他那妹婿是细作?” “有这个可能。”乔明渊嗯了一声。 他在脑海里一想,这个可能越来越大。这么说罢,因为箕陵府成立后,他组建了神隐军,如今做了神隐军的都统,好多事情他都比平日里更为警觉。他不调度兵马,但手里捏着大盛边防的布军图,这玩意要是落到任何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大盛都要完蛋。 他不能不警觉,这些时日从各个方面都在学习,看到这玩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细作上。 但愿是他想太多! 之后来青被喊了过来,乔明渊直接将他带到了侧室去问话,问话后来青已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一看这形容,慕绾绾便猜到**不离十。 她径直取过乔明渊的外衫给他穿上,又拿了一件披风过来:“天黑了,外面冷,别着凉了。” “你且安心在家,别出门,看好福宝和兴宝,照顾好自己和爹。”乔明渊也说,不顾外人在,轻轻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两人温存的时候不少,慕绾绾对他很放心,便点点头,将他和来青送了出去。 走出了后院的门,便瞧见乔明渊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方才还温柔体贴的男人满脸冷漠,眸中露出狼一样凶恶的光,也不知道他跟羌吾人哪来的那么大仇恨,估计是还记恨着上次羌吾人射向慕绾绾的那一箭,当时险些要了妻子的性命的。他披上披风,带子一系上,正好转到蔡俊出来:“去,把聂光磊和齐星裕叫来,我有事要吩咐他们。让赵桐去请陈智同和慕之遥,都到都统府议事。” 蔡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他神色严峻,不敢耽误,转身就跑去办。 箕陵府成立之后,乔明渊一家还住在府衙,城里没有合适的都统府,都统府设在新城区那边,刚刚才完工,还没找个好日子搬进去。 不过,那边议事倒是方便,人少,地图全,加上很多资料都存在那边,如今是他们议事的好去处。 等乔明渊到了都统府,陈智同和慕之遥也都到了。 两人的帅府和参军府离都统府最近,当然来得最快。隔着一会儿,聂光磊和齐星裕也都来了。 四人一碰头,都奇了怪了:“怎么其他人没来?” 说罢齐刷刷全看向了蔡俊。 蔡俊两手一趟:“我也不知道,乔大人只让请四位将军过来。” 好吧,这回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要说都统府议事,历来是所有武将都在,平日里他们过来都是为了大事,既然是大事,断不可能回避其他人。但如今来了都统府,却只来了四人,他们心里当然就犯起了嘀咕,不知道乔明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打的什么主意。 乔明渊进了门就说:“只请你们四个来,是其他人我信不过。” 一句话,将那四人都搞蒙了。 乔明渊刷地拉开地图,将放大的箕陵府地图放在几人跟前,指着来青家的方向就说:“府城来了细作,是冲着我来的。细作想借着我妻子接近我,图谋不轨。有人帮着他改了户籍隐瞒了身份,前阵子还说要来从军,只不过让事情耽误了,没能成行。你们说,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会是谁?” 他抛出一个个惊雷,陈智同率先就蒙了:“细作?哪里的细作?” “这是马鬃线,羌吾人最爱用的,不出意外的话是羌吾的人。”乔明渊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地图上,表情冷漠。 陈智同直接就骂了一句:“操!” 慕之遥文雅一些,反问:“你怎么揪出来的这个细作?” 乔明渊便说了简单的经过。 听完聂光磊和慕之遥同时竖起了大拇指:“高,仅凭一块儿绣帕你就看出这么多门道来!现在既然知道了来人是谁,咱们怎么办?” “顺藤摸瓜。”乔明渊说:“来青在外面,他现在担心家里人,不敢打草惊蛇。我打算来一个引蛇出洞,来青打着探亲的名义回家去,会把他妹婿引出来。我已经让蔡俊去准备放行条和收纳条,让来青带回家去,就说从军的审批通过了,让他一块儿来。等人到了箕陵城,我会让来青带着人来见我,之后把他安放到聂将军那儿去。” “为啥是我?”聂光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看见这杂碎,我怕我手痒会剁了他的。” 其他人倒是明白乔明渊的意思,闷笑不语。 还能为啥,还不是因为聂光磊一贯给人的印象都是头脑简单的?放别人那细作都要提防着不敢轻易下手,只有在聂光磊那,细作才会掉以轻心。 “你们笑什么?”见大家都在笑,聂光磊更糊涂了。 齐星裕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是觉得你实至名归,聂将军,咱们箕陵府能不能首战告捷,全靠你了!人来了你可别管他,当不知道就成!” “你妹的!”聂光磊见没啥可说的,事情已经落在自己头上,忍不住开骂。 齐星裕嘻嘻的笑:“我可没妹,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 陈智同憋了半天笑,还是没憋住,见聂光磊看过来赶紧说:“行了,你别莽撞也别推脱,乔都统把事情安排给你,自然是信任你,你可要做好了。” “哼!”聂光磊还能说什么? 不过,他认识乔明渊比这几位都早,想着自己得了乔明渊的重视到底是高兴的,他也就答应了下来。殊不知他越是如此,其他几人越是笑得开怀,悄悄聂光磊这憨直的模样,不做那诱饵不是太可惜了吗?光是想想乔明渊看人和用人的本事,慕之遥悄悄给竖了个大拇指。 乔明渊只做看不见,吩咐了这个事情,他又道:“有人里应外合,于我箕陵府总归不利。蔡俊会去查府衙,你们各自也要悄悄查一查各自的麾下,不出三日我要看个结果。” 如今在箕陵城里,乔明渊当之无愧的大哥大。在文官群里,他那从四品的知府算不得什么大官,但神隐军中他是都统,天启帝虽然没给他一个确切的定位,但他统管着三品的元帅陈智同和从三品的参军慕之遥,谁都得敬他三分。而且,相识的时间越长,见识过这人的本事越多,这几人已经习惯于以他为首了。 三人齐刷刷应了一声:“是!” 两件大事都吩咐妥当,蔡俊也拿了批条进来,交到乔明渊手上。 乔明渊这才喊了来青进来。 来青面如土色,一方面是被吓的,一方便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到从前被战争包围的那些日子,那种恐惧顿时支配了他。羌吾人多可恨,不但侵占他们的土地,如今还成了细作混到他家中,而他们还糊涂的将妹子嫁给了细作! 想到这里,来青恨不能将妹婿拖出来打上一顿,那种沸腾的血液几乎控制不住。 乔明渊跟他说了要如何做,来青都一一听着,批条交到他手上,他的手都在隐隐约约的发抖。 来青次日一早就回了老家。 刚进村子,远远的就看见自家妹子跟个傻大妞一样站在院子门口笑,身后还是他带了人帮着修起来的新房子,他的妹婿,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正在铺房顶,爬下来后,妹子忙不迭的给他端茶倒水忙前忙后。来青心口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不过到底在济世堂练出来了,心里还稳得住,知道羌吾人狡猾得很,他调整了面部表情,上前喊了一声:“妹。” 他妹听到声音转身,眼睛就亮了:“哥,你回家来啦!” “嗯。”来青瞧着妹子幸福的表情难受得不行,不敢多看他们,从怀里拿出批条放在桌子上,对妹婿说:“我托人给你办的批条办好了,你不在我们村的户籍上,按理来说是不成了,走的是后门。你去了之后可别乱说话,等从了军,找个时间我带你去找赵师爷补录个名册。” 他努力挤出笑脸:“我也盼着你在军队上混个名堂,以后我们一家都能跟着你沾沾光哩!” 男人接过批条,瞧着上面白纸黑字红章,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434章 隐情 拿到批条之后,男人跟来青的妹子说了会儿话,他妹子张罗着替男人收拾了两套衣服,全家都一起出来了,送男人和来青去箕陵府。来青是坐着牛车来的,上了牛车,男人脸色沉静下来,拢着手坐在那儿,跟来青没什么呢话说,像是在想事情。 来青想着这是细作,又想自己家将妹子嫁给了一个细作,妹子这一辈子的人生算是毁了,心里又恨又气又无奈,跟他也没话说。 两人沉默着坐到箕陵府,到了府城,来青将人送到了神隐军军营。 有批条嘛,男人很顺利的用朱河这个名字从了军。 来青松了口气,忙着回去跟大人复命。 这边,朱河进了军营就被安排下去了,当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他给安插到了聂光磊身边。朱河一看给他安排的岗位是聂光磊的亲卫,登时就笑了。他知道在大盛有关系的人总能得到很好的任用,心里想他那大舅子对他着实不错,这位置多半也是大舅子走的知府大人的关系找来的。如此一想,便觉得自己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 他没起疑心,当即跟在了聂光磊的身边做事情。 羌吾人办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比如认死理、执行力强,聂光磊心里明知道他是细作,但看他令行禁止的做得又快又好,还挺感叹的。 但他是个大老粗嘛,旁人总觉得他最好欺负,过了十来天,他便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朱河。 抓捕细节自不必说,朱河从聂光磊那得知军事图放在哪儿,趁着夜色就想偷出来看看,结果被抓个人赃俱获。 到这时候朱河还没想明白自己是落了圈套,他还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呢。 等到被带到乔明渊跟前,军中三座大山往他跟前一坐,开始细细审问起他来,他才知道事情不对劲,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 乔明渊审讯一向有自己的手腕和办法,羌吾细作嘴巴咬得很死,一个字都不肯吐露。最终还是让乔明渊抓到了他的软肋,走的是亲情的老路子,才攻破了朱河的心理防线:“你做这些事情对得起来青一家吗?来青他妹子小橘性子温柔,对你又百依百顺,你两成亲到现在,她早晚都将你照料得妥妥帖帖,你在羌吾时居无定所,如今有了个家,舍得就说不要了?” 朱河沉默片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还真别说,来到大盛这段时日是他一辈子里少有的快乐时光,来青一家对他极好,他投奔到这家之后,感受到了中原人的热情和温暖。 尤其是他新娶的妻子,那个叫小橘的温柔女孩,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声音柔柔的,总让他心里软软的,他甚至想过要为了这个女人一辈子都留在大盛。 可他不能啊! 他出发的时候跟元帅立了军令状的,他家中老母也被扣在王庭,总不能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朱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停都停不下来。 乔明渊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说:“你不肯说出这些事情,要真是担心家中老母亲,如果我能承诺我有办法替你救出你家中老母呢?” “不可能的。”朱河说:“他们不可能放我老母亲离开的。我母亲不认字,不认路,没我带着,她根本走不出草原。” “你只负责说,成与不成我会想办法。”乔明渊说。 朱河沉默了很久。 他内心在挣扎,在犹豫。一面是母亲和媳妇,一面是将他养大的国家,他本不该为了女人舍掉家国,可他又难以忘掉这份情感。尤其是他心里隐秘的角落还藏着最大的秘密。 旁人不知道,乔明渊却也猜出了几分:“朱河,你本就不是羌吾人,你母亲也不是羌吾人,你们一家原本生活在汉达城,当初汉达城被羌吾人攻破时,你们全家被羌吾人所杀,你母亲被羌吾人劫夺到了羌吾,在羌吾生下的你。所以你身上有大盛的血统,你的长相混在大盛人之中不会被人发现。羌吾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你做了细作的。对不对?” 朱河脸色发白,他眼眸深深,盯着乔明渊看。 恐惧从骨头里透出来,朱河定定的看着乔明渊,这箕陵知府莫不是神仙下凡,能猜得到人心里在想什么吗? 事实上,情况跟乔明渊猜得差不多,他母亲的确是大盛人,当年汉达城破的时候被羌吾的一个将军看中,掳回去做了那将军的小妾。朱河出生在将军府,但从小到大,羌吾人没将他当成是将军府的少爷。他母亲是大盛人,在羌吾人眼里,他是卑贱的。 小时候过的什么生活呢? 朱河想起来都觉得汗毛倒立,他小时候总被一个屋檐下的所谓兄长欺凌,家中是个奴才都敢私下作践他,他母亲到了羌吾之后总哭哭啼啼,没多久,那个所谓的父亲也厌恶了母亲,将她撇在了一边。要不是念着还有个儿子,母亲兴许早被卖给了别人。 他这次之所以会来做细作,当然是他的长相占了便宜。 他长得很像母亲,不像羌吾人,因此很容易混到大盛来。汉达城以前是天合关外的一座小城,他以母亲儿子的名义来投奔的亲戚,也正好,他家的确有个远亲在来青他们村子里。又加上来青是箕陵知府家的奴仆,可以通过来青,接近乔明渊的夫人,从而接近乔明渊。选个羌吾人来,大家当然很放心,但也太容易穿帮,可选个大盛人来,羌吾王族没一个放心的,唯有他,一半羌吾血统,一半大盛血统,只要拿捏了他母亲,又许给他最想要的荣耀和认同,羌吾人不怕朱河会卖国。 这事儿便很容易落到他头上。 来之前,将军便将她母亲单独关了起来,若他一日不回羌吾,他母亲便一日出不了那小屋。 为了母亲,他得回去。 所以哪怕妻子小橘再好、留在大盛的念头再强烈,朱河都必须要违背自己的意愿,潜入军中来偷取军事图。 他嚎啕大哭,哭得说不出来。 乔明渊等他哭够了才说:“朱河,你若想留在大盛,我能替你办。你想要的户籍征入,我替你入。你的母亲,我也能救。” “我不能”朱河哭着说。 乔明渊沉沉的看着他:“其实这么多年你没问过你母亲,她在羌吾待着是什么感受?你认贼作父,甚至还为了羌吾来谋害大盛,在你母亲心里,她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朱河呆滞了片刻,方才所有释放的情绪却戛然而止。 从小到大他见识过无数母亲的眼泪,当然知道母亲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呆呆坐在那儿,许久才抬头坚定的说:“只要你能帮我救出母亲,羌吾王庭的布防图我能给你画出来。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在羌吾人心里是杂种,是卑贱的,虽然长在将军府,却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布防图也不是我看来的,而是我自己偷偷绘的。” 听到这句话,乔明渊咧嘴笑了。 看来朱河早就想带着母亲逃离羌吾,不然偷着绘王庭的布防图做什么? 这人想物尽其用,骗他救母亲呢! 乔明渊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朱河,行吧,这也算是个人才,朱河想利用他,他且先将人收入囊中,至于日后如何打磨让他为大盛发光发热,全看他的本事。 事情定下来之后,聂光磊等人也很快就来了,大家商量了一下,便定了策略。 九月中,一行十二人的精英部队带着朱河混在去西域商贸的商队里,离开了箕陵城。丝绸之路上了正轨之后,羌吾人也不全是想来劫夺,他们在劫夺的事情上吃过很多次亏,偶尔也会欢迎到王庭去的商队做买卖。而且迫于西域各国联合的压力,他们如今不敢轻易动西域的商队。商队很顺利的到了王庭,在王庭停留了几天后,再一次出发去往西域。 商队从进入王庭开始,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瞧着他们老老实实的做买卖,走的时候没发生什么异样,羌吾人并未怀疑。 朱河易容混在其中,其实这两天已经带着人将王庭摸了个透。 王庭并不复杂,十二人的精英部队早已烂熟于心。 但这时候不好打草惊蛇,他们继续出发去了西域诸国。走一圈西域诸国,一个多月后,他们再度返回了王庭。 去的时候王庭给盖了路引,回来的时候路引还在,商队很顺利的进去了。停留了三天,之后商队又离开了王庭,不过这一次羌吾人的警觉明显下降,以至于他们都没发现,走的时候,这支商队里多了个箱子,那里面装着对羌吾人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质。商队离开王庭,十二人的精英部队被替换掉,他们带着人质换了快马,一路飞驰回了箕陵城。 这件大事办成之后,朱河留在大盛为大盛效力,绘制了王庭的布防图自不用说。 乔明渊忙着家国大事,另一边慕绾绾也没闲着。 新城区规划完毕,要开始筹建了,她手里还有余钱,便开始涉足建筑行业,在古代搞起房地产投资来。 第435章 警示 城区划分好之后,一般人家还没动作,慕绾绾已经行动起来,积极的买进土地,同时从箕陵工会定了人力,准备大面积动土。 家中有个知府,多少还是有些好处的,慕绾绾知道那一片即将要成为商业区,拿下的土地当然也是最繁华的地段。等府衙开始修建的时候,她也募集人马开始修房子。 她不修什么住人的屋舍,买进来的土地全部修成了商铺楼房。 按照现在这个规划,商铺一般来说只修两层到三层,后面并一进的院子。慕绾绾全按照一进院子修建商铺,每一栋商铺都是两层到三层,错落有致。同时后面的宅院也跟着修起来。她手里大约还有五万多两白银,连着买地和修房子,等最终结算的时候不过两千两银子在手里了。 乔松岳看的心疼:“这钱跟流水一样花出去,到时候还收得回来吗?” “爹等着看吧,肯定收得回来。”慕绾绾笑着说。 果然不出她所料,九月开始动土,十一月的时候,她买进的土地基本已经修完了房屋。箕陵又落了一场大雪之后,彻底就完成了修建工作。 商铺她没给装修,清一色的空着窗户和门,里面也没管理,都空着。 十一月,来给民生票号修房子的工人们结算了工钱,高高兴兴打算腊月置办东西回家过个好年。一场大雪之后,箕陵府内外一片白茫茫,这样的场景也不是第一年看见,今年却格外不同。新城区跟旧城区就隔着一道城墙,城墙拆除后在外围重新修建,新旧城区两两相对,看着城市扩宽了很多,已经初初具备一座大型商贸城市的规模,站在箕陵城城门的最高处,能看见这座城市日渐繁华。新城区修建了很多房屋,有些完工早的已经安置了百姓入住,倒也有灯火人气了。 最明显变化的是城墙。 城墙上的防御工事做得极好,连弩机括有二十多架,投石器等也一字排开,兵器架子上的武器镫亮,还有巨大的鼓,在雪地里仿佛也透着光。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回来啦?”乔明渊穿着大氅进门,慕绾绾忙起身相迎,替他除去身上厚重的大氅,递上一杯热水。 乔明渊先亲了她一口,便点头喝水:“嗯。” “顺利吗?”慕绾绾又问。 乔明渊笑道:“有朱河带路,又有王庭的布防图,一路还算顺利吧。如今齐星裕带了人已经往草原上去了,估摸着这个冬天羌吾人不会很好过。” 十一月的时候,朱河和他母亲从羌吾王庭逃了回来,在箕陵府安居。朱河母亲阔别故土已有三十年,踏上箕陵城的土地时嚎啕痛哭,见到朱河娶回家的小媳妇又哭了一场。朱河本身对羌吾知道的不多,他母亲却懂得不少。 当初掳走她的那位将军在从前对她颇为宠爱,为了让她安心留在羌吾,给她说过不少事情。 那些闺房中用来讨好她的话,都成为了她复仇的利器。 羌吾人的兵力布置原则,如何在草原里隐藏自己的踪迹,如何在草原上寻找合适的水源,以及王庭布防的作息规律 那位将军从前以为妇人不会懂才说的,却不想朱河的母亲记忆力惊人。她不懂,并不影响她死记硬背,她将这些话记了几十年,如今派上了用场。羌吾人怎么都想不到,细心挑选派出来的细作,有一天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劲敌。 得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十一月初的时候,齐星裕点了兵马,开始频频骚扰羌吾人后方。 自从今年开春羌吾人攻下天合关,与北鞍关遥遥相抗,大盛有了乔明渊给的一百万军饷,也只不过开了个头,打响了同羌吾人对决的战斗。羌吾人原本没有据点,驱散尚且很难,如今有了天合关作为补给站,更是对大盛的威胁日益加强。天启帝夜夜如芒刺在背难以安眠,做梦都盼着能有人帮他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否则他留在后世史书上只有骂名。 因为疆土是他手里丢的,天启帝如今只全心全意想一件事,那就是将这些土地收回来。 搁从前,天启帝不忙的时候还有闲心光顾后宫,来一场雨露均沾,如今是忙得什么心思都歇了。偶尔去一趟,也是到中宫稍作片刻休息,看看最小的儿子。 天启帝无心后宫,后宫难得和平了一整年。 手里无人可用,原先还忌惮的人便不得不启用了。像陈皇后的娘家陈氏一族,他们本就是手握军权的人,行军打仗是分内事,可帝王忌惮,这几年来全收敛了锋芒。大敌当前,用人还管什么,像陈皇后的兄长陈智同、陈智骁等都先后得到了重用。陈智骁在南部抗敌,西北军中陈智同担了主帅,都是一呼百应的人物。 且不说南部南夷如何,就说西北和北方。羌吾人占据了天合关,北鞍关抗击了一年,只能保得住城池,说驱逐羌吾人压根不现实。 天启帝不甘心,等神隐军成立之后,又等了一阵子,便给乔明渊下了密旨。 他要乔明渊想办法将天合关收回来。 乔明渊正好也得了王庭的布防图,他坐在沙盘前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终便定了策略。 齐星裕是前锋,负责骚扰羌吾后方,扰乱羌吾的供应路线。陈智同是主帅,点了五万大军,绕开嘉裕山,随后直扑王庭。聂光磊点军两万,秘密潜伏至天合关附近,一旦王庭有变,羌吾军心一动,伺机而动拿下天合关。 大计定下之后,第一步迈了出去。 乔明渊这些时日偶尔会跟慕绾绾说,说要打仗了,让她随时仔细着两个孩子。每一次他出去议事都是夜半才回来,有时甚至不回,慕绾绾少不得担心。 男人很少有着家的时候,就算回家两人都说不上几句话,像今天这样早碰头慕绾绾还是很高兴。 听乔明渊说一切顺利,她更高兴了:“等齐星裕回来,估计就过年了,那时候新城区商贸也快开起来,感觉日子会越过越顺。” “他怕是过年回不来。”乔明渊说。 游击草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齐星裕走之前已经跟乔明丽打好了招呼,他们男人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意让女人们跟着操心,故意隐去不说。 但慕绾绾不是旁人,乔明渊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瞒着她。 慕绾绾听了当然有点失望:“那这个年明丽怕是过不好,家里没男人在,有点什么事情都顾不到。赶明儿我跟二娘说说,让他们把明丽接过来跟他们同住一阵子。” “好。”乔明渊点头,明丽是他最疼爱的妹子嘛。 两人洗了个澡,去空间胡闹了一场,出来躺在炕头上,依偎着彼此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馨的时候。福宝和兴宝都睡了,外面很安静,能听到雪漱漱落下的声响,慕绾绾不免一阵恍惚。时间好快啊,一眨眼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一个年头,跟乔明渊也做了十一年的夫妻,孩子都生育了两个。前世那些事情离她越来越远,甚至有些模糊了界限。 可这一晚上,她闭上眼睛睡着以后,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乔明渊一身是血,站在黑暗里哀伤的看着她。她伸出手,男人却越来越远。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蔡俊惊慌失措的喊:“乔大人中箭了,快来人!军医,军医何在!” “救不了,来不及,这一箭射中了乔大人的心脏,内脏大出血,老夫无能啊!” “不可能!” “乔大人不会有事的,军医,军医你再想想办法!” 慕绾绾仿佛飘在半空,用一种奇异的俯角看着身.下的场景。乔明渊穿着藏青色的衣袍躺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出来,一群人围着他,陈智同表情紧张、慕之遥双唇紧闭,还有蔡俊、赵桐等人都慌得不行,个个皆是面色苍白。乔明渊的瞳孔涣散着,手里紧紧拽着慕之遥的衣角,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出口,睁着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不愿 心脏一阵钝痛,像是被刀刃缓缓割过,人悲痛到一个程度,什么嚎啕大哭都是假的,浑身都不会动弹了一样,只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滚。 乔明渊是被慕绾绾哭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就觉得肩膀上一阵濡.湿,醒来摸了一下,触碰到妻子满脸的泪珠,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绾绾,怎么了?绾绾,醒醒!”乔明渊点了灯就看见慕绾绾闭着眼睛一直在哭,像是陷入了梦魇里挣扎着醒不来,当即慌了神,又怕她在梦里会惊吓了人,抱着她的身子柔声的唤。 慕绾绾哭着醒来还有后怕,扑在男人怀里,碰到男人温暖的体温才缓过来。 “我,我梦到你死了,被冷箭射死在天合关的城门上!”慕绾绾哭着说:“你伤得很重,那冷箭射中了你的心脏,谁都来不及救你。明渊,我梦到你死了!” “所以哭得那么凶?”乔明渊给她擦眼泪,愧疚心疼全涌了上来。 他让妻子担心至此,竟不知该如何才能平息她的恐惧。 可很快,他脸色微微变了:“你说我死在天合关?” 是的,他接下来的打算是要亲自带兵到天合关去。不过,这个计划他压根没跟慕绾绾说起过啊,她又如何得知,莫非真是上天给她的警示? 第436章 升官了 慕绾绾哭着点头:“是啊,我梦见你们从箕陵府去天合关,埋伏在天合关的山上,打了羌吾人一个措手不及,你们夺回天合关,你上城门巡视的时候,教躲在暗处的羌吾细作射了冷箭。” 乔明渊愕然不语。 他想起他们商量好的策略,一时间跟着也起了些忌惮之心。 他将慕绾绾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阵子,跟她保证自己会小心行事,又一再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决不会抛下他们母子三人,慕绾绾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生长在和平的年代,在她那个时代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来到箕陵城这几年已经是她的极限,让慕绾绾亲眼看着男人死,她做不到淡然,也绝无可能做到淡然,哪怕乔明渊这样说,她还是很不放心。 “你别去天合关。”她说。 乔明渊频频点头:“好,我不去。” 计划不可能更改,他本觉得自己可以在事后去,但眼下只能答应着,同时心里在想,既然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大约天合关当真去不得。 回到府衙之后,他便安排下去了。 原本是他要带兵去跟聂光磊汇合,现在他不去,便指了白岳溪带兵过去,他随时听天合关的消息。 不用自己去打仗,他心里其实还很想见识一下这注定能扬名天下的一仗是怎么打的,从白岳溪带了人出来,他便一直站在城门口看远处的风帆。 不过消息一时回不来,齐星裕在草原游走,频频骚扰羌吾人。这段时间羌吾不堪其扰,连北鞍关都不想打了,只想掉头回去狠狠收拾齐星裕。北鞍关被围困了快一年,终于得了个喘息时间,抓紧这个时间,后方赶紧给予补给。 等到腊月的时候,西北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场大雪比以往的每一场雪都大,开门出去,一脚都能陷入雪地里拔不起来。 农人们高兴之余,又徒增悲哀。 雪太大了,好多乡下的房屋都被压垮,人没几个受伤的,但是农人们一辈子置办起来的家当基本也全部毁坏在这一场大雪里。 乔明渊又有事情可做了。 他终于能从战争中分出身来,安抚周边的农户,计划好仓房里的银钱,逐步发放抚恤。一路安排下去,外面的人都说他真是青天大老爷。等安顿好这些农人,腊月那边,王城传来消息,齐星裕游走了许久,果真打到了敌人的后方。这一次他们带着王庭的布防图,打得又快又准,王庭告急的消息几乎是快马传向了四方。羌吾人收到急报,立即整顿兵马驰援。 这又是一次围城打援,齐星裕领了人埋伏在王庭附近,来一波打一波,王庭像诱饵一样被高高挂起,成为羌吾人不得不救的吊石。 天合关当然也拿到了王庭的急报。 这时候羌吾的主将还不想动,他知道这是大盛的谋略,琢磨着要不要上,可王庭那边一封封的急报跟催命符一样,由不得他。 去,天合关兴许保不住。 不去,王庭一定保不住。 主心骨都没了,这仗还能打? 他点了兵马往后走,一边退的时候还将制定这个策略的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等出了天合关,回头看一眼这座城池,他恨得牙齿痒。心里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打听出来,如今到底是哪个在领兵,等这事儿过了之后,定要清算旧账。 做好了一切准备,天合关的驻军一走,登时压力减了一半。潜伏在天合关的军将们都等了大半个月,眼见着驻军走远了,他们又等了一两日,便开始攻城。 这一切羌吾的主将都能料到,但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为了王庭,他不得不舍弃这块到手的肥肉。去王庭的路上主将一直在骂人,骂大盛的人狡猾,骂他们王庭的人都是废物。这一通骂声到王庭,登时解了王庭的围困。但大盛人他们也没抓到一个。那些人跟狡猾的狐狸一样,他们一来就做鸟兽散,走的时候顺手还牵走了羌吾人的不少好东西。这本是羌吾人一贯的策略,如今被大盛用在自己身上,难受得要死。 羌吾记恨上了,这一冬大盛却过了一个好年。 齐星裕是在正月初回到的箕陵府,那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新年,乔明丽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迎接他,两夫妻相视而笑,俱是轻松很多。 舒服的日子没两天,又有人来给她添堵了。 正月底,天合关回到大盛的怀抱里,天启帝悬在头上的石头落了地,心里很安,对驻守在西北的军将们大力褒奖。尤其是乔明渊,想着都是因为乔明渊驻扎在边疆,他才能得人所用。这么一想,天启帝便给了他们不少赏赐。 不但所有人升了一级,还各有物资赏赐。 乔明渊如今是做箕陵府的知府,兼任神隐军的统领,现在升了一级,他不是箕陵府的知府了,成了西北的巡抚。 要说升官快,真没人比他更快了。 从年初做的知府,现在不过一年,他成了西北巡抚。知府是从五品官,巡抚是正四品大员,着实让多少人羡慕傻了。但也只能是羡慕,旁人做不来乔明渊做的这些活儿,他们来到西北,能活着就觉得已经是很好的事情,着实没人能在西北干出这样大的事情来。 做了巡抚之后,圣旨下来,当然带来了赏赐。随着圣旨一块儿的也来了东宫的人,还是德祐,他已经是第二次来箕陵城,熟门熟路的,宣完圣旨之后就找到了齐家。 又是一马车一马车的东西送进去,每一样都价格不菲。 乔明丽从见到德祐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看,等德祐说完话,她脸色更难看:“你是说,这都是你主子惦记着我,特意给我送的?” “是呢,夫人只管收着,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下次一定给您换。”德祐陪着笑脸。 乔明丽好容易忍着才没一巴掌招呼到他脸上去:“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要真是不满意,请你们家主子下次别送了。我不过是个从四品将军的夫人,按规格用不上这些贵重物品,要是给人瞅见用了,成了弹劾我夫君的证据,我担不起这个罪名。” 德祐听了就笑,不说话。 乔明丽恼恨,恨得抓心抓肺:“听到没有?” “夫人这些话不妨写在信中,奴才一并带回,奴才只是个奴才,只能替主子跑腿办事,不能做主子的主呀。夫人别为难了奴才!”德祐笑着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乔明丽发不出火来。 来了箕陵城之后她从不往京城送信,大约从天启十一年开始,她跟太子的来往就完全断了。只有太子会总给她写信,随着朝廷的赏赐多给她送很多东西。前两年还都正常,太子送来的东西她会收下。但打她生了孩子,考虑到丈夫的心情,乔明渊也提点过她,如今鸣回成了太子得有个忌讳,她连东西都不太肯收。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东宫里的那位太子却很热情,她不愿收,他就找了各种理由送,信更是从来不间断,当然,她一封都懒得回。 上一次回了一封,还是恳请太子不要再写信来的。 可人家看了还是照做不误,有什么用? 等送走了德祐,她气得接连摔了好几样东西。 当然,御赐之物不敢摔,摔的是她白花花银子买的那些。摔了她又心疼,当然也是怕吓到孩子,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齐星裕回到家里就被那些箱子吓了一跳,问了得知是东宫送的,他不明白了:“太子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对你万般不上心,如今你我做了夫妻,他又上赶着来献殷勤,这都第几次了?若我心胸狭隘一些,这不是要你的日子不好过?” 乔明丽不说话,她也不明白,那个从小看到现在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该不是后悔了吧?”齐星裕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乔明丽抬起头:“后悔什么?当然是他自己不要我的,当初是他说跟我门不当户不对不会有结果的,当然是他背弃我先娶了甄家的小姐,我可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既然是自己选的路,自己哭着走也好,笑着走也好,都怪不得别人。” 齐星裕嗯了一声,见她气得狠了,上前来抱了抱她:“好啦,别气了,你是我最心爱的娘子,生气容易显老。再说一会儿儿子回来看见你不高兴,会以为我欺负了你的。” 乔明丽瞥他一眼:“你就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不管太子怎么想,总归是我得到了你,总归你是我老婆。”他说。 这人倒是坦然一点都不担心。 乔明丽想着自己的处境,气得眼晕,看男人大咧咧的,又来气,怎么他就不怕东宫太子背地里给他穿小鞋?太子给的小鞋,旁人不得不穿啊! 她跟男人没办法说这些,找了个机会就去找慕绾绾说了。 慕绾绾听了也奇怪:“鸣回这样做,太子妃没意见?他若明晃晃的如此待你,岂不是给你招惹祸患?不行,我得跟明渊说说,总不能让他由此下去。” 第437章 遇刺 慕绾绾回到家中跟乔明渊一说,乔明渊当即皱起眉头来了:“太子如今的身份可不是说说就能说的,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这样,我给恩师去一封信,看看恩师有没有什么法子!” 说办就办,乔明渊回了书房,刚好这个月还没给卫轻轩写信,随着这封信就略略提了两笔。 京城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两人不得而知,这封信送出去后,倒是安宁了一阵子,因为箕陵城也安静下来了,京城没什么赏赐送来,太子也找不到理由往这边送东西。 随着天合关被收回来,天启帝压力大减。 皇帝一高兴,对朝廷事情就宽怀很多。乔明渊如今做了正四品的巡抚,权力比不得那些正二品的按察使,但也着实很是风光。而且,他本身就是神隐军的统领,陆易所的所长德善还是他的好友,相比较来说,他是各方面都得了好处。从前农家子,谁都敢动他一下,如今却是不能了。那些明里暗里的爪牙们动作之前都得想想,动了这一个会招来怎样的祸患。 乔明渊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起来。 当然,他的压力一直都不单单是朝堂,还有羌吾人带来的威胁。 王庭解了危急,短时间内忙着整顿布防,对大盛的威胁也跟着减少。但乔明渊不满足于此,他还有更大的布局和谋略。因此那边消停,这边一开春,他就跟陈智同等人商量了新战略。正月底,神隐军在箕陵城举行践行仪式,七万神隐军并平阳关的三万驻军,组成十万大军,由陈智同和慕之遥率领,浩浩荡荡的杀向了草原腹地。 这是大盛近五十年来第一次主动打出关外,从前都是被羌吾人逼得急了被迫防守,如今竟有实力反击,着实令人惊叹。 由此成就,乔明渊功不可没。 哪怕是暗地里想害他的高元潼都不得不承认,乔明渊当真是给大盛带来了不可估量的财富和贡献。只看神隐军中源源不绝的物资补充,那跑起来拉风的战马,都让人敬佩他赚钱的本事。 当然,战马补给进去,慕绾绾又狠狠赚了一笔。 如今箕陵城有钱,当然不会欠着马场的钱不给,这笔钱结算过后,慕绾绾觉得口袋一下子充裕了起来。 等大军开拔之后,新城区也完全落地。 慕绾绾这时候又抓紧时间继续再赚一笔大的,她原本投入的房地产肉眼可见的博得了回报。古往今来,房屋都是人的必需品。古代可以自建房,不像现代住房那么紧张,但好的地段依然是稀缺的。慕绾绾拿下了那些好地皮,又着实花了点钱新建了商铺。对贸易城市来说,没什么比商铺更有价值,地段不好只能靠后,一年减少的收入不可估量。 慕绾绾卖房子可不是叫着卖,她还玩了一些营销手段。 现代的拍卖被她引了过去,为了防止混乱,还特意报备了府衙,府衙除了人帮她维持秩序。作为箕陵城纳税大户,她不用凭着巡抚夫人的头衔就能得到很好的保障。 到了开盘那天,所有商行的人都来了,她的商铺位置实在太好,都眼睁睁的盯着那几块肥肉。 开盘价是五千两打底,每次加价是五百两银子,这是规矩。 结果,真是惊呆了诸人。 第一间商铺位置最好,拍出了三万两的天价。三万两白银买一家商铺,放东边或者放在京城都会引为笑话,在箕陵城就不会。 这里贸易四通八达,对他们来说,三万两白银是很贵,但不过半年就能赚得回来,而错过这个地方,损失的可能就不止三万两。商行的人都争着竞价,东边来的丝绸大富商每次加价都是两千两,势在必得,价格也是被他们抬起来的。 等落锤定音,那商行的老板还挺高兴,站起来得意的跟同僚们拱手答谢。 有了这个开盘,后面的位置哪怕没有那么好,但竟都拍出了不低的价格,算起来,最便宜的也卖了一万五的天价。 一场拍卖下来,慕绾绾经手几十万白银,扣除成本价,少说也是六位数的净收入。 这利润惊人啊! 乔明渊受了启发,接着不还是要修路吗?他也参考了慕绾绾现代招投标的方式,将路段承包给商行,如此一来,衙门省了心,商人有钱赚,百姓有活干,算得上皆大欢喜。 自打新城区用起来,那边商铺林立,规划齐整,从西域诸国来箕陵城做买卖的都涌向了新城区,老城区慢慢冷淡下来。不过有些商铺不愿意迁走,左右两个城区离得不远,他们把这边作为仓房据点,那边作为商铺展示,两边都顾得上。同时,为了繁荣老城区的经济,乔明渊鼓励箕陵城本地人也出来经商买卖,做些小商小贩也能养得活自己。 渐渐的,东西城区的闲置百姓们都走上了街头,或做些小吃,或做些小玩意,闲暇时摆在街边叫卖,如此安置了人,也创了收入。 天启十六年过得不快,因为陈智同他们带了人出关打仗,作为后方,一应补给都要跟得上。箕陵城的钱数以万计的进来,同样也是数以万计的出去。 等好消息传来,已经是天启十六年的夏天了。 羌吾人终于逐步意识到箕陵城成为大祸患,想要切断这条商路,可这时候西域诸国已经离不开大盛的商贸了,要切断谈何容易。 羌吾几次突袭商队,想以此恐吓这些人不得来大盛。但西域诸国联手,也够羌吾人喝一壶的。为了保住自己不腹背受敌,羌吾人也不敢太过冒险。因此,哪怕知道是那些商队在养着自己的对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动不了商队,羌吾人终于在几经打听之后得知了这一切都是箕陵巡抚乔明渊干的好事,他们将主意达到了乔明渊身上。 乔明渊遭遇了人生的第二次刺杀。 羌吾人不太擅长陆地功夫,但挑来刺杀的人功夫却不弱,一手胡马刀用得极好。他不知怎的混入的箕陵城,在乔明渊巡城回来的路上动手,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乔明渊都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身边的朱河一把推开,朱河随后抽刀迎了上去。 他在羌吾族群里长大,胡马刀他也用得极好,当即跟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不分高下。这么一拖时间,箕陵城的百姓们都反应过来了。 大人被人刺杀了! 大人有危险! 接收到这样的信号,整个箕陵城的百姓都沸腾了,有人转身就抄扁担,有人拿了斧头,浩浩荡荡的往城门口杀去,还有会武功的跑得贼快。 那两个刺客刚被朱河拦下来,正想法子脱身,转身又被愤怒的百姓们围住了。扁担斧头劈头盖脸的落下来,他们简直招架不住,没两回合就被打得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倒在地上。乔明渊身上落了些灰尘,这时候拍干净了,看一眼两刺客,都懒得去查是什么人。 他转身走了,让朱河看着死没死,没死送到地牢去锁起来问口供,死了就拖乱葬岗去,别在跟前碍眼。 死没死? 当然死了,而且死透了。 箕陵城那么多百姓扁担斧头不分的落下来,没给剁成肉泥已经是他二人祖上积德了。 乔明渊遇刺这事没跟家里人明说,但箕陵城又不是什么乡下城市,转眼就让人传得沸沸扬扬。乔明渊下衙回家,一家老小全围了上来。 这一次乔松岳没再说什么辞官回家的话,他说:“要不请你姑父看着,帮你招些侍卫来?” 这法子使得。 谢霄云点头:“成,我明儿就从镖局挑身手最好的给明渊送来。” 他是一诺千金的人,第二天就给乔明渊送了两个侍卫。一个名叫罗辉,一个名叫杜逍遥。两人都是块儿大的壮汉,一人用刀一人用剑,走哪都随着乔明渊去,保护他的安全。 也不单单是他们,打遇刺的第二日开始,乔明渊就觉得不对,他走哪都有人盯着,看着也不像是外地来的,听口音基本都是箕陵城本地人。问了他们,都说担心大人安全,他们都看顾着一点,否则回头要吃全家老小的言语。他们是真心爱戴乔明渊这个好官,生怕他出了一点闪失。这份情谊当然不能推拒,乔明渊让他们忙去,有事会招呼他们,这些人也没真离开。 他去巡城,这些人就挑着担子在城门口摆摊。 他去下地,地里就有农人提着镰刀跟着他。 他去商铺,更不得了,那些商行家里都养着护院的,每个商户都有至少一个护院会跟着他,生怕他在自家商铺出点啥事。 乔明渊成了全名宝宝,羌吾人简直无从下手。 他们当然不甘心又派了人来,全折了。 眼见着这边突破不了,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乔明渊的家眷身上。 其实羌吾人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使这招,这些人奉承男人气概的那一套,觉得利用老弱妇孺是下作手段,不配称为英雄。可不没法子嘛,杀不了乔明渊,总得逼得他主动放弃才成,他们便派了人来,想要掳走慕绾绾和福宝、兴宝,逼乔明渊就范。 第438章 抓人拐子 二月春风似剪刀,箕陵城的柳树冒芽的时候,羌吾的细作混入了城中。 有了上一次朱河的教训,这一次他们派来的是羌吾人。羌吾人本身长得挺有特色,跟大盛人在肤色五官上差别不大,唯一能辨识的是眼睛和鼻子。他们的深眼窝和高鼻梁比大盛人明显,混入其中也很容易分辨。但哪个族群都有些人有点特别,在羌吾特别的要么是跟西域各国长得像的那一批,要么跟大盛人没什么两样的那一批。 上次吃了亏,这次他们换法子了。 羌吾人先后选了两批人出发,一批假装是西域商队,一批假装是大盛人。 两批人一前一后进了箕陵城。 进城之后,商队正常活动,装成是大盛人的那一队率先开始展开行动。 他们没想要用蛮力,先前刺杀乔明渊吃了大亏,他们不敢贸然动手。慕绾绾平日里在商铺活动,两个孩子和老人在府衙后院住着,他们分了工,慕绾绾由商队那边动手,两个孩子和老人则由假扮是大盛人的细作哄骗绑走。 计划开始之后,羌吾人盯梢了很久。 连着观察了好些天,基本摸透了这家人的作息规律,乔明渊去衙门之后,慕绾绾也去了商铺。又过了一会儿,细作们开始行动起来。 按照他们摸出来的规律,等慕绾绾走后两刻钟,这家的两个孩子必定会在府衙后院的二门处玩一会儿。 二门离前门很近很近,有时候甚至也会到前门来。 说是两个孩子,其实主要就是福宝一个人,兴宝还太小又贼懒,大多数时候是赖皮的坐在小车车上让哥哥推着到处跑。 兴宝一岁五个月,明明已经走得很稳,偏生就不爱动,但小孩子对外面哪有不好奇的,他想到外面去看看又不想自己走,可不得缠着福宝让福宝带他去?福宝眼见着要八岁了,宠爱弟弟,名副其实的一个弟弟魔,兴宝说什么是什么。 如今箕陵城不太平,家里人担心两人的安全,不让他们随意走动玩耍。 每天只有慕绾绾走后的半个时辰内,福宝还没开始读书,乔松岳喂好了兴宝在自己吃饭,两兄弟才能晃悠到这里来。细作们是一旦都没打探错。 这一天慕绾绾走后,照例福宝推着兴宝到了二门处,玩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人管着他,福宝胆子大了很多,推着兴宝到了前门处。前门进门后有个锦鲤池,里面养了些金鱼,兴宝喜欢看着这个,两兄弟在锦鲤池边看了一会儿,福宝怕弟弟掉下去,不让他下车来,推着绕了一圈又一圈,兴宝伸手指着池子里的金鱼满心期待的看着哥哥:“鱼,鱼!” “兴宝乖,可不能太靠前,会掉下去的。”福宝哄着。 兴宝说:“抓鱼,哥哥抓鱼。” “你等着。”福宝见弟弟实在想要,摸了半天脑袋,有法子了:“你在这里站着,可不许动,知道不?” 兴宝乖乖点头。 这是个让他动他都不想动的,更何况是不准动。 他简直跟生在了小车车上一样,双手扯着下巴就在那看着鱼儿等着,一副笃定哥哥有法子能帮他抓鱼的信任样子。 福宝眼睛看向了门外。 门外走不远就是长街,长街热闹,里面卖什么的都有。他转回自己的屋子里,摸上炕头拿了些压岁钱往外跑。路过堂屋时乔松岳看见了,喊了他一声,问他干嘛去,福宝没说话,已经跑远了。乔松岳摇了摇头,想着福宝一直都听话懂事,没管他,由着他去。 福宝一路小跑到长街,直扑卖渔具的商铺。 箕陵城外明兰河里鱼类繁多,箕陵城里捕鱼的人不少,他买个小渔网要不了多少钱,买完让人帮他做成脸大小的小网兜,准备拿回去给兴宝捞鱼。福宝和兴宝都不常出来,寻常人忍不得他是巡抚大人的公子,但看他穿着不俗,想来是富贵人家,商铺没忽悠他,给他做好了。 福宝拿了渔网要回去,刚走没几步,有个人脚步匆匆的跑来:“大公子,不好啦,二公子掉到池子里去了!” “兴宝!”到底是个孩子嘛,也没细看人,一听说兴宝掉到池子里,他吓得脸色都白了,小腿一撒就要跑。 他心里急,又想是自己私自将兴宝带出后院的,给大人们知道了非要挨一顿好揍不可。同时还想起兴宝是个懒货,这么小不会浮水,落在锦鲤池里非得淹死不可。那么可爱的弟弟给淹死了,以后都见不到,他的心疼得难以言说,一双眼睛都泛红。 跟着的人见他着急,又补充了一句:“大公子,咱们快些回去救二公子!来,奴才抱您!” 福宝一下子站住了。 他抬起眼睛,神色古怪的看向了来人。 若是他们府中人,就该知道,福宝生性活泼好动,不喜欢别人抱着他。平素在家里只有他亲娘能抱他一下,哪怕是他阿爷阿爹,他轻易都不给抱的,更何况是府里的下人奴才。 再说,兴宝真落水了,这是个大人自己不去救,让他一个小孩子去救,合理吗? 兴宝铁定好端端的,这人诓自己呢。 这一想,福宝多精明一孩子,立即发现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府衙的衙役,也不是后院的奴仆,更不是爹新近找的护卫,这是一个陌生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瞧着脸庞粗糙像是常年被风吹雨打的,一身的风尘仆仆看着像赶路的。 更何况对方还权当他是个小孩子,那眼里的有些东西根本没修饰,一下子让他看出了对方不怀好意。 哄骗小孩子这种事要的就是个快狠准,要的就是小孩子发蒙那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才好下手,一旦给福宝反应过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见他不走,那人还着急:“大公子怎么了,咱们快走吧!” 福宝手里捏着他的渔网,小短腿岿然不动。他眼睛先看了一下四周,离着府衙不过百来米的距离,要跑他腿短跑不过人家,只能智取。人家是盯上他了,说不定还盯上了他兄弟,他简直不能忍。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就想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他说:“我腿酸走不动,我走得也太慢了,你背我吧。” 那人还觉得他果真是上当了,忙蹲下来陪着笑脸:“大公子快上来!” 福宝嘴角捏着冷笑呢,转到他背上,哧溜就顺着他背脊骑在了他的肩膀上,坐下了。 羌吾人力气大,他们放牧时有时为了解放双手,也喜欢将孩子驼在肩膀上,竟不以为怪的让福宝上去了。福宝坐稳了他起身,走了两步就想放开腿跑开先将福宝绑走。结果他刚一动,肩膀上的福宝已经哇哇的叫开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拐子!这是个人拐子,我不认识他!” 吓! 箕陵城如今是什么地方?老百姓们安居乐业惯了最不爱那些搞破坏的,尤其这时候谁家的男孩子都金贵,要真丢了阖家上下都不安生,百姓们历来都痛恨那些人拐子。 福宝话音刚落,周围立即有人放下周边的活围了上来。 “放下那孩子!” 羌吾人眼见着要被包围,登时急了,他没带刀,想着哄骗个孩子要费什么武器,几颗糖的事情,他一人出马足够,同伴准备了车马在巷子里等着,这时候还在等他把人骗过去。他眼瞅着没多远,就想着跑过去跟同伴汇合,先将人绑了再说。 脚才动了一下,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是肩膀上的福宝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人对箕陵城不熟悉,登时找不到方向,走了两步就被东西绊倒。这人一倒,四周的百姓全围了上来,三两下就将人给绑了。 福宝在人倒地的时候从那人肩膀上摔了下来,倒没摔得多重,落地的时候有好心的妇人扑上来拦了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就指着那人说:“这是人拐子,骗我说弟弟落水了喊我去救,我一个小孩子能救什么人?他刚刚还想抱着我跑到那条巷子里去,说不定那巷子里还有他同伙,这些都是坏人,全给绑了交到府衙去,交给我爹!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 一听说这人还有同伙,四五个人按住了他,其他人顺着福宝指的方向就跑过去了。 围观的人群里听着这孩子语音清脆逻辑清楚,一口一个我爹,又听府衙,便有人问:“你爹是谁?在府衙做什么的?” 也是巧了,有人终于将福宝认出来了:“呀,这是乔大人家的公子。乔少爷,你没事吧?” 哦,是从前在县衙做过帮工的人。 福宝摇头:“我没事,没让他得逞。这是坏人,得送官府!” “对对对,送官府!”一行人都点头。 原本羌吾人还在叫说他们抓错了人,这一说福宝是乔明渊的大公子,百姓们谁还乐意听他狡辩?有看不过眼的顺手扯了块抹布往羌吾人嘴巴里一塞,那奇怪的酸臭味险些将人呛晕过去。 这时候去巷子里的那一群汉子也回来了,手里也拧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是一伙儿的。 福宝带路,将人送去了府衙。 到了门口他抽空先溜进去,将渔网给了兴宝,嘱咐兴宝乖乖的在这里玩,又喊了奴仆来守着,小伙子才又去说明情况了。 第439章 另有企图 到了府衙,府衙的衙役都认得福宝,纷纷行礼喊了声:“大公子!” 福宝人小礼不差的,像模像样的回了礼,稚声稚气的将方才的情况说了。听说是两个人拐子,还想拐走乔明渊的爱子,衙役们没一个不气愤的,上前先踹了两脚,全给关到大牢里去了。这么一闹,箕陵城的百姓都认得福宝了,出了府衙都在说虎父无犬子,当爹的那么厉害,当儿子的也不差,才多大点人,遇到人拐子不但不怕,还有法子将人抓了,要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可不得让人拐子带走了? 厉害,真是厉害啊! 大家都在夸福宝,福宝呢,他早溜了。 而且之后一整天他都很心虚,想着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待会儿爹娘回来可能要掉一层皮,他坐在椅子上读书都觉得不安生。 冯劲也看出来了,今天大公子不在状态,眼睛总往外面瞥。 他读了一会儿就放福宝下学了,让他回去温习,这种状态下学不进什么,大家都浪费力气。 福宝心里愧疚,跟老师道了歉,没勉强自己,收拾东西回了后院。 早晨兴宝抓了鱼不让奴仆放回去,给带回后院里放盆里养着,这一早上加半个下午他就坐在那看鱼摆摆,真是坐得住,见哥哥回来才丢了鱼不要,奶声奶气喊了声哥。 福宝露出个笑脸,暂时将事情忘了,带兴宝玩去。 等啊等,下午的时候慕绾绾回来了。 她进门后先来看两孩子,瞧见大儿子忐忑不安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一天她人在商队其实也不太平,方才脱身才听说了儿子险些被拐的事情,得知儿子安然无恙也赶着回来的。先抱了抱儿子,闻着儿子身上的味道才安心。 福宝在谁跟前都没在慕绾绾跟前乖,他抱着慕绾绾的脖子,这时候才觉得后怕。 喊了声娘,福宝整个人将脑袋埋在慕绾绾的怀里。 “吓到了?”慕绾绾柔声问他。 福宝嗯了一声,说:“不是被人拐子吓到的,是他说兴宝掉锦鲤池里了,以为兴宝会死,才吓到的。” “兴宝有你保护,他不会出事的。”慕绾绾说这话的时候,见福宝明显松了口气,她才问:“你呢,当时被拐的时候不怕吗?” 福宝摇头。 他狡黠的笑:“我不怕啊,我反应过来这是个人拐子,当时心里想着要怎么脱逃,想完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过人拐子,得抓住了他。我那么聪明,他肯定拐不走我,可兴宝那么笨,要是下次他想拐走兴宝可怎么办?我当时就想好了法子……” 得,见娘不怪他,他话匣子一打开,当场绘声绘色给慕绾绾说了事情的经过。 乔松岳脸色难看:“你还好意思说,嘱咐你多少遍,不要自己跑出去玩,现在箕陵城里外地人太多,给人拐走了你没地方哭去!” 福宝吐吐舌头:“他们没那本事!” 他对自己的智商是真的自信啊! 慕绾绾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儿子的确聪明,聪明得令有些大人都汗颜,想想他才多大,八岁!已经有本事摆脱人拐子还能将人拐子抓了,这份能耐就不可小觑。她盯着福宝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娃明明还是当年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副可爱样子,她都想不明白怎么长成了这样。 兴许还是乔明渊教给他的太多,儿子聪明不是坏事。 乔明渊今日出去巡防,到天黑才回来,进了衙门就有人来禀告了他这件事。听说福宝遇到了人拐子,乔明渊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他家那皮小子他还不清楚?贼精贼精的,人拐子遇到他要倒霉。 果然,再听下去就听说人拐子被扭送了衙门。 乔明渊吩咐先将人关着,他回了后院去休息。这时候全家都已经吃过了饭,慕绾绾让婆子给乔明渊热了饭菜,见男人吃上了她又说了一遍今天的事情。乔明渊本来边吃边听,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筷子,他比家里人更警觉:“你说那人是冲着福宝去的?” “好像是这样。”慕绾绾点头。 乔明渊琢磨了一下,脸色凝重起来。 慕绾绾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想起今天脱着她分不开身的事情,犹豫了一下又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许是羌吾人或我的对头。”乔明渊没瞒着他:“要是寻常人拐子,当然要挑着容易拐的孩子下手,专门要拐福宝,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若真是外族人,她还真不能不说:“我今早在商铺被人拖住了,有个事也该说给你合计合计。” 羌吾人分成两批来抓这一家子人,一边对福宝下手,另一边伪装成商队的人也对慕绾绾下手了。 对小孩子能用哄的,对慕绾绾一个大人当然不能用哄的。 今天慕绾绾去了一趟商铺,之后去济世堂坐诊,没坐多久就来了几个胡人长相的,两人架着一个男人进了济世堂,说是腿疼得动不了,请大夫帮看看是不是断了,断了还能不能接。慕绾绾一开始没怀疑,让那两人将受伤的人放到堂中的小榻上,她摸了摸骨头,确定没断,有些错位,便忙着救治。之后这一行人就走了,走了没多久,其中一个胡人匆匆跑回来:“不好了,我同伴吐血了,大夫你快跟我去瞧瞧!” “什么情况?”慕绾绾有点莫名其妙。 那人满脸着急:“我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出门没多远就倒地不起,一口血一口血的往外吐,好可怕。我们都不敢动他,大夫你快跟我去看看!” 说着他不等慕绾绾反应,拽着人就往外跑。 慕绾绾一心救人,也是没想到箕陵城里还混入了细作,听说人吐了血,想都没想的拎了药箱就跟着去。 临走的时候撞到了来青,来青见东家一个女子要跟几个胡人出门,放心不下,手里活儿一丢也跟了上去。那胡人想拦,但终究是没拦,想着等人到了地方收拾了就是。 他们的马车停在不显眼的巷子里,慕绾绾和来青走过来便发现地方有点偏僻。 “人在哪里?”慕绾绾又不傻,登时警觉起来。 那胡人说:“在车里呢,大夫你上去看看!” 这时候人已经出来了,对方明显不想再伪装,表情淡定得不得了,压根不像是要出人命的样子,来青常年在济世堂里招呼人,修炼了一双慧眼,跟着发现了不对,他一把将东家拉到身后去,小声说:“东家别去,我看这伙人就不像好人!” 事已至此,他们被揭穿了,这地方人少顾不得那么多,几个商人立即动了手。 来青没啥功夫,但以前是农家人,力气大,他想着东家护了他许久不能让东家出事情,将慕绾绾往身后一推合身扑上去跟那几个商人扭打在一起。 “东家快跑!” 对方刀都准备抽出来了,装病的也不装了,全忙着要抓慕绾绾。 慕绾绾在原地愣了一瞬间,走掉自然是不行的,她一走,来青必定丧命。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也不想的从空间里取出了枪。 砰砰砰—— 连着三声枪响,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捂着胸口倒地不起,胸口上还散着烟雾。轰然巨响在耳边炸开,那一行人都蒙了片刻,等同伴倒地了才反应过来慕绾绾手里捏着威力巨大的武器。来青趁着这时间回到慕绾绾身边,怕这些人反扑。 这些人也的确反扑了,不管如何,慕绾绾和来青只有两个人,而他们倒了一个还有五人,仗着人多有恃无恐。 结果刚动,便听得巷子口有人大喝:“什么人在此斗殴!” 原来是巡城的神隐军听得枪响赶过来看情况,正看到这些人打成了一团。说是打成一团,实际是那些人在围殴来青。 慕绾绾身上沾着血迹,见到神隐军便如见到救星:“救命,有人想杀我!” 箕陵城谁不认得济世堂里的女神医?这神医还是神隐军统领的夫人,只见那两名士兵招了招手,随后领着人就冲了过来。 “夫人!” 神隐军一到,局势立转,以人数完全压倒了这几个商人。 那几个商人眼见得不到好,马车也不要了,同伴的尸体也没管,分几处掉头就跑。来青捞着了一个,给人重重一脚踹在胸口,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他是真硬气,哪怕胸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竟死死抱着那人的腿不撒手。就这么一耽误,神隐军扑上来将人逮了个正着,三五下就给捆了。其余人分头去追那几个逃跑的,留了两个看顾死的和抓到的。 防不胜防,那活抓的冷笑了数声,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转瞬七窍流血跟着气绝。 神隐军面面相觑,遇到这样的情况当然得禀告上头,但又不放心慕绾绾的安全,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慕绾绾见来青脸色青紫,想来方才那人重重一脚伤了他的内脏,忙说:“先不管那两人的尸体,留一人看着,这位小哥你帮我先把来青背回济世堂,人命要紧!” 等送到济世堂,她将来青送到了实验室,立即忙着救人去了。 ()养个权相做夫君 第440章 投降了 来青受的伤挺重,那一脚踹断了他三根肋骨。慕绾绾给他接了骨,人是不能再起来,只能躺着。好在内脏没受伤,有些小出血也止住了。等忙完这些,神隐军去而复返,来给慕绾绾回话。 “夫人,那些贼人抓住了三个,都死了,慕将军听说这事儿请您过去一趟呢。” 慕之遥刚从前线回来没两天,他是回来调度西部军队的,打算要有更大的动作。这几天在修养,很快又要回去。在这节骨眼儿上抓到寻常的贼不会惊动慕之遥,这事儿有些古怪,慕绾绾跟着过去了一趟。 进了军营她熟门熟路去了慕之遥那,慕之遥捧着一卷地图在,随手指了个椅子:“坐。” 慕绾绾坐着等了片刻,一盏茶没喝完,慕之遥看完了地图,卷起来也跟着坐下:“早上你险些被人抓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来青护着我,他断了几根肋骨。”慕绾绾说。 慕之遥拧着眉头:“士兵抓了三个,两个死了,一个没来得及服毒自尽就没拿下,打落了几颗牙齿。我们问了,说是眼红你家的买卖,想要点赎金。如今箕陵城是多事之秋,那些贼人心不死,这次不成下次还来,你身边没人跟着,实在是麻烦。我想修书回去跟爹说一说,让他在京城那边给你找两个会武艺的女师傅,你进进出出带着也好,你觉得如何?” 原来是为了商量这个事儿。 慕绾绾便笑开了:“可以是可以,太麻烦哥哥了嘛!” 还有点撒娇的味道。 慕之遥抿唇一笑:“不麻烦,以前大哥没保护好你,现在你在大哥身边,大哥不会让你有什么闪失。济世堂今儿忙不?” “还成。”慕绾绾听说贼人是为了要钱,便也放松下来,坐着跟慕之遥聊起家常话来。 “要是不忙你抽个时间去家里看看你嫂子,她最近干什么都没精神,饭也不吃几口,人都跟着瘦了些。”慕绾绾说。 慕绾绾答应下来。 等从军营出来,她折道去了慕家。 慕之遥的媳妇在家排行第三,姓马,叫马玲君,人称马三姑娘。这真正是个麻利人,嫁给慕之遥是高嫁,她没长在高门大户,寻常人家的姑娘嫁到官家都有些羞怯自卑,她一开始也紧张,如今两年了,调整了过来,兴许私底下也学规矩学管家,如今将慕家管得像模像样,人站出来看着也大方,接人待物很有章法。 听说小姑子来了,马玲君热情的将人引入了后院,慕绾绾和乔明丽其实常来走动,马玲君跟她们也很熟,进门就开始数落慕之遥:“你大哥也真是的,我都说没事没事,就是春耕那几天没休息好,多睡下就能好,他总不信,还专门劳烦你跑一趟折腾你。” “大哥担心你嘛,来都来了,嫂子你坐好,我给你把把脉。”慕绾绾笑着说。 她兄长心疼嫂子,也是个会照顾人的,哪可能明知媳妇不舒服还不管不问,不管不问马氏该哭了。 马玲君嘴上那样说,笑容满满,被自家男人宠着到底是幸福的。 慕绾绾手搭上去,认真诊脉。 马玲君在一边说:“你说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平常在家里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都是养养就好。我跟你大哥说,他说他们以前在北地的时候日子苦,都不注意养身体,等从北地回来,每个人都拖了一身的病,你给调理了差不多一年才好。我真是说不过他,昨儿我说要自己去抓药,他又不肯,说外面的郎中不放心,还是你来最好。” “你的医术当然是最好的,你哥可相信你了,我还打趣他,说将来要是妹夫和你搬回京城了,看他可怎么办,总不能生病了不在箕陵治,使唤人抬着去京城嘛!” “他笑话我,说我妇道人家见识浅,我怎么就见识浅了?”马玲君说着还问:“绾绾,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妹夫将来肯定是要高升的,那时候你不就……” “恭喜嫂子,你不是病了,是有啦。”话未说完,慕绾绾就收了手笑起来。 马玲君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有啦,有什么?” 结果她没问完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傻了。 隔了小半天她才不敢置信的将手放在小腹上:“我怀上了?真的假的?不不不,肯定是真的,你医术最好。” 接着马玲君整个人都慌了神。 她慌慌张张的起身,要喊丫鬟去请慕之遥,丫鬟刚动她又让人站住了,男人在军营,这点事儿不好打扰,接着她又坐下,喃喃自语说要回去告诉娘家人,让她娘来照看她一段时间安安胎。回头又不成,家里娘是愿意来,但她的兄嫂怕是有话说。 慕绾绾看着她乱成一团的样子,心里也很感慨,宽慰说:“嫂子别急,你害喜反应许是有点大,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饭吧?这些琐事交给大哥去安排,你仔细修养才是道理。” “你说得对。”马玲君终于冷静了下来,她重新坐好,眼圈已经红了:“我这一胎来得不容易,得好好养着才成。” 马玲君嫁给慕之遥有两年多了,一直没怀上孩子,慕绾绾给她看过病,是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亏损了身体,得调养。 后来调养好了,箕陵城又一直在打仗,慕之遥忙起来一整天都呆在军营不回来,两人睡一起的时间不多,时间拖得久,马玲君也没想到孩子说来就来。她盼个孩子已经盼了很久,眼见乔明渊家的二儿子都一岁半了,乔明丽如今也踹上了二胎,乔明鹭新娶的媳妇谢氏冬天的时候也生了个儿子,就慕之遥膝下还单着,男人今年都已经三十多了,她着急。 如今算是圆满。 慕绾绾陪着她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马玲君是第一胎,保胎很重要,慕绾绾讲了许多她也问了很多,之后从慕家出来,回到济世堂就听说儿子险些给人绑走,她又急急往回赶。 再后来忙着安抚儿子,她便没细想。 乔明渊听她说完便陷入了沉思,一开始他也觉得是绑匪,但想到胡人商队远道而来总不能是为了绑架他的妻儿,这事儿透着古怪。 结合前阵子的朱河的事情,乔明渊直觉不简单。 大舅子既然抓到了人,还成功阻拦了人自杀,在慕绾绾跟前不透露多半是不想让人担心。他寻思要去一趟慕家,刚动了念头,没多久就有人来请,说是慕将军和聂将军有请,请他到府衙去议事。乔明渊让慕绾绾先睡,跟着就走了。 这一去再回来天都亮了,乔家上上下下都在睡觉,奴仆起来了,轻手轻脚的烧着热水。 乔明渊洗了把脸,回房挨着慕绾绾躺下。 慕绾绾听得他回来,伸手抱着他问:“解决了?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了吗?” “是细作,查了一晚上。”乔明渊说:“顺着他们抓了很多。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竟有三十多个细作混入了城中。你整日里在箕陵城走动,万一发生什么真是不堪设想。而且,不单单有羌吾人,还有些是卖国的大盛人,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慕绾绾听罢便没再管了,既然查出来,剩下的总归是男人们的事情。 之后一阵子乔明渊便陷入了忙碌之中。他的忙碌不是白忙的,深入打仗的前线不断有消息传来,陈智同和慕之遥带领原先的七万大军和后面从西部调来的三万人,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箕陵城出发一路带到了天阴山附近。 算起来,大盛已经有百来年没打过天阴山了,这一场胜利非比寻常。 羌吾人元气大伤,眼见着大盛的军队有了强大的财力支持,一路直逼王庭,都跟着急了。 到了天启十六年的六月,天跟着热起来,大盛的军队跟着也打到了王庭附近。羌吾连着遭遇了两年天灾,这两年西域诸国又拧成一股绳,羌吾素来管用的劫夺手段没能生效,实力大大锐减。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是大盛绝佳的时机。 接着到了八月,便传来了羌吾人上封国书求和的好消息。 消息传回京城,天启帝激动得哭了起来。 他坐上皇帝的位置十六年,用了十六年的时间,终于干成了先皇乃至前面几个皇帝没能干成的事情,他收回了在祖先手里丢失的土地,还逼得草原上的枭雄主动求和,愿意以后都向大盛朝贡。 这等天大的喜事,天启帝觉得哪怕此刻自己死了都值得! 给朝廷的密章当然比外面传的更详细,据说这一仗打得顺利,还全靠乔明渊。他利用商贸往来的机会,在天启十三年的时候就在羌吾王庭埋下了棋子。羌吾会用离间计,他也会,到今年为止,他安插进去的眼线已经将羌吾内部搅得不安宁。草原上的汉子被女人的耳边风挑拨,羌吾的文臣之首和武将之首不和睦已久,这一次之所以会败得那么快,完全就是武将居于下风,以至于被人掣肘。 过程如何且不细说,总之,天启帝干成了千秋大业! 事已至此,天启帝更坚定了乔明渊是个能臣,天生的副将,他琢磨着四品巡抚太过屈才,找个机会得给人升一升。 第441章 送人来做妾 天启帝动了要给乔明渊升官的心思,之后却一直按捺不提。乔明渊才升做巡抚没一年,这时候升官还不合适。再说,朝中遍地数一数,像乔明渊这样年轻的、刚到三十岁就爬成了四品大员的都少之又少,升官升得像他这样快的更是绝无仅有。 最重要的是,天启帝觉得乔明渊有本事,一般的职位他不想让乔明渊去,还想给乔明渊挑一个大大的肥缺,也要是一个能给他分忧的职位。 这种职位一般都给人占着,需要时间才能腾出来。 从这时候开始,天启帝就在寻摸着合适的职位,就等一切顺利,将乔明渊调过去。 明着不能赏官位,天启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不,乔明渊当了四品官员,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分忧,朝廷给的赏赐还是太少,而且也没惠及他的夫人。思及此,天启十六年秋,皇帝下了圣旨,册封乔明渊之妻慕氏为四品诰命恭人。 圣旨到箕陵城之后,乔明渊喜笑颜开。 慕绾绾也很高兴,打赏了宣旨太监了,一家人围着吃了一顿饭。齐齐一家子人如今都在箕陵城,算上孙子辈的,竟有二十来人。 席面上乔明渊跟大家喝了不少酒,回了屋子里,他搂着慕绾绾躺下,额头抵着她的颈窝,他说:“你刚刚嫁给我那会儿,我跟你承诺,将来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说你要供我读书考科举,我跟你说,将来我会做个好官,我给你挣诰命回来,你还记不记得?” “哪能不记得?”慕绾绾跟着恍惚了一下。 那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天启四年到如今,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的时间他们都长大了,膝下长子今年八岁,二子也马上两岁了,从前身边人还稚气,如今站出来沉稳有度,谁不夸奖他是个有风范的朝廷大员? 乔明渊笑了,呵着气在她的脖子里:“我答应你的总算是做到了。这些年苦了你了,绾绾,我有时候夜半睡不着回想,觉得我欠你良多,真是恨不能一辈子都对你好。你之前努力赚钱,可赚来的钱我说要用,几十上百万的银子你眼睛都不眨的给了我。还有咱们这个家,我天天都最忙,爹是你帮我照顾着,两个儿子是你管教着,家里的人情走动是你负责。绾绾,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这辈子才能遇到你,说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都不为过。我有时候做梦的时候都有点害怕,害怕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这是梦。” “我不苦啊,我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你,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慕绾绾说着说着心里也酸了起来,鼻头胀胀的:“你虽说每天都在忙,但你忙完了都记得回家来,跟我说话,教养孩子。我哪不舒服你都记着,我随口说个什么,你也能回应我。我不求你给我大富大贵,你这样就很好。前世我不缺钱,日子过得富裕,但可没人待我像你这样细致。” 她亲吻他:“明渊,我特别知足。” 而且,也很幸福。 现在的日子是她前世做梦都想要的,夫妻相濡以沫、子女承.欢膝下、家中老人和睦,她想要的都有了,这个男人都给她了。 比起感激上天,她才是最感激的那个。 乔明渊便搂紧了她:“绾绾,别离开我。答应我,将来等咱们老了,你一定要走在我后头,我不能看你先我而去,我承受不了。” “好。”慕绾绾点头。 可刚说完,乔明渊又摇头:“算了,真到支撑不住的那一天,你还是要走在我前头。我走了留你一个人,我担心你被人欺负了去,也怕你伤心。” “我舍不得。” “绾绾,我舍不得。” 就是这一句话,成功将慕绾绾说泪奔了。 之后乔明渊酒劲上来,慢慢呼吸平顺睡着了,慕绾绾搂着他,听着屋外秋风吹着,满足叹了口气。她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听着男人的心跳,只觉得人生圆满。 册封诰命恭人之后,一切还是如常。随着天启帝日渐掌权,越来越多的权力被他回收,他又如此重用乔明渊,朝廷的人都会看眼色,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巴结起这个四品巡抚来。平日里邀约慕绾绾出门的人渐渐多了,日常走动中,也有很多人捧着慕绾绾。 这时候慕绾绾继续做买卖已经不合适,到了时候,她便琢磨着要脱手。 这十余年的买卖,家中男人们都已经锻炼得十分可靠,慕绾绾退居二线,将掌权都交了出去。 乔家的男人中,按照本分踏实当属乔松柏,按照活络积极是乔松禄,但这两人都只适合做买卖,不适合做当家人。反而是乔明鹭和乔明景心思活络又稳重变通,这个掌权人最为合适不过。慕绾绾思来想去,为了不让家人生出罅隙,便参照现代的股份制度,将手中的权力一分为五,乔松柏、乔松禄和乔明鹤、乔明景一人掌管一部分。另外,还分出一部分来,由一开始参加投入的高斌、乔西子、谢霄云等人共有。 如此一来,慕绾绾彻底清闲了下来,她如今不用管商铺那边,每个月纯分红,只管着自己的济世堂。 济世堂是医馆,不好分给不懂医术的人经营,她也本着想普惠天下的心在做这件事。 这时候济世堂已经十分有名,不单单是箕陵城,天下从各地来济世堂求医的人多不胜数,济世堂里每天都满座。 慕绾绾一个人忙不过来,好在从前培养的学徒也有能帮忙的,她又像在平遥府的时候一样,招了一些医术不错的郎中入驻。 慢慢的,济世堂的规模从原来的一家商铺大小,扩展成了一栋楼都是医馆的规模,而且隐隐约约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这时候看病治病已经不能满足需求,慕绾绾想在大盛开医药学校,将想法跟乔明渊说了,乔明渊答应下来。 为了这件事,慕绾绾开始认真筹划起来。 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全大盛第一家医药学馆诞生了。 揭牌那天的场面很盛大,不但是全箕陵府当官的都来了,各家夫人也都来捧场,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围观的百姓和自愿捐赠的富商都来。“岳西医科学院”揭下红布时,烁金的大字熠熠生辉,周围掌声雷动。因她从岳西来,乔明渊也是岳西人,算是为了故土,没搞什么难记的名字。慕绾绾出任第一任院长,济世堂里的七个郎中暂时出任学官。同时贴出告示,号召医术精良的郎中前来应做夫子,替大盛培养一批医学人才。 告示贴出去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医者前来箕陵城岳西医科学院,一时间,箕陵城的医疗水平都跟着上升了一截。 济世堂兴盛,便衬托得有些医馆跟着落败。 其中就包括精医堂。 作为大盛从前数一数二的医馆,精医堂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像从前岳西省的清水镇上都有,箕陵城中也不例外。平遥府的精医堂早就落败,箕陵城的也没支撑到天启十五年,跟着退出了这座城市。 退市的原因当然是精医堂吓死人的医疗费,有便宜医术好的地方,谁还乐意去那儿? 因为精医堂的退出,乔明渊又在朝廷里拉了一波仇恨。要知道精医堂起源于京城,谁是他最大的股东?乔明渊的老对手,高元潼。 箕陵城的买卖高元潼插手晚了一些,不像谈敬那老狐狸赚得盆满钵满,他本身就记恨着乔明渊,如今乔明渊又拔了他一个桩子,新仇旧恨都跟着涌了上来。他不像看着这一家子人好过,偏生人家做买卖合理合法,挑不出错来,加上皇帝重视给了免死金牌,他拿他们没法子,只能给人添堵了。 箕陵城降雪的时候,高元潼着人给人送了份礼。 啥呢? 两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高元潼没自己出面,他使唤了平阳关的知府徐赟来送,理由是乔家后院不充盈,乔明渊四品大员只得一个发妻两个儿子,子嗣不旺,京城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一家子几十口人?乔明渊这般委实寒酸了一些,想着他夫人乡下出身贤惠是贤惠,必定跟他读书人有差距,难以可心,送两个解语花给他。 徐赟送人来的时候说得漂亮又婉转,让人没法拒绝,非要乔明渊领回家去。 乔明渊眼睛瞥过那两个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见他看过来,两人屈膝行了个礼,柔柔喊了一声:“大人!” 她们二人笑得温柔,眼波流转看着是娇媚可人,要是寻常人多半就收了。 乔明渊也笑:“两位姑娘千娇百媚,徐大人费心了。人送给我是否就归我安排?” 徐赟点头,见他神色轻松,跟着也松了口气。 是个男人哪个不好美人? 乔大人不能免俗的呀! 果然,就听乔明渊说:“行,徐大人的心意本官领了,人我收下了。改明儿等得了空闲,本官再邀徐大人小聚。” 徐赟一喜,人送出去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又打了一会儿官腔,便将那两姑娘留下自顾自的回了平阳关,临走时还给人使了个眼色。 等徐赟一走,乔明渊脸上的笑跟着就沉了下来。 第442章 进了乔家 他坐在案牍后,问下头站着的两个姑娘:“你们要想要,留在我乔家日子不比先前留在你们本家好过。我乔家农户出身,寻常处事没有那么多规矩,怕你们受不住。” “婢子们什么都会做的。”两美人忙说。 乔明渊又道:“我是怕你们吃不了苦,回头再找我哭诉,那时候就没回转的余地了。” “我们不会。”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乔明渊没再说什么。 他给过两人机会,两人巴心巴肺要往他跟前凑,以后出点什么事情半点怪不得自己头上。他叹了口气,目光带了几分审视的看着下面站着的两个美人。论长相她们不差,不过比起自家夫人来,当然是慕绾绾更为漂亮。乔明渊自己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有人给他塞如花美眷了,从前他还能借口家小院小住不下那么多人,如今当了四品官,府衙那么大地方,这理由推举不开。 倒也不是没好理由,不过他不想用。 总不能让外人说慕绾绾泼辣不容人吧? 他在转瞬间已经想好了,等着两个美人进了府要如何安置,心里同时也清楚,这两人压根就不是平阳关的知府徐赟送来的。徐赟也不是在平阳关一天两天,这一年来打交道的时间不算少,这人平日里都不来巴结他,这时候送两个美人过来,太值得推敲。他寻思着是不是先前天启帝封慕绾绾做诰命的事情引起了京城那边的不满,想想这时候大家都清楚明白,他是皇帝罩着的人,少不得有人要将心思打到他身上来。 他暂时还不知道动这个念头的人是谁,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总会有机会挖出这个人来。 还有,明知这两人不安好心,他小心提防也不会上了当。 至于后院他也不担心。 怎么说呢,慕绾绾聪慧非常,寻常人哄骗不了她。他们夫妻一体,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对彼此的信任外人根本无法撼动。算起来家中能被人蒙蔽的不过老父亲乔松岳和两个小儿子。乔松岳他也不怎么担心,他爹读书是不多,但看人看事情还挺准的,不轻易出差错。而且这些年大家一起生活,乔松岳习惯了凡事都听儿子儿媳妇的,只要说那两人是坏人,他只会提防。 那么算起来,能下手的就是两个儿子了。 兴宝两岁的娃儿能懂什么,只要看护好安全,他不操心。 至于福宝…… 想诓骗那小子,两美人自求多福吧! 打定了主意,乔明渊心里很轻松。他亲自走了一躺,带着两人进了府衙。 慕绾绾这些时日都在家中休息,这时候在带着兴宝走路散步,儿子实在疲懒,没走两步就撒娇要娘抱。这家里上下也就只有慕绾绾不爱惯着他,他伸手也不理,摇摇头:“自己走。” 兴宝见这一招不管用跟着收了,背了个小手有点不高兴的跟着他娘在散步。 见他爹来了,兴宝登时得了靠山,小短腿难得勤快的扑过来抱住了他爹:“爹,想你!”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乔明渊哪不知道他心思,刮了刮兴宝的小鼻子:“这么懒的小孩子将来长不高,你看看你哥,都高你多少个头啦!” 听说会长不高,兴宝有片刻的蒙圈。 小孩子嘛,大人说的话他天生信七分,更何况是他崇拜的爹说的。 兴宝挣扎着下地,迈开腿往二门处去,嘴巴里还嚷嚷了几句:“哥哥高,去看看!” 这是要去比较个头呢! 慕绾绾给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会意,跟上二爷去了二门。 这时候慕绾绾也已经注意到了乔明渊身后跟着的两个美人,出于女人天生的直觉,她当即就皱了眉头,用眼神询问乔明渊。 乔明渊道:“这是平阳关知府徐大人送我的,说是放在后院随意使唤,伺候人绝对可心。我前头还有事情,这两人就交给你安顿好了。”说着他又扭头对那两个美人说:“这是我夫人,徐大人将你们送来,以后是我乔家的人,见着当家主母需恭敬。明白了吗?” 两美人呆了呆,都是听他那一句“随意使唤”,听蒙了。 她们是养家大户人家的体面丫头,都是一等丫鬟,说白了比普通人家的大小姐过得还体面,平日里在主家干过最终的活儿不过是端茶倒水,大多数时候都是陪着家里的女人们说话解闷,在需要时帮着捏肩锤捶腿。但乔明渊一句话,两人心里明白了,乔大人这是给她们定了性。 她们来乔家是冲着做姨娘来的,结果,大人一句话,得,两人成了丫头。 不过做丫头也是两人的本分,只要挤进了乔家的门,总有机会爬男主人的炕的。 她们呆了一下,便跟着反应了过来。 “夫人好!” 两人齐刷刷行了个礼,抬起头来,还露出了几分友好又讨喜的笑容。 这会儿功夫,乔明渊的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慕绾绾的衣袖里,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就这么一个暗号,慕绾绾已经知晓,这两人有猫腻。 她顺着乔明渊的话想了想,心里有了底:“去忙吧,人我有安顿。” 乔明渊点了点头,头都没回的出去了。 慕绾绾领着两人进了花厅,在花厅里坐下,便细细看了看两人。女人看女人,谁是婊那是明明白白的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些生气,想着总有人看不惯旁人家庭和睦要横插一脚,他们夫妻伉俪情深,这是见不得他们好。想到乔明渊临走的时候捏她手的动作,多半这两人还不安好心。 她调整了一下要打人的冲动,笑着问:“既然进了我乔家的门,以后留在乔家,乔家规矩我跟你们说一说。寻常接人待物要礼貌,做事要机警,如今府里没多少婢女,给你们立的规矩不算多,一会儿让翠屏告诉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婢女秋容。” “婢女秋华。” 两人回了,同时又有些心酸。 方才徐赟将两人送给乔明渊,从送完到现在,乔大人都没开口问一句她们叫什么名字,可见对她们二人多不上心。两人论容貌算出挑的,以前在主家那是给家中少爷们养着的,都说迟早要抬为妾室,走哪里也都引人注目,何曾被人这般忽略过。 但两人不是没眼色的人。 秋容和秋华悄悄打量了一下坐在上面的慕绾绾,慕绾绾今日在家,穿得素淡,一袭浅绿色冬装夹袄,衬得那皮肤吹弹可破。再看五官,两人心里登时叫了声苦。都说乔大人乡野出身,料想他夫人哪怕生得不差,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美丽,气质总要差一些,可人在这里看着什么都不差,真正将她们都比了下去。 勾这家男主人,难度真的大! 事已至此,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走,还悄悄安慰自己,乔明渊瞅着年轻,不过三十已经当了四品官,真成了他的妾室,以后日子不差的。 两人胡思乱想,慕绾绾已经斟酌着开始安排两人:“我不喜欢用丫头,大人和老太爷也不喜欢,如今府衙里住着的都是粗实婆子居多,你们年轻姑娘还不太懂事,晚些让婆子看着给你们安排。累了吧,累了就先歇着,翠屏你来,带秋容和秋华去耳房安置。” 话音未落从外面转进来一个丫头,瞧着二十四五,看着挺秀气。 这是府衙里原本的丫头翠屏,后来乔明渊做了知府搬到这边来,慕绾绾跟前没人使唤,瞧着她干活麻利便指了她来做个管事的,里里外外一把罩的好手。 当然,翠屏会被选中,还是因为她最懂得看脸色,瞧着木讷实则灵活。 方才乔明渊跟慕绾绾一来一往的,她都在另一面看了个清楚。这时候慕绾绾让她带人去安置,她揣摩着主人家的心思,将两个人领到了耳房。府衙宽敞,耳房有好多间,翠屏捡着最偏的位置给了两人。两人一屋,说是府里的寻常待遇,甚至比其他人要好一些,其他人都是三人或者四人一屋。 秋容和秋华相对苦笑。 她们在原本的主家是体面丫头,那都是一人一间的。 等到了地方推开门,两人更是想哭,屋子不脏,天天都有人洒扫,但真的算不上好。不说家具都旧,光那炕头看着就不怎么样啊!而且屋子里一股霉味,两人下意识的皱了皱鼻子。 翠屏也没为难她们,说让她们先歇着,她去给两人端些水来洗把脸,去去疲惫。 秋容和秋华谢过了她,翠屏出来了后直奔花厅跟慕绾绾回话。 慕绾绾听罢笑着横了她一眼:“你这鬼机灵的。行吧,就安排在那边,另外,有个话我说给你听,你心里有数,但不要表现出来。老爷的意思,这两人兴许没安什么好心,你回头安排活儿的时候就主意着一些,可别让人太安逸了,将心思打到别出来。” “奴婢省得。秋容和秋华看着纯良,那一双眼睛没安分的就往人身上瞥,活生生勾人像,就这样的还想入老爷的眼,她们想得美,夫人放心,其他的交给奴婢吧。”翠屏狡猾的笑。 慕绾绾对她放心,之后便没再过问。 于是,秋容和秋华开始了对两人来说地狱般的日子! 第443章 苦日子 两人从前在主家过的神仙日子,只比家里的小姐们早起那么一小会儿,端个洗脸水,绞个帕子擦擦脸而已。如今到了乔家,翠屏很快安排了活计下来。她们做什么,两人就做什么。 要知道后院里基本都是粗使婆子,乔明渊上衙门的时间又早,要赶在他上衙门之前起来烧热水,还要给他准备早食。两人初初来到乔家,还没闻习惯屋子里的霉味,就被人喊了起来,说要去灶屋烧火,让两人去抱柴。两人撑着迷蒙的眼看了一眼外头,天还全黑呢! 起来了感觉还是飘的,婆子又使唤她们上了柴房。 秋容和秋华从前哪做过这个? 手一伸出去,就给柴火上的利头扎进去了,痛得抱着手指头跳脚。 婆子还笑她们:“瞧你们这笨手笨脚的样,抱个柴火也能伤到,可真是娇贵呀!行了,都是做奴婢的,大家寻常砍到手脚都忍忍过去,你们这样子也没人心疼的啊!快些把柴火抱到灶房去,晚了给翠屏看见她要骂人的,会扣你工钱。” 什么工钱不工钱的,秋容和秋华都不想要。 她们觉得没活路了,这才第一天啊! 忍受着将手指头里的刺挑出来,抱着柴去了灶房,来来回回好几趟,刚想歇一会儿,又被婆子催着去洗菜,说要给老爷弄早食了。 箕陵城的冬天有多冷? 不说刺骨的寒风,就说那水从水井里打上来,倒在盆子里溅到身上的都扎骨头。偏生这些婆子还跟不怕冷一样,伸手就进去洗菜,还让她们麻利一些。 秋容一咬牙,卷起袖子拿了白崧入水,登时给刺骨的冷水冻得缩了回来。 秋华见状,更不敢伸手。 这回婆子不笑她们了,婆子开始嫌弃她们了。 “翠屏还说你们伺候人可心,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主家要你们做什么?滚一边去,在这耽误时间,晚些大家都要被你们拖累。” 有人嫌弃她们占地方,推了两人一把,两人被撵出了温暖些的灶房。 其实对于一天的劳作来说,洗菜抱柴还算是轻巧的,都是翠屏寻摸着给两人一个适应期,给她们特意安排的,结果两人做不来。轮一圈下来,别的活儿都有人干,就剩下个倒夜壶的工作和刷马桶的活儿了。两人被撵去干这活儿,捏着鼻子拿夜壶出来,一路上干呕了好多回。等开始刷的时候更不得了,秋容直接吐了两次,险些晕过去。 这第一天干的是惨不忍睹。 等夜晚两人好不容易休息,油灯下伸出手,白嫩的手掌上全是磨出来的水泡。 不过一天,两人鲜嫩的指尖已经又红又肿,全无平日里的优雅好看。 但这时候两人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她们又累又饿,躺下都起不来。累是干活累的,一天的活儿就没个停歇的时候,两人忙得脚不沾地,这时候觉得腰酸背疼,手都抬不起来感觉不是自己的。至于饿……两人从前在主家过的好日子,到了饭点有人给她们端饭送到屋子里,两人细嚼慢咽的品着,逍遥又快活。到乔家才发现奴仆们是一起吃大锅饭,饭菜做得不可口不说,端上来别人都吃得又快又香,两人才伸筷子夹了个豆腐,送到嘴里没咽下去,锅里已经没菜了。 就吃白米饭两人根本咽不下去,两人泡着水勉强刨了一碗饭,能不饿吗? 入夜两人躺在炕上,秋容忍不住掉了眼泪:“我想回去。乔家好可怕,我不想待在乔家。” “回去?咱们回得去吗?”秋华也心酸,眼泪忍了又忍,没忍住,默默的哭着:“要是什么都没办成就回去,老爷不得扒了咱两的皮?” “可是在乔家待着,我觉得我要累死。”秋容说。 秋华道:“咬牙忍着吧,先做两天看看是什么情况,实在不成想个法子到老爷跟前去求求。” “这家夫人也太狠了一些。”秋容想想慕绾绾,想她看起来美貌,实则蛇蝎心肠,这么闷不吭声的将人丢到了地狱里。 秋华深以为然。 她脑筋要多一些,隔了半晌才说:“徐大人送咱们来是给乔大人做妾室的,如今夫人将咱们甩在后园做丫头,等咱们熬过了这些天,到乔大人跟前诉苦,那时候伸出手来,瞧着伤还真切一些。咱们要是能得大人怜悯,好日子就来了。实在不济,大人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不好做太过,咱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万一大人不怜悯呢?”秋容觉得没底。 乔明渊那一双眼睛太冷太清,上次她对视的时候觉得兴许大人没那么好忽悠,无端还觉得有些恐惧。 秋华跟着也打了个冷战。 秋容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黑暗中她想了片刻,才说:“要是万不得已,想个法子给徐大人送信,让他到后院来瞧瞧。由徐大人出面去说,总归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乔大人就算不想收咱们为姨娘,也得收。行了,睡吧,先忍几天,办成了事情咱们回主家好交代,左右现在回去是个死,我宁愿累死,也不要死在青楼勾栏里。” 秋容呼吸一凝,许久,她叹了口气。 两人毫无退路可言,跟着在乔家后院里安顿了下来。 翠屏给两人安排的活着实不少,里里外外忙着,时间倒也过得快。只是日子是真的苦,鸡不叫就要起来,晚上要等主家睡下才得安歇,才七八天时间,两人就肉眼可见的瘦了好大一圈。伸出手来,当初引以为傲的手都变粗变黑了,那曾经弹琴取悦人的手,现在感觉已经配不上琴。 可两人也是没法子,只能留下来继续做着。 如此一晃,便进了腊月。 到了腊月天更冷了,秋容和秋华来的时候衣服带的不多,每天都要欢喜,跟不上节奏便病了一场。借着这个时机,秋容得出了一次府衙。 她递没递消息出去不知道,但回来时候,她神色明显很恍惚。 回到屋子里,秋华跟着来了,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连着两天心情都不好。 其实外人不知道,乔明渊两口子早就知道了。他们两人虽说没把全部心思放在秋容秋华身上,其实都有人盯着的。秋容出去府衙先抓了药,之后绕道一家酒楼后门,那家掌柜的跟她说了会儿话。说什么呢,秋容哭诉在乔家日子苦,连乔明渊的身都近不了,根本办不成老爷交代的事情。掌柜的呵斥了她,说她做不成事情还有脸哭,还不是因为她们两个无能。 秋容满腔苦闷无处诉说,伸出手给掌柜看。 那双手已经惨不忍睹了,掌柜看着情绪才缓和了一些,宽慰她:“先前老爷几次往乔家塞人都没能进得去那个门,你和秋华进去了,就是你们的本事,老爷还是相当高兴的。你要是这时候时候自己做不成要回去,不是给老爷泼冷水吗?老爷一不高兴,咱们做奴才的还有好日子过?依我看,你和秋华也别委屈了,进了那道门就好好做事情,等合适时机探听点什么出来,老爷一高兴,说不准就让你们回去了。” 秋容无奈,又不敢在外面多待,只得回了乔家。 回去跟秋华一说,两人琢磨后相对苦笑。 掌柜说探听消息出来,老爷一高兴说不定能回去,可她们还不了解老爷?要是她们真打听出了什么消息,老爷只会觉得她们有价值让她们继续待在乔家。 这日子苦,见不到希望看不到头! 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为了这条小命,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这日腊八,到这一天慕绾绾按照惯例都会亲自给家里人熬一锅浓浓的腊八粥。她昨天就吩咐厨娘将腊八粥要用的材料买好,提前泡发,早上起来进了灶房,开始给全家人熬粥。进去之后她就瞧见蹲在灶台前烧火的丫头眼熟,隔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前段日子乔明渊领回来的两个女人。 当时来的时候肤白貌美容光焕发,这时候在灶台火光映衬下,那张灰扑扑的毫无气色,哪有当初半分明艳?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慕绾绾问她。 她抬头:“夫人,奴婢是秋华。” 说话声音也不像从前那般娇柔,带着沙哑和憔悴,慕绾绾本就不是什么坏人,她看了一眼秋华,说:“乔家日子苦,瞧着你消瘦了不少。实在不成,你们还是回主家去吧。” 秋华咬牙不敢说话。 慕绾绾见劝不动她,便也没再继续说。她吩咐秋华烧了火就出去,自己熬上了腊八粥,上了锅之后喊翠屏来盯着,自己回去照顾两个小的。 福宝现在已经八岁多快九岁,小时候话痨,现在只在娘跟前话痨,平日里看着沉稳了不少,有跟他爹学的趋势。他跟了冯劲读书,日日早起,这会儿在二门念书。 兴宝两岁三个月,走得很稳当,只一点,越长大,小家伙真越懒。 慕绾绾出去的时候将他放在堂屋椅子上,让他坐一会儿,回来一看,人连姿势都没变过,手还规规矩矩的摆成方才慕绾绾放的模样。 她扶额,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随了哪个! 第444章 抓坏人 中午乔明渊要回来吃饭,今天腊八,他想着早中两顿并一顿,中午不回来,难得晚些上衙门,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床。慕绾绾将兴宝抱进来,跟他吐槽:“兴宝也太懒了一些,我方才出去将他放在椅子上,回来他连手的姿势都没变一个。” “坐得住也好,适合读书。”乔明渊还笑。 慕绾绾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他要将来长成这样可怎么是好,一个人不勤劳,他能有什么成就?难不成一日三餐都要人送到嘴边来?” “不至于嘛……”乔明渊还想辩解几句,触及到慕绾绾杀人般的目光,忙急急改了口:“兴宝,你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可以这样懒惰?” 兴宝不应,但知道爹娘在数落他,低下头对着两个手指,委屈。 见他这副乖宝宝的样子,两个大人又都训不了人了。 头疼啊! 慕绾绾是真的头疼,福宝人听话又懂事,长这么大没让他们操心什么。两人顶多觉得儿子太聪明,不好好教生怕他误入歧途。可兴宝完全走了跟大儿子相反的路,瞧着是乖,但完全不让大人心里踏实甚至还有点窝火。两人从前担心福宝太聪明误入歧途,现在成天担心小儿子太懒惰会坐吃山空。所以说做人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没一个消停的时候。 家慕绾绾实在惆怅,乔明渊想了想,还是宽慰她说:“你也别担心,兴宝这样或许是还小,他又听福宝的话,等长大一些看着哥哥上进,总会改的。” 只能如此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兴宝睁着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他们,听到这里抿唇,像是有话说,终究又没说。 他才懒得开口解释呢。 他不懒,他只是觉得平日里的这些事情太无聊罢了。 就这还要解释,多累啊! 乔明渊没看出儿子的想法,不过他难得早上也在家,一时间闲得不知所措。抱着兴宝出去逛逛,乔松岳正在院子里遛鸟。他年岁大了,享了十来年的福,人早已不复在乡下时黑瘦,乔家男人都长得不错,他精神头看着好,人还显得比同龄人年轻很多,最近这两年有些发福,越发显得亲切。兴宝就很喜欢阿爷,在别人跟前不管如何懒,使唤不动他,在他阿爷跟前总还是指挥得动的。 像这会儿,乔松岳见乔明渊抱着兴宝出来,便对兴宝招了招手:“兴宝下来,跟阿爷遛鸟。” “要狗。”他下来了,走到乔松岳身边,仰着头看他阿爷。 乔松岳笑:“那不是狗,那是你爹你娘从前养的狼。” 当初乔明渊和慕绾绾机缘巧合下猎到的那一对狼崽,一只取名叫小圆子,一只取名叫小丸子,两人去京城之后留在了平遥府。后来乔家人举家搬迁来箕陵城,将这一对狼也带了过来。 养得久了,这狼驯化了,温顺得很,寻常跟两个孩子也很亲。 福宝不喜欢它们,兴宝却很喜欢,每天都要去看一遍的。 乔松岳养这一对狼也有感情,平时遛鸟、遛遛狼,这一对狼已经快十三岁了,相当于人的迟暮之年,如今都不太动,乔松岳遛鸟的时候,小圆子爱在窝里睡觉,小丸子会亦步亦趋的跟着。今儿两头狼都没在,没狼陪兴宝玩耍,他就惦记。 兴宝哦了一声:“要狼。” “让你爹去牵。”乔松岳说着给乔明渊打了个眼色:“兴宝来帮阿爷拿笼子。” 兴宝伸出手,给他阿爷拎了鸟笼。 乔松岳腿不好,走得慢,他人小腿短,爷孙两人散步倒是很和谐。 乔明渊跟了一会儿去牵狗,到窝棚发现不对劲。小圆子和小丸子头并头的挨在一块儿像是在睡觉,他走近了也没惊动它们,全然不像从前那样机警。凑近些一看,才发现两头狼不是在睡觉,小丸子嘴角上全是泡沫,小圆子也是一身狼狈。他吃了一惊,忙回屋去喊慕绾绾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中毒了!” 慕绾绾一看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火速从空间里取了催吐药出来,给两头狼灌了下去。小圆子和小丸子都知道在救它性命,很配合的喝了下去。没多久,两头狼哇哇大吐。吐完了胃里的东西,明显看见精神好了一些。慕绾绾又给一头灌了些解毒汤,剩下的她没办法了。 她不是兽医,只能做到这一步。 好在小圆子和小丸子命不该绝,吃了解毒汤药不久就能站起来。 只是精神萎靡不振,看着就很可怜。 慕绾绾怕他们死了,重新回空间取了养在空间的灵草出来,又给喂了些。这是早上发生的事情,两头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从发现到治疗,再到两头狼能站起来,已经快到中午了。眼见他们能活了,慕绾绾才松了口气:“幸好救活了,否则兴宝该伤心了。你们这两个贪嘴的家伙,谁让你们胡乱吃别人给的肉,差点把小命吃没了!” 最后这两句是对小丸子和小圆子说的。 两头狼精神不高,呜嗷低低叫着,凑过来舔她的手指,以示讨好。 乔明渊看着狼吐出来的秽物,半晌说:“有人蓄意投毒。” 他眼睛很冷,眸中隐约能看见杀意。 今儿是给狼喂毒药,明儿是不是要给他家里人投毒了?这些人将心思打到他身上本身就不对,如今还敢来暗害人,他觉得自己过去实在是太宽容了一些。他闭了闭眼睛,心中转瞬已想好了主意。人家会给狼喂毒药,就是狼阻碍了他们,他不妨将计就计。 两人眼神一合计,慕绾绾明白了:“晚些我让人将狼牵到爹后面的那间屋子里去待一天。” “嗯。” 之后便不再多说,小圆子和小丸子被悄无声息的迁走,两人回到花园边,兴宝还拎着鸟笼等着呢,见两人空手而返,他问:“狼呢?” “兴宝来,娘给你煮了好吃的腊八粥,你陪娘去吃一点好不好?”慕绾绾笑着伸出手。 兴宝将鸟笼还给阿爷,抱上了慕绾绾的脖子,但方才慕绾绾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眼中也带了几分深思,再看爹娘神色不对,小家伙便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他闷声不吭的去了灶房,被慕绾绾哄着吃了一碗腊八粥,下地之后自己就摸到了狼窝边。狼没在窝里,他找了两圈还是没见到,又回了后院去找阿爷。 乔松岳这时候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他怕兴宝惦记,抱着他去看了一眼。 兴宝见着了狼,安身了,没问为什么。 但人虽小又懒惰,实则聪明得很。晚些他跟福宝说:“狼今天差点死了,哥哥知道谁是坏人不?” “不知道。”福宝摇头。 兴宝说:“我也不知道,我明天会知道的。” 福宝看过来,用眼神问他怎么这么说。 兴宝没解释,抱着小手转开了。 隔天他从早上起来就一反常态的开始散步,散步也不去别的地方,就搁院子里不太显眼的地方玩耍。玩一会儿,他就看一会儿门外。等到中午的时候,兴宝又跑去找福宝了:“哥,坏人。” 才两岁多的小人儿知道什么是坏人? 福宝逗笑了,问他是谁? 兴宝掰着手指说:“两个,一个高,一个瘦,好看的。” 福宝打小看兴宝长大,兴宝的话都是他教的,兴宝一说他就明白了:“宝的意思是,坏人是两个女的,一个高,一个瘦,她们还长得好看,对不对?” 兴宝猛点头。 一说到这个,福宝心里就有数了。 秋容和秋华来家里的时候慕绾绾和乔明渊就跟他说过,让他小心提防,日常不要跟这两人过多来往。福宝自己看过,认得那两人。兴宝说了几个字他就对上了号。 他转而问兴宝是怎么知道的。 兴宝说:“我蹲在那儿玩耍,看了一早上,只有她们两个路过狼窝窝到时候会往里面张望!” 神了! 真神了! 乔明渊真好路过,恰听了个正着。他站在那儿,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家这个矮冬瓜。要知道他才两岁三个月啊,哪家两岁三个月的娃儿有他精?这聪明劲比他哥都不差,毕竟他哥两岁三个月的时候聪明是聪明,但都是一些小聪明。 这儿子假以时日培养起来,不得是个明察秋毫的神探? 他回头将想法跟慕绾绾一说:“我昨儿查了一天才知道是秋容和秋华下的手,兴宝一早上蹲那儿玩耍,就知道了。咱们这儿子我看是个聪明的,当爹的都快比不过了。” “是他人小,人家没将他放在眼睛里,在他跟前才会漏了行迹。”慕绾绾跟着叹气,心里很是感叹。 知道了是谁下的手,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回头福宝也跑来跟他爹说,说下手的是秋容和秋华,乔明渊面对儿子一向是实行的奖惩结合,适当贬低也适当夸奖。 这时候是夸奖的好机会,他便夸了几句。 福宝摆手:“不是我发现的,是兴宝发现的。爹,咱们宝真的好聪明,我觉得我要被他比下去了,我一下午都在读书,生怕将来兴宝开蒙了比我聪明,没两天超过我,我白长了他好几岁。” 第445章 搞事情 有危机感是好事,乔明渊笑道:“我从前跟你说过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还不信我,总觉得我诓你,现在信了吧?这还是在自家,等以后去京城,那边还有国子监和尚书房。尚书房就不说了,给皇子宗亲们念书的地方,就说国子监,里面比你聪明的人多了去。你要是浪费天赋不好好努力,连国子监都进不去。” “我肯定能进去。”福宝眼睛很亮:“国子监里先生教得好吗?” “好。” “比冯先生还教得好?” “当然,国子监里都是大儒,学问非同寻常。” “那我要去国子监。爹,我怎么才能去?” “好好读书,通过两年一次的入学考试就能去。” “成!” 福宝立下誓言,他说要做国子监里最优秀的那个,当爹的不能打击他,鼓励了几句。福宝跟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去读书了。乔明渊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抿唇笑了笑,他原本想说就算考不上也没什么关系,朝廷优待四品以上官员,每个四品官都有一个国子监免试名额。他自己大概能升得上去回京城,会得到这个名额。不过估摸着这个情况,家里这两个都不需要他担心了。 大的这个一直都勤学奋进,小的也是聪明相,都是能读书的。 他摇摇头,没再说这个话来让儿子们懈怠。 当然,这个名额也不能浪费了。 乔明渊自己是通过科举走出来的,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穷人家的孩子要想走上仕.途需付出更多的努力,但尽管努力了还是比不得大家家学渊源,读起来省力很多。他琢磨着自己既然有这个资源,等将来回到京城之后,这个名额还是用起来。 自己家里不用,不是还有叔叔伯伯家的吗? 像乔松柏家的双胞胎儿子乔明钰和乔明铎,两兄弟今年已经十一岁,先前在平遥府读书,如今在箕陵府读书,书读得都还可以。两兄弟中,乔明铎聪明好学,大约凭着自己的本事刻苦一些,能考上国子监。乔明钰随了乔松柏,性格憨厚,要想凭本事考上就难。 又说四叔乔松禄家的乔明强和乔明熹,乔明强今年已经十八岁,他八岁开蒙,读了八年书,去年回平遥府参加了一届县试,已经考了个秀才回来。 因为有乔明渊三元及第的风光,他挂在中间算不得什么大出息,乔家人低调得很,就简单庆祝了一下。 之后乔明强在平遥府考乡试,结果落了,没当上举人。 他自己对此看得开,跟家里人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能考上秀才都已经很出乎他意料了。他似乎志不在此,落了第之后跟四房两口子说他不想读了,想跟爹娘学着做生意,做生意有意思。对此四房两口子能说什么?儿子不想读,押着读不下去,今年已经开始带着乔明强开始学生意上的事情了。乔明强聪明,读书读不进去,做买卖倒是一点就透。 他为人活络,读了书考了秀才,嘴巴也能说会道,罗氏原本不开心,见自家买卖在儿子手里已经开始扩大,才露出了笑意。 怎么都是出路,她拦不住,还是接受的好。 要说走科举这条路,她还是指望小儿子乔明熹。 乔明熹生在天启七年,比福宝大半岁多,受福宝的影响,乔明熹开蒙早,他人也相当聪明,生来是个会来事的。一开始在平遥府读书,当然是比不上福宝是由乔明渊和卫轻轩亲自教的,但罗氏舍得给他花钱,请的先生才学不差,如今进度比不上福宝,但也到了熟读四书五经的地步,紧接着就要开始学做文章。 除了这两家的兄弟,还有大姑乔松月家里的。 谢霄云在娶乔松月之前,因为膝下无子,收养了一个小男孩,取名谢振川。之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谢振川仍旧养在膝下做长子,他跟乔松月在这几年生了儿子谢振锋和谢振华,还有一个闺女谢莹。谢振川十五岁,打小对读书不感兴趣,学了一身好武功。谢振锋和谢振华年岁还小,开蒙了,但还看不出能不能读。 除了大姑家是兄弟辈分的,还有他膝下子侄辈的。 自己家里这两个不忧心,不是还有好多侄儿吗? 乔明丽家的齐修博跟兴宝差不多一样大,现在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娃娃,不过对这个乔明渊不忧心,怎么说齐星裕已经是四品将军,将来齐修博的前途他爹会给挣,也用不到乔明渊来考虑。不管乔明丽生几个,都由他们老子来顶着。 乔明鹭家有个小的,也还小,才一岁多。 至于乔明强家会有个什么,还不知道呢。 总之侄儿肯定要娶妻生子,乔家有生儿子的传统,将来肯定不缺人,缺的是名额啊! 乔明渊跟慕绾绾坐下来盘点了一番,才发现如今乔家人已经十分兴盛,从乔松岳这一辈开始算,他们家五个人口,乔松柏家算上女婿外甥七个,乔松禄家五个,乔松月家七个,乔明鹭家三个,一家子已快三十人,坐下来得三桌。要是乔明景、高斌他们一道加入,人口更是不得了。 光高斌家就有七个,乔明景成婚晚一些,膝下才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但队伍已经非常庞大了。 “对了说到这个,”慕绾绾跟乔明渊说:“明.慧已经十六了,还没给定人家,我打算跟大姑提一提,好好替她相看相看。你觉得呢?” “明.慧自己有中意的吗?”乔明渊问。 “没有。”慕绾绾说:“你也知道,明.慧那丫头打小受过不少磨难,她懂事体贴,后来跟着大姑嫁到谢家,生怕给大姑添麻烦,她自己不会主动提的。大姑跟我说了两三次,我先前也在想给明.慧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总要门当户对才好。” 乔明渊想了想,片刻说:“我瞧着东陵县令傅宿人还不错,踏实可靠,今年二十有三,听说还未娶妻,你寻个人去看看。” “好。”慕绾绾应答下来。 东陵县是箕陵府下的一个县城之一,东陵县令是今年的三榜进士出身,刚上任没多久。前阵子来赴任的时候到乔明渊跟前来报道,两人谈过两盏茶功夫,乔明渊对他印象很好,记忆里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乔明渊自己考过科举,知道专心读书的人在傅宿这个年纪成家的少。 慕绾绾使人去打听,结果回了话,傅宿果真还未娶妻,连个订婚的对象都没。 傅宿的出身比乔家要好些,他家本是昌平府的一个商户之家,生意做得不算大,在当地算富足,傅宿当上县令之后,举家来了东陵县。 因为傅宿醉心于读书,一直没定亲,当上了官了该考虑终生大事,这不一直忙碌着,还没来得及安顿。 如今两家结亲,事先都讲究通个气,免得丢脸。 慕绾绾将看好傅宿的事情跟谢霄云和乔松月提了,乔松月听说那人是个年轻进士刚做县令,光这个出身她就挺满意的。 谢家没人做官,她不指望女儿能嫁到大官贵族家里去,那样男人免不得三妻四妾,像这样的县令官阶正好,既是官家,又不会有太过复杂的门庭。更何况只要是县令官,总有乔明渊压着,乔明渊做人家上司,人家就不敢对他的妹子不好。 动了心,乔松月使了媒婆上门去探口风。 傅家听说是巡抚大人的堂妹,一开始没忙着答应,悄悄问了乔**的品行如何,听说是个懂事体贴的姑娘,才毫不犹豫的应了这门婚事。 听说这茬乔明渊还不高兴,觉得他看上了人家,人家竟看不上乔**。 他护短,直说傅宿不识抬举。 慕绾绾劝道:“这样恰好说明傅家不是看人下菜碟的,他们家娶媳妇,注重的是人品内在,不攀附高门富贵,这样的人家务实又有家风,依我看来是个好人家,**嫁过去日子不会差的。” 乔明渊想想也是,这才没意见。 谢家跟傅家很快定了姻亲,择日迎娶。 这么一折腾,天启十六年的新年就快来了。 从腊八节那天爆发出小圆子和小丸子险些被毒死的事情,之后乔明渊和慕绾绾的眼睛一直盯着秋容和秋华。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机会来了。 乔明渊晨起就收到了信,来自京城。 送信的人来时,秋容正蹲在墙角洗毡子,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 慕绾绾问:“谁写的?” “不是岳父,就是恩师。”乔明渊说。 秋容当即上了心。 她们来乔家就是为了盯着乔明渊,从乔明渊手里套取有用的东西。能有什么比京城往来的信件更有价值?要是能拿到那信,知道这些大官老爷都在交流什么,送回主家去她们还能有点活路。两人在乔家做了一个月的苦力活,真熬不住了。 这时候两人已经觉得与其这样累死,还不如回主家被卖掉的好。 至少她们模样不差,就算卖到秦楼楚馆里去至少也能混个头牌,躺着来钱是折损尊严,再待乔家她们连命都要丢了。 秋容寻了机会看着乔明渊回了书房,在窗户外看乔明渊读完了信,将信塞到了书柜的抽屉里。 入了夜,她和秋华一人盯梢,一人偷溜进了书房。 第446章 军机大臣 两人以为天衣无缝,不曾想暗夜里有眼睛盯着她们。 秋容准确无误的摸到书房,刚拉开那抽屉,伸手摸进去,书房就被打开了。侍卫举着灯,满眼冷漠的看着她,当场将人拿下。 “大胆奴婢,竟敢偷主家的东西!” “我没偷!” 秋容还想辩解来着。 侍卫冷笑:“没偷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秋容低头看去,她方才摸到了一个信封,还以为是信件,这时候才发觉沉甸甸,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枚金步摇,并无信纸。她心神巨震之下,又想到自己这一次是真完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爬不起来。同样被扭送过来的还有外面盯梢的秋华,两人面色灰败,恨不能当场撞死。 被送到乔明渊和慕绾绾跟前时,大人和夫人什么话都没说,让暂时送到柴房里去关起来。 之后乔明渊给平阳关徐赟去了信,让徐赟来领人。 这封信不太客气,说家里养不起这种奴才,多谢徐赟的好意,请徐大人来将人领回去。 徐赟拿着这封信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说是无地自容毫不为过。 他一边想着这下丢大脸了,一边又想着难以跟高阁老交代,犹豫再三还是上了乔家门,将人领了回来。怕高阁老责罚,他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秋容和秋华送回了京城。左右高阁老跟前有人做出气筒,他的日子好过一些。 比起在京城的高元潼来,其实徐赟更担心近在咫尺的乔明渊。 乔明渊风头太昌盛了,他如今是做着四品的巡抚,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皇帝迟早要给他升官。不说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当朝太师的关门弟子,太子殿下的师叔,就说他这几年在箕陵城干出来的事情,足够让乔明渊名垂千古。 另外,他还干成了天启帝一直想干的大事。 驱除羌吾人,这有几人能做到? 偏他做到了! 徐赟想着这些觉得头皮发麻,他领了秋容和秋华回去,费尽了心思想修复跟乔明渊的关系,好话说尽,好事做尽,也没见上面那位脸色好转。 倒是经此一事给大家伙儿立了个警示,那就是别想着往乔家塞人。 乔大人不收妾室,你送了过去,他给扔在后园里造孽。有人笑他暴殄天物耽误美人,也有人从中回过神来,都说乔明渊夫妻伉俪情深,何必去做这等犯人家忌讳的事情?人是万万送不得的,乔大人只爱他夫人一个,送过去没好下场。 如此一来,那些蠢蠢欲动的都死了心。 当然,有人背地里揣测乔明渊的夫人是不是个不容人的,结果很快被打脸。 见过慕绾绾的人都说,乔明渊的夫人国色天香,又是陛下亲自册封的诰命,当然各方面都不差的,而且医者仁心,人家善良得很,别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番心思蠢蠢欲动又停歇,箕陵城风云静好。 转眼,天启十七年来了。 到了这一年,西北已经基本稳固,乔明渊肃清了周围那些小打小闹的沙匪,保证丝绸之路的往来畅通。同时,他做了西北巡抚,对周边县城的往来安全重新部署,原本只敢在箕陵城做买卖的西域人渐渐往中原腹地行进买卖。这一条路的流通带来的商业价值巨大无比,有陆易所管控,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一时间,中原和西域诸国的交流更为频繁,中原引入了不少从前没见过的东西。 尤其是种子。 慕绾绾最喜欢的胡瓜如今在西北一带已经随处可见,还有香菜、葡萄,都跟着在中原落地生根。 西北百姓们的腰包鼓了起来,吃得饱饭,住得暖和,谁还愿意捣乱? 战争过后,百废俱兴,乔明渊从天启十六年就一直在用心修复,到今年年初,已经初步取得了成效,百姓们安居乐业,各行各业也开始有人去做。 乔家有个马场,养着战马,西北用不上还有南部,加上军中日常所需,这个进项从来都不少。除了马场还有丝绸、茶叶这些买卖,更别提日进斗金的票号。哪怕慕绾绾没继续做一把手,分给她的那一笔也是巨额数目。有了家底,人的眼界就高了起来,慕绾绾开始看更长远的东西。 乔明渊的官越做越大,家中的银钱都需过了明目,天启帝不喜欢手下人趁机敛财,她的行业都要过了天启帝的眼。 同时,她需要学习的更多了。 以前都是学自己想学的,现在成天都要跟着学规矩、学治家、学处事。其实这些不难,她又聪明,前世积累的也不少,她学得快用得活。但事情总是很多,这样处理好了还有下一样,多的是忙不完的活儿。 而且,随着儿子们长大,她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引导上。 就这般,她渐渐转为幕后。 为此乔明渊说不出的感激,知道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甘愿屈居幕后是做了极大的让步,当时没说什么,直接给她拜了拜。 慕绾绾也回了一拜。 乔明渊还笑:“当初成亲没跟你拜天地,绾绾这是想补上?” 换来的当然是慕绾绾不轻不重扇在手臂上的一巴掌。 两人相濡以沫,十数年时间一晃而过,谁还在意这拜天地? 天启十七年春,天启帝盼望着的转机来了。 军机阁总领汤达病重,无力继续担任军机阁总领一职。他向皇帝上了告罪奏章,开始在家养病。说是养病,太医去看过,回来告诉天启帝,人是不成了,最多用药吊着,还能拖个小三月。汤达是谈敬一脉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站在谈敬身后,如今内阁势力划分,当然是越中立越好,天启帝嘴上说着可惜,心里巴不得汤达一病不起的好。 他收了汤达的奏章,发下很多赏赐给汤家,回头还提拔了汤达的长子出任蕉城知府。 汤达的位置空了出来,内阁就多了个空位,一时间,满朝上下无数人都盯着那个位置。 就跟天启十年内阁纷争的那一场一样,各派都想让自己的人上。每天朝堂都很热闹,一开朝,没说几句就开始引起口水战。 但这时候已经跟天启十年不一样,不说天启帝已经逐步收回了大部分权力,做了大权在握的君主,就说朝廷之中,也不是内阁一言堂。 天启帝在这十年间培养了不少心腹,他属意谁来接任,心腹们当然是为了皇帝据理力争。 太子赵秉凰、太师卫轻轩、大学阁士魏英章等人是一边的,他们当然要推荐皇帝看好的人。皇帝看好谁呢?他早就等着乔明渊历练归来,早些时候将这些心腹大臣们召集到集英殿中商议过,他等了许久,是真的不想继续等下去。 太子等人站在乔明渊这边,同那些内阁大臣们争论不休。 争论的焦点不是乔明渊的政绩,而是他的年纪。 论政绩,乔明渊办成了这些大事,放眼朝中没几个人比得上。只说年纪,他今年才虚岁三十,做官八年而已! 朝中有些官位讲究的是资历身份,他这身份是够了,资历真不够! 大家吵了很久,从天启十七年正月吵到二月,才终于各自退了一步。 天启十七年二月十三,天启帝下了圣旨,召乔明渊回京出任军机阁大臣,领任军机阁总领一职。按照道理来说,军机阁总领理应入内阁,不过天启帝跟内阁大臣达成一致,推迟了乔明渊入内阁的时间,只说后续再议。 圣旨传到箕陵城,天下人都沸腾了。 三十岁的军机阁总领,大盛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二品大员,一时间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回顾乔明渊这一生,二十岁六元及第,二十六岁开丝绸之路,二十九岁收回失地、打败羌吾、国库创收,倒没人不心服口服。他们更多的是羡慕和惊叹,羡慕他的好运,也惊叹于他的才能。同时,天下士子们跟着备受激励。想乔明渊当初不过农家学子,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人都想向他看齐。他们都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将来成为第二个、第三个乔明渊。 如今有人提起他,都会尊称一声“乔大人”,能直呼其名的已经很少很少。 乔家出了个二品大员,当然是很高兴的,全家人庆贺了一番,外来想凑热闹的也不少,不过道贺乔明渊收了,重礼一应不收,以免被人掣肘。 等道贺的人散了,乔家老小围在一起,商量起之后的路来。 “明渊什么时候上任?”乔松岳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乔明渊问:“皇上说让我处理好西北这边的事情就回京,没具体说时间。爹怎么了,有话直接跟我说就是啊!” “要是不赶时间,我想回一趟下河村。”乔松岳说:“咱们出来也有九年了,一直没回去看过。你阿爷阿奶坟头上的草怕是有二尺高,我想回去打理打理,在二老坟前磕个头也好。再则,你从当上官到现在没回去过,都说发达了该衣锦还乡,爹想你回去看看。”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大家跟着都沉默了下来。 第447章 衣锦还乡 是,从天启七年搬到平遥府,天启八年搬到京城,天启十一年搬到箕陵城,他们已经离开家乡整整十年。十年间跟老家虽有书信往来,得知老家些许变化,到底没回去亲自看过。乔老爷子和白氏的坟是由族老家的人帮着看顾,每年都有写信来,他们心里还是挂念着的。 乔明渊也挂念。 当初他离开下河村的时候祖爷已经六十多了,如今十余年过去,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还身体康健? 既然大家都开始思念家乡,乔明渊想了想,便道:“我跟陛下上奏章,在回京的时候绕道去一次下河村。咱们从西北回京,绕一段路去平遥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最多在下河村停留半个月,咱们再启程回京城。陛下想来应该会答应的。” “好。好。”乔松岳连连点头。 乔家人都是跟着乔明渊走的,乔明渊去京城,大家都得举家搬迁。 当然,乔明丽这次是走不了的。 她嫁给了齐星裕,齐星裕在西北做将军,她的家就安在西北。更何况,她如今也不想回京城。京城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而且鸣回的心思太难猜,她也怕自己回去了会给自家招来祸患,左右箕陵城天高皇帝远,鸣回的手伸到这里来还有点距离,出点什么事情大家还有时间应对。 事情定下之后,乔家人都很兴奋。 他们忙着打包自己的东西,各家都只留了个人在箕陵城看顾商铺。乔松柏家有乔明丽在,乔松禄家有长子乔明强在,乔松月那头也有谢振川看堂口,大家走得还算安心。只有乔明鹭不是很开心,他挣扎在跟二哥回京城,还是留在箕陵城的选择间。 他是想留在箕陵城的,一来他自己创的产业在箕陵,二来随着自己能力上升,他也不想总靠着当官的二哥,想自己干点事业出来。 乔明鹭一直觉得早些年他们大房的人亏欠了二哥,这些年也想偿还一二,偏生二哥现在什么都不缺,他毫无法子。 他唯一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不给二哥添麻烦就是最好的报答。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考虑和担心。乔明鹭现在娶了妻子谢氏,这一年来眼见着他们发了达,原先谢氏的母家王家找上门来过,想让谢氏帮衬着他们。谢氏拒绝了几次,如今那家人还不死心,隔三差五变着法子来给人难看。乔明鹭想着在箕陵城总是是非多,去京城隔得远,不见得还有这些事情,他不想看妻子整日里陷入为难和烦躁里。 为了老婆,他又想迁去京城。 左思右想,最终乔明鹭还是决定跟着二哥走。 他做出这个决定,妻子谢氏明显送了好大一口气,她先前一直担心继续留在箕陵城会破坏他们夫妻感情来着。 都决定好了,剩下的就等乔明渊的消息。 乔明渊的奏章送到天启帝跟前,天启帝很快给了批复,同意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休养。这些年他在箕陵城着实辛苦,这两个月算是给他放了个长假。 得了准确答复,乔明渊安排好箕陵城的事情,便带着阖家老小踏上了返家的路。 离开箕陵城那一天下了小雨,春雨贵如油,沿途百姓们都没着急耕种,他们丢了锄头镰刀的,从四面八方赶来送敬爱的乔大人。 乔家的车队从府衙出发,刚出门就被夹道上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 陈智同等人带了神隐军等在门口,一行人神色肃穆,搞得跟生离死别了一般。 乔明渊跟他们道别都道了好几次,酒喝了好几回,眼见着要走还是伤怀。 陈智同哽咽着说:“到了京城要给我们写信。京城那边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们姓陈的第一个不答应,明渊,你记得我说的话。” “好。”乔明渊点头答应。 慕之遥说:“回京了也好,我爹他记挂你很久,他也记挂福宝,没见过兴宝,想孩子们,让绾绾多带着孩子们去陪陪他。逢年过节家书别断了,有什么事情别自己扛着,跟我爹还有我兄弟们商量,有他们在,你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朝中那些老骨头想让你不好过,我们也会让他们不好过。” “我省得,兄长你也是,在箕陵城要万事小心,多注意安全。”乔明渊回。 齐星裕说:“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明丽的。” “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重要,将来要是明丽写信给我哭诉,她掉一滴眼泪你要掉一层皮。”乔明渊对妹婿向来挺威严。 乔明丽听着这话就哭红了眼。 打她还是个小孩子,她二哥就疼她疼入了骨头,如今还不忘要给她撑腰。 她想着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扑在慕绾绾的怀里抱着慕绾绾的腰一直呜咽。见她这样,于氏心里当然很难过,一直摸着女儿的头发说:“好孩子别哭了,你看修博一直看你哭,他会被你吓到的。” 提到儿子,乔明丽才慢慢收了声。 她一边拉慕绾绾的手,一边拉于氏的手:“娘,二嫂,我会很想你们的。” “你在箕陵城要是住着不舒服,就到京城来找我们。”于氏说:“家里总有你的房间的,别担心回来会让弟弟们不自在。将来弟弟们娶了妻,这规矩也不会变的。” 早年乔明丽在白氏手里吃够了苦头,于氏疼她的心很深。 乔明丽听了这话又要哭。 慕绾绾笑道:“行了明丽,你一直哭着大家都不好受。依我看,咱们也分不开不来多久,齐星裕如今军功赫赫,肯定能节节高升,说不定将来还要调回京城。那时候一家团圆又不是什么难事。你照顾好自己,别只顾着孩子和你男人。” 乔明丽的心情一言难尽,像个小哭包,被齐星裕拉着手委屈极了。 一行人道别了又道别,车队才重新出发。但夹道上都是百姓,百姓们手里还拎了东西,都是乡下人种的瓜果居多。 “大人,这是我家里种的胡瓜,你们路上吃!” “大人,我家里自己养的鸡仔,长大了下的蛋。我都煮好了,你们路上饿了可以顶饱,大人千万要带着啊!” “大人,这是我家里的葡萄,晒干了,好吃的!” “大人……” “大人……” 无数人追着马车慢慢的走,乔明渊撩起帘子不断的拱手,一路跟乡亲们婉言谢绝,不收他们的礼物。但执着的乡下人可不听这些,他们将东西放在马车上,然后就远远的跑开,一路看着乔家的车队往前走。这般慢慢的走到城门口,眼见着乔明渊坐的车要出城了,人群的情绪猛地到了一个高点。 不知是谁先爆发出来一阵嚎啕大哭。 “乔大人,你一路保重!” “乔大人,你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大人,能不能不走?” “呜呜呜……” 有人追着马车边跑边哭,有人跪了下来,在路边给马车里的乔明渊磕头。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乔家人,也震撼了前来送别的陈智同等人。德善也在送别的行列里,他看着乔明渊眼圈泛红的不断跟百姓们挥着手,心里感触极深。次月给京城送奏章的时候,德善还将这一幕写在了奏章里,天启帝看了很是感叹,都说乔明渊是个贤臣,是个百年难得的好官,不怪百姓爱戴至此。 朝堂之上,天启帝还专门表扬了乔明渊,当然,这是后话。 不管百姓们如何挽留,乔明渊站在马车上说明了情况,车队还是缓缓离开了箕陵城。 等身后那座城看不见影子了,乔明渊才回到了马车里。 一回到车里,他就沉默了。 当年他想做个好官,做国之栋梁,如今做了好官,见多了黎民百姓的苦,联想到自己吃过的苦,竟衍生出无数感慨。 慕绾绾问他在想什么,他摇摇头。 隔了半晌,乔明渊才说了几句话:“想起故人到底几句诗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乔明渊何德何能,得他们如此待我!” “你为大家做的已经够多了。还有顾念不到的,这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这世道的错。”慕绾绾说完搂着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尽了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想我在的那个时代,那时候也是从贫穷一路走来,有无数像你一样的先辈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有太平盛世。你要相信,光明会战胜黑暗,世界还是美好的。” “你才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他笑了,搂过慕绾绾吧唧亲了一口。 兴宝被慕绾绾抱在怀里,闻言小手捂上了眼睛,没眼看。 马车一路走,大家十余年不曾回过老家,个个都是归家心切。 神隐军沿途护送,出了西北地界,折道去平遥府。 进平遥府是十天之后,等到了平遥府,再从平遥府去易县。 刚进平遥地界,平遥府的官员早已闻风而动,等着接待军机阁总领乔大人。府台大人三年一变动,如今的平遥知府早已不是当年的何友良,换成了宋濂。 第448章 回家了! 匆匆打了个照面,这次行程本就紧张,乔明渊没在府城多呆,请宋濂帮着安排好车马,立即往清水镇去。早晨的时候出发,到了下午的时候清水镇已经近在眼前。如今从平遥府到清水镇的路早就修好,也是得益于乔明渊,府城那边的府学如今有很多读书人前往,都指望着再出一个六元及第的乔大人,府衙对这一块儿也极为上心。 其实认真算起来,岳西省平遥府如今出在朝廷的官员已然不少,位高权重的已经有两位,阁老谈敬和军机阁总领乔明渊。 除去这两位之外,还有高元潼跟平遥府也能沾上关系。 高家祖上也是平遥府的人士,只是后来举家迁走,高元潼并非是在平遥府发的家而已。当然,为了牵制谈敬的力量,后来高元潼在平遥府多有部署,在生意往来也不少,例如曾经跟素食斋杠上的一品斋,就是高家的产业。 只是年代久远,乔明渊都不太记得罢了。 到了清水镇,眼前的景象也让乔明渊感到有些陌生。清水镇比从前大了很多,以前就是个货运港口,如今易县县令重新休整了这地方的码头,将码头扩宽了边界,又修建了一些防洪工程,看起来城市规模已经基本能抵得上边关的一个县城。 马车需要穿城而过,走过清水镇上才能找到从前熟悉的影子。 明阳学馆的百年招牌还在那,因为明阳学馆一门出了个六元及第的军机阁大臣,馆主又一路从举人考到了状元,如今做着陛下跟前的中书给事,馆主的几个弟弟个个都有出息,出任地方和中央要职。这十年来明阳学馆算得上风光无二。 乔明渊掀开帘子看出去,这时节快到了开学的时候,明阳学馆外排了很长的队伍,都是从各地前来求学的。 开门收人的仍旧是孔夫子。 十年不见,孔夫子比从前老了许多,精神气倒是很好。 马车到明阳学馆停下,惹得过路的和排队的学子们都回头来看。浩浩荡荡的车队格外扎眼,孔夫子本来在写名册,放下笔之后眯起眼睛辨认了一小会儿,才认出从马车上下来的华服青年人。 “明渊?” 他有些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同时站了起来。 乔明渊快步走过来,先鞠了个躬:“夫子,是我。” “你怎么回了?”孔夫子不像易县县令得到消息那样迅捷,他还不知道乔明渊回家探亲的时候,乍然见到了他还有些担心:“朝廷召你回京城,你怎么回了平遥府,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我要回京城赴任,打算回家省亲。”乔明渊三两句解释完了,又跟他拜了拜。 他们赶路匆忙,来不及多在明阳学馆停留。就这么下马一会儿的功夫,也足够让人知道他极为重视明阳学馆的人和夫子们。排队等候的学生们齐刷刷给他行礼,他回了个礼,又跟孔夫子聊了几句,孔夫子邀他进去小坐片刻,乔明渊摇头:“夫子恕罪,我爹离开家已有十余年,实在挂念家中亲人,我门要先回一趟下河村。等回来时如果还有时间,再来答谢各位夫子。” “好好好。”孔夫子连连点头:“是该回去看看,你们族学这些年发展得还不错,那边李先生他们常来跟我坐坐,说起你们家,都说变化太大。” 又寒暄了几句,车队便走了。 孔夫子目送他们走远,心中着实感叹。当初乔明渊初初进入明阳学馆的时候,还是个只会读字却认不全字的年轻人,如今十余年过去,他已经长成了稳重踏实的朝廷大员。方才跟乔明渊一个会晤,乔明渊没端着架子,可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完全压倒了诸人。 没看见易县县令跟在他身后大气都没敢出吗? 完全颠倒了过来! 能有个这样的学生,孔夫子觉得自豪! 他捋着胡须,想起当年他一眼就看中了乔明渊,觉得此人将来成就必定不凡,他带丙班学生,单独将乔明渊带到藏书楼去开小课的事情,自己的眼光着实不错! 身后有学生围上来问:“夫子,方才那是谁?” “他啊!”孔夫子不无骄傲的笑着开口:“那是你们的师兄,六元及第的乔明渊,如今做着军机阁总领的那一位!” “好气派啊!” “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他就是乔明渊啊,真年轻,夫子,他怕是还没有三十岁吧?” “呵呵,当然气派!你们要能像他一样刻苦读书,说不定将来风光的也是你们。年轻人不要光羡慕别人,脚踏实地才是做学问的道理。”孔夫子说。 人群里皆肃然,乔明渊的出现,刺激了明阳学馆里的无数学子,自此发愤图强的不在少数,那是后话。 离开清水镇外后,到下河村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情。 易县的衙役们早就通知到了下河村的人,得知乔明渊带着一家老小衣锦还乡,下河村全村老小早就等在了村口。等马车出现在村外的大道上,眼尖的人瞅见衙役开道,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马车,立即就有人叫了起来:“回来了,乔家人回来了!肯定是明渊回来了!” 马车越走越近,县令骑着马陪在一辆马车旁边,到了村口先行下马,殷勤的挑起车帘。 随后,乔明渊的身影出现在马车上。 他下了车,回身伸出手,先抱出来个奶娃娃,随后牵出了个一个美貌的妇人。 立即有人认了出来,那是慕绾绾。 慕绾绾长相没太大变化,十余年的时间,她不过看起来成熟了些许,但五官都长开了,看着明艳动人,让人自惭形秽。她穿着淡蓝色襦裙,手上碧玉镯子,发间别着玉步摇,贵气逼人,村妇们认出了她来,却一时间不敢上前招呼。 两人下了车后,后面一辆马车里,乔松岳也被人扶了下来。他手里还牵着福宝,一老一少精神头都还不错。 要说前面两人给人的变化是不大,乡亲们瞧见乔松岳,才觉得乔家真正是发达了。乔松岳年过五十,鬓发间只看得见几根白头发。他面色红润,身上穿着藏青色袍子,腰间还挂着白玉坠,瞧他的打扮,比镇上富人家的老太爷还要阔绰些,浑身的气度也好,看着镇定又安详。乡下跟他同年岁的比起来都显得苍老无比,跟他站一块儿,从前是兄弟,如今像父子。 慕绾绾的变化不大都没人敢认,看见乔松岳如此,更没人敢认了。 乔松岳之后,才是乔家的其他人。 二房夫妻、四房夫妻、乔松月等都陆陆续续的下了车。 这些年在外打拼做买卖,他们早不像在乡下时那般拘谨。曾经于氏胆小羞涩,因为没给乔松柏生了儿子自卑得不敢抬头,如今她站在那儿腰板挺得笔直,穿金戴银不说,一手牵着一个儿子,两儿子都跟她齐肩高,生得俊秀无比。她笑着同儿子们说话,身侧乔松柏弯腰问两个儿子累了没,两儿子气质儒雅,摇头说不累,还问娘累不累,旁人听着都觉得这一家子暖。 四房也下了车。 四房长子乔明强没跟来,长女乔明琦和次子乔明熹都来了。乔明琦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都长成了大姑娘。 乔家人相貌都生得好,乔明琦皮肤白、五官漂亮,往人群里一搁,无数人的眼睛就落在了她身上。 乔明琦害羞,脸色晕红,站在罗氏身后不言语。 所有人中,乔松月家最热闹。 她家孩子多嘛,这次谢霄云的长子谢振川负责护送他们去京城上任,谢振川带了一行人保护大家,到了目的地赶来爹娘跟前说话。谢振川扶下来谢霄云夫妻,乔松月下了车,手里牵着长女乔**,一只手牵着次女谢莹。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是他们的二子、三子谢振锋和谢振华。谢振华还在吃奶,他被奶娘抱着,因为长途颠簸小孩子受不住,哇哇的哭,奶娘在哄,乔松月站稳了也在哄。 等所有人都下了车,乔明渊和乔松岳并肩行来,两人走在前,慕绾绾带了儿子们走在后面,后面是一大片的人,浩浩荡荡的往村口走。 这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下河村的人往这边赶,周边村落听说后,都有人前来凑热闹。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乔家的本家人,还有乔家几个媳妇的娘家人。 等他们走进了一些,便看见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蹒跚的往前迈步,边走边喊:“老三,明渊,是明渊吧?” 乔松岳和乔明渊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下河村的乔族长,乔木白。 不过十余年过去,乔族长早已不做乔族长了,如今族长是他的儿子在做着,同时做着下河村的里正。他老得不成样子,脸上只能从皱纹中看出从前的形态。 乔松岳和乔明渊忙往前一步,两人二话不说都跪下了。 乔松岳抬头,伸出手拉住乔族长:“是我,是老三,大伯我们回来了!” “祖爷,是我,我回乡来看您了!一别十年,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吗?家中都好吗?”乔明渊也忙扶住他的手说。 第449章 见亲 乔族长已经快八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一手拉一个,将乔家父子两人都给拉了起来:“起来,跪着像什么话!明渊,你是陛下封的二品大员,哪能随便跪我这糟老头子?” “怎么不能跪?”乔明渊颇为触动,想起曾经没书读的时候,都是乔族长在为他奔走操劳,后来当上了官,老家这边全是交给了乔族长一家帮着打理,不然他娘的坟头草都能淹没人,他想着这些眼圈都红了,岁月流逝,眼见着跟前的老人估摸着也快到了年岁,他颤抖着说:“我们一走十二年,没回来过,老家这边全是靠您,别说是跪一跪您,就是三跪九叩都使得的。祖爷,您受得起!” 他一开门就哽咽了。 此情此景,乔老族长格外的量面,心里熨帖,给他觉得自己没看错乔明渊这个人。 他悄悄背转身体抹了把眼泪,嗯了一声,一手拉了乔松岳,一手拉了乔明渊就往回走:“你们回来就很好,我还以为等到死都见不到你们的面儿了。能见这么一面,老头子死也知足的。” 往回走着,他便招呼自家儿孙过来见礼。 这些年乔老族长家也添丁进口了很多人,一家子浩浩汤汤的,规模比乔家人还阵仗大。大家都见了礼,乔明渊只认得从前的故人,听乔老族长介绍一个就点一个头,叫一声人。等见完了人,又招呼着大家网堂屋去坐。 这时候于氏和罗氏都分开去见了各自的娘家人,哭红了眼均不必说。 只慕绾绾没有娘家人可见,她的娘家人都在京城,她本是跟着乔明渊认人,认完了人便显得落了单,这时候才有村妇敢上前来问她:“明渊媳妇,你还记得我吗?” 慕绾绾仔细看了看,便笑道:“徐二婶子哪里话,我还能不记得你?当初我们一起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我记得你动作最利落,洗完了自己家的衣服你还总帮我搓两把。” “嘿嘿,明渊媳妇还是好记性,你变化好大,我方才都不敢认你。”徐二婶子听她提起旧事,显然还记得,嘿嘿就笑了起来。 慕绾绾道:“都是明渊出息,我跟着他享福。徐二婶子,你家里怎样,都还好吧?” 这就唠上了家常。 徐二婶子说:“还好还好,我们家老大在你胭脂工坊里做工,每个月能拿两吊钱回家,我给他攒着,去年刚嫁了我家翠花,今年打算给虎子娶媳妇。对啦,当初你帮我接生的家中老三,老三现在在咱们族学读书,夫子们说他不是个笨孩子,让我们好好供着” “老三生来是个有福气的,徐二婶子你也有福气,将来定能享儿孙的福。”慕绾绾笑着寒暄。 这时候有人挤开了徐二婶子,上前问:“明渊媳妇,那你还记不记得我?” “你是七婶子。”慕绾绾说:“七婶子看着还跟从前一样,十几年不见老,越来越漂亮精神了!” “哪能啊,都老了,倒是你看着还跟一样一样。这是你家的小子?”七婶子低头看见了福宝,问了一句。 慕绾绾将福宝拉过来,让他喊七奶奶。 福宝喊了,她才说:“这是我家的老大,乔珩,天启八年生的。那边那个是小的,乔殊,天启十四年秋天生的,才两岁多。” 福宝大了,在人前不好喊小名,慕绾绾都是喊的他的大名。 妇人们看着福宝和兴宝粉雕玉琢的,都夸起孩子来。 福宝还从未被人这般热情的包围着夸奖过,他有点羞了,脸颊晕红,跟着喊了一圈的人,其实没记住几个。好不容易脱身,他爹在另一边冲他招手,喊他过去见人。被男人包围总比被女人包围要好,他招呼了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这孩子!”慕绾绾叹气。 立即有人说:“瞧着珩聪明得很,将来肯定跟他爹一样能耐。他读书了吧?” 慕绾绾便回读书了,两岁开的蒙,如今已经能做章。 乡下这个年纪的孩子开门不过两三年,刚学完幼学琼林这些粗浅的,听说福宝已经能做章,不少人都羡慕坏了。 一圈下来,不住有人问慕绾绾还记不得记得他们,慕绾绾都一一说出了,偶尔说错一两个,还是因为变化太大,无关大雅。周遭的人都开心起来,他们觉得乔家人变化太大,如今乔明渊做了二品大员,没看见县令跟他屁股后像个小跟班一样吗?听说慕绾绾早就做了诰命夫人,二品大员的诰命夫人,那级别比县令高太多,县令在她一个女人跟前腰都没敢挺直的。 人家多威风啊?可这么威风,偏生还记得你,你说多有心?多光荣? 之后问起来,都是问他们这次为什么回来,回来要待多久,是不是回到京城就要升官,这一次是不是要做一品大官了? 慕绾绾一一都回答了。 说话期间已经走过了村口长长的路,到了乔老族长家。 乔老族长家也跟以前不一样,看着格外气派。乔家人离开下河村之后,除了二房和四房是把田给了娘家人种,大房和三房还有乔老爷子他们的地都是给了乔老族长家种的。还有乔明渊给族学置办的两百余亩地,都是乔老族长家在看管。有这么多地种着,除去族学所需花费之外,乔老族长家自己使用的那部分足够让他们吃喝不愁,家里多盖了房子,人多住得下,还重新修葺了乔家的祠堂。 新的祠堂就在族学旁边,宽敞、敞亮,乔老族长领着大家到了祠堂,乔松岳和乔明渊先去给乔家的先辈们上了香,又单独给乔老爷子、白氏还有乔明渊的娘亲颜氏上了香。 乔明渊上香的时候,很多人都沉默了。 乔家人浩浩汤汤的排在他身后,这时候县令早就被挤到了一边,他也没怨言,乖乖站在角落里看着。 乔家上香那规模浩大得令人侧目。 一个家族兴不兴盛,看人口基本就能知道。 等上完香,关了祠堂的门,乔老族长问了乔明渊的安排,听说还想去乔老爷子等人的坟头上看看,便说:“今日已经不早,去也匆忙,不如今日你们好好休整一下,明天准备好一应物品再去,也该让青云好好看看你。也让你娘好好看看你,你如今出息了,她在九泉之下该瞑目了。” 乔明渊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长途奔波,为了挤时间走得快,这时候大家都露出了疲惫之态。 他点头:“好,听祖爷安排。” 乔家这些年一直空着,没人住,十年的老房子早就不适合住人,族人帮着打扫,那屋子没倒,但是没人气,早就一股子霉味。 今夜他们要歇在村子里,乔老族长早安排好了。 于氏和罗氏的娘家都离这里不远,两人带了孩子们,跟着娘家人回去歇息。乔松柏和乔松禄两个大男人留下跟族里人商量事情,走不开身。但安置这两人就简单多了,并不犯难。乔松月一家没地方可去,就留下来跟慕绾绾做个伴。 于氏和罗氏走后,部队的人就少了很多。 福宝拽着慕绾绾的手问:“娘,你跟爹以前住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也不是很差啊?” 他出生早嘛,早些年的时候乔松岳带着他玩耍,经常说起在乡下的时候过的苦日子,福宝记性不错,都听在心里的。 他好奇嘛,觉得下河村条件是差一些,但没差到阿爷说的那地步。 慕绾绾就笑道:“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看见的路啊房子啊这些,多半是后来你爹发达了之后修起来。祠堂旁边的族学是你爹给钱修的,路也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还在,福宝想去看看吗?” 福宝点头:“想。” 慕绾绾便要了钥匙,打算带着福宝去看看。 乔明渊这时候在跟族里人说话,见她打算去祖屋那边,便道:“你等我一下,我同你们一块儿去。” 他也好些年没回过那屋子了,想当初就是在那院子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胖乎乎、丑兮兮的慕绾绾,也是在那屋子里,他看到了妻子善良的灵魂,见证了妻子一点点的蜕变。同样的,是在那老屋,他们两人第一次睡到一块儿,那仿佛还记得第一次的场景。 不,不单单是这些。 那老屋见证了他成长的岁月,无数的委屈、心酸和痛苦都在那里呈现过,他在老屋掉过眼泪,在老屋崩溃过 想回去看看的还有乔松岳,既然要回,就都回了。 听说他们想去祖屋看看,乔老族长是走不动路,他让儿子带着过去。 族人们还没聊够天,舍不得散场呢,一群人跟着也过去。 开了老屋的院子门,里面打扫过,挺干净的,就是一股子霉味。慕绾绾开了三房院子的门,领着福宝和兴宝进去转。 乔松岳摸着三房院子里的东西,不无感慨。 有些老物件还是他成婚的时候做的,这时候摸起来感觉恍如隔世。 慕绾绾借机教育孩子呢,数着家里的东西告诉福宝都是怎么来的,福宝听得入迷,不住口的问这个那个。兴宝竖着耳朵倒是没吭声,但眼神也专注着。 第450章 扫墓 “你们都来看看吧。”慕绾绾指着屋子里的摆设说:“当初我跟你爹就是住这里的,阿爷住隔壁,这些东西都是一点点添置起来的。像这个柜子,我跟你爹成亲的时候还没有,是后来卖泡菜赚到了钱才请木匠打的。隔壁是你爹的书房,也去看看。” “娘,书房怎么没有书?”福宝问。 慕绾绾笑道:“后来搬到平遥府去,书都带过去了,要不然放在这里十几年还不都坏了。有些你爹年轻时候读过的书后来都带去了箕陵城,你还读过呢。” “哦,我没什么印象了。”福宝说着还问兴宝:“宝啊宝,你记不记得?” 兴宝摇头。 乔明渊在一边说:“爹平素里读书也不常在这边,这边都是休沐的时候回来才住的。爹平时在早上去过的学馆那读书,一个号舍住四个人,当时是你沈伯伯、董叔叔和林叔叔跟爹住一个屋子。我们睡的是通铺,一个炕头铺是个被窝。每个人在脚边放一个小柜子,柜子里只允许放书本和衣服,日用品不能太多。吃的是大锅饭,每个月二百文的饭钱,要想吃点好的,自己花钱点小炒。那时候条件苦,比不得你们现在,先生就在家里,吃用都在家里。” 福宝听着像做梦一样,其实这些话从前乔明渊也说过,但没有亲自感受过,到底是不一样的。 现在,爹娘从前话的日子都有了实体,不再是想象。 他觉得苦,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爹娘不容易。 他拉住慕绾绾的手:“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跟爹,还有阿爷。” “好,那我们就等着享福宝的福了。”慕绾绾笑着说。 兴宝在一边道:“还有我。我也孝顺爹娘和阿爷。” “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慕绾绾摸了摸他脑袋,亲了一口。 兴宝低下头,脸有些红了。 在三房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大家又锁上门出去了,还是回乔老族长家里。今夜他们安顿在乔老族长家,村子里走出去的大官回来了,村民们开心,备了酒席。这时候十里八村的都得到了消息,越来越多的人到下河村来看热闹。 乔明渊成了被围观的那个,不过他应付得来。 这些年来箕陵城他什么场面都见过,同村里人熟悉的招呼着,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乡亲。 来看的人都说乔明渊当了大官老爷还是没一点架子,真正是个本事人,三两成群的结伴去,带走了关于乔明渊的好名声。 晚饭的时候,乔明渊跟乔老族长他们同桌,慕绾绾跟族长家的女人们同桌。 大家都不拘谨了,女人凑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桌上慕绾绾还看见了从前下河村的村花、陈里正家的彩虹。彩虹后来嫁了人,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娘。不过她比不得慕绾绾命好,住在乡下,为了一口饭操劳,明明两人年纪相仿,看着她更像是慕绾绾的娘。想起从前她嫌弃慕绾绾又胖又丑,使唤了人将慕绾绾围住欺负,那好像还是眼前的事情。一晃眼都十几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 见慕绾绾看彩虹,便有女人拐了拐她的胳膊:“明渊当年在下河村是多少姑娘家的理想夫君,彩虹当年也想嫁明渊来着!” “是啊,我家翠花也想嫁,还哭着求过我。”有个女人笑着说:“我当时就跟我家翠花说,人各有命,你没那个命,就别想那个事。好在我家翠花听话,后来顺顺利利嫁了人。我女婿没明渊有出息,好在人踏实,现在在镇上做木工,女儿也算吃穿不愁。” “彩虹就是拖到年纪大了,才勉强挑了个人,要是早两年能这样?” “可不!” “她嫁的那夫君原本看着还成,没想后来喝酒好赌,彩虹吃了大苦头。现在拖着三个孩子,还不知道将来日子咋过!” “女人都命苦!”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慕绾绾远远看着彩虹,心中生出无限的怅然。 她笑着转了话题:“可不,女人命不苦的话,怎么会说母亲伟大呢?我在箕陵城的时候,瞧着西北那一片的妇女都厉害。咱们下河村的妇女们就管着家里男女老少一口吃喝,箕陵城那些女人除了这个,还要上街做工做活。” “真的假的?”妇女们就都惊讶起来。 在她们看来,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女人总是被人非议。 慕绾绾笑道:“风气如此,她们做得不比男人差。” 她转而说起箕陵城一些风俗习惯来。下河村的女人们有些一辈子都没出过门,听她说的这些像听天书一样,个个听得无比认真。说完风俗习惯又说到自家儿子,便有人问慕绾绾:“你家这两个看着跟村子里的孩子是有些不同,听说读书了?” 慕绾绾看着福宝,笑道:“三奶奶问你读书了吗?” “三奶奶,我两岁开始读书的。”福宝说:“我爹下了衙门就来教我。” 被喊三奶奶的更惊奇:“两岁,筷子都还拿不稳,你就会写字了?” “那时候爹没教我写字,只是学着念书,我三岁多才开始写的。”福宝撇撇嘴,他想说,要是那时候他爹认真教他,他也能写的。 “那小的这个呢?”又问。 兴宝不爱说话,他看向他哥,让他哥替他说。 福宝就说:“兴宝现在还没开始读书,我下了学会教他一些。” 旁人免不得夸出息。 “会读书就是好啊,能认得几个字,出门去做工都能找些轻松的活儿做。自从明渊在咱们下河村开了族学,我家里的也把我家狗蛋放去了族学里。可惜狗蛋没本事,读了七八年,做文章还是不成。好在认识几个字,后来他出去镇上做工,写的字还不错,算账很稳,账房那边就让他到县城里给东家帮忙,现在他在县城的铺子里做掌柜的,一个月还有十两银子的工钱。” “我家大柜就没这个本事,他读了五年字都认不全,跟狗蛋一块儿出来的,现在只能做短工。不过也比河坝村几个小子好,活儿轻松些。明渊修这个族学真是积了大德了!” “是啊!” “我们家都不成,你看老高家的高瑜,他中了秀才,听说来年还要去考举人哩!” 说着话题又转到村子里的族学来。 族学在天启七年成立,如今也有十年了。十年间,村子里无数的孩子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族学不用给束脩,几乎下河村所有人家的孩子都去上了学。给先生的工钱高,族学的门槛也高,乔家族学的教授先生水平都不低。 如此十年间,族学里出了十来个秀才。 不过举人目前还没有,读得最好的也要明年才能下场。 一顿饭下来,慕绾绾基本已经将村子里这些年来的变化都摸了个清楚。小到哪家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大到村子里的大事,几乎都了解了一遍。 乔明渊也是。 男人们倒不爱说家长里短,但无奈乔明渊离开太久,大家都想将自家的事情和别家的事情唠嗑给他听。乔明渊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一一听完了。等酒席散了,他还专门将那些新晋的秀才公叫到了跟前来。都是他兄弟辈分或者侄儿辈分的,站成一排,他考较了一番这些秀才的功课,对他们有个大概的了解。之后又针对每个人的问题给了建议。 乔明渊是村子里走出来的唯一一个进士,且还是六元及第的风光,这些秀才们都规规矩矩的认真听着。 听完之后,均感觉受益匪浅。 等所有人都见完了也聊完了,夜都已经深了。乡下人睡得都早,个个撑着困倦陪了许久,最后还是乔老族长说:“明渊他们一路过来辛苦得很,这时候都累了。他们明儿又不走,还要在村子里呆几天,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大家才慢慢的散了。 走的时候还听见他们在说,到底是不一样了,瞧着乔明渊一家子的变化,都恍惚得很,有个读书人帮着改换门庭到底重要啊! 次日一早,乔老族长带着乔明渊一行人去了乔老爷子和白氏的坟前。 这些年他们不在,乔老爷子和白氏、颜氏的坟是乔老族长家帮着打理的,坟头上的青草整理过,看着不荒凉。 不过按照时下的规矩,立碑要去世三年,结果乔老爷子去世第三年的时候乔明渊已经上了京城,碑是乔家二房和四房立的,乔明渊还是第一次见到修好的乔老爷子的坟。他跪着磕头时,心中无比复杂。 他说:“阿爷,我回来了!” “这些年来一直没回来,您别怪我,朝廷有规矩,我是真走不开。” “孙儿这次回来探亲已经是陛下特许,下次再回来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您老人家地下有知,千万别怪我。”他说:“您当初一心盼着家里有人能考上举人考上进士,我做到了,我会带着这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光耀咱们乔家的门庭。您老瞧见重孙文珩和文殊了吗?这两也是能读书的,将来会继承我的衣钵,将咱们乔家发扬光大。还有村子里族学,以后我们乔家会越来越好!” “阿爷,您泉下有知,该瞑目吧!” 第451章 福宝被绑架 看过了乔老爷子和白氏,乔明渊又领着一家人去了颜氏的坟前。 慕绾绾没见过颜氏,对这位婆婆的想象全是凭着乔松岳和乔明渊的描述。福宝和兴宝更是,他们两出生之后,长辈们都很少提起颜氏,只有逢年过节烧纸钱的时候才提一嘴。不过两兄弟都懂事,跟着乔明渊跪拜,没问东问西的。 乔明渊跪在颜氏的坟前久久没起身。 他用手绢细细的擦拭颜氏的碑,擦得那碑干干净净的,不留一点青苔印子。 比起在乔老爷子跟前有话说,在颜氏坟头前,乔明渊什么话都没讲。他的话都埋在心底,希望他娘在天有灵看着高兴。 乔松岳却是哭了。 颜氏走得太早,走的时候将儿子丢给他,早年他没带好儿子,心中有愧,后面享着儿子儿媳的福,每每念起亡妻,都觉得亡妻命苦,没有福气跟着他过一天的好日子。 他一手拉着福宝,一手拉着兴宝,嘴巴里念念有词的说:“你要是在天有灵,好好看看这一双孙子。他们都懂事听话,将来一定会有大成就。你要是真有心,就投胎回咱们乔家来,如今家里日日好过,定不会让你吃一天的苦头。孩儿他娘啊,你听到了吗?” 风从谷中穿过,树叶沙沙作响,乔松岳泣不成声。 磕完头之后,乔明渊亲手在颜氏的坟头周围种了松柏,又洒扫了前头,整理出一块儿平整的地来。 这次他还打算好好修一修他娘的坟,因此拉了些石头过来,村子里的人帮着铺好砌了堡垒,这样修好,那坟头看着就气派了许多。 等从祖坟回来,当天还是摆酒。 这一次是乔明渊出的钱,一应食材都是最好的,村子里做酒席都有人帮忙,一人给个红包,办起事情来又快又好。 加上乔明渊已经是大官老爷了,村子里的人觉得能用得上他们,都光荣得很。 吃饭的时候,兴宝还窝在慕绾绾的怀里,他懒嘛,不喜欢下地去玩耍,不过福宝已经在村子里找到了玩伴,族长家的孙子们年岁都跟他差不多,一行人玩一晚上就熟悉了,这会儿福宝跟着其他小伙伴们下河去抓鱼,走的时候已经脏得跟其他小孩子一样。慕绾绾觉得儿子平日太老成,见他这会儿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当然没拘着,笑着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吃完了饭,还没见福宝回来,慕绾绾用大瓷碗给他留了饭菜,用热水温着。 于氏回来看见,皱起眉头:“福宝还没回来?” “没呢,跟族长家的二丫、大胜他们下河去了,说是捉鱼。”慕绾绾摇头。 于氏站住了脚:“我刚刚还在外面看到二丫和大胜了,他们回来了,没看见福宝。” 慕绾绾一愣。 在箕陵城多年,她早已处变不惊,这会儿心头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将碗放好,对于氏道:“二丫和大胜在哪里?” 于氏说在外头,她转了出去。 果然,二丫和大胜他们都在屋檐下吃饭,见她过来,乖乖喊了婶子,慕绾绾问他们有没有看见福宝,二丫说:“文珩哥哥比我们先回来的呀,他打了鱼,说要给婶子送回来,就提前走了。怎么了婶子,文珩哥哥还没到家?”说着还转头问大胜:“大胜,你看没看到文珩哥哥!” 大胜摇头:“没啊,是不是睡了!” 慕绾绾又转去了福宝歇着的那间屋,但没找到人。 这时候二丫他们已经知道福宝丢了,饭都没吃了,一个个忐忑的站在屋檐下。 慕绾绾问清楚他们方才是在哪里打的鱼,二丫指了指河边,还问他们是不是闯祸了,文珩哥哥是不是走丢了? “你们先吃饭,我去看看。”慕绾绾说。 她还抱着兴宝,回头看堂屋那边,乔明渊在跟几个族人说话,她顾不得什么了,眼见着天要黑了,忙转进去将兴宝给乔明渊。 见她脸色不对,乔明渊抱了兴宝,问她怎么了。 兴宝说:“哥不见了!” 乔明渊也吃了一惊,不单单是他,屋子里的人都跟着吃了一惊,问怎么一回事。 慕绾绾就说从吃饭的时候就没看到人,先前二丫他们带着福宝去了河边捉鱼,二丫说福宝拿了鱼先回来,但他们都到了,还没找到福宝。情况有点不对劲,那孩子一直都很懂事,绝不会做出这种突然失踪不归家的事情来。 族人道:“小孩子贪玩,是不是还在河边?” 乔明渊抱着兴宝起身,摇了摇头:“我家这个不会,他打生下来就没让我们操心过,他娘找不到他要担心,他不会这么干的。” 事已至此,大家都没再说,当然是先找人要紧。 这才开春不久,山里的野兽还没喂饱,大人们都担心福宝走岔了路跑到了山上去。 只有乔明渊夫妻没这样想,他们知道福宝那孩子鬼精,走过一次的路绝不可能认错,再说从河口到村子里才多远,没理由走错的。 乔明渊先将兴宝送到乔松岳跟前,请他帮着照看好兴宝,他安抚了慕绾绾,让她在屋子里待着,别乱走,回头带了人去寻福宝。 二丫他们这时候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二丫年岁大点,懂事,擦干眼泪带着大人们去方才他们捉鱼的河边。 还没走到那儿,二丫眼尖,在芦苇地旁边就看见了用芦苇芯穿起来的鱼,她跑过去捡起来递给她爹:“这是刚刚我给文珩哥哥穿的鱼,鱼在这里!” 她爹脸色都变了。 乔明渊上前看了看鱼掉落的地方,登时看见了几个大脚印。芦苇也倒了一片,是人为的。他在箕陵城那么久,早生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大人的脚印,还有几个小脚印,不用说,小脚印定是福宝留下的。他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儿子被人捂住嘴巴在芦苇丛里拖行的场景,芦苇叶上有血迹,很浅,像是儿子的手掌被划破留下的。 福宝被人伤害了! 光是想到这里,乔明渊都控制不住自己,他睁开眼,一双眼都红了,全是杀意。 “明渊,要不要报官?” 二丫爹脸发白,声音都颤抖了。 福宝明显是被人劫持了,他简直不敢想,乔明渊回乡一趟儿子在家乡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将要面对什么。如今下河村有这等风光都是因为乔明渊,走出去说是姓乔,十里八乡谁不卖两分面子,要是他们得罪了乔明渊,以后日子还好过? 二丫爹简直恨死了做这事的人! 他觉得要让他知道是谁,非得一脚一脚踹死这坏痞不可。 跟他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都义愤填膺的问乔明渊,还有人转身就想去找衙役来。 快要入夜,又是初春,河边的风到了夜里还挺冷。 乔明渊被冷风吹着,手拽着芦苇叶,也被芦苇割破了手掌。细微的疼痛传来,他的头脑立即就冷静了下来。 理智回到胸腔,思绪瞬间清明。 乔明渊摆摆手,稳住了大家:“不急,他绑走我儿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怕报官会激怒了他。万一他狗急跳墙伤害文珩呢?文珩被绑走还不久,我先看看能不能找到文珩再说。文珩聪明,他一定会想法子给我留线索的。” 说罢,他顺着芦苇倒地的方向追了过去。 痕迹到水边就停了,乔明渊顾不得什么,撩起衣摆就开始渡河。这时节水流不深,这一节河最深的地方就到他大腿稍稍靠上。村民们见他如此,也都跟着过了河,上了另一边的河坝。才走两步,乔明渊便在沙土上见到了一个小银圈。 这是福宝随身携带的物品。 乔明渊捏着银圈继续往前走,沙土上没什么影子,寻了小片刻,又在田坎上找到了那个脚印。 不过到这里小脚印已经没有了,显然福宝被人抱着走的。 一行人又顺着脚印追去。 他们追到了山边,那脚印就不太明显了。倒是山里有杂草灌木,同意是留下了痕迹的。可山很大,分不清方向,大家就分散开来找。 这时候已经全黑了,有人点了火把送来,大家小心的在树林里穿行,一边走一边喊福宝的名字。 “这儿有血迹!” 有人喊了一声。 乔明渊已经找得有些焦灼,听得这一声忙过去看,果真见一根大树上有个小小的血手印。绝对是福宝留下的! 之后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个小手掌,不过痕迹都不重,好在指示方向是完全够了。 大家一直追到一个小山洞前。 火光照在山洞口,隐约听得里面有人声,乔明渊大喜,村子里的人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随着他们进去,便见两个影子扭成一团,一大一小,小的那个猛踹了一脚,正中腰部,那大的回头看了一眼洞口,捂住身体一跳一跳的往外跑去。小的则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一扭一扭的往山洞口冲来。 “福宝!” 乔明渊已认得这是福宝,大喊了一声,在最前头跑去抱住了儿子。 福宝听得他爹的声音,奔过来撞在乔明渊怀里,同时扬起头来看着他爹:“爹,我就知道你准找得到我,我一点都不怕!” 第452章 绑匪 乔明渊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儿子的伤势。 福宝没受什么伤,手上被芦苇叶划破了皮,脚上也有一些。剩下的伤口都是磨出来的,不太严重,乔明渊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时候心落在了肚子里,才有闲心来问福宝:“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被抓的,抓你的人认得吗?” 福宝摇头,脸上闪着光:“我跟二丫他们去抓鱼,抓了鱼我想给娘带回去,先走了几步。结果我刚走到河边那儿,就有人从芦苇荡里冲来把我抱住了,还捂住了我的嘴。鱼落在地上,他抓着我往芦苇里面拖。我挣脱不开,就用芦苇叶子割破了手,想着要给爹留点记号。爹,我聪明吧?” “聪明,后来呢?”乔明渊又问。 福宝道:“我一路给爹做记号,也是怕他伤我,没挣扎。他一路就将我拖到了山里。进了山里我有点害怕了,娘先前跟我说,说山上有野兽,不准我乱跑,我担心有狼出没。我本来想喊小丸子和小圆子的,可惜离得太远,估摸着也喊不答应。那个人将我拖到了山里直到这山洞口才停下来,他把我踢进山洞里,用绳子捆了我的手,还生了火,我看了他的脸,爹,这个人我不认得。” 两人说话间,村民们早已有人奔着方才那影子追出去,可惜没给追到。 这时候追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有人皱着眉头说:“明渊,我们先下山,夜深了,怕狼群来这边。” “让大牛哥他们也别追了,我们安全要紧。”乔明渊忙说。 夜里的山林比较安静,喊人是能够答应的。 当即他们就喊了大牛几个,几人远远的应着,说没追到那人,大家又重新汇合起来往山下走。 乔明渊问儿子:“脚疼不疼,给我看看。” 福宝摇头:“只是有点刺痛,不要紧的。” “行了,别逞强了。”乔明渊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看着才九岁多的儿子强装的笑脸,那脸颊都有点发白,想来方才一个人还是很害怕,他不由心疼又心软,蹲下来:“上来,爹背你。” 福宝没吭声,不过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爬上亲爹的背脊,从前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在亲爹刚到箕陵城的时候,那时候爹也背着他在院子里玩,不忙的时候背着他赶集。爹背上的感觉他一直都记得,只是后来渐渐长大,爹背不动他,他也不好意思让爹背,有时候看见爹背着兴宝,他还暗暗羡慕。 原来不管长多大,他还是爹心爱的孩子的! 下了山,走过一段长长的田坎,进了下河村的村子。 村里站了许多人,点着火把在等待。这事儿将县令都惊动了,县衙来了人,县令王旭忐忑不安的等着,一边还要小心的安慰着慕绾绾。 慕绾绾走来走去,数次想走上田坎,都被村子里的人拦了下来。 “明渊媳妇,再等等吧,现在天太黑了,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进山,山里这时节的狼很凶,大男人都不敢轻易进去。” “是啊,明渊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看,那边有人影过来了!” “肯定是明渊他们!” 村子里的人劝着,有人眼尖的看见远处晃过的影子。 慕绾绾早就等得心焦不耐烦,她既担心福宝,又担心乔明渊,听村子里的人说这时节山里的狼很凶,想着男人和孩子都危险,坐立不住。身边县令王旭说什么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连敷衍都没得一个,这短短两个时辰她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终于看到远处的影子渐渐走进,乔明渊熟悉的脸在她跟前出现,慕绾绾才松了口气。 她提起裙摆跑了上来。 一下子扑到乔明渊怀里,乔明渊始料不及,忙腾出一只手揽住她。背上的福宝滑了一下,他特别乖觉的顺势落了地,跟着也扑进了他娘的怀里。 一家人抱成了一团。 福宝这时候才真正觉得后怕,他看到娘,登时觉得自己得救了! “哇” 福宝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在慕绾绾的手摸上他脑袋的那一瞬间崩塌。慕绾绾更是,福宝是她的心头肉,看见福宝平安归来心落了地,又看到儿子脸上有被树叶刮到的伤痕,心疼、愧疚之感油然而生,她哭得比福宝还大声,抱着福宝直说:“你吓死娘了,福宝,你真吓死娘了!” “平安回来就好。明渊,快扶你媳妇进屋去,外面太冷了。”有人打圆场。 王县令也说:“先回屋子,小公子平安归来,那贼人什么样子,小公子说给我们听,本官这就去将人缉拿归案!” 慕绾绾这才回了神。 她擦了眼泪,摸了摸儿子冰冷的裤脚和手,福宝被拖行在芦苇丛里,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夜里一凉,摸着手都是冰的。 她搓着儿子的手,让福宝暖和了一下,忙牵着人进了村落。 村里今天办席面,临时搭建的灶台燃着大火,福宝进了屋才觉得暖和了一些。慕绾绾张罗着让人将他的衣服拿来给他换了,干净暖和的衣服上了身,小家伙动了动手脚,接着就打了几个喷嚏。慕绾绾紧张他的身体,将福宝往乔明渊怀里一推,自己起身去准备烧些热水,晚点让福宝洗个热水澡再喝一包感冒灵,免得受了风寒,还要回京,病着委实辛苦。 等慕绾绾出去忙碌,福宝才在乔明渊的引导下说绑架他的那贼长什么样子。 “瘦高个,脸上留着大胡子,眼窝子很深,看起来凶得很!”福宝说:“他穿的衣服有点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股霉臭味。对啦,爹,他拿手捂我的嘴巴时,我还闻到一股很重很重的鱼腥味。” 王县令全给记下,吩咐身后衙役速速去寻人。 下河村的人脸色有点古怪。 乔明渊见状,忙问:“三叔见过这个人?” “不单单是我见过。”乔三叔说:“村子里的人大半都见过。明渊,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听福宝说的这些,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你们家的人。” 乔明渊愣了愣。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难道是乔明鹤?” 乔三叔点了点头。 乔明渊登时有种一言难尽的错愕感。 他听着福宝的描述,觉得此人落魄至此,八成是哪个地方的流浪汉,没曾想竟然是乔明鹤。 族里的人跟着想了起来,又有人说:“不错,肯定是乔明渊,前些天他才回来过,当时瞅着就是一脸大胡子。我听人说,乔明鹤现在在安西镇那边的码头上跟着人家打渔,不过他跟他爹一个性子,好享乐怕吃苦,成不了什么气候,在渔船上没好好做工,有时候一口饱饭都混不上的。” “当初还说他比明渊有出息有本事,现在看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他怎么跟明渊比,心术不正,为人不孝道,当初乔老爷子就是给他活生生气死的!他倒好,气死了他阿爷,这些年索性连家都不归。明渊还记得吧,当初你阿爷阿奶下葬的时候,乔明鹤连个面都没露的。想当初你阿爷阿奶在世的时候多疼他,真做得绝!” “活该啊!” 旁人就说起乔明鹤来。 福宝仰着头问他爹:“爹,绑我的那个人你也认得?” “认得,那是你大伯。”乔明渊点点头。 他心头涌上不少恨意,陈年旧事一下子回到了脑海里。乔明鹤当初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害绾绾,后来气死了乔老爷子,这些年一直杳无音讯,他以为乔明鹤自觉愧对家里人,已经不知道找了哪个角落躲了起来,原来此人竟还在下河村徘徊。 好嘛,当年旧账他没找乔明鹤算,如今乔明鹤还敢趁着他回家省亲的机会趁机绑架他的儿子,真当他死了不成? 乔明渊看了一眼王县令:“王县令,此人跟我乔家早断绝了关系,他绑走我儿子,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给我个交代就成。” 王县令方才听乡亲们说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在,犹豫着不知如何做,得了乔明渊的吩咐,当场点头:“让乔大人的爱子遭此磨难本就是下官失职,下官这就去办!” 县衙要办事抓人,给个线索很快就有了结果。 天亮时,乔明鹤被五花大绑着抓到了乔明渊的跟前来。 乔家的人全都聚集在祠堂门口,一个个用那种憎恶的眼神看着乔明鹤。这些乡下人比谁都拎得清,他们如今都是靠着乔明渊才过上了好日子,乔明鹤要真伤了乔明渊的儿子,让乔明渊恼了他们,以后谁家还有好日子过?乔明鹤是变着法子作妖,要害一村子的人! 对此,所有人义愤填膺,恨不能一人上去给乔明鹤一脚。 王县令在乔明渊跟前连连鞠躬,跟他告罪。 乔明渊只说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让县衙的人将乔明鹤带走。 乔明鹤跟他隔着人群对望,那眼中滔天的恨意怎么都压不住。衙役上前来抓人,他一脚一个全给踹翻了,他哈哈大笑:“乔明渊,今时今日你该得意了吧?” 第453章 不配 “从前你就什么都爱压我一头,我们俩人一起进的私塾,你总是比我聪明。后来我去了镇上读书,你又阴魂不散的跟到了镇上。凭什么老天总是爱照顾着你,阿爷阿奶花个几两银子随便给你娶一个媳妇,竟然又好看又有本事!你靠着女人帮扶一路做官,你恬不知耻!” “我告诉你,乔明渊,你要么弄死我,你弄不死我,早晚有一天我要出来,我要睡你的女人,杀你的儿子!慕绾绾的滋味,老子这辈子非尝个够不可,老子睡了她,还要将她卖到最下作的窑子里去,让千人万人都来睡她!哈哈,对了,还有你儿子,我到时候一刀刀剁了,今儿给你送个手,明儿给你送个脚,老子让他死无全尸!” “哈哈哈,我告诉你,乔明渊,我不服气你,我这辈子都不服!” “你要是杀不了我,我早晚会杀了你!” “我跟你势不两立!” 乔明鹤哈哈狂笑着,似乎浑然不怕这些衙役。 周围的下河村人都惊呆了,被乔明鹤癫狂的行为吓到。 有人喃喃自语:“疯了,乔明鹤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当初他娘疯了,他现在也疯了,一家子的坏东西!” “真恶心!” 一行议论中,乔明渊只静静的看着乔明鹤。他像在看一个旧人,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听着起乔明鹤说那些肮脏的话,他竟连愤怒都生不起来。 原来当初卫轻轩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恩师说,你不要总跟这些人计较,等你有一天站起来,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上,你再回头来看这些人,会觉得他们都平凡得过分,平凡得如同蝼蚁一般。那时候你就不想计较了,你看着他们,甚至还觉得可怜,懂吗?你们不在一个水平上,那些人就不配做你的对手了。 是的,不配。 他此刻看着乔明鹤,就是这种感觉。 那曾经一度盘桓在他心口,偶尔会让他午夜梦回觉得不安、觉得不平的往事和故人,就在这一刻让他释怀了。 等乔明鹤撒了泼,闹得累了,他才慢慢的开口:“你恨我毫无缘由,鹤哥,你我年岁相当,小时候我们两人还算要好,那时候你怎么不恨我?阿爷阿奶疼你,家里有什么好的都让你先拿,你去镇上读书的时候,你坐在修文学馆里读书,我只能偷着站在学馆外的街道上听你们读。那时候,我才是该恨的那一个。你考不上功名不是我的错,你没了爹娘也不是我的错,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更不是我的错。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抬手指了指天:“人在做天在看,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自己想想吧。” 说着他不想再说,一手牵了妻子一手牵了儿子,跟王县令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子里,不再看场中的诸人。 乔明鹤恍若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刮子,他不闹了,一下子像被抽了所有力气,跪在地上起不来身。衙役拘着他起来,将他送上了车。 村子里的人追出去看,只见走过村口时,乔明鹤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哭啥?坏事做绝的是他,绑人儿子的是他,他怎么还有脸哭?” “可不?” “恶人自有天收!” 村人们议论纷纷。 乔明鹤哭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被押着越走越远,离那屋子越走越远,离那一对夫妻越来越远,他心中就只剩绝望。更让他绝望的是,从头到尾,他爱慕了十多年的那个女人连个正眼都不曾给他。从他被押送到他们跟前来,慕绾绾的眼睛都长在乔明渊身上,还有他们的儿子身上。 他握紧拳头,早知道如此,他当时就不该留那小杂种一条命。 他该杀了那个孩子的! 如果他杀了那个孩子,从此在她心里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恨,她都会记得自己一辈子了,不是吗? 若能让她恨他…… 乔明鹤颓然的松开手,不,不该是这样,他一辈子苛求的就不是让慕绾绾恨他,他想得到那个人啊,想像乔明渊一样,得到那个女人。他喜欢她,疯狂的喜欢,他不想让她恨自己的。或许乔明渊说得对,他落到这地步不是谁的错,如果还能再重头,他就不会这样做。如果还能再重头,他愿意将读书的机会换给乔明渊,如此一来,留在老宅里娶慕绾绾的会是他,会是他…… 他闭上眼睛,浑浊的泪珠滚滚落下。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晚了! ………… 这起事故闹了一天,救回福宝后,乔家这边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福宝有些风寒,不过身体底子好,喝了慕绾绾的感冒灵,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他仍旧是去找二丫大胜他们玩耍,不过那些孩子们都得了家里人吩咐,打从那天开始,跟他玩的时候眼睛都不离他一步,倒是没再出什么错。 第二天王县令来回话,乔明鹤已经给押到大佬里去了,绑架朝廷二品大员的儿子,乔明鹤大概这辈子都要在牢里过了。 在下河村停留了五六天,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该安排的安排妥当,之后,乔家一行人再度起行,往京城赴任。 乔明渊走的那天下了一场春雨。 绵延的春雨中,下河村的父老乡亲们扶老携幼一路相送,直送到村口外十里,才依依不舍的挥别了这家人。 很多人都知道,这一次分开大概就是永别,像乔老族长这些老人们根本就等不到乔明渊再回来了,就是那些中年人,大概一生都不会再见他第二次。 下河村乔家族学门口,继当年乔明渊中举后立下功名旗杆,之后又多了几根。一根是天启九年他六元及第的时候立的,一根是天启十四年乔明渊当上神隐军统领时立的,还有最近立上去的一根,是他入驻军机阁,成为军机大臣时立的。四根功名,像四座大山立在族学门口,象征着乔氏一族人的辉煌。他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立,可他们都知道,只有乔明渊好,他们乔氏一族的人才能好。 乔明渊走的时候,带着乔氏一族的人无数的期许走的。 走出去好远,福宝才瓮声瓮气的问慕绾绾:“娘,大家都舍不得我们,我们不能多住一些时日吗?” “总有分别的时候。”慕绾绾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等你长大了,也会离开爹娘的身边,兴宝也会走,你们都有自己的前途。” “那爹娘不会舍不得我们?不会怪我们?”福宝又问。 慕绾绾笑道:“会舍不得,却不会怪罪。你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我跟你爹的儿子,我们只盼着你们好,在外平平安安,若能闯出一片天地来,那就更好了。” 兴宝在她怀里,若有所思的看看爹再看看娘。 隔了好久他说:“娘,我不走,我陪着你。” 慕绾绾于是亲了亲他的脸颊:“好。” 马车离开易县,离开平遥府后又经过洛平府,之后进入岳东省。 到了岳东省,经过仓林府的时候,乔明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午。仓林府的知府是陈秋平,陈秋平在天启七年考上进士,没能通过馆选留在翰林院,之后外放做官,便是到的仓林,他一开始做知府主事。知府三年一个任期,任期满后最多可以连任一期,在天启十二年时,仓林府换了知府,不过新知府后来受牵连,于天启十五年落马,因为政绩不错,陈秋平升任了仓林府的知府。 故人相逢,两人聊了一下午。 “你外放到箕陵城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活不下来,没想到这些年你在箕陵做出如此丰功伟绩,明渊,你真是让我佩服!”陈秋平抬起茶杯敬他:“敬你!” “要是没有你们,我也没法活下来。”乔明渊笑了笑:“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路过仓林府,还是你救我的性命的。” “都是旧事了。”陈秋平笑道。 当年乔明渊离开京城的场景恍若在眼前。 那时候他们得罪了高元潼,除了高元潼之外,那些曾经的敌人伺机报复的不少。沿途一带都有匪徒,其中真真假假的刺客混杂,如今要追究是谁下的手已经追究不到。 不过,当年谁救的人倒是一目了然。 “我都记着的。”乔明渊抿唇:“我记性好,先生一直都知道,如今我回了京城,那些该清算的也到了清算的时候。” 陈秋平吃惊的抬头看他。 日光下,眼前的乔明渊已经人近中年,他想起眼前人还是少年时,那时候他隐忍坚毅,而如今锋芒毕露。不过,这些年的磨砺,乔明渊的确有了资本角逐这个官场。自古英雄出少年,陈秋平摸着自己的胡须,他老了,力量有限,不过他很乐意看到这朝廷焕然一新的气象。 “回京之后,一切小心。”他说。 乔明渊嗯了一声,仰头喝完了茶,轻轻放下杯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 “你在箕陵这些年,见没见到林则惜和董路?老夫记得他们也是外放到西北去做的官。”陈秋平叹气:“我那几个弟子都离得远,天南地北的,要见一面都不容易。” () 第454章 回京 乔明渊点头:“见到了的。林则惜在北麓县,董路在林东县,我做西北巡抚时,他们二人都常来走动。林则惜是天启九年做的北麓县县令,天启十五年做满,升任了箕陵府参州知事,他在参州政绩还可以,估计明年可以提做参州知府。董路有我老师照拂,他外放的时间要晚一些,天启十年才出去的,不过他原本在吏部做员外郎,本身起点就高,在林东县熬了三年,天启十三年提到了河西郑州府,十六年又升了一级,眼下应该在郑州府做学政。上一次来信说了几句,如无意外的话,到天启十九年他该做河西巡抚了。” “你们几个都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有此成就,也算不凡。”陈秋平说:“他们如今都能帮得上你的忙了吧?” “能,但我还不想动用他们。”乔明渊摇摇头。 陈秋平追问:“为何。” “人微而言轻,再等等吧。”乔明渊说:“朝中有我顶着,待我回去,我会努力再给他们铺路,迟早有一天,我们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沈秋池呢?沈秋池在京城,应该还不错吧。”陈秋平道:“我听说他现在已经是户部侍郎了。” 几人之中,沈秋池是发展得最好的。 他岳父谢允是阁老,一直在努力提携他,沈秋池也争气,在户部干了几件大事,都让天启帝很满意,如今已经逐步脱离了岳父的掌控,成了天启帝的心腹之一。 两人细细一翻盘点,陈秋平忽然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这些寒门学子已经逐步渗透到天启帝的权力网里面。他们每个人所处的位置看起来都不甚重要,可再仔细一想,林则惜在西北,董路在河西,他在岳东,邱为和白澍在江东,田喜亮在广东,杨玠在川蜀,算上天启十三年考上的褚羽,褚羽如今在江西,他们一行九人,竟已经遍布在大盛重要省份的关键位置上。大概再过两三年,他们基本都能熬成一个省的巡抚或布政使。 那时候,他们的力量就大了。 想明白了这些,陈秋平再看乔明渊,猛地意识到,一个属于他们的时代或许正在来临。 意识到这一点,送走乔明渊以后,陈秋平陷入了一种激动的情绪里。 他想,他找到了仕途最大的意义。 正如故人所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壮士暮年,壮心不已。 而他要做的,就如乔明渊当初做的那样,是尽心尽力的努力,是不骄不躁的等待,不管明珠蒙尘多久,总有绽放光彩的那一天。 他能等到那一天! 离开仓林府后,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就快了很多。一路进了河西境内,董路早已派了人等在边界,他亲自令人护送,确保乔明渊一家人安全。其实这时候那些人也不敢再轻易动乔明渊了,毕竟乔明渊再也不是当初默默无闻的七品县令,他是朝廷新任的军机阁大臣,若遇刺,那就是震惊朝廷内外的大事。哪怕如此,董路还是一路护送乔家人出了河西省。 昔日好友再相逢,乔明渊也耽误了一日。 董路当初带着丁诗华离开京城赴任,乔明渊夫妻给了一千两银子,两人用一千两银子在西北安了家,之后董路升官到了河西,又在河西落地生根,有了银钱,两人少吃了很多苦头。 除了丁诗华想念留在京城的长子。 之后两人生儿育女,如今董路膝下有了一子一女,算上留在京城的董望西,竟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丁诗华和慕绾绾也有好些年不见了,两个家庭再见面,孩子们凑做一堆,说不出的热闹。丁诗华的女儿董秋莎今年三岁,跟兴宝差不多的年纪,生得活泼可爱,不爱说话的兴宝都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小儿子董望京一岁,还在蹒跚学步,亦很玲珑可爱。 “绾绾,你我多年好友,我有个不情之请。”丁诗华拉着慕绾绾的手,眼圈晕红,说着话不住的掉眼泪:“我跟我爹娘已有七年未见,到了京城,你代我常去看看他们二老,好么?” “好。”慕绾绾替她擦了眼泪:“你莫要哭了,别吓着孩子们。” 丁诗华点了头,隔了半晌才收了眼泪,苦笑道:“也不知道我和董路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在外熬了这么多年,一年年就这么过去了。四年前我爹来信,说我祖母过世了,我正怀着秋莎,也没能回去给老人烧个香,去年我爹五十大寿,董路想回去,不过最后也没去成。我儿望西快十岁了,我们走的时候他才两岁,等我们能回去时,他多半早不记得爹娘了。” “我想将望西接到河西来,董路不允,他说我爹娘在京城孤单,留孩子在那边陪着他们二老。而且京城也安全些,我转念一想也是。” “就是想孩子,真的想!” 丁诗华说着又要哭。 慕绾绾安慰她:“我看董路在河西做的不错,明渊也说,大概要不了多久他会升做河西巡抚或布政使,等做了一省主事,每年就有一次入京议事的权力。那时候他便能带着你回去了。就算不是入京议事,回京探亲也是可以的。” “只能这样了。”丁诗华露出些许笑意:“董路有出息,我们娘三入京都指望着他!” 平静了一些情绪,之后又聊到乔明渊和家里的孩子来。 “我看你的长子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丁诗华笑道:“福宝已经在开蒙学做文章,等他到了京城,跟我家望西多半能合得来。望西在京城没事干,我爹来信的时候说早给他开了蒙,他的进度跟你家福宝差不多。” “这可好,等他们十二了,让他们两个结伴考国子监去。”慕绾绾笑道。 福宝在两人跟前呢,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一眼丁诗华:“京城里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是弟弟,只比你小半个月,”慕绾绾说:“以后到了京城你就能见到他,他跟你另外一个师祖住在一起,你婶娘说了,他跟你差不多前后一起开蒙的,功课也很好。” 因了这个,福宝对京城又多了几分向往。 离开河西以后,便没有再多可以停留的了。出了河西,马车再走了五六日,便能看见京城巍峨的城墙。这座城池,他们离开了六年,于天启十七年五月初二,再度踏入了京城的土地。 进了城,乔明景领着乔家宅子里的人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京城这边的生意是交给了乔明景,一并将乔家老宅子也交给了他。后来箕陵城的买卖做起来,乔明景两边都在跑,这次乔明渊带着合家老小衣锦还乡,他提前一步到了京城,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当然,他想着以后都不回下河村,早将乔二伯娘接到了京城来。只可惜了七祖奶,那位和煦的老人已经在天启十五年冬天病故。 一行人进了乔家老宅,两座一进院落并起来的院子,如今要住下乔家一大家子人当然住不下。 乔明景办事妥帖,得了慕绾绾的吩咐,在京都大道附近给乔家人买了几座院子,安置乔家一大屋子的人。 新院子是四座三进院落并起来的,乔松柏一家、乔松禄一家、乔明鹭一家并着乔明景一家,正好能安置好。谢霄云也买了新院子,想着挨乔松月的娘家人近一些,太近了却也怕招人嫌,离着一条街定的院落。如此既能照应彼此,又不会太近。 这样一来,反而是还住在杏子街的乔明渊一家显得寒酸了。 各自安置好,之后一家人还是回到老宅子这边来说话。 这时候左邻右舍都听说当初的乔翰林外出做官回来了,跑过来帮忙的有,闲聊的有。乔家的奴仆们等待了六七年,当初最小的郭文松如今都已经十一岁,是个半大小子了,他还记得当年乔明渊的吩咐,不管是到哪里都要跟着公子;家里的奴仆们全都等着主家回归吩咐。这时候有人来打听,立即有人喜气洋洋的说起乔明渊升任二品军机阁大臣的事情来。 “开啥玩笑,二品大官还能住咱们这小破巷子?” “就是,二品大员还不得住到京都大道那边去?那边都是大官,进宫办差也方便!” 奴仆急了:“我骗你干啥,不信等着看。” 等着就等着。 左邻右舍还有人跑去跟其他人求证了,结果不多时回来,一个个目光发直。这小巷子里也住着一些品阶不高的官,他们当然知道朝廷二月下的圣旨,乔明渊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真升了!二品!” “太年轻了,这也太年轻了。乔大人今年才三十吧?” “可不?英雄出少年啊!” “大概他们一家子也在杏子街住不久了!” 人们目送乔家人进了老宅子,既羡慕又感叹。这是同人不同命,他们一辈子都到不了这样的顶峰。有人从别处听来了乔明渊在西北的所作所为,一行人全赶着去听说书了。乔家的大门缓缓关上,那时候这些京城的老百姓们还不知道,这位传奇乔大人辉煌的一生,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而已! () 第455章 清算旧账 安顿好之后,乔明渊入宫向天启帝回话。 从天启十一年到天启十七年,阔别六年,这是君臣第一次见面。 入了宫,天启帝在集英殿见的乔明渊。乔明渊穿着崭新的二品大员朝服,跪在天启帝的跟前,天启帝眼前一亮:“这身衬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啊,乔爱卿到底还年轻。算起来,乔爱卿今年三十有二了吧?” 乔明渊笑道:“臣今年刚过三十。” “不错,不错!”天启帝连着说了两个不错。他看着跪在下首的乔明渊,自己提拔起来的人,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说话吧。” 乔明渊站起来,天启帝跟着赐了座:“给朕讲讲你在西北的事情。” 这事情要说起来话就长了。 乔明渊瞅着今天帝王不像很忙碌的样子,于是从刚进入箕陵城,发现箕陵城民不聊生开始说起。他说到箕陵城原本极为贫穷,多穷呢,穷到守城的将士一身铠甲要换着穿。那时候他就发誓,他迟早有一天要改变那城池的命运。之后又说到他巡城发现荒废的马匹,然后从慕绾绾到菜市场买菜,发现第一个商机开始,事无巨细都跟天启帝说了。 天启帝听罢挺感叹:“你那妻子不错,她的济世堂口碑很好,朕在宫里也听说了。对了,听说你妻还在箕陵城开了学馆,专门教授医学?” “不错,我爱妻喜欢行医,她总说治病救人才是她的第一本职工作,赚钱经商不过是为了温饱而已。”乔明渊笑了笑。 天启帝点头:“她虽是女子,却是有大智慧的。” 乔明渊垂下眼睛:“是啊,我妻聪明贤惠,要是没有他,就没有我之今日。不瞒陛下,臣娶了这样一位好妻子,其实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我妻美貌聪明,不单单是臣爱慕她,我两打成婚到现在,一直都不乏有爱慕她的人。想当初我们刚到箕陵城的时候,还有人想将她从我身边劫走。” “竟有此事?”天启帝听着还愣了愣:“谁?找到人了吗?” “找到是找到了,就是……”乔明渊看他一眼,似乎有话不敢说。 乔明渊办了很多大事,算得上是天启帝的心腹大臣。而且一路行来,乔明渊是天启帝扶持着走上今天的位置,从前乔明渊在宫里讲学的时候跟天启帝处得不错,在天启帝的心里,他对乔明渊的态度比之旁人也有微妙的异样。他觉得乔明渊像是他的朋友,像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让天启帝对他格外有耐心,当然也温和。 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天启帝还笑了:“难不成是你家中兄弟?” 天启帝竟还开乔明渊的玩笑。 乔明渊噗通就跪下来:“臣位卑,不敢跟宣王殿下做兄弟!” 呼—— 话音刚落,集英殿中一片死寂。 天启帝脸上的笑僵住了,身后站着的德安在最初倒抽了一口冷气之后,现在是大气都不敢出。他尚且如此,殿中那些伺候的小太监更是噤若寒蝉。 乔明渊还在那跪着,头抵在地上,无人能看见他眼中此时闪着的光。 夺妻之恨,他能记一辈子。隐忍不发不是他忘记了,他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而现在就是他向宣王赵秉信讨回这笔债的时候。 “爱卿起来吧。”隔了半晌,天启帝才缓过了这口气,他叹息着让德安去搀扶乔明渊,瞧着乔明渊站在跟前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心底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一边是他的儿子,一边是替他守卫江山有功的功臣,天启帝这时候瞧着乔明渊受委屈,在最初的愣怔之后,渐渐涌上来一阵愤怒。 赵秉信为了慕家那小幺女,还有啥事做不出来? 天启帝气得手都在抖。 自从天启十五年立了赵秉凰为太子,之后这两年天启帝对其他几个皇子的关注明显的降低了很多。也是前面几年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让他太过失望,尤其是赵秉则和赵秉信争斗,不断的挑战天启帝的底线。等立了太子,他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不曾想这两年来那二位也没个安分的时候,偶尔想起来,天启帝都恨不能扇他这两个儿子几个耳光,问问他们怎么就不清醒? 如今陈皇后膝下的九皇子也大了,九皇子今年八岁,瞧着就跟他的几个兄长都不一样,乖巧可爱又聪明,天启帝老来得这么一个儿子,宠着疼着,对头上几个越发不顺眼。 除了赵秉凰。 毕竟是原配嫡子,如今做东宫太子做得很好,办事滴水不漏,天启帝不挑他的错。而且天启帝自己也清楚,选储君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赵秉凰虽不是长子却是嫡子,在如今两个嫡子中又是长子,赵秉凰的地位稳,江山才稳。 他不想让太子跟陈皇后所出的儿子离心,办事一向有度。在宠爱幼子的同时,对太子也不遗余力的扶持,陈皇后在这事儿跟他想的差不多,陈皇后不敢同太子相争,陈家也不敢同卫家抗衡,陈皇后一力笼络着太子,平时让九皇子跟太子多亲近,希望将来赵秉凰登基之后能善待她的儿子。 赵秉凰投桃报李,对陈皇后和陈皇后所出的九皇子都还不错。 两兄弟兄友弟恭,如今瞅着关系十分和谐。 因为这个,天启帝对赵秉凰自然也多了几分宽容,觉得赵秉凰始终是养在卫轻轩膝下的,跟其他几个人都不同。 但对其他几个皇子,天启帝的耐心是真的已经被耗尽了。 乍然听说赵秉信还在背后搞了这么一出,天启帝是压不住的怒火。当着乔明渊他只问了几句,比如慕绾绾有没有被吓到,后来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乔明渊一一回了:“当时我妻是被吓到了,之后连着做了一阵子噩梦。” 说着话,他又露出了方才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好嘛,这次天启帝明白了,这是后续还有? 想想也是,凭着赵秉信的性格,要是没得到人,他如何肯善罢甘休? “后来宣王还动过手?” “天启十四年臣妹出嫁,臣在陈明关遇刺,当时刺客说要绑走我妻,将臣杀了。不过那一次臣没有实证,不好随意揣测。”他说。 天启帝哼了一声,还揣测什么呀揣测,要是真刺客,多半乔明渊夫妻二人一起杀了,还专门抢人老婆,除了自己那不孝子谁能干得出来? “此事朕会给爱卿一个交代。”天启帝说。 乔明渊这时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启帝。 此时,高高在座的帝王已经快六十岁了,论年纪比他亲爹还大,想着当初他给天启帝讲学的时候天启帝脸上还没这么多皱纹,如今看着也苍老了些。 乔明渊心中感慨着,目光里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许怅然,他静静的看着天启帝:“陛下不用给臣什么交代,这些事情都过了,臣当时心里不平,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我跟我爱妻感情甚笃,孩子都生了好几个,总不至于太过担心。臣只是觉得,宣王若一直执念于此,恐怕将来于他不是好事,所以方才臣才斗胆将这些都告诉陛下,免得将来陛下从旁人口中听说,与臣生了嫌隙。他是陛下的儿子,但皇家事也是国事,为了臣的家事引出国事,臣心里不安,也不忍。陛下别再追究了。” 他说完这话,天启帝表情明显的跟着变了。 天启帝看着站在下面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眼中露出的光,让天启帝心中熨帖。 他看乔明渊是哪哪都好,听着乔明渊这番话,他忍不住低声喃喃:“看吧,这是真正装着家国的人,跟他比起来,宣王……不懂事。” “爱卿委屈了,你夫人也委屈了。”天启帝叹了口气。 乔明渊笑了笑:“陛下心里装着我们,我们不委屈,得陛下一句话,足以慰藉!” 说着他又做了个礼,竟是虔诚至极。 天启帝越发感慨。 这话题看似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略过这一茬不提,天启帝又问了一些神隐军的事情。乔明渊为帝王解惑,一直聊到日落时。 眼见天要黑,天启帝才放乔明渊出宫。 等乔明渊走后,他收起笑容,问身后的德安:“宣王最近都在干什么?” “殿下近来无事,跟罗平侯府的世子、左都御史家的公子、上平侯府的公子们常在一起赏花喝酒。”德安说。 天启帝冷笑:“他倒是不死心。” 德安不敢接这个话。 天启帝提起朱砂笔,在身前摊开的纸上随意的写了几个字,一边写他一边说:“让中书拟旨,明日去宣王府宣旨。朕今晚睡得不踏实,梦见了令妃,令妃跟朕说她一人在皇陵孤单,心中思念宣王,命宣王去皇陵替令妃守陵六月,以表孝心。” “是。”德安躬身应答。 天启帝写了一阵子,将笔丢了,大步走开。 德安忙跟了上去。 离开集英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宫门,这时候早看不见乔明渊的身影了,德安眸中一片深思,他想,或许这位归来,以后这朝中该是另一番景象了! () 第456章 搞事情 乔明渊出了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如今他还住在杏子街,仍旧是那个一进的院落并起来的老宅子,进了门,家仆问了声老爷好,他点点头:“夫人和两位公子呢?” “大公子在冯先生那,二公子在老太爷那。”奴仆说。 乔明渊停住脚步:“夫人不在家?” “沈夫人相邀,夫人赴约还没回来。”奴仆道。 乔明渊这才继续往院子里走。 回了京城,不但是他有很多事情要办,慕绾绾也有几个故友。今儿一天,慕绾绾先到丁家门上去拜访了一番,将丁诗华和董路的信送了回来,还有一些丁诗华拜托她转角的土特产,一并都给了丁夫人。丁宝林不在家,他如今在中书是越发的忙碌,丁夫人膝下养着董望西,寄托全在孩子身上,听她说起女儿在河西过得还不错,再过一两年许能到京城来探亲,当即喜不自禁。 当初女婿被外放的时候丁夫人对乔明渊充满了怨恨,如今多年过去,眼见着董路外放出去反而峰回路转,这怨恨早平息了。 她拉着慕绾绾的手还有些愧疚。 当初存着怨恨之心,乔明渊外放箕陵城做官的时候,她没去送别。 “好在你们平安归来,否则我一辈子良心难安。”丁夫人说。 慕绾绾笑道:“怪不得您,您别内疚,要怪就怪朝廷里那些容不下人的奸佞,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明渊和董路都不用受这些苦。我和诗华也不用颠沛流离。” “好在你们是熬出头了。”丁夫人说:“明渊回来了,以后日子好过,咱们常住在京城要多往来。我如今是想明白了,咱们平遥府的不拧成一条绳,才更容易被人拿捏。我盼着诗华和董路能早些回来,也盼着你和明渊的日子越来越好。” “好。”慕绾绾答应下来。 从丁家出来,慕绾绾又去了沈秋池那。 沈秋池昨儿就来了一趟乔明渊家老宅,不过没带着谢清秋。慕绾绾这次上门除了带了些礼物,更多是看看谢清秋。 谢清秋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她的长子比福宝小一岁,今年八岁,次女今年五岁,三子今年一岁多,子女双全加上夫君有本事,沈秋池是泥腿子出身,读了圣贤书又有大志向,不爱三妻四妾那一套,两人膝下子女成群,她怀着身子时提过要给沈秋池纳妾,沈秋池拒了,男人洁身自好,她这两年日子越过越舒坦,后院没别的事情烦心,她肉眼可见的胖了些。 从前谢清秋久病难医,瞧着只有骨头样,如今胖了些,反而更见风韵。 她也年近三十了,保养得好,看着只比刚出嫁时成熟些许。 从前娘家堂姐妹们明里暗里没少笑话谢清秋,说她是病痨子配泥腿子,绝配,那些话让人心里膈应了挺久的。如今再看那些堂姐妹,嫁的是高门大户不假,但没一个比她嫁得好,家里肮脏事儿一大堆。 谢清秋偶尔半夜醒来,都会感激他爹当初用心良苦,给她挑了个好夫君。 谢清秋的幸福是藏都藏不住,人一宽心,心态好,就显得年轻。她藏了好多话想跟人说,但跟娘家人说不合适,从前往来的姐妹在她嫁沈秋池后都跟她疏远了,好不容易等到慕绾绾回京,一听说慕绾绾来了,她便高兴,亲自站在大门口相迎。 要没当初慕绾绾救她性命,何来她今日儿女双全、夫妻情深? 两人携手进了沈家门,谢清秋一路拉着慕绾绾到后院去坐,她家老三正在学走路,小儿子养得精心,看着胖乎乎的别提多讨人喜欢。 见有人来,还是个好看的阿姨,小胖子一扭一扭的扑过来抱住了慕绾绾的腿,竟不认生。 慕绾绾顺势抱起他:“淮安真乖!” “他喜欢你呢。”谢清秋见沈淮安被慕绾绾抱着,还将小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登时笑了起来。 慕绾绾自己也生养了两个娃,哄小孩有一套。摸摸孩子的脑袋,她坐着换了姿势,让沈淮安靠得更舒服一些。沈淮安趴着她的肩膀,奶娘要抱也不撒手,谢清秋见状便让家里的奶娘下去了,两人带着沈淮安说话。说起箕陵城诸多事情,又说了这些年来家里的变化。在沈秋池家里慕绾绾便耽搁了许久,离开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走的时候也遇到了些麻烦,沈淮安还抱着她不放,慕绾绾想将他交给谢清秋,沈淮安还哭了起来。 一来二去哄孩子费了些时间,到家乔明渊已经先进了家门。 慕绾绾同乔明渊说起这事儿,直说沈淮安那孩子可爱,兴宝在一旁听着,难得还问了一句:“比兴宝还可爱吗?” “兴宝在娘心里最可爱!” 慕绾绾开心,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见他松了口气般,忍不住开怀。 兴宝没笑,他若有所思。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在想什么,两个大人商量着回了京城还没办的事情都有哪些,要一一去做。 次日乔明渊带着妻儿又去了卫家。 卫轻轩已经八十有二,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在大盛都不多,可卫轻轩看起来很有精神。 他们进了卫家的门,却不是原来的老管家来开的门。老管家年纪也很大,如今早已走不动路卧病在床,现在是他的儿子在做卫府的管家。 管家领着乔明渊夫妇进了后院,两口子进去就看见头发花白的老人蹲在院子里的角落,拿着小锄头在挖东西,走进了一看,好嘛,卫轻轩竟然自己在后院种上了不少山药。 “恩师!” “老先生!” 乔明渊夫妻喊了人,卫轻轩忙丢了小锄头,笑盈盈的转身。 他只略略看了一眼乔家夫妻,眼睛落在福宝身上,登时笑弯了眼睛:“哎哟,我的乖乖福宝,你回来啦!你看师祖爷给你准备了什么?山药!晚点师祖爷给你做个山药宴好不好?哎?这小胖娃娃就是兴宝吧?” 他说着话,伸出手揉了揉福宝的脸,这才发现福宝手里还牵着个小男娃,小男娃白白嫩嫩的,又乖又安静,不多话不哭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这得多招人稀罕? 卫轻轩当即就稀罕上了。 别看他八十的老人了,还有力气挖山药,当然抱得动兴宝。 他把兴宝抱了起来,一手还牵着福宝,连连招呼大家到屋子里去坐。 卫轻轩挖的山药还在地上摆着,奴仆替他捡起来拿到水井边去洗干净,又交给灶房的人去皮。老先生说要自己做,奴仆们给山药去了皮就放着,让他自己来侍弄这些玩意。结果卫轻轩领着兴宝和福宝玩高兴了,上了些年纪,玩一会儿累了,乔明渊瞅着让慕绾绾带两个孩子到旁边去喝水,跟卫轻轩进了书房,两人到书房说话,等再出来时早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最终山药是慕绾绾亲自下厨去做的。 晚饭在卫家吃,吃饭的时候卫轻轩很感慨:“上次吃绾绾做的饭还是六七年前,老头子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们回来了。” “老先生喜欢吃,不如跟我们回乔家住一段时间,两孩子喜欢跟您玩,您老也有个伴。”慕绾绾忙道。 卫轻轩嗯嗯两声:“成。等你们安顿好,忙完了我就过来。” 等乔家搬回来彻底安顿好,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慕青易入了阁,乔明渊也从七品县令熬出了头,变成了军机阁大臣。慕青易终于不用再绷着做出一副跟女婿不合的假象,乔家人回京后便没少往来。当然,往来也不会大张旗鼓,只是私下的走动还是不少,慕绾绾给慕青易调理身体,这几年她不在京城,老父亲又熬出了不少病,瞅着就心疼。 之后,一切步入了正轨。 乔明渊顺利进了军机阁,到军机阁报道。 打他进入军机阁的第一天开始,军机阁里的人便都明里暗里开始观察给乔明渊来。 三十岁的二品大员,年轻啊,着实太年轻! 如今军机阁里熬着的人,无一不是多年摸打滚爬熬出来的,在乔明渊之前,最年轻的军机阁阁臣也有四十岁。如今大家让一个三十岁的小子统领着,到底有人心怀不平。 他们揣度乔明渊,琢磨着这小子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能耐,都有什么爱好,做事是个什么风格。 乔明渊也在琢磨着军机阁里的朝臣。 别人观察他,他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旁人。 他要统领着一整个军机阁,当然要看看手下的人都是什么秉性,做事是个什么样子,都有些什么关系。他看这些的时候就跟玩耍一样,到了军机阁,他泡上一杯清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前摆了一本兵书,从头到尾像不抬头的一样。所以,那些军机阁的大臣们也搞不明白这位乔大人了,这难道不是一个绣花枕头,以为军机阁是来享乐的吗? 结果,等半个月一过,人家开始工作了。 乔明渊一上班,就让军机阁的人头疼脑热。 他让军机阁的大臣们给他干个活儿,将历来历代的战争大小统计起来。 军机阁大臣们撇撇嘴,这些事年年都在做,需要时做个汇总就可以。结果,乔明渊接着说:“我不要你们给我一个总数据,我要的,是我大盛朝打平雍二十年开始每一场战役中的投入、伤亡,哪些战役以少胜多,哪些战役以多胜少,哪些战役双方持平。做完这些工作,相关战事资料准备好,我要看。” () 第457章 搞事情(2) 这工程量就真太大了。 等于这些军机阁的人都得将从前战事的资料全部翻看一次,才能按照他的要求做好这个统计。 登时,军机阁的人苦不堪言。 打那一日开始,个个进了衙门就开始埋头到一堆卷宗里,再没一个人有时间聊天说话。闲下来吃饭的时候,立即有人忍不住要吐槽这位乔大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他且得意吧。” “这火烧我们没用,要烧也该烧到兵部去!” 又有人幸灾乐祸的说:“烧到兵部去?他不敢吧,兵部是谈阁老的地盘,他能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我也算敬他乔明渊有两分本事!” 乔明渊听说了这些话吗? 他听说了。 但听说了并不影响他继续自己的计划,等全部的人统计了数据,他自己看了资料。生怕下面的人做事情不认真,他也抽查。看中了哪一个数据,就让下面的人找出相应的数据资料来,尤其是那些以少胜多、以多胜少的战役资料,他自己也基本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点了两个人出来:“肖悬,杜定红,你二人去一趟兵部和户部,将战事后安置的名目和费用都给我列出来。” 这两人正是议论乔明渊最凶的那两位。 那两人一愣,忙应了一声:“是!” 肖悬去了兵部,杜定红去了户部。户部尚且还顺利一些,谢允不会拆乔明渊的台,两人同为天启帝的心腹,谢允还很配合的给了全部的数据资料,还问户部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乔大人只管吩咐就是。杜定红办完事回来,对乔明渊的态度大变。兵部的人素来跟军机阁不对付,瞅着军机阁来人,他们态度不冷不热。肖悬费了点事儿,抬出乔明渊的名头来,才顺利要来了数据。 出去这么一趟,让他明白了这位军机阁大臣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没瞧见谈敬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不轻易跟他对着干? 经过杜定红和肖悬提醒,军机阁的人议论他都变得小声了一些。 他们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不服气这位青年人没用,眼前这位六元及第何等辉煌,箕陵城一战又风光无限,能让人小瞧了去?尤其是,这人还是天启帝跟前的大红人,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啊! 军机阁的风起云涌片刻之间,紧接着,大家都慌了。 因为乔明渊跟着搞大事了。 他在箕陵城呆了七年,这七年间,他别的没干太多,跟军队的交道是打了不少。这几年战乱之后,他统领军队,尤其是在神隐军成立之后,更明白了大盛年年打败战的原因在哪里。 他在军机阁呆了一个多月后,给天启帝上了奏章,提出军队改革的必要。 这是他最近两年在琢磨的事情,如今才终于提了出来。 这封奏章可谓巨石入水,引起一片哗然。 乔明渊在奏章中所说,历来历代大盛的败仗都是两个原因引起的,第一,兵部、军机阁、府衙互相牵制,上传下效的时间过长,导致很多政令的推行被阻碍,难以顺畅,耽误战机的同时,还带来人员冗长、税收繁重、推诿扯皮等问题。第二,军队分权不明晰,职责不明确,导致军队补给、衔接出现极大问题。 以这个两个原因为根本,又衍生出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就像是蚂蚁一样,一点一点的啃食掉大盛的战斗力。 乔明渊以箕陵城城守军和守卫军为例,详细阐述了这样的事情并非一个地方的问题。 像从前箕陵城的城守军和守卫军,明着都是为了箕陵城的平安在护城,但出了问题算城守军还是守卫军的?守卫军可以说是城守军的事情,城守军可以说是守卫军的事情,闹到最后事情都扩大了,出现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两方还在争论不休是谁的责任,解决办法始终没能拿出来。 这种职责不明确的事情,还出现在军饷上。 守卫军的军饷由户部给,兵部管,城守军的军饷由当地地方政府分出,这本身就不合理。 都是军人,都是守卫家国的军人,为何还要给他们划分三六九等? 如此一来,守卫军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城守军觉得守卫军看不起人,如何能做到上下齐心? 做不到上下齐心,外敌来袭,如何共同抗击敌人? 乔明渊甚至还具体的说了,这不是士兵的错,也不是任何一个领军将军的错,这个错,错在根本。这个制度本身就错,大盛理应整合上下军队,城守军和守卫军本应是一体,只是职责不同而已。像箕陵城一样,大盛应收归军队的编制,尽可能简单、清晰、明了,职权分明之外,还要做到中央统领地方、地方军队自成一体的局面。 军队除了要有合理、一体的编制之外,还要划分具体上级部门。 如今军队有军机阁、兵部在管,有御史台、按察巡抚使、都统衙门在节制,军中主将之外,还有参将分权。种种都不利于军队发展。 因此,军队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上级部门。 在乔明渊看来,军机阁的设立便是为了军队服务,一切军队事务都该由军机阁来主管。兵部要管这些事情,也应有明确的分界线。例如军机阁管了行军打仗的诸多事宜,兵部便应做好行军打仗的后勤事务,一应点检工作,都由兵部来负责。甚至于在乔明渊看来,军机阁的设立如果跟兵部的职能重合,甚至都不应该保留军机阁,军机阁可变为兵部下的其中一个衙门。但军务事很多,变为一个衙门还不如独立出去,彻底给这两个部门分权。 在六部之外,军机阁理应跟六部一个地位。 这等意见,让满朝文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好多朝臣听着这个都觉得匪夷所思,要知道军机阁之所以不叫军机部,就是因为他如今是一个不在六部的部门,但地位又低于六部。若真的这样改革,以后军机阁就成了专门节制军队的部门,兵部反而沦为了一个为军队打杂的事务所。 兵部的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都觉得乔明渊胆儿真肥,肥得想跟谈阁老平起平坐了! 不单单如此,他甚至还想从谈阁老的碗里刨饭吃! 这如何能忍? 除了这些之外,乔明渊还说,朝廷对军队的编制清晰,还要组建地方凝聚力强的部队,形成屏障,西北有了神隐军,南方由晏家人统领的军队,也应组成晏家军。东部的海军布防整顿完毕,组建远洋海师,进行海上军师战斗训练,才能在敌寇来袭时守卫港口,保护商贸往来。 大盛缺钱,很缺,所以,每一条商贸线都必须珍惜。 大陆从箕陵城开始,有路上丝绸之路,海上也该有海上丝绸之路。 他还建议,在远洋海师组建之后,大盛应开通海上商贸,由一支军队护送,经由海上出行,到西域甚至更远的国度展开贸易。 这封奏章一经呈送,满朝哗然。 天启帝收下了奏章后,没说行,当然,也没说不行。 朝臣们都慌了,觉得按照乔明渊这样搞下去,怕是要让多少人掉眼泪。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关心朝廷这样推行,能对国家带来多大的福祉,他们只觉得这样下去他们手里没权力,谁还买自己的账。反对,当然必须反对,坚决反对! 随着奏章送上去,御史台弹劾乔明渊的折子雪花一样飞到了天启帝的案牍。 在朝臣们忙着弹劾乔明渊的时候,天启帝召集了他信赖的臣子们,在集英殿议事。 这次议事有乔明渊、慕青易、谢允、卫轻轩、魏英章等一干大臣,还有沈秋池、丁宝林、赵岱、黄岐等新晋提拔起来的大臣。一应人等接近二十人,从一品大员到五品官员,地位的尊卑并不相等。等人到齐之后,天启帝让乔明渊再一次阐述他的改革见解。 口述比奏章说得详细得多,乔明渊想了两年的事情,逐步都说给大家听。 一开始大家听得并不太明白,等乔明渊说到要将军机阁变成指挥作战、制定战略、把握军权等作战指挥中心,将兵部变成军需后勤、武将考核、军械制作等保障部门的时候,大家明白了。 如今兵部的权力太大,一个兵部尚书所拥有的权力太大,军队像他手里的枪指哪打哪,令人不安,只有分权,才能让军队不被掣肘。 至于按察巡抚使、都统衙门这些监督部门仍旧还在,但参军跟都统衙门合并,以后参军由都统衙门指派,而不再由兵部委任,同时,这也算是文官的调度考核,由吏部来接管。如此一来,几个部门之间不再存在一家独大的场面。 至于军机阁,以后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由皇帝直接委派军机大臣。 一应军务要事,由军机阁总领向皇帝禀告。 等于是说,皇帝将军队彻底的抓在手里,不用再担心他的武将们会叛变。只要皇帝用好文臣武将,文臣武将互相制约,便能上下一心。 这就是天启帝明知朝臣反对,却还是想要改革的原因。 如此一来,中央集权达到一个新高度,他的江山坐得稳固,从前先皇担心的那些问题,什么氏族强大,什么军队离心,什么内外不合都不再是问题。 () 第458章 推行新政 天启帝看重乔明渊不是没有原因,这时候见了这封奏章听了这个改革的基本方向和措施,他心潮澎湃。 在天启帝的心里,这个人忠君,比他眼下半个朝廷的人加起来都忠。 他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乔明渊的政策可行。 只是一些细节还需要推敲,等细枝末节都敲定后,才能具体推行下去。 乔明渊又道,眼下兵部为首的相关部门必然极力反对,不过不要紧,陛下可以暂时先不动这些老臣的逆鳞,先从最简单的整合军队开始。整合军队碍不着谁的事情,又有要削弱兵部的权在前,退而求其次,兵部一定会答应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天启帝在过去十七年跟朝臣们的交锋中,他也逐渐明白了,有些事情不可为的时候,不如缓一缓。 这些都是他的大臣们教给他的。 他学得了精髓。 反正那些大臣们也是这样对他的,有什么他不愿意推行的政策,往往这些朝臣就会先提一个高要求,再给他一个台阶。只要这个政策用得好,有时候甚至还会让人产生一种感激的错觉。 集英殿的议事进行得很隐秘。 不过再隐秘,连着好几天,其他人也能得到消息。 谈敬简直是气到炸裂,乔明渊这一招过河拆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乔明渊不识好歹!”摔了杯子,谈敬看下座下的人:“要真是削了兵部的权,以后兵部拿什么跟吏部抗衡!” 长子谈祯其道:“爹,依我看陛下的意思,改革势在必行。咱们可得早做准备,要真是按照这个改法,高元潼那老狐狸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他素来就跟咱们不对付,现在还不知道在怎么笑话呢!” “哼,他也得意不了多久。陛下动了我兵部,就不会动他工部了吗?天真!”谈敬道。 “阁老,如今之计,必须要阻拦陛下推行新政啊!” “可不,要不然军机阁跟咱们平起平坐,以后我们就真成了打杂的。” “乔明渊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胆儿这么肥!” 一片议论声中,谈敬的心反而慢慢安静了下来。他手下兵部的人都在说要怎么做,他没吭声,缓缓过了一遍这些年的种种,跟着通透了。 谈敬后知后觉般的恍然大悟,他知道了,根源不在乔明渊,而在天启帝。 这些年他们忙着龙争虎斗的时候,天启帝在干嘛?他在收拢朝臣人心,在努力培养自己的心腹。 如今内阁十二阁老已有十一,杨知棋辞官后空了这个位置,天启帝明着就是想给乔明渊保留的。杨知棋的相关职务,如今是中书令管泓暂时顶替,仔细一盘点,天启帝已经有了谢允、慕青易、甄树、管泓四位心腹。 如果算上他的对手高元潼一派,天启帝号召内阁议事,十二票中,天启帝能拿到至少七票。 不,或许是八票。 屠扬素来是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他多半要投靠天启帝的阵营。 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 这时候对付乔明渊那是治标不治本,谈敬晓得了,要想法子遏制住天启帝的野心,那才能绝了这些后患。 “你们先议着,我出去一趟。”谈敬说着站起来。 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谈敬让管家备了马车,径直去了高元潼的府上。高元潼听说谈敬来了,先愣了愣,随后了然的笑。 狡猾如谈敬,他也会慌? 难得看到老对手吃瘪,高元潼觉得自己应该开门迎客,至少要笑个够。 在正厅接见老对手,高元潼开门见山的笑:“谈阁老,什么风竟把您老吹来我高家?” “高阁老与其忙着幸灾乐祸,不如想想,陛下的这把火烧了我,接下来会烧谁。”谈敬不含糊,他坐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要是想不出来,我可以提醒一下高阁老,想想陛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兵部改革放权是第一步,下一步遭殃的会是谁。” “总不会是我工部。”高元潼笑着拱拱手:“我工部清水衙门,权力不大,手下人出点贪污受贿的事情,也不及一个兵部的七品小官。” 这是在嘲讽谈敬呢。 谈敬不生气,他抿唇:“你确定?” 谈敬态度太笃定了,高元潼慢慢凝住笑容。他们这些混迹朝臣的人说话打机锋是千回百转,说一半留一半,像谈敬方才说那么明晰,放下个人仇恨,高元潼不傻,他知道谈敬什么意思了:“谈阁老想跟我合作?” “暂时。”谈敬说。 高元潼扬眉:“我有什么好?” “没什么好,”谈敬说:“你不伸手没关系。今日你笑我,他日我笑你,不过,笑得最开心的一定是陛下。” 高元潼放下茶杯:“谈阁老这些年吃肉,我不过喝了些汤。” “川蜀、云滇、江西归你。”谈敬简单干脆。 高元潼点头:“成。” 谈敬站起来,他拱了拱手:“告辞。” “不送。” 大盛朝最富权势的两个人在一来一往中,敲定了他们的下一桩买卖。谈敬回到府上继续商量如何阻碍天启帝推行军政,高元潼喊了手下的人,也开始积极想法子,至少不能让天启帝成功的将所有新政推行下去。同时,他们在御史台都有人,常规套路嘛,继续弹劾乔明渊。这一次弹劾什么呢,乔明渊无甚污点,不是还有个做买卖的妻子吗? 他们就不信了,乔明渊做着大官,就不给他媳妇行个方便? 管他有没有证据,先弹劾了再说! 天启十七年五月,历史上注定是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打乔明渊提出新军政,朝中吵闹成了一团,谈敬一派力争改革不利于朝廷政务推行,新政加剧朝臣分化,不利于兵部统辖、上下一体。跟谈敬不对付的高元潼也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乔明渊的新政缺乏实证,仅凭西北一地做此推论,难以适应各地实情,恐推行之后会引起各地混乱。而且,一应改革带来的机构变化,势必会增加朝廷开支,国库财政困难,无异于雪上加霜。 天启帝在龙椅上差点笑出声来。 工部说户部事,越俎代庖还能理直气壮,高元潼真不愧是第一人啊! 他看向谢允:“谢阁老,你什么时候跟高阁老换的岗,朕不记得下过这样的圣旨啊!” 谢允冷笑:“许是高阁老的工部太闲,闲来无事,高阁老到我户部任了职务。” 高元潼面无表情。 谈敬道:“高阁老所言有礼,国库空虚不是一两日,如今刚打完西北战事,百废待兴,重建便需极多银钱。东边倭寇频繁滋扰,打一次仗,光一艘战船便耗费数十万白银。南部南夷狡猾,每年拨给晏家军的伤药费都得几十万,哪里不是要用钱的地方。陛下,新政推行后,机构增多,朝廷养着那么多人实属不必要。” 他甚至还说:“若是晚几年再议此事,时机成熟,臣以为尚有推行条件。” “晚几年?”天启帝挑眉。 高元潼点头:“不错!如今西北商贸发达,再晚几年,国库充盈,再谋改革不伤根本,臣以为可行。” 天启帝的手握住龙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晚几年? 可真想得出来! 他登基的时候四十有五,如今六十有二,他身体还康健是不假,但再晚几年谁知道呢?整日里被这些老畜生们气着,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活不到推行新政的时候。而且他还想早点干成这些事情,交给儿子一个清明天下,然后早点退位,在西宫安享晚年,也过一过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这些人想熬到他退位,届时新帝登基,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轻易又不敢动他们了。 打得一手好牌啊! 天启帝憋着怒火都想给他们鼓掌。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乔明渊,这一切又让他年轻的心腹料中了。 集英殿里早定好了策略,不过为了不让谈敬和高元潼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谢允、慕青易、乔明渊等人还是同对手展开了一场辩论。他们想推,谈敬等不想推,如同往日里一片吵闹,连着吵了好些天。 五月二十二,天启帝终于拍板,两边各退一步。 整合军队职能、分工、结构等推行下去,加强守卫军建设,实行军是军、民是民分管,包括城门守卫等一应都由守卫军负责,府衙管辖府内事务,军队做好军队事务,具体分工联络规则不一一细表。往上,军队仍由兵部节制,兵部原有的职能皆不变,只将行军决策这一权力外放给了军机阁,军机阁统管行军事务,但牵扯到武将任命、军营保障、后勤统筹等事务,仍旧归兵部管辖。 同时,乔明渊提出的兴建远洋海师、增开海上丝绸之路等政策,都被采纳。 如今江东那边的布政使到水军都统都是谈敬一派的人,组建远洋海师于谈敬有利,他不反对。尤其是增开海上丝绸之路,他在江东的庞大产业都能外扩,当然是满意的。 高元潼也很满意,谈敬将云滇、川蜀、江西都给他,凭着高家的本事,分一杯羹不在话下。 至此,三方俱都满意。 大盛朝军政改革在天启十七年五月底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序幕。 () 第459章 打脸了 天启十七年六月,新军政推行下去。 整顿从西北开始,毕竟西北是乔明渊的地盘,有他在前面打先锋,西北军将大多是信任他的。听说了新军政之后,西北立即投入整合。参照神隐军建设,各地很快将守卫军和城守军组建合一,形成职权功能统一的部队。 有了西北做先锋,像是在这条未知的道路上开了明路。 八月,西北整合完毕。 九月,南方晏家军也跟着整合,到十月,京城飘起暖冬第一场雪的时候,晏家军完成了最初的整合。 眼下就只剩下江东水师的组建了。 江东,兵家争不争且不提,那儿却是个商家必争之地。谈家一贯在江东做主,江西如今给了高元潼在分管,要两人将这块儿肥肉吐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江东是谈敬的地盘,高元潼想插手插不上,但整合军队无疑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军队整合之后,谁来统领这支军队,谁就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这一点谈敬知道,高元潼知道,乔明渊知道。 当然,天启帝也知道。 天启帝看向自己的宠臣,其实按照他的意思,他希望是乔明渊亲自去江东替他组建远洋水师,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希望乔明渊能够肃清外敌,将海上倭寇驱逐杀尽。不过天启帝最后还是按捺住了这一个想法。 他得给自己的儿子也留一点能名垂史册的事情做不是? 所以,他只给乔明渊透露了希望他组建远洋水师的想法。 乔明渊听罢笑了笑:“陛下,不瞒您说,臣对水师一窍不通。臣虽是长在水边,却是清水河的浅滩,要逐浪那片海洋,陛下理应寻更可靠的人。” “谁?”天启帝找遍了脑海,都没能想到最合适的人。 乔明渊看向他:“陛下,臣以为朝廷用人理应用贤不用亲,臣替陛下寻摸人选,也是用人唯贤。那臣就明说了,臣少时好友邱为和白澍如今都在江东做官,他二人已经在江东呆了八年,比臣对江东一代更有发言权。另外,谈阁老家的二公子谈益,他在江东也呆了六年,组建水师时,陛下不如也参考一下他的意见。” “谈阁老的二公子啊……”天启帝听了,抬头异样的看着他。 眼前的人当真是用人唯贤,对手的儿子也敢推荐。 乔明渊又道:“如今江东本也有水师,只是在练兵上还差一些,臣听说福建水师副都统姜鹤是个能人,屈居副都统委实浪费,陛下可以考虑将他提调到江东来做水师都统。” 天启帝眼睛一亮。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姜鹤好像既不是谈敬的人,也不是高元潼的人。 圣旨之后很快就发下去了。 谈家。 谈祯其拿着这份谍报手都在抖:“调福建水师的人来做江东水师的都统,乔明渊可真敢说!” “你知道陛下为何那么欣赏他吗?”谈敬扭头看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真敢说。你没看前面吗,他连我的儿子都敢用!” “那要给二弟去信吗?让二弟掌握江东主动权,将远洋水师捏在手中!”谈祯其道。 谈敬摇头:“不必增加把柄,益儿知道分寸。” 谈家好,谈益才能好,他的儿子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那邱为和白澍什么来头?”谈敬想了好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名不见经传的,忽然就被天启帝注意。 谈祯其在吏部做右侍郎,他比老爹清楚:“他们两人啊,一个是天启七年的同进士出身,一个是天启九年的同进士出身,外放到江东地方做官的。” “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会……”谈敬奇怪。 谈祯其挑眉:“谁让他们都来自平遥府呢?” 哦,谈敬懂了。 他了然的笑了笑,越发坚定了乔明渊是真的敢这个想法,他竟在天启帝跟前就开始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来。生怕皇帝不知道这是他的同党? 笑着笑着谈敬不笑了。 皇帝知道了又怎样,还不照样用他、用他推荐的人? 脸真的疼。 谈敬的心情连着不好了好些天,直到江东那边逐渐稳定,谈益来信说已经成功在远洋水师中将他们的人全部安插在重要位置上,还成功给新上任的姜鹤来了个下马威,谈敬才勉强露出笑脸。 跟他比起来,高元潼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跟谈敬合作就是为了扼制乔明渊,结果两人都失算了,乔明渊是没能入阁,但看看他都干了什么事情? 此番军队整合后,西北就不说了,军中基本不是他的人,就是陈家的人。陈家的人跟他乔明渊的人有什么区别,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家里那夫人是陈皇后的救命恩人,陈家是把他们供着的。 又说晏家军。 晏家军在南边手素来不伸到朝廷来,这一次却因为济世堂捐赠的解毒膏,替南方军队解决了南夷瘴气中毒的大问题,晏家军上上下下都将济世堂奉为神医,得知了那是乔明渊夫人开的堂子,晏家军说啥? 他们说,夫人拯救十万军将于瘴气中,悬壶济世当为典范,谁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晏家军过不去。 至于远洋水师高元潼更是提都不想提。 他费尽了心机,愣是没在那两方角逐中插进去自己的人。 高元潼觉得自己不是跟谈敬合作,他是被乔明渊单方面吊打、顺便被谈敬当做了枪,更可气的是,他这枪竟然还放了空。 这巴掌扇下来,高元潼脸疼。 疼得抽气那种。 他觉得他们还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以为乔明渊不入阁、兵部不放权就能维持原状,根本是自欺欺人。 这人留不得! 但眼下人在京城自然是动不得,这种改革的关键时期,乔明渊但凡出点事都能引起惊天骇浪,他还不想故意撞到天启帝的枪口上。他觉得乔明渊不给他活路了,他自己活不下去,人杀不了,总也不能让人太好过。 可算来算去,乔明渊在军机阁待着,又无甚错漏,要找他麻烦都找不到。 唯一能找的是乔家其他人的麻烦。 乔家不是做着买卖吗? 断人财路总是可以的! 谈敬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天启十七年冬月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一个从江东切断了乔家的一切商贸输送路线,一个从川蜀、江西断了乔家的供给路线,同时,谈敬也终于得知,民生票号是跟他们谈家的票号合作的,而民生票号的东家明着是高斌,实则是慕绾绾。 票号果断停止合作。 两家票号从天启十三年开始合作,到如今已经四年,四年时间足够民生票号发展。 因为民生票号口碑好、转兑方便,圈粉了极多的老客户。尤其是在西北箕陵城做买卖,那儿只有民生票号一家,很多大商户都在通过民生票号转存。这几年间,民生票号赚的钱变成的资本已超出了谈敬的预估。这边谈家停止合作,结果意料的乔家损耗没来,江东那边打来的财务报告却凭空蒸发了至少五十万白银的收益。 谈敬大怒。 怒了当然就要找缘由,这一下,谈益这些年来一直在跟乔家人合作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自家儿子背着自己在扶持自己的对手,谈敬简直呕出了心头血,谈家八百里加急去信,召谈益回京。 同时,谈敬第一次发现了二子的另一面,他派出人去查真相,没过多久,谈益跟慕绾绾过往的那点东西也被翻了出来。 谈敬觉得自己的心头血都差点不够吐了。 谈老夫人更是气得直接晕厥过去。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拽着丫头的手憎恶的嚎:“我当初就说那乡下丫头是个祸害,可恨我竟信了谈益,对那村妇手下留情!”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刀送她下地狱!” “祸害,狐狸精啊!” 不管如何骂,总之谈家这次丢脸是丢大发了,谈敬颜面无存,多少人背后笑他养虎为患,阴沟里翻了船。 在谈家高家水深火热时,慕绾绾却没太多心思管这些了。 天启十七年八月,天最热的时候,慕绾绾又再度诊出了喜脉。 乔明渊就这么一个老婆,膝下的每一个孩子都很珍贵。慕绾绾怀上之后,陈皇后第一时间就派了御医来,这是她自己的关心也是天启帝的意思。天启帝觉得这两口子伉俪情深,保住慕绾绾平安他的心腹才能安心替他办事,对此事简直算得上是不遗余力;陈皇后则是感念她对自己的恩情,不仅御医来,还从宫里指派了衷心可靠的嬷嬷过来伺候调理。 慕绾绾怀上这一胎伊始,就明显觉得不太对劲。 从前怀福宝、兴宝的时候她都养得精心,孩子怀得也极为平顺,两孩子贴心,她没怎么受罪。 这一胎怀上便感觉有些娇弱了。 先是孕吐。 已经是第三胎了,孕吐只在怀福宝的前一个多月体验了一下,对,体验,后来乔明渊烧火做饭伺候着孩子都折腾他爹去了。到兴宝直接没吐,跟怀了个假胎一样。 但这胎就不同。 才刚怀上慕绾绾就吐了个天翻地覆,吃什么吐什么,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到第三月了还没见有任何好转。 () 第460章 商战 其次慕绾绾明显觉得自己精力不济。 她自觉还年轻,天启四年秋嫁到乔家,那时候她虚岁十五,如今已经是天启十七年,现年二十八岁,搁现代是很多人怀一胎的时候,精神也到达顶峰。可实际上她怀上这一胎之后总困得不行,做什么都没太大兴趣,走几步便觉得累。可能这些年操劳留了点病根,但到第三月连地都不想下,就有点过分了。 还有就是胃口便挑剔了许多。 是真挑剔,连乔明渊的饭菜都入不了眼治愈不了她的心了。 为了能让她多吃一口,乔明渊愣是找遍了天南海北的厨子,从老家的风味做到西北的风味,乃至草原上的口味都给她来了一遍。 最后安抚她的竟是从北地来的一个厨子。 厨子是慕青易招来的,来的时候给她做了个一顿烤鸭。慕绾绾吃到嘴巴里,捂住嘴巴就哭了起来。 阔别十余年,她竟吃到了前世的味道。 来自那个世界的,京江的招牌烤鸭的味道! 北地的厨子在乔家住了下来,每日里换着花样给她捣鼓吃的。慕绾绾在他的厨艺引领下,几乎都吃出了前世的味道。尤其有一天,厨子给她做了一顿大杂烩,那种滋味让她一下子想起前世大学的时候,跟初恋男友易谈一块儿在堕落街吃的饭菜,那种并不贵、但很家常的味道,她有时候半夜想起来都会流口水。 这么能折腾还娇弱,她素来强壮的身体还病了几回。 见她怀这一胎这样弯弯拐拐的,有一天乔松岳忽然来了一句:“明渊,你说绾绾这一胎是不是个女儿啊?” “???”乔明渊面对老爹突然的发问,也蒙了。 乔松岳解释:“女孩子是要娇弱一点,当年你二娘怀明丽的时候也是百般不舒服,今天这里不顺明儿那儿不好。” 还真是有这个可能。 慕绾绾想了想,歇息的时候跟乔明渊说:“咱两去空间,我做个孕检瞅瞅。” 这时候已经怀了四个月了,两人便进了空间。 一番操作,乔明渊没看懂,慕绾绾关了仪器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笑什么,真是个女儿?”乔明渊扶着她。 她点头:“错了,是两个。” “双生子?”乔明渊跟着都傻了。 慕绾绾嗯了一声,她都瞅见了,两娃儿的性别基本明确,没什么大意外的话,就是一对女儿。女儿多好,贴心啊,又可爱,她简直不能像长得像她又像乔明渊的女儿会有多好看多可爱,这简直是她未来六个月的期盼了! 乔家有生双胞胎的基因,二房于氏生了一对,族里也有双生子诞生。 可没想到这个惊喜会落在自己头上! 乔明渊隔了半天缓过神,小心的伸手摸她的肚子:“那可得仔细养着,我女儿生来就好命,真会挑时候来。” 她爹不当大官她不来,可不是好命? 说着他又笑:“这下福宝和兴宝要高兴死了!” “爹怕是也要高兴死了,年初明丽生了个女儿,他就一直盼着能有个孙女,这下是如愿了。”慕绾绾道。 果不其然,第二天乔明渊将这胎怀的是女儿说给乔松岳听,老人简直乐疯了。 “一定是你娘,一定是!” 他抓着乔明渊的手一直重复。 乔明渊莫名其妙。 乔松岳还很认真的解释:“回下河村探亲的时候我在你娘坟前说了,早些年她嫁到咱们乔家来,什么福气都没享。如今你有出息,咱们乔家日子好,我跟你娘说,让她在天有灵知道了,投胎到咱们乔家来,以后也享享你的福。” “……” 好吧,还有这一茬。 乔明渊实在无力反驳,他爹认定的事情他怎么都不可能说得通。 慕绾绾被他爹给供了起来。 乔松岳别的不盼,他觉得这是亡妻在天有灵转世投胎,就盼着慕绾绾能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一胎,让他也有慰藉。乔明渊夫妻没告诉他这是一对双生子,怕老人更紧张。如此怀胎谨慎,宫里指派来的嬷嬷姓于,于嬷嬷照顾得无微不至,慕绾绾这一胎怀得渐渐安稳。 因为怀这一胎没分心管买卖,慕绾绾自信乔家能平缓渡过,也没怎么操心。 等天启十二年腊月的时候,乔明景来了。 他带着乔家生意全面缩紧的报告,惴惴不安的来跟慕绾绾讨教下一步的战略进程该如何,才能摆脱如今的困境。 这时候慕绾绾已经怀了五个月了,怀得非常稳当了。 听了乔明景的表述,她简直摩拳擦掌。 不就是谈敬想打压她夫君,想方设法断她财路吗? 还说什么说,干就完事! 乔明渊在朝廷上跟谈敬、高元潼展开较量时,慕绾绾跟那几位也开始了商场上的较量! 有民生票号和西北的买卖撑着,对慕绾绾来说,谈家和高家联手打压她的是茶叶、丝绸的买卖。而盐砖、胭脂、珠宝的买卖她一直都在做着。谈家高家联手想断掉她的运输线,她不过是费些事情而已。像江东那边不让她走水路,她不走就成,甚至连丝绸的买卖她都可以不做。 那做什么呢? 她改做陶瓷的生意。 大盛江西的陶瓷固然精美异常,但对西域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实用的商品,江西的陶瓷走的贵族路线,她还可以走亲民路线。 河西的白瓷、京北的青瓷、岳东的三彩,哪一样弄到箕陵城都是赚钱的玩意。 而这三个地方,如今谈家高家说了不算,尤其是京北和岳东,不好意思,那是慕家的地盘,慕家是在这里重返京都角逐繁华盛景的。 要在这三个地方开个路引那太容易了。 丝绸虽然畅销,但一直以来,土布其实也很走俏。像岳东的土布质地细,一向是很受西域人欢迎的。 另外就是茶叶。 茶叶是整个西域都喜欢且缺少的,她抛弃掉原本的高端路线,也走亲民的话,普通的茶砖便能走货。 如今民生票号多的是合作商,商人逐利,只要能赚钱,他们有的是法子。 现代最利于企业扩张的强强联合战略、兼并战略慕绾绾都会熟练运用,在谈家高家大规模想打压她的财路时,她默不作声的收购了江南两家采茶场。 如此一来,名还是那个名,走动的人还是那几个,不过背后的金主悄无声息的换成了别人。 采茶场走货不走官船,他们走的镖局押运。而镖局因为特殊,常年拥有出行路引。愣是在谈家和高家的连手下,水路不通走陆路,乔家产业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至于慕绾绾的胭脂和珠宝那是独家,尤其是胭脂深受各个阶层妇女们的欢迎,江东那边走海上贸易,这胭脂是必备出口,而且每一次走货都能从中大赚一笔。要谈家舍弃这笔钱他们是割舍不下,而且也没办法跟那些海上们交代,轻易不敢断货。胭脂的买卖谈家是提高了抽成,从原本的一成抽到了三成。 三成,那比抢钱还可怕,几乎等于拿走了一旦的绝大部分利润。 江东商会的人瞅着谈家这波操作,心知肚明时,多少也生了同情和怜悯。 当然,还有对谈家吃人不吐骨头的做派感到恶心。 赢了得钱失民心。 慕绾绾做买卖这么多年,乔明景一直在走这条线,对这条线上的人脉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她不是个干坐着的受气包包,受了委屈,她憋着劲儿反击。 江东商会的大商不少,为了海事组建的贸易队伍络绎不绝,在这条线上的人都彼此熟悉。 离间计。 慕绾绾甚至都懒得多做什么,只消将这些事情扩散一些,那些人登时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触。他们纷纷担心乔家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甚至于跟乔家比起来,他们还没一个二品大员真正替自己撑腰。那种随时会被谈家牺牲掉的不安全感,让有些人筹谋着退出江东商会。 而一个大商人退会,他带走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蝴蝶效应亦相当可怕。 谈家其实算起来还是亏的,他们在商会的口碑一旦跌下,极其难以挽回。 偏生这时候京城的谈家还一门心思想给乔明渊一点厉害瞧,压根没将这些商人的怨言放在心上。 谈益在江东。 所有事情都是他在做,他在做这些事情的心在滴血,隐隐作痛。 他苦心经营了八九年的买卖,因为主脉错误的决定,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溃散。可他不能说,如今他开口说什么话都会被京城主家的人说是为了慕绾绾,那还是他的亲爹亲哥哥,可没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话。谈益说是绝望了都不为过,他一边稳住江东商会,一边给京城去信。 给京城的信是写了两封,一封交给谈家,另一封交到了乔家。 “谈益来了信,希望我能去江东见他一面,他想跟我谈谈。”慕绾绾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便将信交给了乔明渊:“商贸战打起来两败俱伤,谈益不想打。他说江东产业就像他的孩子,他在其中投入太多,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受伤甚至死亡,他希望我能好好考虑。” “你想去吗?”乔明渊看她。 谈益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一场告白,乔明渊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也记得,慕绾绾待那个人很不同。 慕绾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了想:“等孩子们出来后再说吧。” 第461章 生产 这时候慕绾绾已经怀胎六个多月,因为是双胞胎,肚子大得像寻常怀满的样子。哪怕她用了很多妊娠膏,还是不可避免的在肚子上有了妊娠纹。怀双胞胎辛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乔明渊和乔松岳都心心念念想要女儿,她自己也盼着能有个女儿,当然要绝对保证这一胎的安稳,一点问题都不能出。 其实不单单是乔明渊和乔松岳欺骗,乔家生儿子容易,生女儿难,如今乔明渊这一辈只有乔明丽、乔明琦两个女儿、乔明慧三个女儿。 可不得稀罕? 因此,不管江东的事情又多紧急,谈益那边火烧眉毛也好,慕绾绾和乔明渊都不动如山。 一来乔明渊并不慌,二来赚了这么多年的钱,有些家底,还能再耗一阵子。 另外,就是慕绾绾有自信能赢。 眼下已经是天启十七年的腊月,进了腊月之后,京城下了几场大雪,外面路滑,乔家人轻易不出门。 一直到过了新年,天启十八年春天到了,他们才会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也是在这个时候,乔明慧出嫁了。 她的婚事是在箕陵城的时候就定好的,对方是顶好的人家,傅宿亲自到京城来迎亲,场面不算盛大,但也算很风光。乔明慧临走前,跪在谢霄云和乔松月的膝下深深磕了个头,之后同她的准夫君一起,又特意给乔家人磕了头,尤其是乔明渊。 随着乔明慧年纪长大,当年旧事乔松月没瞒着她,加上她自己本身也记得那噩梦般的一夜,心中知道,要不是兄长坚持用钱将她从白家手里买了过来,她留在白旗家里跟着那样残暴可怕的爹,应该早被卖掉了。 如今夫君有本事,得了个好姻缘,虽说离爹娘远些,却已是极好的婚事。 作为乔家女儿,乔明慧是由兄长乔明鹭亲自背上的花轿,上了轿子,她的眼泪便止不住的落,除了京城傅宿上了车,一路宽慰着回去。 他跟乔明慧说,他会努力做个好官,做出政绩来,将来一定带着她回到京城,乔明慧才破涕为笑。 乔明慧出嫁后,跟着也要给四房的乔明琦议亲了。 乔明琦今年十六岁,承袭乔家人的优点,天生一副好相貌,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格外甜美可人。 有个做二品大员的哥哥,乔明琦的婚事也很顺利。 按照乔松禄和罗氏的意思,他们家如今还没有顶门户的人撑腰,乔明琦的婚事不必高看,寻摸一个合适的人家即可。罗氏挑女婿重在人品,乔家发达了乔家的男人没一个变心的,她便想着也要给女儿找一个好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没那么多糟心事才好。 这一回慕绾绾没再插手。 她怀了八个月的身孕,没精神,她们也不敢拿这些事来给她烦心。 人是罗氏自己挑的。 她外出的时候偶遇了中书舍人肖阅知家的夫人,两人相谈甚欢,罗氏觉得肖家家风还不错,知道肖阅知家中次子未婚配,便请乔明渊帮忙看个口风。也是巧了,这肖阅知便是当初乔明渊还在翰林院的时候,因为一双鞋套跟乔明渊结缘的那一位。他是天启十五年离开翰林院调到中书省去的,膝下长子定了官家小姐,次子正相看人家。 乔明渊问了肖阅知,肖阅知回头问了他夫人,他夫人也觉得罗氏挺不错,有这个结亲的意向。 为了儿女们,两人制造了个机会,让肖阅知的次子肖捷励跟乔明琦见了个面。 一个甜美可人,一个儒雅清秀,当时就看上了。 乔明琦和肖捷励的婚事定下来,肖家很快就下了聘礼,定了婚期。 婚期定在七月。 慕绾绾听了也笑,她怀这一胎很辛苦,估摸着怀不到满月,应该出了三月就要生产,安心休养两个月,还有时间给乔明琦准备嫁妆。等乔明琦出嫁,瞅着形势再决定要不要去江东跟谈益见一面,说一说生意上的事情。 事到如今,生意上的事情她反而不急了。 钱赚多赚少,她心里不那么在乎,左右如今乔家也不那么缺钱,比起钱来,乔明渊才是乔家真正能鼎立的根本。 她想保得夫君仕途平安,买卖不做都可以。 好在乔家受他们蒙阴的这些人如今都赚得不少,至少这辈子衣食无忧,儿女都有了好去处,想来福及三代人是不愁的。 如此一想,心理压力顿时减轻了很多。 慕绾绾安心养胎。 她也没料错,这一胎在三月底的时候怀到了头,因为是双胞胎,一般双胞胎都会生产得比较早,慕绾绾也不例外。三月二十八,天气很好,慕绾绾起来后由翠屏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快要生产了,多走动有利于生产。才走了三圈,慕绾绾便觉得身体重,让翠屏扶着她到厅里歇息一下,缓一缓再继续。 兴宝三岁多,跟着冯劲才开蒙。 小家伙平时懒得很,不过是生了个跟他哥一样聪明的脑袋,甚至比福宝还有些伶俐。不管冯劲教什么,他都是一学就会。 比起福宝爱问东问西,这孩子又闷声不响着实没什么存在感,是个乖巧到让人心疼的主儿。 开了蒙也有好处,兴宝在后园发呆的时间变少了,只有下了学才会到慕绾绾跟前来凑热闹。慕绾绾歇了一会儿又让翠屏扶着走了几圈,兴宝便来了,来了站在院子里看他娘散步,问他娘:“爹呢?” “今日王大人相邀,你爹去王家了。”慕绾绾说。 兴宝蹙眉:“哪个王大人?” 平日里爱来家里的那些叔叔们他都见过,记性又好,基本都知道谁是谁。 慕绾绾道:“就是王浩然王大人,你之前还跟娘到他家去做过客的,还记得吗?” “哦,他啊。”兴宝小大人的点头:“我记得的。” 之后就不再言语。 慕绾绾问他饿不饿,兴宝摇头,又站了一会儿,福宝也过来了。 “福宝生辰想要什么礼物?”慕绾绾见了大儿子就问。 福宝年岁也大了,懂事了很多,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他想了想,便说:“娘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我什么都不要的。” “娘给你做长寿面,多放辣子和浇头,如何?”慕绾绾笑着说。 福宝想想那味道,记忆里的感觉一下子来了,香得他都想流口水。抿了抿唇,他还是忍住了,他生辰没几天了,想来那时候娘都快要生产,让娘停着大肚子为他担忧,为人子女他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今年娘行动不方便,带着妹妹太辛苦,等明年娘再给我和兴宝做长寿面吧,我只要娘平平安安的就好。” “不过一碗面不废什么力气……” 慕绾绾还想笑他小小年纪竟学得这么谨小慎微,话还没说完,忽觉肚子一阵抽痛。 来了来了,还是那个熟悉的感觉。 瞅着她脸色扭曲了一下,福宝顿时也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不过他这时候已经不是慕绾绾生兴宝那年那个慌乱了小子了,在最初的慌了一下之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翠屏,你速速把夫人扶回房里。文松,去叫稳婆过来。郭嬷嬷,喊上灶房的人烧好热水,王嬷嬷去请郎中。”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翠屏将慕绾绾扶回了房,各自都就位。 兴宝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小人儿有点被吓住了,站在门口无所适从。 福宝抱起他:“兴宝乖乖,去找阿爷,别在这里添乱。” “爹没回来。”兴宝说。 也是神了,两兄弟不愧是两兄弟,都是一般脑回路。 当年慕绾绾生兴宝的时候,福宝第一时间想的是娘生弟弟爹竟然不在,今日兴宝想的也是娘生妹妹爹竟然不在。两人对视一眼,兴宝眼里燃着的怒火没逃过福宝的眼睛,福宝生气吗?他当然气,他觉得这个爹不要也罢,一次两次都不称职。 不过他要扮演好大哥的职责,眼下还是先将弟弟哄住了:“兴宝先去阿爷那儿,我回头会让人去叫爹回来的。” “等爹。”兴宝说。 他怕自己添乱,跑回屋子里搬了个小凳子,就放在东厢的门边,人乖乖的坐了上去。 这样乖巧的小可爱谁舍得拒绝? 福宝当然拒绝不了,弟弟愿意守着就守着,左右他也得在跟前看着。使了个人去喊乔明渊,两兄弟排排坐,在那儿搓着手等着。乔松岳这时候得了消息也过来了,他原本在隔壁跟乔松禄说话来着,听闻慕绾绾要生了,一大家子人全来了。 没多久,乔明渊赶了回来。 一进门就忙着去东厢,挑开帘子径直进了屋子,隐约听得里面稳婆惊慌的劝阻,乔明渊这会儿却谁的话都没听。 “生了个孩子也能坏了气运,也甭要什么子嗣后代了。” 罗氏等人想推他出来,他一个眼神过去,罗氏和于氏对望了一眼,都没再说话。 慕绾绾这会儿已经疼得没了说话的力气。 怀这一对双胞胎本身就辛苦,生的过程也不如生福宝和兴宝那么顺利,乔明渊回来时她才痛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候已满头都是汗,嘴唇也苍白着,模样看着十分可怜。乔明渊进来坐在床头上去,牵着她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太多:“放心,我在这里陪着你。” “好。” 第462章 赏赐 慕绾绾这时候不矫情了,她痛得脸都扭曲了。 痛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第一声啼哭。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是位小姐!” 稳婆知道这家已经有了两个小公子,这时候添个小姐自然是见大喜事,儿女双全凑个好,这家应喜欢。 果然,稳婆抱着孩子递给乔明渊,乔明渊登时眉开眼笑。 他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孩,这孩子生下来并不像福宝和兴宝胖乎,瘦瘦小小的,哭声也细细的,小脸皱巴巴的,看着还没他拳头大。他听说是个女儿,一点都不意外,反正早就在空间里看过彩超,这长相甚至跟他先前看到的没太大差别。 他大手一挥:“抱出去给老太爷瞧瞧。” 之后,他握着慕绾绾的手,低声说:“真是个女儿,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女儿。” “还想要女儿?”慕绾绾勉强提起精神。 乔明渊亲了亲她濡湿的额头:“儿子女儿都好,我都一样喜欢。” 反正都是他们生的。 流着他们的血。 慕绾绾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候稳婆已经抱了女娃出去给乔松岳,不出意外,乔松岳听说是个女儿都乐疯了,抱着撒不开手。乔松禄和乔松柏想抱,他没给,小气吧啦的掀开襁褓给两人看了个脸。兴宝和福宝还坐在那等着呢,见妹妹出来围着稳婆:“娘如何了?” “两位小公子放心,夫人很好。”稳婆忙道。 同时心里也惊奇,福宝就算了,毕竟已经十岁了,兴宝才三岁多竟也这般机灵还孝顺,这家都是有福气的。 她说完话要进去,又给兴宝拉住了:“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还不成,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稳婆说。 还抱着女娃的乔松岳一愣,其他人也都一愣:“还有一个?是双生子?” 稳婆应了声是,匆忙又进去了。 乔松岳抱着女娃茫然了——慕绾绾一下子给生两个女儿的话,他如何知道哪个是亡妻颜氏投胎的呢? 而且明渊和慕绾绾也真是,怀了双生子竟不告诉他一声! 乔松岳又开心又惆怅,表情可复杂了,连兄长和弟弟的恭喜都没听到。 又等了十多分钟,第二个才顺利出来。 稳婆本以为第二个也是个女儿,抱出来又瞬间懵了,不过很快就是大喜之色:“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竟是一胎龙凤! 她忙不迭的将娃儿洗干净了交到乔明渊手上,这龙凤胎的儿子跟女儿一样,瘦瘦小小,哭声不强。乔明渊听见是个儿子没啥太大的兴趣,看了一下,便将孩子给慕绾绾看了一下,慕绾绾这时候已经累得没力气了,匆匆瞥了一眼,满心都是奇怪:“怎么回事?” 她在空间里照彩超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看到是女儿,怎么生出来女儿变成了带把的? 彩超出错的效率很低,唯一能解释的是…… 她每次看的都是同一个娃。 也不是没这样的情况,她一个人操作那机器看自己,本就有些不方便,要是娃儿在肚子里闹腾,遮住了其中一个还是很容易的。 还以为以后要两儿两女,乍然变成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慕绾绾短暂的失望了一下。不过是真太累了,之后不等稳婆给她洗身,她便睡着了。睡之前她想,她家女儿在肚子里就这么能折腾,可千万别长成了个强势的孩子,还有这一胎的儿子在娘胎里就被姐姐欺负惨了,将来别可是个软包子啊! 见她睡着了,乔明渊才抱着孩子出去。 等在外面的乔松岳等人都知道了这一胎是龙凤胎,除了乔松岳还抱着孙女舍不得撒手,其他人都凑上前去看最小的这孩子。 之后便是给孩子定名字。 女儿的名字是已经有了,事实上两口子准备了快十年,当初生福宝的时候就已经想好的那个:乔文荇。 文荇被福宝截胡,之后又被兴宝抢先,愣是晚了十年才来到人世。 本来还准备了另一个女儿的名字,结果用不上了,生了个儿子。 按照乔家辈分,乔明渊的三儿定名为乔文璋。 同时,还给两孩子起了小名。 乔文荇小名娇娘,乔文璋小名顺宝。 等慕绾绾收拾妥当,稳婆等拿了赏钱也退了,乔家二房四房的人恭喜完了也回了各自的家,等着准备贺礼再过来。娇娘和顺宝被放在慕绾绾身侧睡着,兴宝和福宝才得以进了房门。屋子里已经是收拾过,开窗透气后血腥气没那么浓,福宝有了经验还没觉得多奇怪,兴宝却是第一次见识新出生的弟弟妹妹。 他趴在床沿边,看了半晌抬头说:“丑。” 自然是说弟弟妹妹长的不好看。 福宝很认真的跟他解释:“现在不好看,等过段时间就会变白、变胖,那时候你就觉得弟弟妹妹好看了。” 兴宝狐疑的看他哥。 为了增加可信度,福宝说:“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红彤彤的丑丑的,养个把月才好看起来。” 他哥说他丑,兴宝不高兴,凉凉的看了一眼兄长。 翠屏笑道:“大公子说得不错,小娃娃都是见风长,不用个把月,等再过几天二公子再看就觉得小姐和四公子好看了。老爷和夫人都生得俊俏,咱们小姐和公子都不会长差了。二公子再耐心等等。” 兴宝嗯了一声,又专心去看弟弟妹妹。 福宝已经有了一个弟弟,对新出生的弟弟不感冒,他感兴趣的是妹妹。 妹妹哎,想想软萌萌的妹妹他就蠢蠢欲动了。 两兄弟轮流来慕绾绾跟前守着,一时半会儿不看妹妹都觉得浑身没劲儿,就别提刚刚得了个女儿的乔明渊,他的欢喜简直是压不住,先让人给卫轻轩送了信,又告知了丁宝林和沈秋池,之后家书连连发往各个好友那儿。等到上了朝,见人都带笑,人瞧着这样当然会打听乔家有了啥好事,一传十传百,都知道了乔明渊的夫人给他新添了一对双胞胎的喜事。 今时不同往日,上门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等乔文荇和乔文璋洗三朝那一日,有点眼力见的都来了乔家。 他们是想看这一对双胞胎吗? 不,他们想看的是乔大人,还有乔大人家传说中的贤妻。 要知道乔明渊成婚十余载,别说是纳妾,至今连个花边新闻都没有,只守着一个妻子,哪个不好奇他老婆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能守住这样一个青年俊才的心?各路大官们的夫人都见到了慕绾绾,见了之后心理活动就复杂了。 长得漂亮还有本事,听说慕绾绾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能生死人、肉白骨,皇后娘娘都欠她恩情,没瞧见她生双胞胎,陈皇后的赏赐搁了一屋子吗? 这样一位娇妻搁家里谁不喜欢? 她们唯一能非议的原本是慕绾绾的出身,可现在非议不起来。 慕绾绾有娘家,人娘家人个个不俗,父亲是内阁阁老慕青易,兄长是神隐军参军,二哥是天启十二年状元郎,如今在吏部做事。 家世显赫吗? 当然显赫。 如此一来,贵夫人们想酸都酸不起来,只有羡慕的份儿。 乔家新得双胞胎的喜事经过陈皇后还传到了天启帝的耳朵里。乔明渊如今是他跟前最得力的大臣,皇帝能没一点表示吗?他有。 天启十八年四月,天启帝放出风声,想给最小的七皇子、也就是陈皇后的儿子选一个伴读。放眼满朝文武,他最满意的便是乔明渊,听说乔明渊的长子今年十岁,跟七皇子年龄相当,想也不想的便点了乔文珩入宫伴读。 赵秉凰自天启十三年大婚,于天启十四年得了第一个儿子,天启十四年年底又得了第二个儿子,如今已有三子一女,嫡出的大儿子今年四岁,也到了差不多可以去尚书房念书的年纪。 天启帝当然不可能偏爱自己的小儿子给太子添堵,选了权臣的儿子给七皇子伴读,怕太子生了别的想法。 等赵秉凰的儿子赵景瑞到了进尚书,跟着就选了乔明渊的二子乔文殊做了太子府小殿下的伴读。 这一下,一门两兄弟,长子做皇子伴读,次子做皇太孙的伴读,登时显得荣耀无比。 慕绾绾其实不太乐意。 “兴宝人小却聪明,平日里话不多,我对他还放心些,福宝这孩子机灵又话多,还有些爱出风头,让他入宫做伴读我实在不放心。皇宫里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福宝受不住那么多规矩惹了祸事可怎么是好?就算他不惹祸,又怎能防备别人来惹他?” 事实上,她最担心的是别人来惹福宝,那孩子不知轻重报复回去,会惹来什么祸患。 乔明渊哑然失笑。 担心当然是有,不过他还是对自己的儿子很自信:“你放心吧,福宝不是个傻子,旁人算计不了他。” 至于兴宝,那是个内秀的闷葫芦,他更不操心。 对于被选为伴读这件事,福宝反应一般。他觉得自己要跟开蒙小童读书有点烦,也不知道七皇子的功课读到了哪一步,跟董望西比起来进展如何,要是还不如董望西,去了也是个磨人的活儿。同时他还想起当初立下的诺言,打算明年就要去考国子监的,去宫里浪费时间。 兴宝难得表现出一点兴趣:“尚书房的先生比冯先生还厉害吗? “当然,那是教皇帝和皇子的,一般的老师没法比。”乔明渊说。 兴宝眼睛一亮:“那我去。” 第463章 投佃惹祸 进宫做伴读只读半天,皇子们的安排是早上读书,下午习武或学别的。 被选为伴读之后,每天早上乔明渊上朝的时候便会将两个儿子带上,父子三人一同到宫门,到了之后,福宝和兴宝被内监领着去尚书房,乔明渊去上朝。历时大半年,新军政推行得很顺利,如今上下整合一心,战斗力有了很大的进步。 谈敬和高元潼阻碍了乔明渊入内阁的时间,却阻碍不了天启帝继续选自己的心腹入内阁。 天启十八年六月初,天启帝下了诏书,将刑部尚书陆纡选入了内阁。 其实内阁之中担任尚书的人不少,陆纡一向忠于天启帝,从前不能入阁是因为没有空闲,等杨知棋告老还乡、汤达病故,空出来的位置已经由慕青易补上,缺的那一个是留给谁,朝中人不是没有眼色。但乔明渊既然不能入阁,这位置安置太久容易生乱,陆纡倒是能等,不过天启帝也总不能老是委屈了人家。 陆纡入内阁不是很风光,但进了内阁时候权力变大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谈敬当然气得又摔了一次杯子。 不过这一次他们都知道,跟天启帝抗衡不能硬碰硬。 他们经过上一次的事情,越发看清了天启帝的目的是在哪里。天启帝想要撼动他们这些大树,而且已经在实践中。 看这些年下来一个个倒下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谈敬不知道自己还能挺立多久,高元潼也不知道。 不过,不影响他们达成共同的目标。 继让乔明渊不能入内阁之后,两人再度有了下一个合作的意向。 一个不可说,却又不能不摆在明面上来说的意向。 天启帝在位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十八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天启帝今年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像天启帝这样的人,放在平常人家可以休息,放在帝王家其实还算年轻。但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太子,都觉得天启帝可以退了。 只要天启帝退了下去,换一个新的皇帝、年轻的皇子,从上任到掌权的时间又是一个轮回,他们这些大氏族还是有机会的。 跟谈敬和高元潼一样想法的人不少。 要联合起来,人员多得吓人。 也是在这时候,乔明渊又一次在老虎头上拔了毛。 他又干了什么? 每一年的年中都是户部核算上一年度的开支,进行下一年度预算的时候。天启帝等户部核算完成,拿过总计来看后,气得想摔奏章。为啥呢?堂堂一个大盛,一年的国库增收跟支出直接被拉开了天大的缺口,有了西北的商贸填充都不能弥补这样的局势,按照户部的核算,过去一年,大盛在田税上的增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为何? 大盛多少良田,为何竟收不上来赋税? 天启帝满心都是不解,喊了户部尚书谢允来问,谢允自己也是汗颜:“陛下,田税增收不了不是官员们的错,而是大盛可以纳税的良田实在是太少。” “怎么会?”天启帝追问。 谢允摇头,他是不知道,真不知道。 倒是乔明渊站了出来:“陛下,臣或许知道一些。” “乔爱卿你说。”天启帝见他站了出来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都是他的心腹,他问话的时候是直言不讳。 乔明渊道:“陛下可知道咱们大盛有多少良田?” “户部上一次统查的时候得出的结果不算详尽,但七百万亩是有的。”天启帝说。 乔明渊又问:“那陛下可知道,这么多的良田中真正挂在纳税人头上的有多少?” 天启帝摇头。 乔明渊笑道:“陛下,当年臣还是个小子的时候,在乡下参加院试,院试过了之后做秀才,按照朝廷律法,秀才可以免交一定面额的田税,当时臣记得很清楚,做秀才可以免二十亩的田税。臣名下没有那么多田产,不过家里人多,加起来还是能凑个二十亩,因此就免了。等臣考上了举人,那面积就更大了,按照朝廷的律法一个举人可以免交这么多租子。” 他伸出手比了个五。 天启帝瞪圆了眼睛:“五百亩?” “不错。”乔明渊点头:“一个举人可以免交田税五百亩,臣所在的下河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我们乔姓一族的人加起来,良田不过二百多亩,臣考中了秀才之后,乔家族长拿了不少地契来交给臣,希望将这些田地挂靠在臣的名下,由此可以免交田税。朝廷征收田税是收四成,挂靠举人名下之后,向举人老爷交两成的租子。” 谢允不是从乡下一步步走来的,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听了乔明渊这些话整个人都懵了,像在听天书。 天启帝也很蒙。 他自己暗暗算了一笔账,对于农户们来说,每年能少交两成税是不少,但朝廷的损失是四成啊! 一个农户少四成,一百个一千个呢? 天启帝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凉。 他自己的国库没钱,如果按照这个算法,那些不足为虑的小举人一年可以在五百亩田地上收税,假以时日竟比他还有钱了。 乔明渊还在继续说:“臣当时没同意,跟族里的人说,投佃一事是损害了国家的利益,迟早有一天要被整治。我能接受的投佃只能控制在二百亩以内,就是那二百亩我个人一分不能取,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最后还是用到族人身上最为合适,所以我兴建了族学,为国家培养人才也是一种贡献。但跟我想法不一样的天下何止千万,就我所知,平遥府一个举人老爷,名下的五百亩免税田都是满的,而平遥三年一次乡试,每次出六十到七十个不等的举人。陛下可以算算这笔账,每一次乡试结束后,会损失多少田税。” 谢允已经在飞快的算了起来。 大盛如今有十九个省份,每个省份都有不少举人,要是按照这个算法…… 他汗都下来了! “那按照乔爱卿的说法,这些举人将田税的所得完全霸占了?”天启帝明白过来。 乔明渊笑笑:“可以这样说。” 听他说完这个,集英殿上的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乔明渊是真的敢说! 举人们名下挂田,那是从前朝就有的规矩,如今大盛建立已经一百多年,这个规矩仍旧是用着的,而且跟前朝比起来,大盛至少还闲置了举人挂田的数量。 哪怕是如此,在座的也都心知肚明。 要是按照乔明渊的想法进行改革,那岂不是要叫天下的举人都造反不成? 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天下还能稳定? 谈敬倒是眉心一跳,同时,不远处的高元潼眸色微微深了些许。 他们之前想的那个计划,或许随着乔明渊的这一次进言很快就能成真了呢?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默契的没人站出来反驳乔明渊。他们自己本身是挂了良田,不过不多,像他们这种大家族并不需要田地的产出来增加收入,不过他们知道,那些举人群体里,十个有九个都是因此得了好处的。 一人的力量大不可怕,可怕的千万个力量相同的人集结,那足以改天复地。 他们要的是这个结果。 天启帝闻言沉默,他想着自己的天下,那些靠功名出身的读书人竟不那么清贵,反而成了天下最大的财主,怎么都不可能平衡嘛。 这个举人免税的制度要改,必须改! 天启帝想起空空的国库觉得压根不能忍! 他看向了他的心腹,乔明渊开了口之后谢允也表示赞同,但没说具体要怎么做,旁人也选择了闭口不谈。 这样的动作意图明显,天启帝怎么可能猜不到大家想什么。 这是得罪整个读书人的事情,谁都不想开这个口。 天启帝爱惜他的羽翼,这时候也没想让人主动站出来顶包。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掠过了这茬,问起去岁西北和江东那边的商税如何,能不能填补上来。谢允对答如流,说商税收得挺多,不出意外还能支撑今年下半年,但翻了年要早做打算,毕竟养着那么多军队,军饷开支实在是不小。 又说到先前乔明渊提议的增开海上丝绸之路的事情,经过快一年的筹备,由福建水师的一位将军郑宇带队,最近就要出发,相信等海上丝绸之路组建起来,还能再多些进项。 等集英殿议事散后,天启帝留下了乔明渊、慕青易和谢允。 这些人留下时,谈敬和高元潼的脸色古怪。 他们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方才乔明渊的话没说完,天启帝想要的结果也没出,眼下留下这些人就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他们鹊然等待就是。 总之,天启帝想要动田地税,他们立即就能散步消息出去。 到时候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不管是天启帝还是乔明渊都得不了好。 还真没让谈敬和高元潼失望。 等他们走后,关于投佃的事情天启帝又细细问了一遍,乔明渊道:“陛下,如今战乱刚歇,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土地里的产出对国家来说不过是一些粮食,但对农人来说那是他们的命,不怪他们想投佃,少交两成税子折算下来的银钱能做很多事情,比如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他们其实也担心挂田的风险,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挂了,就值得朝廷深思这样的田税制度是否合理。” 第464章 乱了 天启帝不语。 乔明渊又说:“陛下,大盛现在推行的田税是征收四成,臣乡下泥腿子出身,最明白四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忙碌大半年,最后只能拿一些勉强糊口的粮食罢了。农人们之所以愿意冒丢失田地的风险都要投佃,还是因为投佃之后只交两成,能让他们多个进项。可若朝廷改了赋税制度,以后田税只征收两成呢?” “贡献给举人老爷是两成,交给朝廷是两成,贡献给举人还要担心田地被无良的举人吞了,交给朝廷田地却是自己名下,若是能如此改革,谁愿意将赖以生存的田地挂靠在旁人名下,农人迫不及待拿回自己的土地,何愁田税征收不了?” “可如此一来,势必要得罪天下读书人。”慕青易很担心。 乔明渊道:“举人挂靠田地本也没错,有些是存了帮扶乡里的决心,这种能凝结一起的政策也有利于乡族管理。但一个举人阖家上下能有多少田地?五百亩的数目太大,等于给了举人们一个诱人的馅饼,法不责众,这时候再说利弊没有意义。” “再则,读书人的志向理应在为国尽忠上,而不是为了谋好处利益,冲着好处来的,将来未必是个好官。朝廷为了以示褒奖,可以在考上功名后提高奖励档次。” “既然取消投佃会得罪天下人,那改个数目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吧?五百亩太多,二百亩还算合适,不行就一百亩,存个奖励念想也是一种路径,陛下觉得呢?” 天启帝能怎么觉得? 他自己不种地,不过听乔明渊说起来头头是道,他觉得很有道理。 有了先前军政改革的事情在前,天启帝知道自己该缓缓图之。 他摸着胡子考虑,倒是可以先将举人挂靠的事情放一放,削减数额这个事情不着急。让百姓都拿回自己挂靠在举人名下的田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推行新的田地税法,就像乔明渊说的,都交两成的话,百姓当然愿意田地挂在自己名下。 到那时候,就算给了举人五百亩的免税名额,想来也用不上。 要不上再说削减,阻力会大大减少。 天启帝觉得这计策可行。 他让其他人回去都想想,看看怎么个改革法,才能将国库的赋税收入提上来。 乔明渊离开的时候天启帝还在琢磨,等人走了,他才抬头跟德安感叹:“像乔爱卿这样敢说敢做的朝臣,咱们大盛还是太少了。” “乔大人是真贤臣,”德安很佩服。 他知道要说出这样一番话,多少人会权衡利弊,偏只有乔明渊无所畏惧。 天启帝点点头:“他得罪了那些功名在身的举人,还有多少要考功名的人也会怨怼他,都是为了朕的江山,朕得补偿。” “乔大人新近得了一双儿女,他家中已有两个儿子,如今四个孩子,还住在那小院太不像话。也没哪个二品大员像乔大人一般简朴。”德安适时的提点了两句。 天启帝豁然开朗。 是,乔明渊有钱没钱且不说,住在那小院子的确是委屈。 不过京城不像其他地方,好地段、好位置的房子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尤其是那些官邸,离皇宫近的那些房子基本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官们住着,要不就是赏了皇室宗亲,寻常人有钱都买不到。 天启帝有心想给臣子分忧,自然做得妥帖细致。 他让德安拿了地图过来,亲自看了一圈临着皇宫附近的大院子还有哪些无主,之后认真圈了几个地方出来。 “你觉得这几处如何?” 德安凑过去看了,笑道:“都是地段好的五进院,挺好的。” “哪一个最好?”天启帝又问。 德安想了想:“如今乔大人的两个公子都要入宫伴读,自然是临着京都大道的最好,能让孩子少走路,乔大人也能少担心一点,多为陛下分忧。” “那就这一座吧。”天启帝金口玉言,定了赏赐。 赏赐发到乔家,乔松岳和慕绾绾都跟着傻了眼。陛下无端端的怎么想起来给他们赏宅院,而且还是这样一座大宅院,地段位置都极好? 乔明渊摸摸鼻子,不敢说自己又干了大事。 慕绾绾看他神色哪有不明白的,晚些歇下问他又做了什么,乔明渊没瞒着都说。 慕绾绾:…… 她是真无语。 不过无语也没办法,上了天启帝的船,当家的还能说不走了吗? “你知道陛下赏的宅子是哪一座吗?”乔明渊搂着她,忽然有点认真的问。 慕绾绾想了想,颇为吃惊:“该不是之前黎家的宅院吧?” “正是。” 黎家,大盛有名的氏族大家,在当家人黎文希落败之后,逐渐退出了朝廷。黎家掌家这一脉的落败意味着黎家的凋零,旁支里的人才也有不错的,但都离权力中心还很远,为了保存实力,同时避祸,在之后几年,黎家退出了京城这座舞台。从前黎家住在京都大道上何等风光,黎文希死后黎家守不住家产,唯有那座宅子卖不得。 那是从前先帝赏的,黎文希死后,天启帝收了回去。 后来天启帝也动了想赏赐人的心思,不过这些年扶持起来的人中没谁是缺那一栋宅子的人,才没用上。 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乔明渊。 慕绾绾想着这些,脑袋里只冒出一句话,风水轮流转,此话真不假。 当年黎家何等风光,何曾想会有这样一日? “陛下厚爱,你也不用有负担,至于别的事情,你男人有自信能处理好,让你高枕无忧的住进高门大院。” 乔明渊说。 慕绾绾笑了笑,接了地契,回头便带人去打扫收拾了。 天启帝有心赏赐,自然不会给一座破败的宅院,那院子交到乔家人手上的时候打扫得很干净,不过到底多年了,有些掉漆,需要重新招人来装潢一二。等弄完已经过去了个把月,这时候天启帝带着他的心腹们连田税改革的措施都商讨完了。 乔家又迎来了一次搬家。 听说乔家要搬到京都大道上去,左邻右舍无不羡慕。 早有人说过乔家搬家是迟早的事情,倒都不意外。 等乔明渊一家搬走,那小院子冷清下来,一家人全随着乔明渊搬到了京都大道旁,可谓风光无二。 然而风光中藏着暗流涌动。 天启十八年中秋,天启帝要进行田地税收改革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了出去。此事一出,举国上下顿时一片骂声。传消息的人自然是捡着对他们有利的传,只告诉天下人,乔明渊等人向天启帝进言,陛下有意整饬赋税,以后不再给举人挂田免税,农人的田税不能再免。 为了这个,已经考上功名的举人破口大骂,还没考上的也觉得遭了灭顶之灾。 尤其是那些家贫的人,都指望着读书摆脱困境,想想一朝中举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地主,从此吃穿不愁是多好的好事,断了投佃这条路,分明是要断人财路啊! 全国上下多少举人? 乡试三年一试,每年一个省出七十人左右,全国上下约莫是一千三百人。 天启帝打登基以来,十八年间加上恩科,一共开了七场乡试,光是天启帝就取了近万的举人,还别提从前先帝在位时取的那些。 这些举人都是读书人,脑袋好使又精明,除了这个之外,他们还都有势。 这么多人集结起来,想不乱都难。 天启十八年秋,新赋税条令刚提出一个条框,河西率先乱了。 河西那边良田肥沃,农户占了百分之八十,河西又是大省,人口在大盛排不上第一也能进前三,全省人口加起来估摸着得有了九百来万人。河西也是读书的大省,如今官身的人就有不少,举人没考上进士的更是多。这些人消息灵通,朝廷还未拿出具体章程,就有人得知了改革的内容。 新赋税政策对谁的损害最大? 当然是那些身负功名的读书人,河西田地多,像家里出两三个举人的,哪家不是千亩良田打底的身价?朝廷对进士名下的田地更是没要求,像一些考上了进士做了官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那都是当仁不让的大地主。 这些人不闹才怪! 不过,这些蚕食朝廷赋税的蛀虫们都聪明,闹事他们也不会自己上阵闹,农人的眼睛里没其他,就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动他们的土地,他们就跟谁拼命。 地主们放出风声去,朝廷要改革土地赋税,以后不准挂田了。 他们不告诉农人,新政之后,农人只要交两成税就可以了,他们选择性忽略这个最重要的信息,只告诉那些种地的人,以后只能给朝廷交税。 从前挂田地在地主名下,只交两成。现在不能挂了,要交四成。过了好日子之后谁还愿意过苦日子?农人们登时不干了,追问地主家为何不给挂了,原本这是朝廷默许的啊! 地主们满脸苦涩:“不是我不想为乡亲们谋福祉,而是朝廷有官员提出要改革土地税,不给挂了,陛下已经答应。” “那个混账提出的?” “是当今二品大员,军机阁大臣乔明渊。” “他自己名下没有田吗?为何要提这样的提议?” “他没有,乔家商户出身,家里不缺钱。” 农人一听都沸腾了,好啊,这是典型的自己不缺钱见不得别人好过啊,陛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人,这样的改革他们不答应! 第465章 平乱 被挑拨的农人最容易操控,这些地主们再派人到其中煽动挑拨,原本该是指向新政的矛头登时分化,既反对新政,也反对提出新政的乔明渊。河西比不上西北,河西的百姓们不知道乔明渊是何许人也,只当他是一个有些厉害的二品大员。加上被人刻意误导,都说乔明渊家底丰厚官途坦荡,完全不在意他们这些农人的死活。 到了后来,消息越传越离谱,连乔明渊家缠万贯都出来了。 在他们的嘴巴里,这位乔大人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人,自己不吃饭,连粥都不让农人们喝,先帝都是被他忠良的外表迷惑了。 多少人义愤填膺自不必说,从县城到府城,无数农人去衙门口询问消息,吵着闹着让县衙给个交代。 同时,他们也想民声到达天听—— 他们不要改革! 他们不要新政! 他们还想要乔明渊这样的狗官滚出朝堂,换一些真正为朝堂办事的好官来! 一开始,各地县衙门口的人只是围着衙役们问消息,接着就发展成了堵官员的状况。这时候新政还没发下去,那些县令们怎么跟百姓们解释得通?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新政到底要怎么个改法,怎敢误导旁人? 农人们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来索性发展成了示威打砸,逼得衙役都不敢开门。 不单单是他们,好些读书人也凑上去。 这些读书人比农人分量更重,他们不去书院念书,做出了一个更让天启帝震怒的应对之策——今年是天启十八年,正是新一年乡试的时候,无数读书人集结起来,在贡院门口静坐,并扬言出去,朝廷不给一个交代,不惩治妖言惑众的贪官污吏,他们绝不起来,也绝不参加科考! 不参加科考可不行! 朝廷的新旧换血都是通过科考选拔人才,读书人的嘴比锋利的刀还要快,河西考生罢考一事处理不好,朝廷可背上了污名。 不单单是朝廷,天启帝多半要在史书上留下令人唾弃的一笔。 想做一个明君的天启帝是一千万个不乐意。 河西东昌府知府的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天启帝气得摔了杯子,恨不能亲自跑到河西去掐着那些读书人的脖子问他们是不是疯了要跟他作对。 好在天启帝冷静下来了。 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招内阁到集英殿议事。 “陛下,河西考生的诉求是反对朝廷新政,不推行新政的话,他们自然会改变主意。” 议事一开始,高元潼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乔明渊唇角勾了勾。 高元潼揣着明白装糊涂,河西考生哪里是想阻碍新政,那奏章上明明白白写着还要罢黜他乔明渊的官,才能平息民怨民愤。他们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离了这朝堂,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想拿捏他,就跟捏死一个蚂蚁那样容易。 天启帝冷笑:“反对朝廷新政,他们为何要反对?” 其他人不说话,能为了什么,当然是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天启帝瞧着大臣们不吭声,啪地一下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说话!哑巴啦?” 谈敬慢悠悠的开口:“陛下,农人们有自己的顾虑,许是朝廷新政还没完全颁布下去,他们去朝政不胜了解。等颁布下去之后,或许局势就会改观,这是对他们有利的新政。不过,那些学子们反对新政,应是担心颁布新政之后会引起混乱,也不是每一次的朝廷新政都能带来四海升平,像承平四年的赋税改革,就曾经引起朝野内外一片反对。” 高元潼见他又跟自己唱反调,哼了一声,不过谈敬的意思他懂,还是要推到新政本身上来。 他道:“陛下三思!如今刚进行过军政改革,还在整体摸索的时期又进行新赋税推行,实在是不妥!” 话音未落,天启帝的目光已冷冰冰的落在他身上。 帝王威压扑面而来,高元潼和谈敬这一代老臣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君子之怒。 “这是朕的朝堂,这是朕的国事!” “朕要推行新政,一群还没入仕的忙着指手画脚,难道朕要如何坐稳皇位要他们一群纸上谈兵的来教不成?” 集英殿里一片死寂。 谈敬不再吭声了,高元潼也不再说话,两人眼神交汇又分开。 闹吧,倔吧,这事儿总归要闹大了才好。 高元潼道:“陛下执意要推行新政,臣等当为陛下分忧,新政如何推行暂且稍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河西考生罢考一事。陛下,河西考生罢考要如何处理,是往后推迟,还是暂不处理?” 暂不处理? 那一群读书人能将天启帝骂到退位! 天启帝心知肚明,目光在集英殿的老臣们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乔明渊身上。 他的心腹中,慕青易、陆纡、谢允等都是能办大事、善于调控平衡的人,然而最能办实事,且能把实事办到他心窝窝里的只有乔明渊一人。他自然而然的开口:“乔爱卿,河西考生罢考,辛苦你走一趟河西。” “是,臣领命!” 君臣之间的默契,让乔明渊都懒得问天启帝想要他做什么。 天启帝一个眼神过去,他便懂了。 陛下不止是想要河西考生罢考一事完美解决,还要他趁机解决新政推行的阻力。毕竟考生罢考的源头便是新政。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乔明渊已经飞快的在心里琢磨了一套办法来。 离了集英殿,天启帝这次没单独留他们说话,天启帝自己心情都不好,挥挥手让大家赶紧滚,慕青易跟女婿并肩走在宫道上,天启有点冷,他拢着手:“陛下让人到河西去,这次去怕是危险重重。” “无妨,多带点人,临走前我到宫里来跟陛下要点金刀卫随行。”乔明渊说。 慕青易道:“几个人怕是不够,你管陛下要一支铁骑,一千人打底。” 乔明渊嗯了一声。 慕青易又问:“这次行动危险,就别带绾绾和几个孩子去了。我把绾绾和孩子们接到家里来,你放心我也放心。” “都听岳丈安排。”乔明渊应下。 慕青易露了个笑脸给他。 好嘛,女婿一走,他又能独占女儿和外孙们好多天,想想他都高兴,巴不得现在就能上书跟陛下告假,专心在家含饴弄孙。 卫轻轩听了这消息不高兴。 又让慕青易那老家伙捷足先登了,他也想霸占着几个小孙子来着,尤其是那一对刚生不久的双生子,如今才半岁,整天咿咿呀呀的别提多可爱。孙儿卫轻轩已经不稀罕了,他有了福宝和兴宝两个徒孙,新出生的顺宝还没那两个好玩,可娇娘真的可爱,软软糯糯的小丫头,抱着你的脖子将脸贴上去,心都酥了有没有! 不行了,越想丫头越控制不住手脚,卫轻轩让管家给他打包行李。 管家:“老爷,您要远游?” “不远游,这把老骨头死在异地他乡可咋整?把我东西都给送到慕家去,我要去慕家住一段时间。嗯……明渊估摸着要走两个月,就按照住两个月的行程来备。” 卫轻轩捋着胡须很得意。 慕青易看到送上门来的行礼,嘴角直抽畜:“你来住个两三天不打紧,谁给你的勇气常住不走,脸皮呢?” “脸皮能当饭吃吗?”卫轻轩挤进慕家:“娇娘那丫头在哪里,走走走,快领我去看看,想死我的徒孙女了!” “……” 两人都上了年纪,一把年纪了吵不动,慕青易哼哼两声,让慕家的下人将卫轻轩的东西送到了客房。 嘿,卫轻轩听着还是安排的最好的客房,当然满意。 说话间奶娘已经抱着娇娘迎了出来,娇娘和顺宝快半岁了,小娇娘生得白又胖虎,下巴上有三层肉,看着卫轻轩笑得奶憨奶憨的,卫轻轩那颗心直接就化了,扑过去哎哟笑得脸上的皱褶都在抖:“乖乖,我的乖乖,来师祖爷抱抱!” 小丫头不认人,伸手过去,卫轻轩直接就舍不得撒手了。 这一幕瞧得慕青易满眼冒酸水。 他不像卫轻轩不上朝整天往乔家钻,在外孙女的眼前混脸熟,外孙女还不怎么记得他,今儿送来就没让他正儿八经的抱过。 他酸,想争宠,隔天真给天启帝上了奏章要求休个年假。 大盛朝的官员上朝十天一休沐,每年还有二十天的探亲时间。天启帝拿着那奏章深感无奈,朝廷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他的得力助手居然要休假回家看孙女??这什么骚包的操作? 不过最后还是给准了。 天启帝也怕啊,不准这个假,之后慕青易要给他闹幺蛾子。而且人家休假是为了带好他另一个大员的女儿,那个大员还被他派出去了,不准都不成! 乔明渊在准备了一天之后,进宫向天启帝要了一千金刀卫就出发了。天启帝对他还是很好的,派了一千金刀卫给他不说,还将他的老熟人金刀卫统领罗郁也一并交给他,让他带着罗郁一块儿到河西去。 此去河西路途不算太远,马车八九天能到,骑马速度快一点,六天能到。 贡院门口罢考的学子已经静坐了八九天,再不去人估计要把自己给坐死了,因此乔明渊领了人之后,一路快马飞驰去往河西。 第466章 告示 这一次慕绾绾没随行。 人是没去,她给乔明渊准备了很多药物,让他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慕绾绾也整装出发,向江东而去。 跟谈益的会晤她已经推迟了半年,从怀孕到生产,算起来快一年,眼见着乔家的生意大幅度缩水,她舍得,二方四房还有兄弟们却舍不得,她投入不多,其他人却是投入了百分百的精力的。她要去江东,乔明景、乔明鹭随行,一副要保证她百分百安全的架势。 慕绾绾不怕出远门,比去江东更凶险的地方她都去过,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刚生了孩子,出远门最想的便是孩子。 好在慕青易和卫轻轩都爱极了孩子,送到他们跟前她还算放心。 乔明渊骑马去河西,她则是坐船往江东去。一前一后走,她到江东的路途远,比乔明渊晚到很多天。 那时候,乔明渊已经跟河西的学子们对上了。 乔明渊没有莽撞的直接迎上去。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给西北去了信,大舅子慕之遥接到他的信件,便按照他的安排做好了准备。 他从京城到河西最快要五六天,西北到河西却也是差不多的路。 到了河西之后,乔明渊第一时间去看了贡院门口的学子们。 十多天的静.坐,好些人已经胡子拉碴看起来精神萎靡,更可怕的是,十多天不离开一个地方,等于吃喝拉撒都在门口解决。那些读书人舍得下脸面出去,贡院门口臭气熏天,说是辣眼睛都不为过。 乔明渊看了一圈后便喊来这一次乡试的主考官,并着州府的官员商议。 知府一脸苦恼:“大人,下官等命人送去吃食,这些考生们一个都不要,他们就在原地坐着,只喝一些水,下官担心再过个一两天就有人要饿死了。” 可不? 瞧着那些静.坐的学子摇摇欲坠的样子,多半撑不住两天了。 乔明渊道:“你按照我的吩咐办。” 说着,他将自己的计划说给州府听。 州府听了一脸困惑与不信:“这也能成?” “你照做吧。” 乔明渊没跟他多说,自己赶了一路,也是累得狠了。他坐下喝水吃东西,东西招呼罗郁等人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吃好喝好才能应付接下来的这一场软仗。罗郁等人都坐下吃了些饭,带来的金刀卫啃着干粮喝着水,全在养精蓄锐。 等他们吃饱喝足,东昌府的知府也将乔明渊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乔明渊笑了笑,让罗郁带两个士兵跟着他,缓步走出了知府衙门,去往贡院。 贡院不远处架起了一排铁锅,火红的锅炉烧着菜,红焖烧肉、炝炒莴笋、白崧炖粉条,还烙了热气腾腾的饼。这些菜也没啥别的特点,除了香。这香味对那些饿了十多天的人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乔明渊到时,已经有好些个学子在努力吞.咽口水,管住自己的目光别往那个方向看。 馋念勾起,人心顿时有点涣散。 他们饿了十多天,想吃饭的时候忍忍就过了,但眼下将东西勾着他们,那是真难受。 本来就开始有人头晕眼花,被这香味勾着,又倒了一小片。 仍然还有百来号人坚持坐在贡院门口。 这些人瞧见贡院门口又来了人,全是穿着官服的,当先一人身姿挺拔,有人认得衣服的颜色和花纹是二品大员才能穿的,登时挺了挺腰,努力打起精神来。 读书人都精明着呢。 东昌府最大的官是按察巡抚使,按察巡抚使是二品官员,来人哪怕不是京官,至少也是按察巡抚使。 不过,再看那文官身后还跟着一身戎装的金刀卫,身份哪还有不确定的? 来人妥妥是京官,多半是陛下派来的钦差大臣! 他们全精神了,目光灼灼的看着乔明渊。 乔明渊穿过贡院前的青石街道,走到贡院门口,他环顾了一圈,也没让人搬个椅子来,一撩衣摆,便在贡院门口坐下了。坐下之后他便问离他最近的几个考生:“你们都是东昌府人吗?此次罢.考是你们自己愿意的,还是有人撺掇着你们来的?” “没人撺掇着我们,我们只想替百姓们寻条活路而已。” “你也是乔明渊那狗官的同党吗?” 有人回答,还有人反问。 罗郁呵斥:“大胆!” 乔明渊摆了摆手,他没忙着自报家门,而是摆出一副要谈心的姿态,问离得最近的人:“乔明渊为何是狗官?” “他推行新政,新政吃人不吐骨头,还不是狗官?”立即有人义愤填膺的回答。 乔明渊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不过十八九岁,胡子拉碴,迎着他的目光也不惧怕:“他敢做,还怕天下人说不成?” 乔明渊笑了笑:“既然是说新政,我们便来掰扯掰扯新政。陛下新政还未颁行,你们有谁是亲眼见到告示了吗?有谁亲眼看到新政的相关文书了吗?” “林周县贴了告示,那还有假?” 立即有人说。 乔明渊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罗郁。 罗郁道:“林周县离此不过百里,大人,下官这就去将林周县告示及县令一并带来。” 他领了一队金刀卫,转身就离开了贡院。 一来一回要差不多大半天的时间,乔明渊继续坐在那跟考生们谈话。 乔明渊说:“本官从京城来,出发的时候,陛下关于新政的律令刚刚颁行,本官这里也带了一份新政律令。诸位要不要先瞧一瞧?” “你想骗我们离开起身离开贡院!”有人嚷道:“我们不会上当的。” 乔明渊笑笑:“你们不用起身,这样,我让人捧着这律令,到诸位跟前走一圈,如何?” 考生彼此看了看,在前面的几个勉强点了头:“那好吧。” 乔明渊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交给身后的金刀卫。金刀卫当即拿着那册子在考生中转一圈,考生里离得近的,几个脑袋全凑一块去看那新政。离得远的不起身,挪挪屁.股尽量考过来,用了大半个时辰,全都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众多考生面面相觑。 乔明渊问他们:“有何问题,你们可以直接对本官发问。” “这是当今圣上已经颁发了的新政吗?你没有糊弄我们?”有人立即说。 乔明渊笑了笑:“朝廷大政岂能儿戏?” 这下,一众考生更是不解:“可新政的内容怎么跟林周县贴出来的告示不一样?” “那就等林周县县令过来了咱们再说。”乔明渊站起身来,不过一瞬之间,他脸色十分凝重,站起身后指着贡院的大门道:“本官姓乔,官拜军机阁正二品总领,是这次新政改革的主持者,也是陛下亲封的钦差大臣,负责解决河西考生罢.考一事,顺便在河西推行新政。今日.本官到此次,方知竟有人比本官还威风,敢在朝廷律令还没下达之前就替朝廷推行新政。不过这些事情本官只会追究造谣者的责任,你们……” 他的身姿巍峨高大,声色冷厉:“有何不满大可以现在告诉本官,本官愿与你们理论。本官有上奏弹劾之权,也有御前进言之责,你们今日在孔圣人的面前静.坐示威,将科举视为儿戏,既是亵渎了孔圣人,也是对朝廷不满。既有不满,那就开诚布公谈一谈!” 他话语说得极重,加上自爆身份,一时间贡院门口死寂。 这竟然就是那乔明渊? 太年轻了吧? 瞧着不过三十,他竟已经能总领天下兵马了吗? 不过,这些人读了很多书,那书也不是白读的,能言善辩之人不少,当即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我们没有对朝廷不满,我们是对新政不满,是对提出新政、不管百姓死活的人不满!这等自私自利的狗官,不配天下士子支持!” 乔明渊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不算年轻,看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他说话时目光凛冽带着傲气,似乎并不将乔明渊放在心上。 新政就是乔明渊提出来的,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 金刀卫听着这话都觉得刺耳,明摆着是冲乔明渊来的,刷地一声,刀全部抽出了小半尺,呵斥:“大胆!” “怎么,想杀人灭口?杀我一个王化成,就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那人嘲讽。 乔明渊听见了,原来这人是叫王化成,瞧着像是这些静.坐的读书人中的领头羊。 他看向不远处,因为考生罢.考,贡院门口围了不少百姓,都在往这边张望,说明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或许一个处理不好,哪句话说得不对,明日旁人还不知要将他诬陷成什么模样,如果因此引得河西暴.动,那他乔明渊真成了千古罪人。 乔明渊笑了笑:“我不杀你,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亦不用堵悠悠众口。坐了这些天,你们饿了吧?” “蝇头小利岂可收买我等?”王化成还在冷笑。 乔明渊摇摇头:“我收买你们做什么?我也是从贫寒学子做起的,知道读书辛苦,朝廷开科举选拔人才,是为朝廷选拔肱股之臣,你们他日说不定是要成为本官同僚的人,本官当以礼待之。不过,你们不相信本官,本官也需要时间向你们证明清白。本官需要你们活着,也希望你们活着,活得好好的才能亲眼看着!” 第467章 远道而来 这时候那些在街道上生活做饭的灶台早已停了手,热腾腾的饭菜在秋日里勾动着人的馋虫,乔明渊挥手示下,立即有衙役端着托盘,将饭菜分发给这些学子。 每个人都是一个大碗,大半碗的饭上铺了几个菜,看着挺香。 乔明渊让金刀卫也坐了下来,衙役转了一圈,他伸手也取了一碗,刚到东昌府时吃了点东西填肚皮,他正年轻,那点食量哪够? 他捧着碗吃起饭来,虽是寻常饭菜,吃得倒格外香。 见他如此,原本还有考生担心乔明渊是要给饭菜下毒,见他吃了,想想他说得也对,不吃饱哪有力气跟他吵架? 有人取了饭开始吃起来。 当然,也有人死都不吃,紧紧咬着读书人的自尊心不放。 比如王化成。 他认定乔明渊是个狗官,对乔明渊送上的饭菜都觉得是对他们的侮辱,觉得自己要是吃了这碗饭还不知道要被这狗官如何笑话。 他能挨得住,跟他一起的这些考生们大多是挨不住,他们方才都看了乔明渊带来的小册子,新政的檄文,上面还有天启帝亲自盖上的玉玺,这些读书人又不是没见识的,隐隐约约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乔明渊跟他们想的也不太一样,有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并非普通人,凭一己之力敲响登闻鼓告御状,六元及第第一人。 这样的人,不该是一个狗官! 有人信了乔明渊,渐渐的越来越多。 心里松懈下来,越来越多的考生开始吃饭了。 王化成看得着急,偏生又没办法。 有人好意劝他也吃一点,王化成气得差点将碗砸了:“你们受狗官笼络,我可不吃他这一套!” 旁人见他这般,便不好贴上去,没再吭声。 乔明渊吃完了饭,衙役收走了碗,又给他拿来了热茶。乔明渊用的是热水壶,热的喝起来烫嘴,他先吹了吹才喝了些。喝完浑身舒畅,又吩咐衙役给考生们倒些热水。天气虽冷,这些天考生们都不吃少喝的,个个干得嘴巴都裂了。 饭都吃了,水还矫情什么? 不少人都拿了衙役的水喝起来,不过没人主动跟乔明渊说一句谢谢。 乔明渊也不生气,他喝完了水,瞅着大家都快喝完了,罗郁回来了。 罗郁回到他身边,脸色难看:“大人,我们去晚了一步,林周县县令自缢身亡了。不过看了他的尸体,他的手上有皮屑,不像是自愿自缢,反而像是被人挂上去的一般。” 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有人先罗郁一步,将林周县县令杀人灭口。 这个回答乔明渊不意外,他颔首表示知道了,又问:“林周县贴了新政告示,告示拿回来没有?” “没找到。”罗郁说:“不过,林周县县令死了,我们找到了他的师爷,人带回东昌府了,现在金刀卫保护着的。” 乔明渊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候已经有考生主意到罗郁去而复返,先前罗郁便是去林周县拿告示,有人嚷嚷,问罗郁告示拿到了没有。 罗郁冷声道:“林周县县令遭人杀人灭口,此事定有蹊跷,是非曲直很快会查清的!” “呵,莫不是贼喊捉贼!” 考生里登时乱了。 大多数人心里都缓过来了,觉得事情有异,这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等着朝廷官员帮他们解除疑惑。 乔明渊是中午的时候到的东昌府,折腾了这么久,天渐渐要黑了。然而贡院门口的考生们没有散去,朝廷官员也不能走。乔明渊其实已经非常疲倦,不止有他,金刀卫的铁汉都露出了倦怠的神色,不过没人说要去休息。 天更黑的时候,城门口有人来报,慕参将的人送了几十人到东昌府来。 人都是庄稼汉,还有少量城里做工的人,乔明渊点头让他们进来,都领到贡院来。 不多时人就来了。 他们都穿得很简朴,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长途赶路都有点精神疲倦,在见到乔明渊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 贡院门口的考生们只见衙役领着几十个庄稼汉过来,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只见有个头发半百的老人热泪盈眶的往前跑了几步,领着身后那一群农人奔到乔明渊跟前,刚到跟前便膝盖一软,已是老泪纵横:“乔大人,又见到大人了!” “大人,箕陵城分开一年了,大人现在身体还好吗?” “大人,我家翠花嫁人了,生了个儿子,她让我务必要将这筐红鸡蛋送给大人!” “还有我家狗蛋也娶了媳妇,媳妇揣上娃儿了还没生,小的想跟大人要跟红绳给小孙子戴戴,让他沾沾大人的鸿运,大人您一定要答应小的!” “大人……” “大人……” 刹那间,乔明渊叫这些远道而来的百姓们给围住了。 都是从前箕陵城城里城外的旧面孔,乔明渊还认得不少,笑着说:“王老伯您快起来,保重身体要紧,一路过来累了吧?徐伯您和您闺女都太客气了,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鸡蛋本官收了,多谢您!张大伯苦尽甘来,狗蛋是个好孩子……” 他一一都答了一遍。 被他点到的王老伯擦了一把眼泪:“不累,大人一心为我们这些穷人操心,就是为大人累断了这把老骨头都是值得的。” 乔明渊又让人给他们拿饭菜来。 农人们都没跟他客气,是真饿了,衙役端来就开始坐在地上吃起饭来。吃饱喝足之后,贡院前点了无数的火把,灯火通明,一群人总算将这些读书人看了个清楚明白。从他们到贡院开始,一直有人嘀嘀咕咕说要看这狗官是想做什么,要不是金刀卫压着还能吵得更凶。 王老伯坐在乔明渊身边,明确表示他们都是跟乔明渊一伙儿的。 他看向面前对立的读书人们:“小娃儿,你今年多大了?” “学生今年二十有五。”他问的正是王化成,王化成便道。 王老伯点头:“二十有五不年轻了,搁我们乡下种田的,十六岁就成家养家,你命好,能进学堂读书。既然能读书,怎么还不珍惜这样的机会?” 一番开头,是个拉家常的做派。 王化成道:“种地只能种一辈子混口温饱,好男儿志在四海,焉能困于方寸之间?” “是这样也没错,不过乔大人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在我们箕陵城做官了,听说乔大人二十岁就考上了状元。”王老伯点了点头。 王化成差点梗吐血了。 乔明渊六元及第,几百年来才出这么一个人才,他能跟人比?老头儿忒伤人了一些! 王老伯没觉得自己伤人,他继续心平气和的跟这些读书人说:“你们不种地,心中有大志向是好事。但老头子想问一句,你们这些读书人有几个是腰缠万贯的?像我们这些种地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要供出一个读书人,裤腰带都得勒紧了,是全家饿着肚子在养。你们受家里人贡献,怎还好意思断家里人生路?” 王化成冷道:“是狗官要断农人们的生路!” “你错了,乔大人不会这样做的。”这次说话的是徐大伯,他摇摇头:“老头子虽然还没见到新政是个什么,但我相信乔大人。当初我们在箕陵城吃不饱穿不暖,年年战乱,我家里的丫头为了能活着只能装成是男人,生怕给谁抢了去,家里的田地两人种,连粮种都没有。要不是乔大人来了箕陵城,我们早饿死了。如今我女儿安安生生嫁了人,女婿孝顺争气,日子慢慢过起来,不然乱葬岗都摸不到老头子的骨头。” “我家也是,要不是乔大人为我们着想,给我们发抚恤金,又给我们发粮种,我们早饿死了。” “你们说新政不好,乔大人想从老百姓嘴巴里抢吃的,我们第一个不答应!当初乔大人在箕陵城的时候,还给我们免除田税,朝廷帮我们缴。朝廷要是有机会改了四成的田税,是乔大人提的,我相信乔大人只会为百姓谋好处!” 农人们声音大,话语铿锵有力,书生们刚开口就给打断。 他们说得极为郑重。 有人怀疑:“你们都是受那乔明渊小恩小惠的,不怪你们专门过来替他说好话。” “不,我们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天下有很多狗官,但乔大人一定不是!”徐大伯大声的说。 接着也有很多人嚷起来:“乔大人是好官,谁说他不好,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对!” 一时间贡院门口乱了起来。 乔明渊抬手止住了他们要吵架的势头,他笑着看向这些学子:“你们说我乔明渊是狗官,我不想跟你们争辩,我让老伯们过来跟你们聊天,也不是为了替我乔明渊正名,我只是想让你们听一听农人们的心声。你们久读圣贤书,不理家务事,不知家中难到了什么程度。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将来你们走入朝廷,本官希望你们都能做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他说着将新政檄文拿出来,请农人们安静,开始读给他们听。 听完农人们全激动了。 “乔大人,这是真的吗?您真的向朝廷提了,以后我们不挂田,可以只向朝廷交两成租子吗?” 第468章 到了江东 不问其实都知道,这事儿假不了,乔大人从来不骗人。 这一下,王老伯等人的眼泪都忍不住了,刷刷的落。 徐老伯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能不挂田就太好了,少交两成租子,我们以后能放心吃一口饱饭了。” “呜呜呜呜,我家狗蛋当初就是为了挂田给举人,后来举人不认账想吞了我们的田,狗蛋上门去要才被打残了一条腿。要是朝廷早点出这样的政策,我们何至于去找举人挂田。两成的租子啊,一年能多多少口粮!” “大人,您真好!” “大人,这个新政什么时候开始推行?” 已经有人感到心窝子热火,巴不得马上就开始赶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乔明渊笑道:“新政已经下了檄文,本官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一道发出去的,大概这时候快到了箕陵城,等你们到了家里,各地的县官差不多也该贴出来了。” 所有农人登时哭成了一团。 高兴啊! 他们等了半辈子,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从前总想着要是田税能少交一点就好了,现在真梦想成真,全喜极而泣。 这反应太直白,在贡院门口坐着的考生全蒙了,他们搞这一出就是为了抵制新政,可若新政压根就是为百姓们考虑、百姓们也真正巴不得推行新政呢? 天真的年轻人们茫然。 罗郁带了人去捉拿林周县的县令,县令自缢,身后一众小官员却还没走。金刀卫捉了人回来审问,都没太过严刑拷打,被抓的人本身也很心虚,很快就招供了。罗郁拿着供词走到乔明渊身边,说:“大人,罗县丞招了!” 乔明渊接过供词看了一眼,想也不想的递给了王化成。 王化成脸色青一块紫一块,他被农人们打了脸,这时候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拿了供词看了一遍,脸都白了:“大人!”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乔明渊说:“这件事很快本官会给你们交代的。” 王化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秽物,坐了那么久,骨头都很僵硬,他一时半会动不得。不过,这些贡院门口罢考的人都是以他为主,见他起了身,都跟着相互搀扶的起了身。王化成做了个揖:“大人,学生们静候佳音!” 随着他这一句话,意味着长达半个月的罢考行动告一段落。 学生们都相互扶持着离开贡院,以王华成为首,各自散去。衙役忙让人打扫贡院门口的秽物,跟着迎了乔明渊等人回东昌府。 乔明渊挂心箕陵城来的老百姓,让衙役安顿好这些农人,才回去府衙休息。 说是休息,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他进了府衙开始研究卷宗。这时候林周县其实已经乱了起来,而且消息传递很快,飞速传往周边县城,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大事情。乔明渊稳住了心神,当即决定先去林周县。 金刀卫护送他到林周县,乔明渊这个钦差大臣毫无疑问的接管了县衙。 金刀卫盘查中已经知晓,林周县县令受了贿赂,有人让他贴了一张假告示出去,贴了三天就撤走了,毫无迹象可寻。而农人们大多不识字,给点风雨就能闹起来,以讹传讹才成了今天的局面。要控制这个局面,就得找到消息的源头。 来贿赂林周县县令的人是谁? 县丞的话没有太多有用价值,但乔明渊想都想得到。 河西是谁的地盘,谁能悄无声息在河西来去自如?高元潼的人不做第二人选。 他不慌,反正迟早都要露头。 乔明渊让人将新的新政檄文张贴出去,又选了当地较为靠得住的农户和各村的里正们到衙门来,跟他们讲解新政。这些人都是各个村子里的主心骨,经由他们的嘴巴很快就能将新政的正确内容传递出去,很快人尽皆知。 林周县的危机能解决,接下来就是周边各个地方的危机。 不过现在秋收刚过,今年受新政的影响,农户们还没开始交税子。 新政檄文来得很及时,贴上去不久,县衙开始收税。 天启十七年的新政,便从河西林周县拉开序幕,一应农户,除了挂田的全部都是交的两成,两成交完,农人们看着家里剩下的粮食都不敢相信是真的。这时候从箕陵城过来的农户们开始活动,他们帮着乔明渊深入人群,开始讲乔明渊是个好官,一定会为大家谋福祉。又说新政怎样好,为何要阻拦? 眼见为实加上有人解说,很快,林周县的人搞懂了新政是个什么鬼。 如此一来,便有很多人找上举人,希望能收回投佃的田地。 呵呵,投佃容易解除难,那些举人老爷不见得都是好的。 有人爽快还了农户的田地,也有人起了心,决意要将这些田地据为己有。 要知道当初挂田官府是不认的,都是私下行为,私下行为就靠举人的一张字据为凭证,如今举人翻脸不认人,朝廷只认田地契上的名字。 从林周县开始,农户将举人告上衙门的事情与日俱增。 乔明渊一开始判了几个,后来索性不判了,直接贴告示出去,农户拿着举人手书的凭证,可以到衙门更改字据,限期六十日,过后不改朝廷就按照契书为证。 这般贴出去,哪怕举人不愿意,名下的田地还是在飞速减少。 林周县开了头,周边几个县城的百姓瞧着他们少交了税子能不心动?便有人跑到自己县城去问衙役什么开始新政,什么时候他们能拿回自己的田地。 新政的春风就这样吹了开去。 乔明渊从京城出发到东昌府,之后在东昌府用了两天的时间解决了贡院考生不参加科考的事情,随后火速去往林周县开始安抚百姓、推行新政,到后来判罚还田,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在他到达之前,林周县的农户们已经开始去包围县衙要说法,在他到来之后,农人们退了,还积极的配合朝廷开始进行新政改革。 乔明渊的能耐毋庸置疑。 他还很年轻,三十岁,将来是大把大把的前途。 东昌府知府等级只比他矮了四级,年龄却是他的好几倍,瞧着乔明渊这些手段不得不佩服。 等从东昌府出发,乔明渊又辗转去了周边的几个县城,逐一在河西省安排了新政的一应工作。 谈敬和高元潼想让河西闹起来,河西闹起来了,然而乔明渊手段雷霆,在河西的各个县城辗转,安抚加震慑,杀了一批以讹传讹的暴徒,又派人深入宣传,慢慢的,他还没到的地方官已经开始害怕,自己开始辟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其实农人们的问题在朝廷看来处理不好是极其棘手的,一个不好,那就是会引起暴乱的,乔明渊处理得极好,折子送到天启帝跟前,天启帝乐了。 乔明渊是贤臣,也是他的福星。 再开朝时天启帝压不住喜悦,当众表扬了乔明渊,以示嘉奖,慕绾绾的诰命跟着往上水涨船高。 她如今已经是二品诰命夫人,乔明渊还是个二品官,天启帝不能越过乔明渊给他老婆升诰命,却可以赐封号。 天启十八年十一月,天启帝下旨,赐慕绾绾封号“嘉和”,人称嘉和夫人。 陈皇后跟天启帝夫唱妇随,要招慕绾绾觐见。 慕绾绾那时候已经乘坐船只南下,到了江东。 在乔明渊忙着在河西安抚农人的时候,慕绾绾跟谈益见上了面。 从当年京城一别,如今已有七年未见。 谈益没混官场,接管了谈家的生意。其实他的才学不差,人又素来有儒雅之名,官宦子弟接管生意多半要被人看不起。不过谈益算是个例外,一来他自己的人品就极好,赢得了很多人的尊敬,二来他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没谁敢瞧不起他。 他的妻子是江东名门的嫡女,如今家中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谈益本人没纳妾,膝下有个继承人就够,夫妻感情还算和睦。 慕绾绾到了江东递上了名帖,谈益的妻子看着那帖子目光很复杂。 她早已从谈老夫人那得知丈夫心里有个白月光,不过这些年丈夫没跟白月光往来,对她又好不招蜂引蝶,谈夫人对丈夫是很满意的。 她都快忘记白月光的时候,白月光找上门来。 第一反应当然是推拒,可心里还是好奇,最终让人将慕绾绾引进正厅,她自己先去见一见这个让老夫人都忌惮的女人。 一见之下,谈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之前猜想慕绾绾肯定长得很漂亮才能让谈益念念不忘,见到了真人心里更酸,真人比传说更漂亮。 而且那气度风华,出身名门的谈夫人觉得自己真比不了。 更让她不好的是,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谈益得到风声已经赶了回来,进门就让她去忙,生怕自己多跟慕绾绾说上一句话,那维护之意足够让人发狂。 谈夫人捏着帕子走了,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又看。 谈益没搭理谈夫人,他跟慕绾绾说上了话,先瞅了瞅慕绾绾便很感慨:“这么多年不见,你比当初分开的时候还年轻。” 也更好看了。 当初还是带着少女的鲜嫩,如今是成熟夫人的韵味,令人挪不开眼。 第469章 托付 慕绾绾捂着帕子笑道:“哪还能年轻,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我家老大已经十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能赶上我的个头。” 谈益心口一塞。 慕绾绾每一次生孩子他都送了礼的,当然知道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知道是一回事,她亲口说又是一回事。 他午夜梦回做过很多梦,梦里那个衣着古怪的女孩子跟他朝夕相处,他在梦里窥见了一个完整的她。同样的,他也窥见过她和另一个叫易谈的人恋爱的全过程,她如何付出了全部的热情和寄托,又付出了这样的美好期许,而梦里的那个易谈为了家族利益为了钱,是如何辜负了她,每次醒来他都想给自己两耳光。 是的,谈益在漫长的七年里没琢磨别的,他通过当初慕绾绾送他的那个十字绣,猜到了前世今生。 佛说因果报应,果真不爽。 他前世辜负了慕绾绾,今生便被慕绾绾报复,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因此连怨恨都做不到。 而且,时间不多了,他想补偿。 为了这个,他一连去了很多封信,都在催促慕绾绾前来江东,他有很多话很多事情要交代下去,怕错过了时机。 慕绾绾坐得笔直:“谈益,你催促我来江东,说要跟我洽谈生意往来的事情,我来了,咱们也不绕弯子,你有话直说,谈家打压我的买卖,你要是劝我别跟谈家作对的话,还是不要开这个口了,不可能。” “不是,你看看这个。”谈益说着将怀里的小盒子推到了她的跟前。 慕绾绾狐疑的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本账簿。 她不解。 谈益咳了两声:“这是我在江东七年做的一个账目,不是细账流水,而是一个汇总总账。” “你把这个给我做什么?”慕绾绾更不解。 谈益是谈家的人,她又不是。 谈益抿唇一笑:“如今乔明渊节节高升,陛下和太子都十分信任他,谈家之前给我来信,说了乔明渊要去河西平复暴动的事情,我想,等他这一次回京一定会立下大功劳,到时候官位说不定就能升到跟我爹一个等级。我知道高家不会放过你们一家,他们一定会在河西搞大事,乔明渊容忍不来,回京必定血雨腥风。” “那是跟高家,关谈家什么事情?”他说朝堂的事情,慕绾绾警惕起来。 谈益是谈家人,总不能卖自己,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对? 谈益看着她:“谈家跟高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我说不清楚,你也不必过问,你只需要知道,我给你这个东西是有目的的就行。” 是,两家关系是敌非敌,不过是利益联盟罢了。 至少这一年来,这两家是明显联手对付他们的。 慕绾绾顺口问,“什么目的?” 谈益道:“目的有二,我希望你认真听完。” 慕绾绾点头,他便说:“第一,如果乔明渊这次在河西一切顺利,就像我说的那样,他必定要再往上升一升,入内阁都有可能,据我所掌握的消息来看,陛下肯定会为他腾出内阁的位置。他在河西遭遇了什么,你回京会知道,他一定会找高家清算,高家鱼死网破的风格,必定会拖我们谈家下水。” “唇亡齿寒,谈家倒了,我也讨不了好。我送这个东西给你只有一个请求,若真到了那一天,请你庇护我儿谈砺和女儿谈惜。我不求我两个孩子大富大贵,只求他们平安长大,如果可以,你替他们寻个普通人家,别让他们有个罪臣的身世即可。” 他只提及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对于妻子只字不提。 慕绾绾略一细想也明白,谈家要真是倒了,做为谈家姻亲的娘家人一个都跑不了,如果谈益的妻子娘家有本事,自然会替他的妻子打算。 唯有他的孩子,沾着谈家的姓氏,无论在哪里都是错。 她点了点头:“第二呢?” 谈益看她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二,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乔明渊此次河西平乱行将踏错,没能平安走出河西……” 慕绾绾脸色大变。 她以为乔明渊只是去河西平乱,难道河西比她想的还要危险的吗? “你们谈家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有点抖。 谈益咳嗽了两声,摇头:“我不知道,如今我在江东待着,跟京城的来往没有从前那么多了,尤其是跟你的往来暴露之后,京城本家已经将我排除在外,这些消息是不会只会我的。我能告诉你的这些,也是我经过各方面的情报做出的判断。” “你继续说。” 不管谈家高家要做什么,如今她在江东,当然也解决不了,为今之计是要先把江东稳住,拿到更多对乔明渊有用的情报。 片刻间慕绾绾就稳了下来。 谈益又咳嗽了几下:“总之你要知道,乔明渊此行河西一定不会顺利,所以,如果他不能平安回京,那么多半就会死在河西,至于怎么死,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到何等程度。是让乔明渊光明正大的走,还是要让他背负骂名的离开?我想,他一旦离开人世,乔家就失去了庇护之所,他们恨乔家入骨,断不会轻易教他的后人活着。我交给你的这个东西,就是你们日后的庇护伞,你只需要藏好这个东西,谈家投鼠忌器必定能护佑你和孩子们平安。” 慕绾绾听他这般说,忽地愣在了原地。 手中的账簿犹如千金重,竟让她抬不起手来。 谈益竟是在为她打算,才将这东西交给她? 她忽然蹙眉:“你为何要这般安排?” 谈益笑了笑:“你当我是在赎罪吧,为谈家,也是为自己。” 他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眷恋和怅然,还带着几分释怀的笑意:“我在某个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做过错事,绾绾,我很后悔。” 如果时间还能倒流回去,多好。 如果他还能做回易谈,多好。 如果绾绾还是他的未婚妻,他会倾其所有留住这个人。 可惜了…… 慕绾绾被他说得愣住了,她恍惚间想起了前世,觉得又太假,谈益怎么可能知道易谈的事情,他说过的梦不过一点片段而已。 万一……万一他真知道了呢? 谈益让人送客,慕绾绾站在正厅的门口,忽然打了个冷战。如果谈益做过关于易谈的梦,那么他能逐渐梦见前世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不,不单单是这个,她听着身后谈益的咳嗽声,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甩开领路的仆人,慕绾绾重新回到正厅。 谈益见她去而复返,咳嗽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他手中的帕子隐约透着一股鲜红,竟是在咳血。 难怪方才听着他的咳嗽声总觉得哪里不对! 慕绾绾一把抓住谈益的手,将手放在他的脉搏上。谈益的脉象非常混乱,虚浮到几乎难以觉察,其中还带了丝丝死气。 这脉象…… “你中了毒?” 慕绾绾目光灼灼的看着谈益:“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真是瞒不过你。”谈益苦笑:“我本来不想说的。” 他挥挥手,让忠心的奴仆退下。 慕绾绾重新坐下给他把脉,至于谈益给的盒子,她怕夜长梦多丢在了空间里去,她细细把了脉,这一次看得非常清楚,越发肯定谈益是中了毒。而且,这种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算起来像是中了两三年,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慕绾绾摸着自己空间的胎记,心里在想,解毒血清对这种毒有没有效果。 如果没有,用了也是白搭。 谈益离死已经不远。 谈益看着她面色变了又变,一开始还带了些希望,他想起眼前这个女人的医术,当初在平遥府他是亲眼见过她起死回生的。 还是有期盼,如果她都救不了,大概是真救不了。 谈家人对他是下得去手的,怪只怪他挡住了一些人的利益,在他们这种高门大户之中,骨肉亲情着实不浓。 他笑道:“救不了是不是?其实我也知道我离死不远了,我从前只是每个月腹痛一下,到最近这一年总是咳嗽,最近这三个月一来天天在咳血,我悄悄找过很多大夫,都说我活不过今年过年。” 慕绾绾默然不语。 是,谈益中毒太深了,他的寿命已经一眼能看得到头。 难怪他会那么着急,给自己的孩子们,还有她安排未来的出路。 她眼圈微微红了些,再对前世的易谈有什么芥蒂,眼前人终究不是当年旧人。自从她认识谈益开始,谈益对她很好很好。 “谁给你下的毒,什么毒?” 只有知道这毒是谁下的,怎么下的,她才能试着解一解。 谈益面露怆然:“绾绾,我扶持你,等于是扶持了谈家的对手,按照京城本家的想法,我已是家中逆子。他们需要我稳住江东的生意,却不能让我坐镇江东安享晚年,我要合情合理的病逝,才能让所有人安心。毒是下在我日常喝的茶里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约有几年了吧。我找过别的郎中,他们说这毒只是积压在身体里,只有使用另一种药物才能诱发。之前谈家一直没让我发作,最近这一年给我换了药,才毒发的。” 第470章 逝去 “为人父母,为子女之计生远,我也希望能亲眼看着我的孩子们长大,可惜……”谈益笑:“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慕绾绾嗯了一声:“谈家要除掉你,可你也是谈家的孩子。” 谈益笑而不语。 在那样的高门大户,男人们眼里只有权力和利益,哪有父子亲情? 诱发他毒发的药物,就是他亲爹派人给他送的新茶里掺和的白丹。 真可笑,又像是他亲爹做得出来的事情。 “你不懂。” 他只能说。 慕绾绾的确不懂,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对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兄弟下手,现在她相信了,谈家一定会在乔明渊的任务过程中做手脚,他们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去手,凭什么不能对自己的敌人狠心? 但愿乔明渊能平安度过。 把了脉,慕绾绾更怅然了。谈益中的毒是必死的毒药,她还真解不了,一想到眼前的人只有至多一个月的性命,她满心愤怒。 谈益自己看得开:“出了这个门,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带走我的两个孩子,你可以暂时将孩子们安置在乡下,平遥府是谈家的老窝,那儿去不得,你要是不嫌弃麻烦,可以送他们到箕陵城去。那边是乔明渊的地盘,你在那儿的势力能庇佑我的两个孩子,绾绾,一切就拜托你了。” 所以,让她来江东谈生意是假,救助他的两个孩子才是真。 到底是怎样的亲情,逼得谈益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反而对远在京城的她给予厚望。 慕绾绾含含糊糊的应下,走出谈家的时候竟很恍惚。 她安置在驿馆,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乔明景和乔明鹭忙问她跟谈益谈得怎样。 瞅着两兄弟担心的脸,慕绾绾甩了甩思绪,她沉声说:“江东不宜久留,在这边的所有生意都暂时停掉,全部退回咱们老窝。” “回箕陵城?”乔明鹭道。 慕绾绾摇头:“重要的转移回平遥府,不甚重要的往箕陵城运,动作要快,迟则生变。” 既然谈家连自己的子嗣都不信任,又凭什么信任她。 她得赶紧。 乔明景说一不二,立即出去安排了。 慕绾绾坐了一会儿,思绪冷静了很多,又跟乔明鹭道:“你招个信得过的人给箕陵城送信,请我大哥接应咱们的商队船舶,到平阳后,务必让大哥亲自来接管。还有,你找人往河西送信,一定要小心,别让人发现,提醒明渊小心行事。” 一番吩咐,乔明鹭聪明的知道事情有异,将有大变故。 “再则,你马上安排两艘船,再准备几辆马车,我有大用。”慕绾绾想了想又说。 乔明鹭快步去了。 慕绾绾独自呆了一会儿,深呼吸,慢慢的平心静气来琢磨这次的事情,一切都超乎了她的预料,然而她并不恐慌。 从谈家出来是午时三刻,等安排完乔明景和乔明鹭,慕绾绾又收到了帖子,帖子是谈益的夫人发来的,邀请她到江东最有名的登高楼品茶。说是邀约,实则帖子上没给人拒绝的余地,说自己已经在登高楼恭贺大驾。 慕绾绾并不惧她,想到她可能也是谋害谈益的帮凶之一,心中同样有怒火。 她梳洗打扮后去登高楼赴约。 谈夫人妆容明艳,等她落座后就一直在打量她,那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谈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慕绾绾不喜欢跟她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生意往来很磨人,闲喝茶还是免了,没有那个福气。” “你到江东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谈夫人果真不客气:“如今我跟谈益举案齐眉,你休想来破坏我们的关系。” 呵,还举案齐眉,谈益都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再说,她为什么要破坏他们的关系,她有夫君,她夫君乔明渊六元及第的风光无人能比,如今做着二品军机阁大臣,对她又专情贴心,不比谈益好千倍万倍? 慕绾绾嘴上展开冷笑:“夫人放心,我对破坏你们的关系毫无兴趣。” 谈夫人又审视了她一番:“那就好。” 慕绾绾起身要走,她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嫁给谈益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存在,是谈老夫人招我到京城本家的时候,家中姐妹悄悄告诉我的,是老夫人借姐妹们的嘴巴给我提醒,让我将谈益看牢一点。” “我从知道你存在到现在,一直很嫉妒你。” “那你以后不用嫉妒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你跟前。”慕绾绾顺势说。 谈夫人凉薄的笑了:“不出现有什么用,你永远都在谈益的心里,有你在,他的眼睛里看不见我。” “谈夫人,恕我直言,如今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种拈酸吃醋的事情还是少干,谈益跟我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慕绾绾冷眼看着她:“你该对你的夫君多一点信任,以我对谈益的了解,哪怕他在成婚之前对你没有感情,能跟你生儿育女,后来对你是有爱在其中的,我不知道你们如今走到了什么地步,你为何不回头想想,是不是你也在其中消磨了他的感情呢?” 谈夫人猛地一僵。 慕绾绾起身走了。 登高楼上,谈夫人沉默不语。 慕绾绾也没理会她,回到驿站,乔明鹭迎上来:“马车都准备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我消息。”慕绾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要黑了,不知谈益什么时候将他的两个孩子送来,又用什么方式送来。 谈益没让她等多久。 天擦黑就有人来敲他们的门,说外面来了两个布庄的小厮,给慕绾绾送定的货。 慕绾绾出门来,便瞧见谈益身边的长随换了小厮的衣服,领着几个人抬了几个大箱子,还真是她的货。 她笑着让将人领到楼上来,连箱子一并送到她的房间里。 箱子挺重的,一共是四个,放在屋子里登时显得窄。送货的人放下箱子就出去了,谈益的长随打开其中两个箱子,里面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和三岁的小女孩。两孩子都粉雕玉琢的好看,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她。 “大少爷,小姐,这是慕婶婶,快叫人。”长随哄着两个孩子。 两孩子倒是乖巧,喊了人。 长随便道:“老爷的话大少爷都记住了吗?” 小男孩点头,这是谈益的长子谈砺:“爹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妹妹不会出事情。” “大少爷真懂事。”长随说。 谈砺嗯了一声,他人不大的,瞧着却很聪明,说话间瞥眼看见慕绾绾,稚气的声音问:“爹让我带着妹妹跟婶婶离开淮安,今晚就走。” “好!” 慕绾绾点了点头,让乔明鹭将白天准备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放在箱子里重新填满,两孩子换了衣服,穿着朴素的跟在她身边。谈益的长随便跟他们告辞,说另外两个箱子有夹层,夹层里有金银细物,估摸着有一万来两银子,这是两个孩子以后的生活费,请慕绾绾帮忙保管一二。 慕绾绾一一应下,长随走了,离开驿站之后便去找谈益回话。 她没耽误,既然人送到了,便带着乔明景和乔明鹭立即离开淮安城。 这时候城门还没落锁,他们的马车到了城门边,便有人上来盘查,他们有路引,衙役们打开箱子看了,没发现什么异样,爽快放了行。 等离开淮安,慕绾绾下令加快步伐,同时,乔明鹭早先按照慕绾绾要求的几辆马车同时往多个方向离开。 停在淮安码头上的船也出发,往箕陵城开去。 但他们其实没走水路。 江东都是谈家的地盘,水路虽然快却很不安全。 慕绾绾带着孩子们走的陆路,请了镖局的人护送,没走最近的路,而是绕路北上,她要避开那些险要,只能先往北地避祸。 谈益的两个孩子依偎在她身边,谈砺懂事,哄着妹妹,妹妹谈惜在看不见城门之后哭了一阵子,吵着要娘、要爹,慕绾绾耐心抱着她哄,等小丫头哭累了才放在软垫上睡觉。此去便是永别,哪能跟孩子们细说? 这时候慕绾绾还不知道,就在他们的马车离开淮安的时候,谈家失火了。 这场大火从谈家主院的柴房开始烧起,来势汹汹,很快波及了主院卧房。 最近谈益生了病,大多时间是躺着的。 主院浓烟滚滚,像烈火烹油,顷刻间就进不去人,家丁们烧伤了不少,最终没将能谈益救出来,同样没救出来的还有家里的大少爷和小姐。 谈夫人今天并不是特意去见的慕绾绾,她见完了慕绾绾之后还跟城里的好姐妹约了下午茶,之后又去了一趟娘家。 她本就是当地人,在娘家陪着亲娘说了会儿话,当然,也是为了防备慕绾绾呆在淮安跟她抢男人,找自己的老母亲支招呢。 这一谈话就晚了,到家天黑时,只看见半边火光烧得热烈。 谈夫人脚一软,差点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连滚带爬的走到主院方向,主院外墙都塌了。 第471章 大案 她感觉天塌了一半,勉强撑住身体问老爷呢,家丁哭丧着脸:“老爷喝了药就在主院睡下了,一直没出来过,小的门烧伤了大半,没把老爷救出来!” 天旋地转! 谈夫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嚎啕大哭是没有的,她抓着自己婢女的手说:“不要让小少爷和小姐知道,他们会害怕的!” “夫人!少爷和小姐今儿没出去玩,少爷听说老爷又病了,带着小姐在老爷跟前侍奉,他们……他们也没救出来!” 家丁哭得满脸是泪,灰头土脸的只瞧见一双眼睛,头发眉毛全烧没了。 但他们知道这些不算什么,他们的命能不能保得住还都不好说。 谈夫人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谈家的大火已经扑灭了,奴仆们从主院里拖出来四具尸体,两副大人的,两副小孩的,俱都烧得黢黑,只能从骸骨上的饰品勉强辨认。谈夫人被扶着去看尸体,娘家人也来了,瞧着那烧得惨不忍睹的尸体哭声震天。 最后经过辨认,手上戴着玉扳指的那是谈敬。 谈夫人知道那玉扳指是谈敬极为喜欢的东西,老爷从不离身。 至于另一具身体,想来是谈敬身边的长随。 两个孩子也很好认。 少爷谈砺戴着长命锁,小姐叹息手腕上套着小玉镯子,都是谈夫人亲自给两个孩子置办的。 不会有假了。 谈夫人哭昏过去好几次,抱着两个孩子的尸骨不肯撒手,最后被人敲晕过去才安静下来。她不顶事,娘家人却不糊涂,谈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告诉京城谈家?但要怎么说这件事,才能让谈家不怪罪他们? 还是要着落到谈夫人身上啊! 她亲娘上阵宽慰了许久,才让谈夫人情绪稳住了一些。 谈益死了,谈家肯定要来人接管这边,她亲娘问她这场大火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谈夫人想起慕绾绾,恨声说:“一定是那个贱人!” 她提了慕绾绾的事情。 娘家人马上找上了驿站,结果驿站那边告诉他们,慕绾绾早就走了,天刚黑就走了。 而那时候,谈益还好好的,正在家里喝药准备休息。 时间对不上,这场火只能是意外。 写给京城的信里,她娘家人都说这是意外,谈夫人也相信了这是意外。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娘家人问她有何打算,是跟着谈家来人到京城本家去做寡妇,还是回娘家,让娘家人替她重新张罗一门亲事? 能回京城就是下半生都守寡,而且,还要面对谈家人可能的迁怒。 谈夫人没那么傻,她喜欢谈益,却不会为了谈益耗尽一生,收拾起悲痛的心情,等替谈益和两个孩子发丧之后,便跟着娘家人回去了。 信送到京城,饶是谈敬老奸巨猾,终究没亲眼看到这些,谈夫人娘家信誓旦旦说是意外,谈家奴仆的口供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连谈敬都信了。 慕绾绾知道谈益死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那时候她从江东北上,已经到了北地。从北地饶路而行,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先去了箕陵城。 同时,她做障眼法的几辆马车已经各自到达目的地,她到平阳关时慕之遥来接应,很顺利的将她接回了箕陵城。 慕之遥的妻子刚生了个儿子,见着谈益的这一对儿女很是喜欢。她耐心哄着两个孩子,将孩子们都安抚下来。 谈益的长子已经知道淮安回不去了,他爹死了,他忍着眼泪说以后都请婶婶照顾他们,慕绾绾的眼泪在那时候才决堤。 谈益真的死了。 就是没有那场大火,再过一个月他也要死,然而他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换来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平安。 金蝉脱壳,以后两个孩子跟谈家没关系,不会受谈家牵连。 慕之遥帮着她,将两个孩子安置在班恒那。 班恒现在做着小官,掌管经贸往来,对当初的大恩人有求必应,慕绾绾说这两孩子是恩人的遗孤,托他照顾,班恒一口答应。他出面帮两个孩子在箕陵城买了宅子,将孩子们安置在那,又找了仆人来照顾。没过两天,谈益的长随找到了箕陵城来,谈益的计划很妥帖,送走了两个孩子又担心孩子们无依无靠,他的长随也行了金蝉脱壳之计,从此隐姓埋名到箕陵城来带大两个孩子。 等长随来了,慕绾绾便要走了。 她知道这一次去河西乔明渊有危险,也担心在京城的孩子们,一刻钟都坐不住,恨不能立即飞回京城。 慕之遥送她出了箕陵城,见妹子风尘仆仆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心里很是怅然。 饶是紧赶慢赶,慕绾绾还是用了七八天才到了京城,一路上跑死了一匹马,进了京城城门她才能喘口气。 回到家里已经夜深人静,她先去看了看才出生的娇娘和顺宝,两孩子可乖了,她各自亲了一小口,回房梳洗。 乔松岳年纪大了早睡熟了,慕绾绾谁也没惊动。 可想而知等第二天醒来发现她在家里,福宝和兴宝高兴成什么样子,两人吃了她做的油泼辣子面,高高兴兴去尚书房伴读。 两个小的咿呀咿呀的扑过来要她抱,慕绾绾左手抱着娇娘右手抱着顺宝,跟乔松岳说起这次南下的所见所闻。 这一路像做了一场梦。 乔松岳听得也很唏嘘,从前在平遥府的时候谈益总来济世堂,他见过那年轻人不少次,记忆里是个温雅的青年,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就死了,而且还是那么惨烈的一种死法! 不过很快他唏嘘不起来了。 就在慕绾绾回到京城的那天,谈家和高家向乔明渊伸手了。 乔明渊当时已经走了河西很多县城,来到了河西郑州府。郑州府里乔明渊是有人的,如今已经做到了郑州府学政的董望西,如果没有意外,他明年会提任河西郑州府知府或巡抚,成为四品官。做学政也有个好处,河西除了东昌府的考生罢考,其他地方的院试是正常举行的,等于董望西也有了自己的门生,成为很多学子的座师。 拜座师之后,他也算门生不少,招那些门生来说说道理,很多人愿意为座师打这个先锋,回到乡里去讲解新政。 郑州府的新政推行也很顺利。 乔明渊在郑州府呆了五六天,便打算启程去最后一站长陵。 就是在去的路上,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凶杀。 足足有二百来人伏击在他去长陵的路上,董望西和郑州府知府派给他的护卫家上他带来的金刀卫,竟险些不是这两千人的对手。 一场恶战之后,金刀卫伤亡不少,才险险将这些人击退。 这还不算完,从这一天开始,他基本在河西举步维艰,走哪儿都必会遭到刺杀。等到了长陵,他见到了长陵知府,才跟长陵知府谈完话,第二天长陵知府就被人发现挂在了府衙门口,胸前的白衣用血写了几个字:“乔明渊杀我。” 栽赃陷害自不必说,可一下子乔明渊就从钦差大臣变成了杀人嫌疑犯。 金刀卫要秉公处理,乔明渊暂时被圈在知府府衙里。 经过先前那些刺杀,乔明渊预感事情很棘手,除了罗郁亲自带来的东西,寻常的水和饭都不敢轻易入口。 他身上是带了慕绾绾给的解毒药,但他也怕遇上什么鹤顶红、砒霜的,还没来得及服下解毒药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慕绾绾跟他说过,鹤顶红砒霜都不算最毒的,有些毒是让人连个缓冲期都没有的,不过乔明渊不想尝试。 他在府衙暂行隔离了一天,罗郁带着金刀卫调查长陵知府的死,结果在长陵知府的府衙里搜出了很多乔明渊跟他来往贿赂、共同贪墨长陵藏粮的事情。河西是种植大省,长陵是河西最大的粮仓,四个粮库里一共存量十一万石,但最后清点下来竟只有三万石粮食。剩下的粮食都去了哪里?在长陵知府的账簿中,这些粮食送给了乔明渊,经由水路运输到平遥,从平遥府的超市卖了出去。 金刀卫扣留了乔明渊带去的护卫,这些人都有嫌疑。 一番盘查,结果,其中一个护卫还真招供,说这些都是乔明渊替太子做的! 粮食是国家根本,拿国家的粮食贩卖,本就罪不可赦,此事还牵扯到太子殿下,金刀卫哪里敢隐瞒? 这事儿太大,金刀卫无法裁决,只能秉公办理,让人快马将事情的起源和证据呈送天启帝跟前。 天启帝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是真的晕了过去。 足足缓了两刻钟,天启帝才恢复了神智。在最初的震怒惊愕之后,他缓了神。乔明渊是他最信赖的大臣,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他不想相信这两人勾结到了一起。证据做得太充足,在他看来有猫腻,怎么就那么巧,一个河西新政推行就能牵扯上太子和乔明渊两个国之寄托? 比起所谓真相来,他更愿意相信卫太师。 太师悉心教导了乔明渊和太子,没理由教出两个误家误国的乱臣贼子啊! 天启帝知道,新政真正触犯了那些大氏族的利益,这是他们的反击,想让他没有左膀右臂,想让他失去继承人。 他气得胸口都要裂了。 第472章 风云 不能让那些人如愿,天启帝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 他让京城的金刀卫立即出宫,带人将乔明渊的府邸团团围住,所有人等包括买菜的丫头都不得出入。 京城里什么风向都瞒不过人。 乔明渊家被金刀卫围了! 陛下还下旨禁止乔府任何人出入! 就这两个信号,便有人懂了,那位六元及第出身的权臣乔明渊要倒大霉了! 不但如此,天启帝因为很喜欢七皇子嘛,七皇子又是陈皇后的嫡出儿子,他们老夫少妻临到老才得这么一个娃,百般疼爱之下,对七皇子做伴读的福宝还有给皇太孙做伴读的兴宝都很宠爱,平日里天启帝到尚书房去看儿子孙子的时候,也会顺带考考福宝兴宝的功课,多有赞誉。这事儿一出,天启帝直接将福宝和兴宝扣押在了皇宫,不让两个孩子离开。 这等于是乔家一家全完蛋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乔松岳。 乔松岳急得一夜之间白了不少头发,因为着急上火,嘴上还长了个火疖子,一说话就疼得眼圈红。 他急:“明渊是不是出事了?” 这时候要再瞒着他是瞒不住的,慕绾绾叹了口气,将先前在江东得到的消息说了。 说完之后她劝慰乔松岳:“爹你不要着急,以我所见,不管那些贼人要怎么对付明渊,明渊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从江东离开的时候也传了人给河西带信,如果送信顺利,明渊会有所防范。我们一家都在京城,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家里男人什么都好,尤其是很顾家。 慕绾绾相信,只要乔明渊还有一口气,就算是爬,男人也会爬回来。 她不慌。 在男人回来之前,她要稳住家里人,安定好民心。 掌家这么多年,慕绾绾做起来不难。 她约束好奴仆们,一定不能随便乱跑,否则给金刀卫拿住了有麻烦,另外,最好没事不要随意传信,以免发生什么误会。 能发生什么误会? 当然是金刀卫以为他们要通风报信,让这个恶劣的情况更加恶化! 但慕绾绾也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在江东她没有仰仗,在京城却不是。 京城有她爹,有卫太师,还有陈皇后,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丁宝林和沈秋池,还有王浩然王大人和她们乔家的准姻亲肖大人。 他们出不去,天启帝却没说不允许那些人进来。 第一个来的就是慕青易。 他挂心女儿,金刀卫前脚刚包围了乔家,后脚慕青易便来了。 他在朝廷上已经目睹了一早上朝臣们对乔明渊的弹劾,在朝廷上跟那些老古董们展开唇枪舌战过一场,慕青易嗓子冒烟。慕绾绾心疼的给他端来蜂蜜水,老人家一口喝光了才说:“你想想明渊出去之前都有哪些异常,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冤枉他。你家那个家丁肯定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慕绾绾得到消息以后没闲着,她将下人们都喊来问了一遍的话。 告发乔明渊的家丁原本是河西人,就是那一年他们在京城买下来的那一批奴仆。 他身上有点蛮力,乔明渊离开的那几年为了看家护院学了功夫,等乔明渊回来正好做乔明渊的护卫。 此人姓胡,平日里话不多,家中的老婆早在那一年的洪灾里死绝了。 他没什么牵挂,当初是跟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村逃命来的京城,后来同村在济世堂学手艺,跟他的联系少,这人陪着乔明渊离京之前还特意去找了同村,给了同村几两银子,是这几年领的工钱。 同村问他为啥,他说此去凶险不一定有命回来,多谢同村当年一路上的照料,让同村以后有机会回乡的话,记得留五两银子带回去给他丢失的妹子。 慕绾绾问过后心都凉了。 胡虎他们村不在别处,就是长陵府外的一个村子里! 慕绾绾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慕青易一个老油条能想不明白? 胡虎家里还有个走丢的妹子,不用说,想害乔明渊的人一定是找到了胡虎的妹子,用他妹子做要挟不怕胡虎不答应。胡虎全家都死绝了就剩这么一个亲人,胡虎说什么都会尽力救妹子的。 慕绾绾也不想去怪胡虎,他也是受害人,要怪就怪那些容不得乔明渊的人! 慕青易听了便道:“这个情况我知道了,我立即让你二哥带人去河西,看看能不能救明渊!你家里哪些是河西来的,让他们写信给老家的人,万一明渊落难需要庇护,他总得找得到帮忙的!” 提起这个慕绾绾眼里有泪:“信已经托人带出去了的。” 家里这些奴仆都是河西来的,受乔家夫妻庇佑,早年写过不少信给老家的人赞扬夫妻二人,听了这事儿之后也问过慕绾绾要不要给老家那边传信,万一乔大人被贼人害了,他们一定恳求乡亲们帮一帮乔大人。这些都是自发的,还不是她要求的,想到丈夫得人心,慕绾绾很感动。 慕青易挺感慨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快步走了。 卫轻轩是第二天才来的。 最近天冷他他身体不爽利,休息了两天没去朝堂,一起来听说了这事就急急忙忙的过来了。 过来后听了慕青易和慕绾绾的安排,他点头赞同:“你们做的很好,不过还不够,剩下的交给我吧。” 乔明渊只带了一千金刀卫过去,之前遭到刺杀现在又被诬陷,想来金刀卫那边现在要确保他的安全都成困难。 他很担心,要是乔明渊在狱中遭人毒手,会被弄成是畏罪自杀的模样! 他的关门弟子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将徒弟培养出来,从一个乡野小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眼见着徒弟开始步步为营施展他的抱负,卫轻轩看着都心窝子发热。 卫轻轩不是白来的,他知道天启帝下了圣旨不允许乔家任何人出入,因此还带了几辆马车的物质来。卫家家底丰厚,光是农庄在城外就有好多个,卫轻轩送来的全是乔家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新鲜的蔬菜和肉类送进去,乔家的厨房储备一下子丰盈起来。不用饿肚子,像乔松岳这些挨过饿的都松了口气。 慕绾绾还担心福宝和兴宝:“那两孩子被扣在宫里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他们两个你就别担心了,我来之前打听过,陛下不是真的要关着那两孩子,陛下心里疼他们,我听德安说,陛下很喜欢福宝,舍不得那孩子受苦,已经让陈皇后将人领到皇后的宫里去了。”卫轻轩说。 慕绾绾终于舒了口气。 有陈皇后照应着,想来两孩子吃不了大苦头。 卫轻轩又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德安的意思,陛下不像是要拿明渊问罪,将你们看管起来不是怕你们跑了,而是怕有人对你们不利。如今这样挺好,明渊还在外奔波,你们接触不到外人,家里人都是信得过的,我送来的吃食也绝对放心,不用担心有人在你们的吃食上动手脚。” 慕绾绾恍然。 隔了半晌她说:“我爹来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卫轻轩嗯了一声:“不用太担心,当今天子跟先皇不一样,陛下早年因为不被信任吃过很多苦,他应该能体谅明渊。如果查明真相,说不定将来陛下还有补偿。” 补偿就不必了,能平安就好。 慕绾绾这话却没说。 卫轻轩说完这些正事又去看了一下娇娘和顺宝。确切来说是去看娇娘,小娇娘咯咯笑,无忧无虑的样子,捧着她卫爷爷的脸去拽老人家的胡子。 两人玩了一小会儿,卫轻轩还要忙着去办要紧事,将孩子还她就走了。 先前慕绾绾离开的时候他跟两孩子都混得很熟,见他要走,娇娘还哭唧唧的闹了一阵子,将卫轻轩感动得直说没白疼爱这孩子。 卫轻轩去做什么呢? 他去了东宫。 皇帝的金刀卫不靠谱,东宫那边却养着一批忠心的护卫。 赵秉凰也很担心乔明渊的安全问题,天启帝重用乔明渊除了要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还有就是给将来的新帝培养信得过的国之栋梁。他既然明白天启帝的苦心,加上跟乔明渊朝夕相处的那几年他在乔家得到了无数的温暖,还有从乔明丽的那方面考虑,他当然不希望出事情,果断给了一批护卫,让他们立即火速去往河西,务必要将乔明渊平安带回京城。 人派出去之后,卫轻轩很感叹:“希望明渊这次能化险为夷!” “一定会的,否则我没法跟明丽交代。”赵秉凰说。 说到这名字,卫轻轩挑了挑眉:“说到明丽,我得教育教育你,你没事别老是去招人家夫妻厌烦行不行?” 赵秉凰不吭声。 卫轻轩又道:“当初不肯娶人家的是你,如今人家夫妻和谐,你又拈酸吃醋,你作哪门子的妖?” 赵秉凰已经贵为储君,还敢这样训他的也就只有一个卫轻轩一个天启帝。 “我不肯娶明丽是有原因的。”赵秉凰说:“当时那情况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舅姥爷,我要是那时候娶她她要受很大的委屈的。” 第473章 回京 “别跟我说这一套,”卫轻轩冷哼一声:“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眼睛里跟没穿衣服一样,我看得清楚明白。江山美人各有所需,你当初选择了走这条路,为了储君之位放弃了她,说什么她会受委屈,难道她受的委屈不是你给的?你当初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对你夺嫡没有助力,既然选了甄家小姐坐上了储君之位,现在就别说什么对不住的话。要我说,你以前对不起明丽那姑娘,现在还惦记着人家是恶心人家,还不如爽快放手,免得当初对不起一个现在还对不起另一个,甄家那个哪怕再不喜欢你也娶进门了,人家替你生儿育女,你委屈了她又说得过去了?现在再来演什么情深那着实没有必要。我也不是吃这一套的人,你对我演没啥用。” 一番话当真是没给未来储君留一点的颜面。 赵秉凰脸色五彩纷呈自不用说。 卫轻轩见他难看的脸色还乐了:“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自己得悟出来才是。如今你已经是储君,你想要的帝位唾手可得。你放不下儿女情长没什么不好,有血有肉总比没心没肺强,但行事别太过了。乔明丽好欺负,人家还有个二品大员的哥哥,还有个正四品的将军夫君!” “我没欺负她……”赵秉凰反驳。 卫轻轩嗤笑一声:“行了吧你,你往西北送的那些礼物还不是欺负人?” 这下赵秉凰不吭声了。 卫轻轩又说:“反正我话提点到你了,你若是摆不正自己的地位,齐星裕迟早还要往上升,将来做的官大了,肯定要回京领职,那时候你要是还是这种心态,你们君臣如何相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不等赵秉凰反应,转身告辞。 京城又下雪了。 这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卫轻轩的身影不见了很久,赵秉凰才回过神来一般进了东宫。 卫轻轩骂他的话有没有用,大概也只有赵秉凰一个人知道。 护卫派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有等消息。 天启十五年箕陵城上密折状告乔明渊贪污受贿私自连同西域做经商买卖,朝廷们吵来吵去最后派了五司赴箕陵城查乔明渊。如今三年过去,又有人告乔明渊贪墨存粮,这次不用大臣们吵来吵去,天启帝痛快组了五司的人前往河西。 五司组成的人快马飞往河西,不过这一次的人已经全是天启帝的心腹了。不像天启十五年那会儿还有各方势力的人。 这个五司的人选,表明了乔明渊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那些暗地里想动乔明渊的人都得琢磨一下,将人杀死在河西的后果。 不过,五司的人组成到出发还是有时间的,那时候,东宫派出去的护卫已经马上到河西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旁人不得而知。 等五司到了长陵,提审乔明渊的时候才发现,那牢房里坐着的哪里是乔明渊,分明是一个跟乔明渊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书生而已。 乔明渊个子高,相貌好,他的气度也上佳,寻常人装作是他易容了也瞒不住,没有那种科考场上的浸润很难伪装得像。能瞒住看管的人,府衙里必定有内鬼,不用说肯定是董望西帮了大忙,他已经是座师了,找个人来假扮还算容易。 五司提审乔明渊找不到,立即去找看管的金刀卫。 罗郁大怒,命人去审那书生,同时派人去找乔明渊。 很多人都被这举动糊弄过去了,只有金刀卫自己的人才觉得奇怪——只看见了罗郁,可常年跟在罗郁身边的那两个副将去哪里了? 他们去哪里了? 就在两天前,在那两个副将和东宫护卫的保护下,乔明渊坐上了从长陵出发去京城的船。 这时候不管是跟他多亲近的人都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来了。 他穿着全是补丁的衣服,走路一撅一拐的,脸上满是皱纹,说话的声音又老又苍凉,更诡异的是,他拄着拐棍的手都是褶皱。他易了容,不用说当然是金刀卫的手笔,那两个金刀卫的统领一个扮成是他的孙子,一个扮成是他的儿子,三人搀扶着被长陵府衙的人撵出去的。 为啥,因为他们说自己是想上门来告举人的! 新政推行之后,告举人都成了一种时尚,长陵早就贴了告示出去,让那些举人不还田的都拿着契书去登记。 衙役不耐烦,跟他们解释了两句,就将他们从府衙公堂上撵走了。 其实他们从牢里出来都可以走躲避人的地方,后院可以出去,但后院人多眼杂,前门是人最少的,但要通过把门的两个衙役的眼皮有难度。现在倒好,刚开门就这么一闹,衙役们主动将他们送了出去。 三人到了大街上,一边走一边骂一个并不存在的张举人不是好东西,吞他们的田不还,一路走着便到了城门,在城门口,这样的三个人一点都不扎眼,很轻松就出去了。 出去之后三人到了码头,坐上了最普通的渔船。 上了渔船才换了妆容,这一次不是什么落魄的田家人了,他们穿上了华服,不过乔明渊这回是扮作的小厮,金刀卫的一个副统领穿上了锦绣,办成是外出走货的富商。之后到下一个码头,他们换了大船,堂而皇之的回京城。 到了京城外通州,三人再次易容,用最寻常的百姓样貌混进了京城。 乔明渊没回军机阁,他甚至都没回乔家,直接进了通政司衙门,之后,通政司通政大人带着他一道进宫面圣。 这时候已经是天启十八年腊月二十五了,离过年不到七天。 乔明渊从河西回来不是逃回来的,长陵知府自缢后牵扯了很多,他人在牢里关着,罗郁表面上秉公执法严加盘查,实则背地里已经开展了调查。金刀卫动作非常快,快得那些背后的阴浊还没来得及藏匿,已经给金刀卫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罗郁其实也被人盯着,他不能走,可总得有人将真相带到京城。 乔明渊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因为关系重大,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等他们快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有人得到了消息,不过那时候那些人还不知道乔明渊是以何种面目出现的,他们想拦截,而且也付诸行动了。 乔明渊没有经验,不过跟着他的金刀卫副统领有,那些人一定料想他们不敢往官道上走,派人沿途在小路上截杀。当然,大路上也有,不过人真的不多。可惜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乔明渊不但没有走小路,而且,他易了容,堂而皇之的走的大路。 他们从官道上进京后,那些人风声都还没到。 等知道乔明渊已经进宫,想拦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一时间,那些牵扯到的人都慌了。 具体是谁还不得而知,但乔明渊见过天启帝之后,京城的天跟着就变了。 天启帝在先前河西的奏章到的时候就晕倒了一回,等乔明渊从宫里出来又晕倒了一回,而且这一回他一病不起。 御医们都去了,去了之后一个个摇头出来,向等在前面的满朝文武摇脑袋:“陛下需要绝对的静养。” 不但是陛下病了,跟着太子也病了。 太子的病来得非常蹊跷,蹊跷得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东宫就召唤了御医。 不过跟天子比起来,太子只是寻常的小病,他感染了风寒,本该是两副药就能好的,不知道为何竟也起不来身。朝中人都说太子摊上了大事,是心虚着急上火,导致急火攻心了。等着看笑话的也有,但担心的在大多数。 两个主事的人都倒下了,满朝文武的眼光全看向了能说得上话的人。 谁呢? 当然是朝中的几个王爷,永王、献王。 五司的人还在河西调查乔明渊,天子又倒下,太子也跟着病了,身为大皇子的永王当机立断站了出来。 他说要查,必须要查个清楚,问德安当天陛下都见了什么人。 德安看了看下面的人,回答说见了乔明渊乔大人和金刀卫两位副统领,众人才知道乔明渊已经回京。 乔明渊不是罪臣吗?他为何回来?为何他一回来,天子就倒了? 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跟着朝臣们便开始展开了激烈的唇枪舌战,大多数人都以为乔明渊此举不妥当,分明是畏罪潜逃,刑部、大理寺应该立即将乔明渊收押,不给他再次逃逸的机会。问起乔明渊今日为何不来上朝,德安说:“陛下有旨,让乔大人回府禁足,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得擅出。” 众人又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陛下没有宠幸权臣到偏听偏信的地步。 他们都看向大皇子,让大皇子来主事。 二皇子这时候跳了出来,说大皇子无权,凭什么能主事,论地位大家都是皇帝封的亲王,论嫡庶有别都是庶子,要管大家一起管。 是这个理儿。 封了亲王之后再说长幼有序有点扯,皇家无亲情,长幼有序一套说不通的。 一下子局面就僵持住了。 第474章 落马 最后达成的一致是先看看,等陛下的病情缓和一些,或者等太子好些了再来主持大局,估摸着到那个时候,河西那边调查的结果也该到了。 拖,其实也是大家的策略。 牵扯其中的人心知肚明,只要拖两天,总有办法在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弄死那些关键的人。 首当其冲就是乔明渊。 要搞死两个金刀卫副统领不容易,要搞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还不容易?更何况如今这个文臣就在府中禁足,他们的手段简单粗暴,当天夜里,便有杀手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乔家,想给乔家人一个爽快的上路。 然而,等踏进乔家的卧房,他们便知道上当了。 床榻上有两个隆起的人影,估摸着是乔明渊跟他妻子,杀手的刀子下去,软绵绵的,被子下还是被子。 同时,房间里的烛火点了起来,外面的烛火跟着也亮了。 乔明渊并着早已病倒的太子都一块儿站在门口,拢着手看着杀手们,目光冷漠得像看几块木头。 “拿下。” 包围他们的全是金刀卫,太子一声令下,那七八个杀手一个没跑掉,全给扭住了。 这些做杀手的牙齿里都藏着毒,先敲碎了他们的坐牙,又给扭了手筋脚筋,全拎回了刑部。 派去杀手的人一等二等不见结果,便知道出了大事。 刺杀不成,还有投毒。 总之要让死人不开口,他们才有开口的机会。 他们显然忽略了一点,乔家有个神医慕绾绾在,什么毒药端到她跟前来,过一过鼻子都能发现。 而且晚了,第一批杀手失败就意味着他们失败。 东宫和金刀卫连夜审讯那些杀手,并着提审乔明渊带回来的证据名单上的人,一时间人仰马翻。 次日上朝,高元潼脸色蜡黄,一夕之间好似老了十几岁,那头发全白了。 他站在文官前排,目光恨毒的看着另一侧。 乔明渊也站在文官之列,穿着二品大员的朝服,没被羁押,竟还出来了。也有消息慢一点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着乔明渊出来还纳闷他怎么敢抗旨,真不怕掉脑袋吗?平日里乔明渊作为天启帝的心腹,走到哪里都有一片人阿谀奉承,今日也是奇怪,除了卫轻轩、慕青易等跟他一贯交好的,其他人离得要多远有多远。 众人惊讶了好片刻,忽然有人回过神来—— 太师今日又来上朝了! 而且手中拎着的,不是他的勤龙杖吗? 众人哗然。 太师往日里上朝就上朝,穿太师府却很少拿勤龙杖,像今日这般齐整,必定又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有人心慌,也有人好奇。 金钟响过之后,太子竟也来了! 不是说太子病了吗? 瞧着太子的脸色很好啊,唇红齿白走路带风,一点都看不出哪里不好! 不单单是太子,跟着天启帝也在德安的搀扶下进来了。 天启帝是真病了,这一回不是身体病,是心病。 他素来很少在朝臣们跟前扶着内监的走走路的,这一回是真支撑不住,到了龙椅上就一直在喘气。等喘匀了气,他才让群臣起身。 群臣们起身之后,天启帝说:“乔爱卿,你来说说吧。” 乔明渊列队而出。 出来之后他手中拿着白笏:“陛下,臣奉命前往河西,解决河西考生罢考一事,事出有因,乃是当地林周县县令张贴出一张檄文,混淆视听,让百姓误以为新政是要提高田地税,不允许挂田。当地学子想为百姓们谋福利,因此搞出来这样的事情。臣到河西之后,在东昌府讲解新政,讲解之后,贡院门口的考生散去了。” “臣既然已经到了河西,河西又是种植大省,当然要第一时间推行新政,让新政顺通无阻的推行。” “臣从东昌府出发,以林周县为起点,逐个走了一圈。” “在此过程中多有艰辛,臣不必再说。林周县县令胆大包天,竟然假冒朝廷印章,推行假的新政,金刀卫调查时,林周县县令被人吊死在府衙,凶手不得而知。臣在河西推行新政,金刀卫一直在追查这条线。杀人凶手一直到了长陵府才露了首尾。” “臣到长陵府时,沿途一共遭遇了九场刺杀,每一场全仰仗金刀卫舍命相护,到了长陵府后,臣发现了这些人阻拦臣到长陵府的原因。” “长陵府是咱们大盛非常重要的粮仓,四座大粮仓中,一共有十一万石的存粮。可臣清点存粮时发现,长陵府的粮仓里平白少了八万石的粮食。” “不仅如此,有人发现臣触及到了长陵府的秘密,将长陵府知府吊死,诬蔑臣杀人灭口、贪墨存粮。” “臣与金刀卫统领罗郁商量,贼人既然伪造了证据想要陷臣于死地,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臣将计就计,进入长陵府地牢里,罗郁统领在外调查,触动了大半的金刀卫人手,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之后,在郑州府学政董路的帮助下,郑州府府学学子丁谧假扮成臣,臣秘密回京。” “金刀卫副统领和东宫护卫沿途护送,将臣和证据一块儿送达京城。” “陛下,有人不甘心失败,沿途截杀我等,均被我等躲过。入了京后,臣到通政司呈送证据,陛下已经知晓。陛下让我在府中静候消息,有人却等不及,昨天有人潜入乔家,意图杀人灭口,我一家老小险些遭人毒手。” “好在太子殿下机敏,当先将我合家老小转移,又命金刀卫严守乔府,才幸免于难。” “刺杀的人没有得手,不过,刺客却被我们抓获,因而得知了做下这些事情的人,乃是高元潼高阁老,以及——”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只见乔明渊的目光扫过王室宗亲那一脉,掷地有声的说: “宣王殿下。” 死寂,真正的死寂,没有一点声音,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过,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了宣王赵秉锡和高元潼的身上。 高元潼尚且还绷得住,赵秉锡却汗如雨下,险些站不住。不过到底是皇子,他挺着腰是站住得,要不是微微颤抖的衣摆,无人想象得到他此刻内心的惶恐。 天启帝听完了这些,老脸微微颤抖。 他是病了,为何病的,便是因为这个。 乔明渊上前一步,呈送证据到天子跟前。 有河西长陵府粮仓的提粮证据,有跟当地粮商的交易证据,有存入票号的票据,有高家取用的支条。这些都是证明了跟长陵府粮仓贪墨案有关的人是高家。之所以能牵扯到宣王身上,是在长陵府知府的书房中,发现的宣王赵秉锡跟知府往来的书信,知府的个人账簿中,还有给赵秉锡送礼以及赵秉锡赏赐的往来记录。 确凿的证据,无数人的口供,完整呈现了两人是如何勾结盗取粮食的记录。 要知道长陵府是个大粮仓,里面的粮食两年一替换,或许这只是去年和今年的,还有更早些时候的,累计起来,那不是贪墨了八万石的事情,而是百万石打底了! 百万! 户部在全国统计的粮食存储情况加起来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了。 一个内阁朝臣联合皇子,侵吞了大盛一整年的存粮。粮食是什么,是国家人口存在的根本,没有粮食人全饿死了,还谈什么国家! 天启帝为啥会被气到生病,就是这个缘故。 他的朝臣和他的儿子,没给这个国家留活路。没给国家留活路,就是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烈火上烹烤,两面都快给他烤熟了。 天启帝捞起一块镇纸,直接砸在了赵秉锡的头上。 赵秉锡不敢躲,被砸得头破血流。 卫轻轩站出来:“陛下,粮食贪墨远胜于金银贪墨,此举动乃动摇国之根本,必须追查到底!” “朕知道。”天启帝喘着气,咳嗽着:“太子,你来查!” 赵秉凰越众而出:“儿臣领旨!” 听到这一句,赵秉锡一直就发软的腿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噗通倒在了地上——父皇除了丢了他一镇纸,从头到尾都没再看他一眼,根本没问他和高元潼如何辩解,甚至都没让朝臣们讨论一下,直接就定了。 乔明渊呈送的证据,可谓相当完整! 他完蛋了! 高元潼完蛋了! 他没有高元潼那么绷得住,高元潼甚至还站出来回应:“臣愿配合太子殿下调查,臣相信太子会给老臣一个公道的!” 呸,什么公道! 乔明渊侧目看向高元潼,没有说话,如果这些证据还能让高元潼挺立朝堂,他的名字可以倒过来写! 高元潼回答了之后也直起身来,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高元潼眸中的冷意对上乔明渊的蔑视,登时怒火中烧。 位居一品的权臣高元潼不愿意相信,他会输给一个三十岁的后生。太子赵秉凰领了圣旨,保留着老臣的体面,等天启帝走后才让金刀卫请高元潼到昭狱去做客。 高元潼被金刀卫驾着,乔明渊没走,还在原地站着看他。 两人面面相对,高元潼冷笑:“这下你满意了?” 第475章 哀求 “我为何要满意?”乔明渊的心情看着还不错,他笑着说:“高阁老觉得我有理由满意吗?” “你恨我。”高元潼说。 乔明渊摇摇头:“我不恨你,事实上,我要谢谢高阁老成全。当初高阁老想让我做您的东床快婿,我没答应,我没答应,您便让我在翰林院待不下去,我自请离京外放,到了箕陵城,箕陵城是我乔明渊起死回生之地,我能有今日成就,全靠高阁老抬举和成全,反过来说,我感谢高阁老处处与我争锋相对。” “哼。”高元潼冷笑:“虚伪。” 乔明渊收了笑容:“好吧,是挺虚伪的,我不愿意做那个虚伪的人,我便跟高阁老说一句实话,哪怕您的孙女再美貌千倍万倍,在我乔某人的心中都不及我的爱妻之万一。我对爱妻情深不渝,只能辜负您的厚爱,您千不该万不该对我爱妻下毒手。” “当初我爱妻随我当箕陵城,是您挑拨赵秉信上门来劫持我爱妻的吧,我想来想去,皇子总归有点傲气,总不至于一直惦记着我的妻子。您在背后煽风点火,一来想让二皇子落下污点,好帮大皇子夺权,二来想将我的身边腾空为您的孙女让位置。这是我的逆鳞。” “还有一点,您不该让人来刺杀我乔家人。我可以不要命,我的妻儿老父的性命却绝不容忍任何人动。” “高阁老,保重!” 乔明渊说着再不看他:“自己种的因,哪怕是结苦果,您自己想办法咽下去吧。” 他说完扬长而去。 这一日的朝会开了很久,此时已经夕阳西下,红色晚霞中,乔明渊身穿朱红官府,那背影似一抹清冷的光,刺痛人的眼。 高元潼愤恨的看着,被金刀卫带走了。 乔明渊回到府中时,围着乔家的金刀卫已经散了,乔松岳经过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终于能睡个好觉,吃了晚饭就歇下。 福宝和兴宝也被陈皇后送了回来,两人一进门就直奔母亲跟前,依偎在母亲的脚边,看着摇篮里弟弟妹妹傻笑。 兴宝还不算很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福宝却懂了不少。 他跟着乔明渊到了书房,说:“爹,您这次立了大功,是不是又要升官了?我在宫里听皇后娘娘说,若您能熬过这一次的劫难,陛下会越发的倚重您。” “再看看吧。”乔明渊笑着看儿子:“怎么?” “我也想跟爹一样做大官。” 儿子看当爹的眼睛里全是星星。 乔明渊沉吟了片刻,说:“你明年就十二了,在尚书房读完这两年,可以去国子监历练历练,等十五岁便下场考个功名看看。” 福宝眼睛更亮:“我现在就可以去。” “现在还太小,你娘舍不得你去吃这份苦头的。”乔明渊说。 福宝的脑袋才抬起来又低下去了。 乔明渊看得好笑:“怎么,很想去?你要是想去,我跟你娘提一提。” 福宝又抬起头:“我想去!想去!爹,我真的想去!”生怕他爹不相信,一连说了好几个想去,惹得乔明渊阵阵发笑,他又摸摸脑袋:“董望西也想去,我跟他约好了。爹,董望西说他爹在郑州府,明年或许可以回京,他想在他爹回来之前给他爹一个惊喜。” 原来是跟小伙伴约了要一起考试。 乔明渊了然:“那你要锻炼好身体,在贡院考试可不像在皇宫或家里那么简单。” 福宝连连点头,出书房的时候那小步都在跳舞。 乔明渊失笑,不管儿子多聪明,在他跟前都是孩子,瞧着福宝偶尔露出几分小孩子心性,他也高兴。 回头将这事儿跟慕绾绾提了提,慕绾绾果然很担心:“福宝明年才十二岁,他吃得消吗?” “可以的。”乔明渊说:“我看他信心满满,等明年派人送他回平遥去参加童生试。” 按照大盛的规矩,童生试必须在原籍才能考,哪怕乔明渊做了京官,也只能让他的儿子回去考试。等过了童生试成为秀才,才能将享受做京官的特权,让儿子回京城考乡试。不过一般没哪个京官那么蠢,在原籍考乡试,儿子多少还能享受一些他的福音,不用费太大力气,京城人才汇集,想又不好通人情,考起来难度很大。 至于做了举人之后,会试和殿试在京城,还可以去考一考国子监的招考,凭本事也好,用家里长辈的荫封也罢,可以到国子监去学习。 乔明渊给儿子想好了将来的路,说服慕绾绾却不费什么力气。 慕绾绾是开明的母亲,现代好多小孩子年纪小小就去外地求学的不少,而且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人精,她还真放心的。 就是舍不得儿子吃苦,不过不吃苦头成不了人上人,他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庇护孩子们,得让孩子们亲自去闯。 事情定下来后,福宝很开心,隔天尚书房休息,他就跑到了董家去。 董望西听说他也能回乡去考童生试,也很高兴,两人交流了一番,都说到时候如何结伴而行,还跑到沈家去,问沈秋池他家的公子去不去。 沈秋池的大儿子才八岁,明年也才九岁,还是太小。 听说弟弟不能去,两个大的还挺惋惜。 要去参加乡试的话,过了年就差不多要出发了,赶着去报名。 这一个年没那么好过,京城里风云再起,从年前一直闹到年尾。 等乔家和董家送两个小子上了南下的马车,高元潼贪墨的案子也查到了尾声。 一品权臣高元潼倒了。 不单单是为官生涯走到了尽头,更重要的是,他的案子牵连深广,包括赵秉锡在内,牵扯到了皇族事情就不能简单了之。 天启帝到底老了,上了年纪开始越发的怜悯子孙,他不愿意让自己的血脉成为刀下亡魂,金刀卫推测圣意,自然要将绝大部分的罪名往高元潼身上推。还没到除夕高家就被圈禁,三十夜那天,高家全部下了大牢。 查到后来,连谈敬也牵扯进去了。 不过谈敬牵扯进去的部分跟贪墨无关,还可以自辩是为了日常交涉。金刀卫将谈敬请到了昭狱去问话,没用什么刑罚,谈敬配合得十分果断,最后没实证,不了了之。 谈敬出来的那天是正月初二。 他站在昭狱的门口,眼中风起云涌。 乔明渊是天启九年进入的朝堂,如今十年过去,朝中旧人倒的倒走的走,谈敬仔细一盘点——黎文希、陈丛艺、杨知棋、汤达、高元潼……屠扬这些年早已不得重用,贺志诚、李霄贤跟高元潼走得近,离下台也不远了。 他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的感到可怕。 十年啊,这些旧人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内阁十二权臣,竟只剩下寥寥几人。 他不想跟乔明渊抢风头,他知道,眼下自保才是第一要紧事。 为了自保,谈敬立即开始了部署。 此为后话。 高元潼全家都下了大牢牵扯出很多人,因为高家跟大皇子赵秉锡是姻亲关系,高家支持赵秉锡改朝换代并非不可。辩是辩驳不了的,赵秉锡没受刑,金刀卫对他手底下的人可不会很客气,请进昭狱之后,陆陆续续就有人招了。 板上钉钉,已成定局。 就在正月初五时,乔家来了个客人。 是个女子,来时头上戴着帷帽,点名想见乔大人。 乔明渊见了她。 帷帽掀开,露出高娴静一张憔悴的脸,她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乔明渊跟前:“乔大人,是小女子自不量力,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求您放过家祖父吧!” 她将头磕得砰砰响。 乔明渊避开不受她的礼,让下人扶她起身,问她:“高家全部都下了大牢,为何你还在外行走?” 高娴静的眼泪唰唰的落:“我新丧归家之后一直住在别院,金刀卫没来别院抓我,我是听了消息才悄悄进的城,原本想去高家看看,不曾想高家已经贴了封条。我知道大人跟我祖父有怨,那怨恨是因我而起,祖父为了成全我对大人的一腔痴恋,才行将踏错,求大人开恩,小女子愿意一死替祖父恕罪。” 乔明渊看着她:“你祖父的罪并非是跟本官的私人恩怨,高小姐,我帮不了你。” “不,只要想你帮,你就一定能帮!”高娴静又跪下了,膝行两步:“大人,只要你帮我祖父一把,不求脱罪,只求免祖父一死,小女子做什么都愿意!”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践踏她尊严的事情她都愿意! 乔明渊还是摇头:“高小姐,我真帮不了你。一旦牵扯到夺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祖父既然庇佑了你的安宁,你该珍惜这条命,不管高大人行事如何,他对你是真的疼爱。” 要不是真的疼爱,也不会花费大力气保她。 他这样说,那就真是不能了! 高娴静的眼泪落得又快又急,乔明渊见她可怜,放柔了声音:“高小姐,你听我一句劝,既然已经脱身,就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你祖父对你的怜惜。” 第476章 扬名 “我逃不了的。”高娴静擦了擦眼泪:“高家养我护我,我绝不会抛弃高家。”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乔明渊。 这是她年少时一眼看中的人,她还记得天启九年时他新中状元跨马游街,她在酒楼上往下一瞥,从此将他记在了眉间心上。后来她求而不得,他与妻子感情甚笃,再后来她嫁做人妇而乔明渊远走箕陵城,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回京任职。偶尔她会从别院出来,等在京都大道上,远远看一眼这个人。 她是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不能靠近光明。 无数次的渴望和窥视,都换不来这个男人的侧目。她不甘心也没有办法,颓然羡慕也无所适从,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看着这个男人,她做她的高小姐,以后做某家的夫人,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 这就是孽缘啊! 既然哀求无用,高娴静果断拜了拜:“打扰大人了,告辞!” 她转身就走。 如此作风,乔明渊还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敬佩,他目送高娴静远去,心道可惜了,若不是投胎在高家,兴许不是这个下场。 后来的事情乔明渊没有再管。 高娴静自己去了刑部投案,跟高家人关在一块儿,高元潼差点被气死,最后忍痛叹息。 其实高娴静跟着他们去了也好,高娴静如此长相,落在谁手里都是一个生不如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跟着高家的长辈们命丧黄泉,或许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 高娴静来过乔家的事情慕绾绾自然知道,等乔明渊回来后问了一嗓子。 乔明渊说高娴静是来替高元潼求情的,慕绾绾还笑了:“高元潼犯的是国法又不是咱们家的法,求你何用!” 是这个道理。 乔明渊叹息道:“她走投无路,大概想来试试运气。” “美人计?”慕绾绾挑眉。 乔明渊给她逗笑了,上来将她抱在怀里:“美人计也该是夫人对我用才是,她长得还成,跟我夫人比起来差太远。” 慕绾绾笑着啐了他一口:“不正经!” 两人说着话,兴宝回来了。 福宝离京之后,兴宝一个人到宫里去做伴读就成了小可怜一个,可怜巴巴的背着布包站在门口,得了爹娘准许进房门,乔明渊和慕绾绾已经整理好了衣衫,端坐得无比正经。 慕绾绾招手让儿子过来:“兴宝怎么不高兴?” “娘,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兴宝依偎在她身边,手抓着她的衣袖:“尚书房不好玩,我不想去。” 先前还兴高采烈的呢,这才多久又不好玩了。 慕绾绾笑道:“是一点都不好玩,还是哥哥不在不好玩?” “夫子们讲课的时候还可以吧。”兴宝想了想还是说实话:“下课之后就不好玩,七皇子整日里爱捉弄我,长孙殿下也不帮我。而且,长孙殿下也太笨了,夫子教什么他都要学好久才会,夫子会罚我。” 瞧把小家伙给委屈得! 乔明渊笑而不语。 其实不是皇长孙笨,皇长孙的资质比正常人还聪明些,是自家这两个实在太聪明。 福宝的聪明是显而易见,兴宝的聪明是内秀于心,他学东西比福宝还快,因此看皇长孙才觉得人家笨。 乔明渊笑着跟他说:“你是去做皇长孙的伴读的,他学不会你该帮他,怎么还反过来嫌弃他?” 兴宝不说话。 他懒嘛,能不动就不动,哪有那个闲工夫去教皇长孙。 不过为了打发时间,再懒惰都得做。 兴宝心里想好了主意,又说要去看弟弟妹妹。 乔明渊由着他去,等儿子走远了才跟慕绾绾说:“再过一些时候我给兴宝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慕绾绾好奇。 乔明渊笑着说:“陛下自从被这件事刺激后身体就一直不好,透露出想要让太子勤政的意思来。陛下信任我,想让我做太子少傅,闲暇时入尚书房去教一教几个皇子皇孙读书。我原先还推拒,既然兴宝一个人在宫里孤单,权当是去陪一陪儿子好了。” 太子少傅已经是九卿之一,这还是权当陪儿子解闷? 乔大人忒心大了些! 慕绾绾嗔笑一声,懒得搭理这个邀功的男人。 可想而知,等兴宝在尚书房看到自己老爹的时候有多高兴,他本来是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的,看见他爹进来时刷的就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灼灼发光。 乔明渊还做军机阁大臣,太子少傅其实就是个不太理事的职位,他每十天抽半天时间来给皇子皇孙们上课。 当天早上讲的是《尚书》,他讲课很生动有趣,皇子们都听得认真。 下课的时候兴宝扑过来,碍着在宫里规矩多没直接扑到他爹身上,扑到跟前才刹住车,扭捏的问:“爹以后都来陪我吗?” “高不高兴?”乔明渊问。 兴宝猛点头:“高兴!” “那好好学,爹先走了。”乔明渊摸摸儿子的脑袋。 兴宝目送他爹走远,内监送他出宫时,他小脸上的笑都停不下来,快咧到耳朵上了。 从今以后兴宝不觉得去尚书房无聊了,他很认真的跟皇子们相处,他爹说让他教一教皇太孙,他很认真的考虑了,觉得他爹当了少傅之后,万一陛下考较功课皇太孙在陛下跟前打不上问题,陛下觉得他爹教得不认真。 兴宝一反常态的,很认真的做起来皇太孙的伴读和解惑老师。 皇太孙本就不笨,有乔明渊和各位夫子教,又有兴宝这个小伙伴讨论,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天启帝考较过一次,很满意,给兴宝赏赐了不少东西。 其中包括一方难得的名砚。 兴宝小心翼翼的抱回家,说要给哥哥留着,等哥哥回来就能用上。 同时他还想再努力努力,让陛下多赏赐他几回,这样不仅哥哥有了,将来顺宝长大了也有砚台用。 总之是很兄友弟恭了。 福宝是正月从京城出发的,二月在易县报了名参加县试。 他和董望西一般年纪,在易县的一众考生中绝对是最低领的。明阳学馆的王夫子带着他们去报名的时候很担心,生怕这两个朝廷大员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好在两人都很争气,在县试中真正是一鸣惊人。 当初乔明渊下场拿了个案首,轮到自己的儿子,儿子也没示弱。 不管有没有讨好的因素在其中,福宝还是夺得了易县县试的案首,董望西也不差,排在第二。 案首之后的府试,福宝还是稳稳的,仍旧是第一。 等到院试他更稳妥,成为年龄最小的秀才,还是第一名出线的。 董望西可怜的,成了万年老二。 院试的结果出来已经是快八月,消息传回京城,乔家再出一个小三元,乔明渊脸上是真有光,朝中跟他关系好的见他都调侃,说他八成是要被自己的儿子超过了,等着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吧。乔明渊笑,儿子有出息,乔家后继有人,比他这个当老子的有出息还让人高兴。 不过那已经是年中的时候了。 眼下刚到年初,乔明渊从高元潼的案子里脱身而出。 高元潼和赵秉锡的罪证据确凿,没有反驳的余地。天启帝撑着身体很是震怒,先是下令让赵秉锡圈禁府中,等查清楚真相后便褫夺了亲王封号。高元潼的罪不单单是这个,跟着藏粮贪墨一起并发的,还有阻拦新政推行、刺杀朝臣、侵吞土地、强买强卖、收受商户贿赂等多种罪名,天启帝下旨亲自写的斩立决。 天启十九年,刚开春,午门外高元潼人头落地。 高家牵扯到的人很多,天启帝大开杀戒,基本是将这一脉的人杀绝了。 高家的女眷赐死了不少,只有未成年的才没入官奴籍贯,投入教坊司。 京城血流成河。 当然,陈皇后也受了一些牵连。 没办法,谁让她是大皇子名义上的养母呢? 虽然自己的这个儿子只比自己小了两岁,到底还是养子,养子犯错,嫡母是有责任的。 不过天启帝显然很宠爱皇后,加上也很宠爱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天启帝让皇后禁足坤宁宫,还在朝中提起要废后的决定。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天启帝早就跟乔明渊、慕青易等心腹大臣打过招呼,他提起这个决定,这些人马上跳出来反对,天启帝就没想要罚皇后,直接让皇后不做大皇子的养母,罚了一年俸禄便完事。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朝臣们懂,皇后也懂。 帝王给她做了脸面,她要回应感恩。 陈皇后上了《罪已诏》,说自己没能管教好大皇子是有失职,请陛下降罪于她。 天启帝你来我往,后来又象征性的罚了一些皇后身边的人,这件事后宫的乱子就过了。 等一切都平息已经天启十九年四月,闹了那么久的案子落到尾声,大皇子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流放永州,永远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高元潼死后,天启帝明显感觉自己心力跟不上了。 他今年已经六十有六,想着儿子还是要锻炼锻炼,便将朝政交给太子来打理,内阁辅佐。 第477章 新帝 内阁之首的高元潼和谈敬,一个被斩首,一个受牵连不敢冒头,同样,跟高元潼关系亲近的贺志诚、李霄贤同样难逃瓜葛,一时之间,内阁成为天启帝的心腹机构。内阁空出来三个位置,乔明渊当仁不让的进了内阁。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力了。 谈敬一派倒是想反对,可惜少数服从多数,没法子。 天启十九年五月初五,乔明渊成为内阁阁老,顶替高元潼。 天启帝的心腹魏英章、曾劝也顺利入阁,新组成了内阁十二阁老。 这一年乔明渊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的阁老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往上数一百年都没人比他能耐。可人家虽然年纪是不大,做官也有十年,十年来他干了多少大事呢?先是一开始的科举改革,将主考官和副考官单独隔离,解救了多少主考官们多少逃不开的姻亲关系,侧面也让科考变得更加公平。后来箕陵城创收,再是军政改革,然后是新政改革,再然后是查了震惊全国的藏粮贪墨案……这些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足够让人提一提,没人敢不服气。 可乔明渊明显不是止步于此。 他还有很多理想抱负没有实现,他想要的天下清明还相去甚远。 太子上台之后,两人同出一师,感情甚好,很多政见相合,一时间同出同进格外要好。加上天启帝先前还让乔明渊做了太子少傅,理论上来说,乔明渊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卫轻轩之下。 乔明渊入内阁的消息传回平遥府易县,清水镇外的下河村又沸腾了一回。 这一次福宝还在易县,乔家家族的人将他迎了回去,乔家族学的功名旗又多了两根,一根是给他爹立的,纪念乔明渊进入内阁,另一根是为福宝立的,乔文珩的名字首次传遍岳西省,也是乔家香火的传承。 这个家族的崛起,从乔明渊六元及第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如今乔家的族学规模已经很大,扩建之后改叫书院了,是福宝起的名字,名为岳山书院。 这些年乔家人赚的钱很多,拨了不少来修书院,岳山书院占了下河村一半的地,村落扩建后,为了迁就书院,好多人家都做了搬迁处理。如今一眼看去,下河村一片屋舍之中,岳山书院的青砖瓦房格外显眼,岳山书院划分的教学区、住宿区、食堂区等,规模很大,还修了一栋三层的藏书楼。 书是各地的富商们捐的,藏书楼一层十几间屋子,书架上没有空的地方。 如此一来,岳山书院的资源浑厚无比,吸引了无数学子前来求学。 明阳学馆在天启十九年六月搬迁,跟岳山书院合并,学馆里的夫子们仍旧在岳山书院教书,只不过如今岳山书院今非昔比,像王夫子、孔夫子他们只能去教低年级了。 岳山书院分为甲乙丙丁四个年级,丁班就是开蒙学童的班级,过了童生试后,可以进入丙班。做秀才之后能升入乙班。甲班是举人才能去读的班。很多人冲着乔明渊的名声而来,来了之后,眼见乔家为子孙后代的安排都极为折服,不乏有大儒仰慕乔明渊的为人,来到岳山书院做夫子,一时间岳山书院炙手可热。 岳山书院首先向乔氏族人招生,之后才对外招生。 乔家的新族长设立了规矩,岳山书院每三个月进行一次招生考试,每年进行一次年度考试,设有淘汰制度,规矩比县学府学都不差。 因为这些,书院的崛起势不可挡。 乔明渊也很愿意看到岳山书院崛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总归要族人自己立起来,而且书院开设之后,他在朝廷上也有后生支持,不至于一代告罄。 乔家的人在这些年的熏陶之中,逐步开始有了眼界,他们期待朝中有人,而且这人要一直都在,那么,乔明渊死后就得有百年规划。 乔家人的规划就是源源不断的给朝廷输送自己的人,保住他们的前途。 过了好日子之后没有人愿意再回去过苦日子,尝过读书带来的好处,越发想让子孙都来读书,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想乔家从前没有远见以至于在乔明渊的太祖爷爷当官时没规划好,才落后了一百年,他们不愿意等百年后子孙还过这样的苦日子,能提笔杆子做人上人,谁愿意让孩子们提锄头呢? 从前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有那个条件了,当然不能自断前程。 乔氏族人都指望着乔明渊能有出息,如今在乔文珩身上仿佛看到了第二个乔明渊,福宝在下河村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族人们都宠着他护着他,生怕他有一点不好。 福宝也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人,他很愉快的考完了院试之后,收拾行囊带着乡亲们给他爹的礼物回京了。 回到京城是九月初。 这时候顺宝和娇娘已经会说一些比较清楚的话了。 两小宝贝扶着家中奴仆的手在走路,小孩子忘性大,见福宝进来都不认得,娇娘往翠屏怀里钻,顺宝哇哇的哭了起来。 “娇娘,顺宝,是我呀,是哥哥!” 福宝将东西丢给身后跟着的郭文松,上前就去哄两个弟弟妹妹。 两孩子都不怎么买账。 福宝哄了一阵,顺宝还是哭,娇娘停下来了,她仔细的辨认自己的亲哥哥,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来,扑到了哥哥的怀里,蹭了福宝满脸。福宝被亲得满脸口水还是高兴,不枉费他最疼妹妹啊,妹妹果真最爱他! 他抱着娇娘进屋去找娘,慕绾绾知道他来了,也没起身,她在看账簿,忙里抬起头问福宝考得怎样。 其实福宝小三元的消息京城里早知道了,不过慕绾绾还是想亲口听儿子说。 福宝傲娇的仰着头:“我这么聪明必须中啊!” “去跟冯先生说说,他应该也很高兴。”慕绾绾提醒他。 福宝说晓得的。 他赶着回来,将村里人送的礼物一一拿出来,又拿了自己给爹娘弟妹们带的礼物。乔明渊的是一副上好的围棋,黑的曜石,白的大理石,格外珍贵。慕绾绾的是一对手镯,她一向喜欢这种质地的东西;兴宝的是镇纸,娇娘的是一套双面绣的小扇子,顺宝的是一个小巧的算盘,福宝记得小弟打小就爱玩母亲的算盘的。 礼物都合心意,他跟亲娘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又去前面找冯劲。 冯劲已经知道了他连中小三元的事情,自己的弟子有出息,他笑得合不拢嘴。 福宝给冯劲带了一套藏书过来。 听福宝说乔家组建了岳山书院,正缺先生,冯劲当时就听进了心里去。 说实话,乔家这几个小子都聪明,冯劲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两个弟子的东西,他想着岳山书院好,他愿意教书育人,可以去岳山书院教学生去。 假以时日,他也能桃李满天下。 冯劲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当天乔明渊下衙来,他便跟乔明渊提了这件事。 福宝和兴宝都很舍不得,不过最后扛不住老师要走,还是应了。 兴宝从尚书房回来就惊喜的看到大哥回来了,还得了大哥精心准备的礼物,可惜没高兴多久先生又要走,小孩子情绪起起落落的,真是难为他。 这一年过得挺平静的。 不过也没平静很久,高元潼倒了之后,内阁天启帝能做主,新选拔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大氏族,天启帝用着放心。 他觉得自己可以安然退位了,不能像先帝那样在位几十年,任由自己的儿子熬成了老头。 天启十九年秋,天启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宣布退位,太子赵秉凰是国家储君,名正言顺的坐上了帝位。 新帝即位,改国号为承平,这一年为承平元年。 天启帝退位之后,移居西宫,陈皇后作为新帝的嫡母荣升为陈太后。帝后移居西宫景泰宫,一众宫妃也移居到了西宫。天启帝的妃嫔不多,升为太妃的也不多。新帝入驻正宫后,册封了自己的兄弟们。 二皇子赵秉信是明王,封号仍旧是明王。三皇子赵秉则是昭王,封号不变。六皇子赵秉瑞为瑞王,皇后所出的七皇子赵秉赋为永王。 成年皇子开府建衙,新帝也给没成年的六皇子和七皇子准备了府邸,等两位弟弟成年之后就可以迁出。 原太子妃甄氏册立为皇后,东宫侧妃谈氏册立为淑妃,侧妃陆氏册封为贤妃,良人杨氏册立为宛婕妤。 普天同庆。 一片好氛围中,还夹杂着一点不和谐。谈敬这一年来夹着尾巴做人,他想让天启帝退位新帝上位,之前谋划了多少都没用上,天启帝自己却退了。他本以为新帝上来日子能好过一点,结果发现日子跟难过了,新帝的很多想法比起天启帝更是过犹不及,光是新政推行还不够,还改了商税。 大盛种农轻商,但从前挂着田地在举人名下,争不了田地税只能从商税上提,如今田地税上能有收入,又有西北和江东在前做榜样,经商确然能提高国力,新帝想着要促进商贸发展,对部分商品的商税大幅度减少。 丝绸买卖便在其中。 谈家的买卖大部分都是丝绸,商税一低,竞争对手便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极大的冲击了谈家的生意。 尤其是在谈益死后,谈家江东那边换了主事人,新的主事人做事没有谈益圆滑,眼光也没有谈益长远大气,在江东那边光稳定局面就已经很难,这一下商税改革让局势有点失控了。 第478章 下狱 接任谈益位置的是谈敬的一个子侄辈,名叫谈迹。 谈迹面对这种大规模的轰塌情况手足无措,他尽力挽救了,仍然没法避免商户们大规模脱离谈家掌握——没办法啊,商户们也要活,朝廷的商税降低后竞争对手本就多了起来,谈家这边还不降低每月的孝敬钱,等于他们都没得活路,忙活一整月是在替谈家赚钱,自己也是有妻儿要养的。 商户们脱离谈家,收益立即降低。 京城本家来人问,谈迹不知该怎么办。 他走了一步昏招。 既然商户们想脱离,他便让那些脱离的人收到教训,让人的买卖做不下去。 一时间江东商户苦不堪言。 这其中有一户丝绸商名叫高勉,他的生意只在本地展开,被谈家压榨至此便脱离商会。刚一脱离,谈家的打击报复就来了。有人在他的染坊里打死了人,赖到他头上,当地知府将高家抄了,高勉死在牢中,妻女不堪受辱都上了吊,只剩一个小男娃子。有人瞧见他们可怜,便给小男娃指了一条路,让他上京城告御状去。 高家遗孤一路坐着船来到京城,到了京城打听,都说乔明渊最靠谱,他便到军机阁去鸣冤。 这事儿不归军机阁管,乔明渊将他带到了通政司衙门。 状纸递上去登时捅破了天。 新帝看谈敬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这个事情不可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让通政司的人安抚高家遗孤,同时组了三司的人下江南调查情况。 这个事儿还没玩,紧接着岳西洛平府知府上了奏章,说当地煤矿倒塌压死了不少人,知府调查下来发现那是谈阁老的产业。洛平府知府瞧着事情太大,轻易不敢瞒,在奏章中说得还算详尽,新帝看了奏章很是震怒。 谈敬还想狡辩,可惜没人听他说。 新帝直接让大理寺的人去查这个案子。 下了朝堂谈敬面色颓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其实从高元潼倒下开始谈敬就有预感,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们从前不在乎的君王一旦将决心定了会变得如此难缠,从前真的是太轻敌了。 可惜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谈敬甚至还想了想现在换皇帝还来不来得及,结果自然不如人意,新帝对朝廷的把握和浸润已经很深,从前天启帝给自己的儿子打了一片江山安插了无数的心腹,如今这些人都在重要的岗位上,新帝用起来格外顺手。 而他呢,已经没有更多的联盟。 如今内阁之中,梅子期看清形势就要倒向新帝,其他人不听他指挥,他孤掌难鸣。 谈敬感觉出一阵恐慌。 回到谈家,谈祯其和其他几个儿子还有宗亲们都得到了消息,全候在大厅里,看着自己老爹神色凝重的进门,众人都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还有没有后招?” “派些人到岳西,先安抚了煤矿上的人,该赔偿赔偿,该灭口灭口。”谈敬深吸了一口气:“江东那边让谈赐去一趟,将谈迹喊回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高家留了个人在京城,如今被大理寺护着动不了,别管他,先将江东那边的屁股擦干净,晾那些人也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 这次的事情会让他折了羽翼,却不会要他的命! 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考虑着要不要退出内阁,学一学当初的陈丛艺般,至少能保住自己和合家老小的命。 然而事情总不会像谈敬预想的那样。 三司的人去江东查案,一开始并不顺利,但后来理清了思路,总能找到突破口。 谈家的人手脚快也没用,他们清理了大部分的证据,却还遗留了一些没能解决的问题。 至少逼得商会的人走投无路是铁定的事实。 另外,还有不容辩驳的证据。 天启十九年的时候慕绾绾去了一趟江东,谈益临死之前交给她一个账簿,让她看着办。如果乔明渊死在河西,这是慕绾绾母子几人的护身符;如果乔明渊没死,那些账簿就是交换谈益一对儿女平安的筹码。 这些账簿果真是派上了用场。 三司从江东返回时,谈敬还站在集英殿上,等三司呈送证据,这位老阁臣的脸瞬间雪白。 后来谈敬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人在刑部的天牢里,不单单是他,谈家的男丁们俱都在天牢里收押。 哀求声、痛哭声、癫狂大笑声……声声充斥着谈敬的耳朵,他有片刻的失聪,等缓过来时,整个人都有些呆滞。谈祯其跟他关在一处,见他情况不对刚好了一声父亲,谈敬扬天吐出一口血,又一次倒地不起。 这之后,谈敬便起不来身了。 不管是刑部的人提审还是大理寺的人问话,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叫声,话语却说不成完整的字句。 刑部将情况上报给新帝,新帝听罢摆摆手,问刑部的人谈家抄家的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臣等从谈家一共抄出白银八十万两,珍宝古玩不计其数,珍稀书画也有不少。除了这些之外,还抄没出良田二千四百亩,商铺一百零七家,田庄一共三十八座……”刑部尚书陆纡瞧着新帝的脸色难看极了,装没看见,继续往下说:“另外,谈家还有票号和赌坊,票号抄没的白银有两百九十七万两,归还存家后,余六十七万白银。赌坊那边抵押未到期的房产等一共三百二十二张,另有家什共计……” 话未说完,新帝拎起手边的茶杯重重的砸在了集英殿的柱子上。 砰的一声巨响,陆纡止住了话头,合上了手中的卷宗。 如果不是这一场抄家,他也想不到谈敬这个看起来挺正派的大臣竟然如此富有,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想想前些年朝廷为了几十万的军饷焦头烂额,光他们谈家一家就有白银几百万,这什么概念? 谈敬是没想造反,他要是想造反的话,这些钱足够他养十万精兵了! 乔明渊轻轻舒了口气。 新帝见状,忍住了怒火问他:“乔爱卿好像有话要说?” “没什么,臣想起一件旧事。”乔明渊躬身作答:“当年臣还是个举人的时候,爱妻在平遥府做买卖,平遥府是谈家的地盘,当时爱妻开了个烤鱼店,便有谈家人找上门来要孝敬银子,一个月一千两。” “多少?”新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乔明渊又重复了一下数字。 新帝道:“一个小小的烤鱼铺子,就算生意红火一个月能挣来多少银子,交给他谈家之后还剩什么?” 提到这个乔明渊还是赧然了一下:“陛下,臣爱妻的手艺还不错,那烤鱼铺子虽说卖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去吃的人还是不少,每个月固定进账在三千两左右,交给谈家一千两还能余下一些。” 新帝看他,蹙起眉头。 当初他也在平遥府呆过,也吃过很多次烤鱼,知道生意不错,却没想到这么能挣钱。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跟乔明渊夫妻熟,自然是站在乔家夫妻这边,又忍不住怒骂:“谈敬这老匹夫,吃人不吐骨头啊这是!” “是啊,谈家这一倒,至少江东岳西的生意人都能松口气了。”乔明渊抿唇:“臣也是有些私心,我家中兄弟们都在做买卖,从前无论是坐地平遥还是走水路陆路都要被谈家抽成,从今以后是不必了,他们能少些蹉跎,国库也能多些进账!” 新帝嗯了一声,余怒未消。 这之后就没啥好说的了。 谈家做出这些事情来,偏生埋藏得最好,要不是翻出这些事情谁都不知道这是大盛的蛀虫,查了这个人,至少能让商人们喘口气。 后续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新帝毫不留情。 他的后宫里还杵着谈家女,受了谈敬的牵连自然只能被褫夺封号,直接打入了冷宫。新帝判了谈敬为首的一应人等斩立决,另外一些人受牵连的,最轻也是一个流放的结局。谈家的女子们便惨了,一夕成为阶下囚,哭昏死过去的不少。谈老夫人还没死呢,下了大牢之后哭爹骂娘,她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乔明渊搞出来的,提着乔明渊的名字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尤其她还记着乔明渊的媳妇,那个乡下妇人。 “乡下来的贱种,要不是你害了我益儿,江东怎么会乱,我谈家的买卖怎么会停?” “一个两个都是贱人!” “男的是背后捅刀子的下做人,女的是臭不要脸的狐狸精,都有夫之妇了还勾着别人家的好儿郎!” “贱人,你们会有报应的!” 刑部的人听得汗颜,都想不到平素里极有风范的老妇人会是这种德性。 看看她如今这种样子,谁能相信她曾经是一品诰命夫人? 跟乡下骂街的泼妇都不差什么! 乔明渊在刑部也有人,他得了风声,知道谈老夫人一直在骂他和慕绾绾,骂他可以忍,骂慕绾绾他是真忍不了。 他觉得自己去刑部天牢跟老夫人理论一番掉价,但不理论吧,他咽不下这口气。 慕绾绾也听说了。 第479章 公道 她听说之后心里挺不平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谈益。到底人死如灯灭,前世跟谈益那点仇恨这些年早就过去,而且谈益在死之前还在为她打算,她心中对这个人不是没有愧疚的,也懊恼过自己救不下这条命耿耿于怀。 她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进了天牢。 进了天牢之后她直奔谈老夫人跟前。 谈老夫人一开始还没认出她,等慕绾绾站了片刻她认出来了,认出来就发疯了一样想要扑上来打人。 铁栅栏围着她,慕绾绾隔着铁栏杆跟她对望。 “狐狸精,贱人,你还有脸来地牢里,想看我老婆子的笑话吗?” 慕绾绾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听人说你在牢里四处宣扬,是我害了谈益,我特意上门来找你要个说法而已!” “呸!” 谈老夫人朝着她吐口水。 慕绾绾躲过去了,衙役在一旁呵斥谈老夫人大胆,说这是一品诰命夫人。 谈老夫人冷笑:“老婆子以前也是一品诰命,有什么稀奇的,今日我在这里,明日说不定就是你在这里了!” “我在哪里不重要,我说了我是来找你要个说法的,说法没要到之前我没想走。”慕绾绾冷声说:“你说是我害死的谈益,我就来问老夫人几个问题。第一,谈益当初为何要远离京城去到江东?第二,谈益是怎么死的?第三,谈益死后,你们谈家做了什么?” 谈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你不想回我,我替你回答,如何?谈益之所以远走京城到江东,取江东女为妻,是因为谈老夫人您。我与谈益在平遥相识,做了朋友,您高高在上觉得我一介乡下妇人是想攀高枝,见不得我与他往来,因此你屡次上门找我的麻烦。可惜谈益持身中正,他数次阻拦,为了不给我招来麻烦,他主动避开我。” “谈益是怎么死的,老夫人不知道吗?”慕绾绾的目光咄咄逼人。 谈老夫人在她目光逼问下,连连后退了两步:“我,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下毒的主意还是她出的! 慕绾绾见她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裂开唇角:“不,你知道!你知道谈益的亲爹要给亲儿子下毒,将亲儿子捏在手里。你们原本就觉得谈益不受掌控,想用这个捏住他。等到后来知道他与我还有往来,甚至在扶持我的买卖,你们恼羞成怒,激发了他体内的毒药。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谈家连畜生都不如!” 谈老夫人像是被刺痛了心里的伤口,猛地哑然。 她一屁股跌坐地上。 慕绾绾放柔了声音,心底替谈益不平:“谈老夫人,你知道谈益是怎么死的吗?他中了毒,个把月就会命丧黄泉。可他最后却不是死于中毒,他死于一场大火,那场大火烧死了他,烧死了他的一双儿女,想来是他故意放的火,他不仅不愿意将自己的尸骨留在谈家,也不愿意自己的一双儿女跟着谈家长成了歪瓜裂枣。” “他对你们谈家寒透了心!” “他是自己寻的死路!” “你知道烈火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吗?火苗舔舐人的皮肤,比一刀杀了还要难受百倍,他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都不愿意跟谈家人蛇鼠一窝!” “我是真想不出来,你们谈家个个都是黑心肝的,怎么生得出他那样纯净的灵魂!” 慕绾绾每说一句话,谈老夫人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天牢里的左右关押的都是谈家的人,女眷在一排,男丁在一排,他们都是重犯,没人来探视也不敢来探视,此刻天牢里静悄悄的,慕绾绾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所有谈家人的耳朵里。原本还叫骂不停的人都听了话语。 慕绾绾的眼波从谈老夫人身上移开,从那些谈家人身上一一扫过。 “谈益在天上看着你们,看你们弄死了他之后是何等下场!” “上天疼好人,都看着的!” 一行谈家人没一个再吭声。 慕绾绾说完再没理会谁,转身扬长而去。 隔了好久好久,才有人嚎啕大哭:“我的益儿啊,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放火烧自己——” 却是谈益的亲娘。 慕绾绾看完谈老夫人之后没多久,乔明渊某一日回来便说谈老夫人和谈夫人都疯癫了,尤其是谈夫人疯得厉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嘴巴里混乱的喊着益儿,还包了个草人愣说是谈益,谁都不让靠近,谁抢那草人她跟谁急眼…… 听完之后慕绾绾淡薄的笑了笑。 谈益? 谈益早死了,要真这么疼儿子,儿子活着的时候干嘛去了! 谈敬被斩首的那天京城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江东高家遗孤按捺不住还往谈敬身上丢了石头烂白菜,多少人骂骂咧咧说贪官误国,斩了谈敬可以说是大快人心。陆纡和谢允做的监斩官,回来说起那场景,都说京城的人激动得很,禁军差点没拦住想暴打谈家的老百姓。 乔明渊没去看,他也没什么兴趣看。 他忙得很。 谈敬是兵部尚书,他这一倒,乔明渊作为军机阁大臣当仁不让的接手了谈敬的位置,天启十七年军政改革的时候乔明渊就提出要将军机阁跟兵部分开,当时在高元潼和谈敬的阻拦下没能成功,如今自己做了兵部尚书,乔明渊自然而然的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新帝不会亏待他,这件事开始商量之后,开始给他谋个好差事。 兵部尚书乔明渊做着,军机阁总领也是他,身兼两个职位到底是占了位置,思来想去,新帝还是让乔明渊做兵部尚书。 至于军机阁大臣用谁,新帝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选了陈太后的娘家兄弟陈智辉来担任。 陈智辉镇守北方,被调来京城之后,他的都统位置空了出来。 新帝又一纸诏书,将卫轻轩的二儿子卫漠从东北调到了北鞍关。 承平二年春,卫漠到北鞍关述职,在那之前,他休了三个月的长假,回到京城来探亲。 自从卫轻轩离开京城,到如今再回来,父子两人已有二十四年没见过面。 父子相见,卫轻轩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他的二子也已经是六十岁的年纪,都已经不年轻了,父子两人呕的气早已呕不起来。卫漠搀扶着卫轻轩去给兄长上了香,在兄长坟前坐了一会儿,乔明渊陪着,听父子二人说起话来。 乔明渊这才知道为何卫轻轩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允许卫漠回京。 当年慕青易那件事爆发之后,卫轻轩坚持要给老友说情,卫漠却不同意,他早看出来这事儿跟后宫争斗有关,不想让卫家陷入夺嫡的风云里。 卫轻轩性子冷傲,错了也不愿意低头。 他一心想要伸张正义,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牵连其中,这才发配了卫漠到东北去戍守边关。 卫漠到了东北这么多年,一直到天启帝大动作频频,卫轻轩频繁搅和其中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之后他便感觉到自己亲爹的用心良苦。 都是卫家的血脉,亲爹怎么可能不疼自己? 卫漠以前总觉得卫轻轩只疼大哥,没为他打算,现在才知道当爹的一直在为他打算,否则按照他们卫家的势力,他留在京城无疑会成为风口漩涡里的浮萍。论聪明才智,卫漠自觉比不上大哥和亲爹,聪明如大哥都命丧黄泉,老爹也要远走乡里,如今是阵阵后怕。 父子两人言归于好,卫漠这次回京带回来一家老小。 他膝下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们都嫁了人,如今膝下子孙环绕。 一下子卫轻轩便多了十几个孙子。 有了自己的孙子,他对福宝、兴宝等人的疼爱淡了一些,不过仍旧还是很稀罕娇娘。 一天不见,卫轻轩都想得慌。 卫漠这次回来也正好,刚好快到了卫轻轩八十五岁大寿,阖家团圆让卫轻轩很高兴,等到了他生辰那一日,新帝还出宫了,带来了皇后和皇太孙。乔家老老少少全部到齐,朝廷上跟卫轻轩交好的官员们都携带官员参加寿宴,竟摆了二十来桌。 卫轻轩做寿,也算是最近几年里朝廷难有的喜事,一时很是热闹。 吃过了寿宴之后,乔家人回去关上门来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 福宝今年已经十五岁,他是十二岁的时候考上的秀才,当年没有乡试,回京之后便和董望西一起参加了国子监的选拔考试。两人都没靠父亲的荫封,直接就通过了。之后进入国子监学习,在去年秋闱时,福宝和董望西都考上了举人,今年会试时又一举考上了贡士。 不过年纪太小,福宝考上举人时仍旧是第一名,在会试时铩羽而归,只考了个第二。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再聪明还是有更聪明的存在。 但如今乔文珩的大名还是天下皆知。 他没能跟他爹一样六元及第,却也连中了四元不说,如今才十五岁! 十五岁,意味着他拥有更广阔的的前途,意味着他进入官场之后还有至少四十年的时间来拼搏往上爬,能爬到什么地位不得而知。 第480章 辉煌 考完会试之后福宝终于对他爹的才智有了深刻的了解。 以前他喜欢跟他爹斗嘴,觉得他爹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进入科考场才知道他爹是真的了不起。他考了四个第一,感觉已经非常吃力,想当初他爹可是连夺了六个第一,到乡试、会试真不知道他爹是用了多少苦功。 感觉超不过他爹,福宝憋屈。 但想到自己还是比爹有进步,他爹考上状元郎的时候二十岁,他比他爹早五年到这一步,福宝很顺利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 这之后他很是刻苦了一段日子,又虚心请教他爹,得他爹指点,信心满满的参加了殿试。 殿试放榜的时候,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力压上一次会试的第一名,夺得了状元郎的头衔。 十五岁的状元啊! 这得多年轻? 榜文放出来的时候多少人都不敢相信。 乔文珩那三个字,一时间成为国子监考生的噩梦。 为啥? 因为大家都曾经在一个屋檐下读书,如今他们回到家里去,家里人总拿乔文珩来说事,说他们不如人乔文珩,枉费他们年长人家许多岁,饭都白吃了。在家里被喋喋不休的教育,在国子监里夫子们也爱说乔文珩,提起他都说天资绝佳,人读书还是要讲点天分,天分之外人家乔文珩还很勤奋,让他们都学着点。 天啊,杀了他们吧! 这还不算,等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发现,乔文珩当了官之后更是扶摇直上,甩他们一大截,谁提起这个人都是赞誉的多。 福宝跨马游街那天乔家人都去看了,还是那条街,还是那间酒楼,慕绾绾怀里抱着娇娘,跟兴宝说:“当初你爹考上状元的时候也跨马游街了,我抱着你大哥坐在这里看你爹,你大哥说要爹抱,还有人对我们冷嘲热讽,说不守妇道想攀高枝……啊,那时候你大哥比顺宝还小一岁呢,听了这话气得吐泡泡!” 那孩子早慧,当年一个奶娃娃就知道维护他爹娘了。 兴宝腼腆的站着,见她娘高兴,难得很有志气:“那我后年下场,也给娘考一个状元回来,让娘再看一回跨马游街!” “好啊!”慕绾绾笑着说。 兴宝比他哥小五岁,今年十岁了,他在尚书房做伴读做了三年多,今年打算从尚书房回家去国子监读书。 不是享受的荫封,而是皇太孙听说福宝考上了状元郎,是在国子监读书考上的,他也想去。 皇太孙要去国子监读书,作为伴读的兴宝也要去。 兴宝懒是懒了点,是个极有主见的娃。 他想好了,明年他也要回平遥府去考个秀才回来,等乡试开科他就要去考,怎么也不能比自己的亲哥落后不是? 他没跟慕绾绾说的是,皇太孙听说他要回乡考试,自己偷偷捉摸着也要跟去,他要自己考一下证明自己也很聪明…… 福宝考上了状元理所当然进了翰林院,之后开始潜心治学。他听他爹说过在翰林院的事情,他爹说要有成就就得沉得住气静得下心来,翰林院是他的基础,他在翰林院里熬两年,之后会将他放到别的部门去做官。 那是起点,是必须经历的。 福宝都听进了心里去。 这一日下衙门他进了家,迎面遇到娘亲:“娘你去哪?” “你董叔叔他们回来了,娘去看看。”慕绾绾一手牵着娇娘一手牵着顺宝,很高兴的样子。 福宝眼睛一亮:“董望西应该很高兴,难怪他今天下衙赶着回家!” 董望西跟他同年考的殿试,做的探花郎,如今也在翰林院,两人天天都在一处,今儿董望西却提早回了家,福宝才知道缘由。 “哥你去不去?”兴宝问。 福宝一口答应:“去!” 他进屋换了衣衫,高高兴兴的上来抱着顺宝跟着娘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董家门前,他先跳下马车,之后伸手抱了弟弟妹妹,最后搀扶慕绾绾下来。福宝兴宝都大了,如今慕绾绾人前人后都很少喊他们小名,当着外人更是不会喊,她吩咐两个儿子:“文珩牵好弟弟,文殊抱着妹妹,别让她乱跑栽了跟头。” 两个儿子应了一声,下人们提着礼物进了董家门。 进门就听见丁夫人的哭声。 她已经好些年没见到女儿丁诗华和女婿董路了。 董路见慕绾绾来了还挺无奈,见她两个儿子又笑着招呼了,董望西先前在宽慰母亲和外祖母,这会儿来了人总算松了口气,喊道:“慕婶婶您快帮我哄哄我外祖母和娘,哭个不停我怕哭出毛病来!” “走,我们前厅说话!” 董望西拉了乔文珩和乔文殊,红光满面的对董路说:“爹,文珩下棋很好,您要不要跟他来一盘?” “好!”董路一听登时有了兴趣。 男人们都走了,慕绾绾便接着哄丁夫人和丁诗华,两人哭了片刻才擦了眼泪说:“让你看笑话了!” 董路之前一直在做郑州府学政,本以为三年期满会高升做知府,结果受谈敬牵连的官员落了不少,他在地方任期考核一直是上等,按照律令升任,正好户部右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便将他提了上来。 董路回京任职,妻儿老父都高兴。 慕绾绾笑道:“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以后董路诗华回来,你们膝下有字热热闹闹的,该高兴才是!” 丁夫人连连点头。 之后丁诗华问起乔文珩来:“文珩那孩子有出息,听说他在翰林院挺有人缘的,官场走得比他爹顺利一些。” “你别说了,这孩子提起来我头疼。”慕绾绾说。 丁诗华问怎么的? 丁夫人笑道:“这个我知道,他们家那皮小子虽然年轻,行事却稳重,有人觉得他年纪小好糊弄,在他跟前吃了几回亏,都说他办起事来不徇私,旁人做错了他不留情面,手腕强硬得不像是个孩子。偏他脑袋好用,别人想坑他教训他,他都不踩坑,将有些人气得直跳脚。” “……文珩才十五吧?”丁诗华跟听天书一样。 慕绾绾点头:“是啊,寻常人家十五岁的娃都没他主意多!” 丁诗华便笑了:“等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事了。孩子们都是见风长,一晃眼一年年过去,等再过个几年给他娶个媳妇,有人管着兴许好点。” “他这个性子,我怕没人想嫁他。”慕绾绾汗颜。 丁夫人道:“那不见得。我这几次出门应酬,总有人拐着弯跟我打听,想问问文珩说了人家没,不是想跟你们乔家开亲是什么?他自己有本事,十五岁中了状元郎,我听说好些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没人问到我跟前来,孩子们的事情我也不太想管。”慕绾绾说:“那孩子主意太大,我给他做主怕娶回来他晾在一边,成个怨偶那就造孽了。” 说到这个又说到孩子们的亲事来。 丁诗华想给董望西定亲,回京后这事儿就要提上日程,慕绾绾不着急,她愿意帮着丁诗华一道相看。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在京城混了好些年的人,那贵妇圈子她挺熟。 晚些回家的路上,慕绾绾想起这茬还问了乔文珩的意见,问他想不想找个媳妇,乔文珩眉头一皱:“娘你真想得出,我才多大着急找什么媳妇。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想着给我娶个媳妇你就能撒手,你别啊娘,我不闹腾人你别给我娶个媳妇来塞屋子里。” 慕绾绾失笑。 儿子这么大了还在她跟前撒娇,看来是不想让自己插手。 她便没再提这件事。 但丁诗华是真给董望西在相看人家,娶是不着急娶,倒是可以先定下来。 承平二年的喜事一件接一件。 董路回京之后,年底时慕之遥也回了京。 他回京来领军机阁左领一职。 慕之遥回来最高兴的是慕青易,慕之遥不但自己回来,还带回来了妻子和儿女。慕青易第一次得见长房的孙子孙女,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新帝用人的方式方法都挺高明,文臣武将们处得还算融洽。不过帝王制衡,总不能让文臣武将走得太近,慕之遥没在军机阁待多久,军机阁只是他的一个跳板,等承平四年时慕青易旧疾复发退下来,承平帝便让慕之遥辞去了军机阁左领一职,改任礼部尚书,同时进入内阁替换了慕青易的位置。 日子过顺了之后,一年比一年快。 从承平二年到承平四年,慕绾绾和乔明渊都没感觉怎么折腾,时间就一天一天的划了过去。 承平四年乔文殊也下场应考了,乔家人大抵读书都有天赋,他也是连中了四元,到承平五年会试时,他却没参加。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临近会试时慕绾绾病了,恰好乔明渊奉命到南夷去督查军务不在府中,两个弟妹年纪还小,兄长刚刚从翰林院调到大理寺忙得脱不开身,他只能腰不解带的在跟前侍奉。等慕绾绾好起来时,殿试都完了。 慕绾绾问他难不难受,乔文殊摇头:“娘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我年纪还小,下次再考也可以的!” 他今年也才十三岁,再过一科是十六岁,的确不大。 最终章 因果 乔家一门两俊才,没谁比谁差的。 乔明渊这次到南夷督查军务,回来后听说慕绾绾病了是乔文殊侍奉,还因此错过会试,拍着儿子的肩膀说:“我儿长大了!” 乔文殊低着头没吭声。 他没敢说其实考不考都一样,他还懒得做官的。 承平七年,乔文殊应考会试,夺得会元。当年殿试大放异彩,却没能如愿拿下状元,那一届的状元郎是半路杀出来的黑马,开封了才知道是江东才子林舟和。 乔明渊听了失笑,问慕绾绾知不知道这人是谁。慕绾绾摇头不知,他笑着说:“他是林西澜的长子,在江东也是广有才名,除了童生试第一场没拿下案首,从院试开始一直都是第一,咱们文殊输给他不丢人的。” 不论是林舟和,还是自家的两个小崽子,都没能打破乔明渊六元及第的神话。 这时候乔文珩已经成了大理寺丞。 他审理案子铁面无私,加上身居高位年少老成,竟慢慢磨得少言少语,瞧着还有些唬人。只在爹娘跟前才露出几分孩子的天真来。他今年满了二十进二十一,已然是大盛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之一。鲜衣怒马的俊朗少年,风流倜傥自不必说,他打马从街道上走过,不知道乱了多少少女的心肝。 乔文殊低调多了。 他懒,平时没事不出门应酬,进了翰林院就乖乖的看书学习,一副没什么上进心的样子。 说起来乔家的这几个孩子都很有特点。 乔文珩小时候话痨,长大了清冷,巨大的反差让他爹娘,尤其是他娘怀疑他是不是壳子里换了个灵魂。长子做事高调无所畏惧,在大理寺呆久了,还得了个玉面阎罗的称号,可见他有多能唬人。 乔文殊打小到大都话少又懒,成年了只比小时候好那么一点点。除了学习之外,还没见他表现出对别的事情的一点热情。 长女乔文荇从小是个颜狗。 没啥说的,到她眼里,长得好看的说什么都对,长得不好看的说什么都错,一切以美丑论是非。 慕绾绾教过她很多次,压不住女儿的性子。 不过颜狗不意味着乔文荇蠢,那丫头看着蠢萌蠢萌的,实则跟她大哥一样鬼精,从小就知道家里谁有话语权,讨好起娘来简直不要太狗腿!她还知道爹说话大多数时候不管用,但要挨打了的时候一定要管爹撒娇,爹会护着她。 等乔文珩和乔文殊大了之后,京城里多少姑娘想嫁她兄长,旁敲侧击从她这里套话。 结果人家没问出来自己想要的,不知不觉中让鬼丫头套了去,险些将上三辈都给扒了个底朝天。 幼子乔文璋综合了前面两个兄长的优点,他沉静耐心,又有敏锐的洞察力。 人无完人,这孩子啥都好,就是不爱读书。 小时候被压着一路读下去,等考完举人他就死活不想考了。 他从小就喜欢玩母亲那一方算盘,又喜欢玩母亲的舂臼,毫无疑问的跟着慕绾绾学了医术,也承接了家里的生意过去。 时间一晃很快。 等孩子们都成了家时,乔明渊和慕绾绾跟着也老了。 承平十一年,卫轻轩过完九十四岁大寿,当夜儿孙绕膝下,徒子徒孙们也都在跟前尽孝,他笑盈盈的听着自家重孙女弹的曲《高山流水》,看着重孙女们为了讨他欢心编排的贺寿舞,恍惚想起七八十年在宫宴上,结发妻子献舞恭贺皇后娘娘千秋的事情来。眼前重孙女的脸恍若成了爱妻的容颜,他喊了一声。 “阿芜……” 舞停曲终,众人才发觉老寿星啥声音都没有,回头看去,老人手中拿着酒杯,脸上带着笑容,已溘然长逝。 卫轻轩发丧时,乔明渊跪在他的棺木前,额头贴着地面。 他想,要是没有卫轻轩悉心教导,或许他也能考出来,但一定没有那么快,他可能要到三十岁才能出头,从一个地方小官慢慢往上爬。 人的际遇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他感谢命运,感谢生命里遇到的这些人。 卫轻轩的葬礼过后,乔明渊的仕途越发顺风顺水。 承平十三年,承平帝封他为太子太傅,亲自教导太子。 做了太子太傅,就意味着只要乔明渊不犯错,至少他这一生都会身居高位。这是帝王将他与下一任储君捆绑,让下一任储君记住他、感恩他,将来不会让乔家落败。同年,承平帝下了圣旨,亲封乔明渊为宣平侯,居内阁之首,成为大盛首辅。 首辅等同于宰相,至此,乔明渊封侯拜相,乔家满门一时风光无二。 慕绾绾夫荣妻贵,册封为靖国夫人。 这一日,乔明渊休沐不用早起,夜间看完政务睡得晚了些。这一夜他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醒之后他盘腿坐在炕上,神色古怪的看着身边的妻子。 慕绾绾跟着坐起身,问他:“怎么了?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乔明渊还是盯着她看了一阵。 慕绾绾被他目光看得毛毛的,要打他,抬起手来就被他抓住了。 她才发现男人的手掌冰凉。 心里一惊,慕绾绾第一反应是先去把脉,结果摸到了脉象却什么异常都没有。 她没好气:“你到底怎么了?不说话我就给你开一副药灌下去,你可别在我跟前哼哼药苦不想吃。” “我问你个事。” 乔明渊深吸了一口气,说:“绾绾你来自二十一世纪,你说你是被家里人炸死的,在死之前有一段时间你是在京江大学上的医学系,学的医学,对吧?” 慕绾绾点头:“对。” 她经常带着乔明渊进空间,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的。 只不过现在顺风顺水,日子过得舒坦,她那空间除了用来研发一些药物,并栽种一些入药的药材,已经很少用了,大概将来能留给孩子们的可能性很低。她今年四十五,开始盘点着药物弄出来,打算将来给乔文璋留着。 小儿子是个医学迷,她总得给孩子留点有价值的。 因为乔文璋是承袭她衣钵的那一个,她现在对这个孩子越来越偏爱了。 乔明渊又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说:“时间有点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你们医学系的班上有个男人,他叫乔潜,家是农村的。他穿着不显眼,也不爱交际,平日里话很少。他身体不好,在医学系没什么朋友。” “是有这个一个人。”慕绾绾听他提起来就仔细想了想,“我记得他家条件不太好,他自己还患有先天白血病。有一回他说过,自己来读医学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治好自己疾病的法子。我悄悄资助过他,也给他找过合适的脊髓配对,可他没等到结果,后来研三的时候他就病逝了。怎么?” 乔明渊目光更深:“还真有这个人!” 慕绾绾缓了缓才反应过来:“不对,那是我前辈子的事情,这件事我也没任何人说过,你怎么会知道的?” 那个男人是她读书时代里最大的遗憾。 她认识乔潜的时候是进校,第一天去食堂,她没带饭卡,那个沉默的农村男孩拿出自己的卡,给她刷了一份二十五块的饭菜。 当时她谢谢了他,后来才知道,为了这份二十五块的饭菜,他吃了两顿馒头。 打那以后她对乔潜上了些心。 他们在一个班上,但乔潜一向独来独往,从那次食堂交集后再没来往。她从旁人口中知道他家庭贫困身体又不好,想着他人真的不错,自己吃不起肉却舍得请她吃二十五一份的食堂饭,为了不伤他自尊心,每次都悄悄往他的饭卡上打钱,打得不多,也有固定时间,让他误以为是校方资助。 不过后来她被易谈伤透了心,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关注,钱还是打的,只是一种习惯。 等她缓过来时,乔潜已经病逝了。 乔明渊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昨天晚上睡下之后就做了个梦,梦里我走马观花的看了这个乔潜的一生。我看着他跟你相遇,我的心跳得跟他一样快。我还看见梦里你在伤心的哭,被谈益那个王八羔子仍在公园里,我躲在角落里看了个正着,心疼得一阵阵窒息。” “他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头发因为吃药全部掉光,却固执的要去庙里烧香。” “我见他跪在佛祖跟前磕头,哀求来生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哀求佛祖达成他的愿望,一定要让你快乐幸福!” “他还说,如果佛祖嫌他的愿望太多嫌他太贪心,那么他不要健康的身体不要来世也可以,只求你一辈子都平安,有人能护你一生让你快乐幸福!” 慕绾绾整个人都怔住了。 隔了好半天,她才想起什么来,从空间床下的箱子里拿出尘封的毕业照。 在一片同样衣着的人群里,她找到了一个记忆里久违的人。 乔明渊接过那合照也仔细的看了,看完之后他合上册子,满心皆是唏嘘。 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何在科考一途上顺风顺水,不是他天赋异禀,在梦里重温了乔潜的一生,他依稀觉得那是前世的记忆。梦里那位乔潜可是一省的高考状元啊,拥有过目不忘的超凡本领,可惜命不长而已! 两人四目相对。 又是好半天,慕绾绾才有些释然的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她之所以会重生在异世还真不是她运气好,原来在那个让她心灰意冷的时代,有个人曾经那样付出一切去守护过她,苦苦向佛祖哀求许愿。 佛祖没能实现他的愿望,信徒的心却将她带来了异世。 因是他,果是他。 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如此而已。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